第八章
慧彥抱著山君,那淡藍衫女子帶著他倆在船艙第三層中穿梭,盡挑靜僻的角落行走,最後來到一處暗門前,眼見四下無人後才推門進入,然後招手喚慧彥進來。她點起蠟燭,讓出身後一張大床,說道:「師父,請將姑娘放在床上休養。」女子事先已得蕭后交代,知道山君不是尼姑,因此以「姑娘」相稱。
慧彥不疑有它,將山君輕輕放在床上,藉著燭光端詳她的臉,輕呼一聲,心中暗叫不好!只見山君面頰凹陷,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連青藍色的血脈都若隱若現。再伸手一搭脈搏,竟已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他連忙以手掌抵住山君後背靈台穴上,催動真氣徐徐灌入。他知山君剛受那一掌內傷極重,不能躁急,因此收懾心神,特意控制真氣力道,不敢硬來。
那女子見狀,知道慧彥正以上乘內功為山君治傷,打擾不得,於是靜靜退了出去。
不到半個時辰,慧彥頂上冒出絲絲白煙,實是已用盡畢生修為,全力挽救山君性命。
那女子不多久又走進房裡道:「師父,奴婢前來換下姑娘衣裳,以免到時被人發現不好解釋,還請您迴避一下。」
慧彥正當全神貫注之際,不便開口說話,只好點了點頭,從山君背後移開手掌,改握住山君的手,坐在一旁,背對兩人,手上仍繼續徐徐灌入真氣。
於是那女子解開山君僧衣,時值夏季,裡頭除了一件老舊肚兜外別無它物。那肚兜色成淺紅,原應是深紅色,只因年代久遠而掉了顏色,但綉工精緻,看得出來乃是富貴人家之物。
慧彥眼睛緊閉,耳聽衣衫窸窣,心神一盪,差點岔了真氣。
那女子換下山君僧衣后,取過一件藕色小披風為她披上,然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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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捧著山君僧衣匆匆來到最上一層主殿,後宮主人此時已摒退左右,一人等在屏風后。
她聽見女子到來,幽幽道:「是死是活?」
「啟稟娘娘,那姑娘身受重傷,小師父正用盡全力為她療傷。」
這兒便是皇后所乘之翔螭舟主殿。蕭后見到自山君身上掉落之白玉龍形佩后,心下驚疑。方才危亂之際她聽了丈夫言語,也細細端詳了山君的面容,依稀有著丈夫年輕時候的影子,便知這女刺客和丈夫必有血親上的淵源,她略加尋思,便已知山君身分。於是她趁亂無人注意,悄悄囑咐自己貼身奴婢想辦法將這兩人救下。
「啊!這麼說是傷得很重了?」蕭后輕呼一聲。
「是。看來內臟盡被陰柔掌力重傷,恐怕很難活命。」
「是這樣嗎……」蕭后低下了頭,臉上神色黯然。
「除非……請恕奴婢直言。」
「說。」
「除非那小師父能及時將那姑娘帶回少林寺,以眾高僧之純陽內力救治,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這……倒也是個辦法。」蕭后輕皺眉,過了一會兒才道:「東西取來了嗎?」
「已經取來。」女子雙手恭敬遞上剛自山君身上脫下的僧衣。
「阿奴,以後你就要靠自己了。」
名喚阿奴的女子聽見主子忽喚自己舊時小名,知道今日一別恐再無相見之日,眼眶不禁紅了。原來阿奴幼時因為受人欺負而被蕭家救起,授以武藝並留在年輕的蕭後身旁做婢女,蕭后當年嫁與晉王楊廣為王妃時也一併陪嫁了過去,主僕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阿奴素知蕭后個性溫婉,但明識大體,卻因自身個性溫婉而不敢多言,內心實在苦不堪言。今日之事,她知道了前因後果后,自願做出這樣的決定,蕭后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終於能保住尉遲忠老遺孤,憂的是主僕兩人恐怕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阿奴,來吧,這麼多年總是你服侍我,現在你要走了,就讓我替你做這件事吧。」蕭后輕聲說畢后,手拿剃刀站起身來,腳邊已經擺好了一盆水。
「不、不,奴婢怎敢——」阿奴慌了。
「阿奴,快別推辭了,時間不多,就當作是我的命令吧,嗯?」
「……是。」阿奴雙眼含淚背對著蕭后坐下,解下髮髻,一頭烏雲似的秀髮流泄下來,在微暗燭光中閃著淡淡光芒。
蕭后取起一束,嘆道:「阿奴,我一直不知道你有這麼美的頭髮,真是可惜了……」
「阿奴命薄,只希望能待在娘娘身邊服侍娘娘到老,那便心滿意足了。」語聲已是哽咽。
「阿奴,別說了。」見到阿奴流露真情,蕭后不禁鼻子也酸了。
手起刀落,烏黑秀髮束束削落地面,不多久,阿奴滿頭秀髮已悉數削去。
阿奴站起身,換下一身淡藍衫子,穿上那灰色僧衣。此時蕭后遞給她一件事物,正是山君行刺楊廣時從身上掉落的白玉龍形佩。
「這個你帶著,萬一不幸被人捉住了,就拿出這白玉龍形佩,說不定能救得你一命。」
蕭後知這龍形佩對山君而言極為重要,但此刻她只希望能盡量避人耳目,讓阿奴假扮山君引開大家注意,出此考量,她才決定將這龍形佩給阿奴帶著;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出於私心,想到萬一阿奴真給捉住了,那些人搜到她身上這枚龍形佩,自會以為她出身皇家,必會對她手下留情,說不定還能因此保得一命。
「你,這就去了吧!此後自己多保重。唉,出身皇家也未必是好事,阿奴你跟了我這麼久,一直沒法找個好歸宿。要是你此次能平安無事,就留在民間找個好男人嫁了吧,別再留戀宮中了。」
「娘娘,我……阿奴如能有幸平安,一定會再回到娘娘身邊來的!」她猛地抬起已經哭紅的一雙眼說道。
「阿奴,現今天下動蕩不安,四處起義,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其實我都知道的啊,但我又能做什麼呢?他於我而言至少是相守一世的夫妻,我不能棄他而去,可是你,還有那位姑娘——」她頓了頓,本想喚山君為公主,但心想還是不妥,於是仍以姑娘相稱。「你們都還有機會,千萬別浪費在這裡。」
「娘娘……」她已是哭得雙眼紅腫,全身不住顫抖。「阿奴、阿奴終身不會忘記娘娘,還有蕭家的再造大恩!如日後娘娘需要阿奴,請千萬記得要告訴阿奴一聲。」說完后她盈盈拜倒,恭敬地向蕭后拜了三拜,然後站起身,抹去臉上淚痕,反身抽起放在桌上的一柄長劍,一躍而去。
不多久,只聽得外頭一陣吵嚷,接著是一陣刀劍相交聲,之後那聲響愈來愈遠,伴隨著幾聲「抓刺客!」、「那刺客現形了!」的叫喊,最終安靜下來。
蕭后心裡暗嘆一口氣,自己將滿地落髮收拾好,用塊布包好,趁著四下無人時走到露台上,將那包袱丟入河裡。大河滔滔,世道茫茫,心下不禁感到一陣愴然。
她站著看了一會兒夜色后,整整衣冠,走下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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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彥足足輸了兩個多時辰的真氣,這才慢慢感受到山君的脈搏似有加強跡象。他連日旅途勞累,加上今晚力斗,已經身心俱疲,不知不覺間竟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猛然驚醒,幸好自己的手仍與山君相握,睡著時真氣仍源源不絕傳入她體內。他再看看山君面容,只見她面色紅潤了些,臉色也不再那麼痛苦,但他心知這都是因為自己灌輸真氣所致,要是斷了真氣太久,她馬上又會恢復半死不活的模樣。
突地,山君眼皮動了動,正當慧彥以為是自己錯覺時,山君緩緩張開了眼。
她看見慧彥,淺淺一笑,輕喚:「慧彥。」
「我在這兒。」他胸中一股無法形容的情感倏地湧上,心中竟是柔情萬千。
她緩緩一笑,雙眼又已閉上。
「山君?山君?」慧彥輕輕喚著,想要再看看她張開眼睛的模樣,卻又生怕自己吵醒了她……
牆上的暗門這時開了,來者身穿后服,頭戴鳳冠,慧彥就算當晚未曾與蕭后真正面對過,見到這裝束也知蕭后貴為皇后。他正想起身行禮,蕭后卻輕輕揮了揮手道:「師父別多禮,我知道您正在給這位姑娘療傷,行動不便,這繁禮也就省了吧!」
慧彥當下對她心生好感,說道:「多謝皇後娘娘。」
蕭後走到斜躺床上的山君面前,端詳了一會兒,喃喃說道:「還真是像他年輕的時候,果然是親兄妹……」思及晉王年輕風範,蕭后不禁有些神遊,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親兄妹?」慧彥疑惑。
「怎麼,師父不知道這位姑娘的來歷嗎?」蕭后也疑惑地回望著他。她心想昨晚在皇上面前,慧彥不是當眾說出了要照顧山君一輩子的話嗎?怎麼聽都像男女兩情相悅之言,怎竟還會不知山君乃是當今皇上之親妹子?
「她……」慧彥突然面有慚色。「她是我在終南山收服的虎妖,之前為非作歹殺了幾名士官,山下村民相當懼怕,當時我正經過終南山欲前往洛陽慈雲寺報信,村民便央求我將她收服。後來我畢竟於心不忍,便將她帶在身邊想感化她,若是不能,也送到慈雲寺內收容,期望她有修成正果的一天。只是我們路上突遇官兵,又莫名遇上扶風太守夫人竇氏,我身受重傷,她為救我而答應前來行刺皇上。」慧彥心裡早就認為多半是竇氏以自己和那掌柜一家人性命脅迫,山君才會答應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事。
「虎妖?」蕭后睜大了雙眼,但細看慧彥神情卻又不像是在說謊。「師父,難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慧彥從小在少林寺長大,與人對話總是直來直往沒繞過圈子,蕭后句句暗指山君身分大有來歷卻又不明說,讓他忍不住有些著急。
「這位姑娘不是什麼虎妖,她乃是前朝忠臣尉遲回之曾孫女,同時也是先帝的女兒,也就是現今皇帝的親妹子,是大隋的長公主。」
慧彥腦中轟的一聲,完全不敢相信山君竟是當今皇親貴族!
蕭后見他一副張口結舌模樣,知道他之前所說自己不知情乃是實話,她本有些擔心說出真相會不會危及公主,但細想這和尚昨夜雖處處阻止公主行刺皇上,公主受傷后那關心神情卻不是假,應不是會刁難公主之人。
「她……山君她真的是……她……」慧彥本就不是口齒伶俐之人,乍聽這大消息更是驚得舌鈍口笨起來,「她」了老半天,一句話就是沒說全。
「師父,我可否冒昧一問?」
「請、皇後娘娘請、請問。」慧彥開始結巴起來。
「師父是否真是出家人?」蕭后懷疑慧彥和山君一樣,並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只是為了混上船隊而喬裝打扮。
「小僧師承少林,法號慧彥,確是出家之人。」慧彥總算稍微鎮定下來。
蕭后本欲開口繼續問既是出家人,為何對公主說出那種話?但轉念一想,這畢竟是兩人私事,自己還是不要管太多。
「此事只是我一時好奇,別無它意,師父請勿多想。」
「是。」他仍是滿臉驚異。
「公主傷勢嚴不嚴重?」
「目前須靠我真氣才能續命。」慧彥臉上擔憂神情毫不掩藏。
「可有法子將公主帶出船艙?」
「不行,她現在身子太虛弱,臟腑已傷,三日之內盡量不能移動過劇,以免對臟腑造成更大損傷。」
「有無方法可以助公主儘快恢復?」
「很難……我甚至不知……」慧彥不敢再說下去,生怕一語成讖。突地,他想到一事,猛然抬起頭問道:「皇後為何要救我們?」其實這個問題他早該問出,只是山君受重傷對他造成的打擊太大,讓他一直忘了這個疑點,直到此刻親眼見到蕭后現身,他的心裡才跳出這個問題。
「救,總是要救的,怕是尉遲氏在中原已經沒有多少後人了。」蕭后幽幽地說道。
「可不管山君是公主還是忠良後人,她要刺殺的可是當今皇上啊!」慧彥實在不解,難道賢淑的蕭后在暗地裡也希望皇帝能早日西歸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再怎麼說,他都是我的丈夫不是嗎?為何我還要包庇刺殺他的罪犯?師父,不瞞你說,我從年輕時就跟在他身邊,他的一切所作所為焉有不知的道理?但我是他的妻,又怎能和他作對?也只能在暗地裡偷偷幫助那些受他牽累之人。」
「她……山君她真的是公主?」慧彥實在不願相信。
「是的。她行刺皇上時身上掉落的白玉龍形佩便證明了她的身分,那龍形佩是先帝曾佩帶在身上的,後來據說私下贈給了公主的母親尉遲氏。」
「就算有那什麼佩子,也不能完全確定山君就是公主啊!說不定是她從別處拾得的呢?」
蕭后搖了搖頭道:「師父,血親之緣怎麼瞞也瞞不住,公主神韻極像皇上年輕時候,這可是怎麼藏也藏不住的。」
「不……不可能……」慧彥依舊不信,不自覺地頻頻搖著頭。
一直以來,他就認定山君不是人,是個山妖,以致於在遇見山君后心中所產生的諸多莫名情感,他都以憐憫蒼生的理由來說服自己,而完全沒有想過是否有摻雜任何男女之情的成份。如今既已證明山君的確是個人,而且還是皇家公主,那自己之前對她的異樣情愫,又該怎麼解釋?為何山君受重傷后,他竟覺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活生生給揪掉了一塊,痛得他喊不出聲。
蕭后見狀不禁皺眉,這麼看不開的和尚她倒是第一次見到。
「師父,我看您為公主救治了一整夜,想必也累了,待會兒我會命人端來典雅素菜請師父用膳,至於公主……」她看了一眼仍舊昏迷不醒的山君。「現下也不知道她是否能進食,我先命人端點雞湯過來好了。」
慧彥依舊兩眼無神,獃獃地望著昏迷中的山君。
「師父?師父?」
蕭后喚了兩聲,慧彥才回過神來應道:「是、是,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蕭后見他失神模樣,心裡微微不悅,但想到他突然知道自己深愛之人乃是一國公主,所受衝擊之大不亞於乍見公主刺殺皇上吧?因此也就不再計較慧彥的失禮舉動。
「師父,我那貼身婢女說過,公主也不是全然無藥可救。師父師出少林,想必也知道少林眾高僧內力淳厚高強,如能合數位高僧之力救治公主內傷,應還有一線希望,不知師父以為如何?」
「對啊!我怎麼都沒想到可以請師父幫忙!」一語驚醒夢中人,慧彥用力一拍自己光頭,霎時留下紅辣辣的五指印。「只要師父和師叔們願意幫忙,那山君——」他低頭看向面色蒼白如紙的山君。「山君就能有救了。」他的眼裡盈滿一種溫柔的青澀感情。
蕭后不禁微微動容。她閉上眼,輕嘆一口氣,悄悄退出房門,把這兒留給他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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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久,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端著素菜、雞湯走了進來,慧彥向她道謝,但那小宮女卻沒出聲,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然後搖了搖頭。原來是個小啞子。
慧彥胡亂吃了些素菜,又餵了些雞湯給山君,她喝是喝了下去,但喝沒兩口便盡數吐了出來,吐出的湯里滿是紫血,慧彥一看,一顆心都涼了一半。
這一咳,山君倒醒了過來,張著凹陷的眼,她狐疑地看著慧彥,問:「你為什麼來了?不是要你回少林去的嗎?」
「我實在放心不下你。」慧彥不會說謊。
「真的嗎?」山君的眼睛泛起淡淡水漾。
慧彥點了點頭。
「你說的……你說的可是真心話?」山君悄聲問,一張蒼白至極的臉上此時竟好像染上一層淡淡薄桃色。「你說,要我這輩子就跟了你去,你會照顧我一輩子。」
他楞了楞。這話當初自己說出口時沒覺有什麼異樣,這會兒從山君口裡聽來,心裡竟是一震——他真的說出這種話嗎?如果說當初是因為誤以為山君是虎妖,想要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來好好感化她,也是情有可原,但現在既已知道她真實的身分,這兩句話聽來豈不像自己許下一輩子諾言,要好好照顧一個女子?可自己是個出家人呢!又怎能……論及婚嫁?這豈不是犯了色戒?
慧彥臉上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正遲疑著該不該回答,山君又緩緩說道:「我這次活不成了,是不是?」
他不會說謊,只能默默握緊了她的手,輕聲道:「我一定會儘力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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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受重傷后時昏時醒,但每次醒來必看見慧彥就在自己身邊,必有一掌與自己身軀相貼,暖暖真氣不住由他手掌傳來,讓四肢百骸暖洋洋地甚是舒服,但只要慧彥手掌偶爾離開她身子一會兒,她馬上便覺寒冷刺骨,一股寒意打從身體最深處湧出,彷彿要將她剩下的最後一丁點熱度都吞噬掉。
每當冷的時候,她便會不由自主地去尋找能讓自己溫暖的來源,而總是有隻寬厚的大手及時覆在她背後,或是握住她的手,將絲絲熱氣緩緩傳進她體內。
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輕輕笑了。
但清醒后她便知道,那熱度不過只是暫時的。
那能維續她生命的真氣是來自慧彥,那個她不知不覺間已芳心暗許的笨和尚。
但心又一涼,他可是個出家人,怎麼可能會真讓自己留在他身邊一輩子,照顧自己一輩子呢?可那天晚上他急切的告白卻言猶在耳哪……那是不是只是一場夢?就像現在慧彥在她身邊一樣……
「你知道……我的身分了?」她閉上眼問道。
「皇後娘娘都告訴我了。」
「蕭后?是她救了我?」環顧四周,她原本以為是慧彥救了她,並把她帶離船隊,但現在仔細望去,這房間雖然小,但依稀便是宮裡擺設,再加上身體不時輕微晃動,她這才醒悟原來自己還在船上!
「她、她為什麼要救我?咳咳……」心情一激動她又咳了起來,吐出一口紫血。
「山君,快別說了。」他趕忙一手扶住她虛弱的身子。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看見自己吐出的瘀血,她低頭哽咽說道。她本來對死亡並沒有多大恐懼,即使初見慧彥時被打成重傷,或是行刺楊廣時她都不曾怕過,但她年紀畢竟尚輕,身受重傷后心力交瘁,又看見這世上唯一會關心、會牽挂自己之人就在眼前,一時三刻之間竟然不想就這麼離開人世。
哪怕只能多留一天、半天、甚至一個時辰,只要能和慧彥在一起,握住他溫暖的手,感受到他的體溫源源不絕傳入自己體內,要她付出任何代價她都願意啊!
「傻瓜,別瞎說,快休息吧!等你身子好一點了,我背著你回少林去求師父師叔救你,別想這麼多了。」
山君只是搖頭,顆顆淚珠滾落。她說:「不要安慰我了……」
「山君,」慧彥雙手握住她消瘦的雙肩,兩眼直視她說道:「相信我。我說一定會救活你,就是一定會,不管要付出多大代價,我都一定會救你,所以相信我,好嗎?」
山君眨眨眼,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有著一種柔潤的晶亮。
啊……她相信他。這個世界上她只相信他。只有這個笨和尚會這麼關心她,在乎她。於是她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又昏睡了過去,只是臉上原本老是愁眉苦臉的表情,這時已經舒展開來,唇間似乎還帶有淺淺滿足笑意。
慧彥卻是心裡一陣痛。那不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悶痛,像是有人狠狠在自己心上打了一拳卻又不讓他叫出聲。從小到大,他從沒有這種奇異的感覺,好像很怕很怕,失去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山君會不會死?要是她死了的話,自己是不是會很難過?
他不敢想。不敢想一向無欲無求的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山君?不敢想這樣繼續下去會有什麼結果?不敢想將來萬一山君問自己願不願意照顧她一輩子的時候,自己會怎麼回答?
又慌又怕,不敢再去細想。一時間竟有想逃跑的衝動,卻又在看到山君的面容時有一種舒心的滿足,而不由自主地乖乖守在她身邊,哪兒也不想去。
他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
「慧彥……」閉著雙眼,山君喃喃喚他的名。
他心裡一跳。「怎麼了?」
「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做和尚了?」
「不做和尚?不做和尚我能做什麼呢?」慧彥抓了抓光頭,這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山君輕輕一笑,蒼白的雙唇蠕動了一會兒,但沒有發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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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天你不做和尚了……做我的夫君,陪著我一輩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