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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朗站得這麼近,地府鼓聲哪挨得了……

他臉上濕漉漉的,一時之間,分不清是這男人的血落在他臉上了,還是他的眼淚掉了出來。

他聲音哽著,非吟不可,鼓聲非擊不可。

天地乾坤,六道輪迴,各有所歸,天蔽則無道,天眼不開即為人罪,大興皇朝世間百姓罪不致天蔽,天眼速開,掃盡世間冤氣!

速開!

速開!

速開……

憐君淚流滿面,麻木地擊著那鼓。生死門前,他可以鼓聲不斷,現在每擊一次,他心頭擰痛。為什麼?為什麼?

烏雲逐散,天光大展,生機再現。陽光照射在破碎的鏡片上,無窮毫光直進上天。

天有陽,地鏡有光,天地夾攻,冤氣無所遁形,盡滅於當下。

當陽光推到憐君面前時,他驚叫一聲,直覺丟鼓轉身遮面。

「憐弟!」

有人自他背後用力抱住他,護住他的頭身,不讓些許陽光滅掉他這個地府小鬼。

他是奉令返陽,他不怕大興皇朝發現他是地府小鬼,他只怕大興皇朝發現他生前的身分……那樣的趕盡殺絕,光是回想都害怕。

現在天眼大開,誰知他會不會被發現?

憐君膽怯地張開眼,想托南宮朗去拿把黑傘來,突地,他看見地上有兩雙靴子。

一雙白的,一雙鐵色的……

正好擋住所有可能的光線!

七焚、七焚……他內心又惱又氣。如果這世上沒有七焚,那該有多好?如果,生前的他與七焚只是擦身而過,那該有多好?

正因有他們,正因有他們……

才會讓他對這陽世還有最後的渴望!

第九章

寬敞精雅的書房裡——

憐君坐在椅上,垂眸把玩著腰帶,一身湖水綠的書生袍是新換的舊衣——南宮朗少年的長衫修改過的。沒辦法,誰叫他還陽后,身無分文。

他不用抬頭,也知道眾人各據一方,目光直落在他身上。

他後面那個,就是封死他後路的南宮朗;簡求春坐在門口附近,有意無意的擋住出處:歸無道與他隔個茶几,余桐生則站在書桌前。

書中自有黃金屋,但八風園的書房卻不是用來建黃金屋的。憐君記得,自七焚轉商后,書房成了議事、對帳之處,春花生前就是坐在窗邊那椅子讀著棋譜。

那椅子對當時的春花來說有點高,椅上有個錦墊,坐起來很舒服;而此刻,那椅子正被墨隨華所坐。

那日,在竹林里的一切,墨隨華也都看在眼底了。憐君沒有抬眼看,卻也知道這人精銳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

如今,他自覺就像個被釘死在牆上的蟲子,不管左動或右動,怕是很難逃過這一劫了。

「你……」歸無道打破沉默的同時,書房門被輕敲著。他有點不耐:「進來。」

進來的是選茶水的黃鶯。

黃鶯曾是春花最貼心的婢女,但歸無道也不會特別當她是回事,直接道:

「如果不是大街上的事,我絕不相信,你真是地府來的……鬼?」

黃鶯聞言一愣,直覺瞧了崔憐君一眼。

憐君還是低頭把玩著腰帶。

黃鶯送溫茶上桌時,憐君才先是回了歸無道一聲:「嗯。」頭還是沒抬。

「多謝鶯姑娘。」

黃鶯渾身一顫,張口欲言。書房裡的主子為什麼沒有人說話?如果崔憐君真自地府而來,這正是個機會啊……

剎那間,歸無道實現黃鶯的心愿,攥住憐君的手臂,喝道:

「三哥,堵住門!別教這小鬼逃了出去!好個惡鬼崔憐君,我們被你騙得好慘,差點讓你逃過,你是那個什麼判官的外甥?」

「嗯。」憐君抿著嘴,還是不看他。

「好!太好了!地府之中有個女魂春花,咱們拿你換她,你舅舅不從,我就讓你到太陽底下魂飛魄散!」

憐君聞言遽愕,不可置信地對上歸無道的目光。這個……魯青年,反應是不是過慢了點?大家都知道了,就他還慢半拍?

歸無道怒瞪著他,威脅瞪著他,殺氣十足地瞪著這雙澄水般的秀眸。

「出去。」南宮朗神色漠然道。

「五爺……」

「出去。」

黃鶯咬牙,退出書房.

大眼還是瞪著小眼。

大眼先是充滿狠戾,而後察覺這如水秀眸溢著好氣又好笑,清雅淡盪,和風融融,不識貨的總覺這雙眼不夠春水媚韻,但看久了才發現,皇朝里就這麼一雙清眸,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看著她的眼,便覺得,嗜血的蠻性得到心甘情願的自抑。

歸無道驚異無比,不敢相信,他的目光立即落在守住憐君身後的南宮朗。

他想起:向來不喜與人共眠的南宮朗與崔憐君同住一房。

他想起:你仔細看,看崔憐君的眼,是不是似曾相識過?藍藍的話猛然撞進他的心底。

陽世只有一個人有這雙眼,就算是楚秋晨也只是形似而意難會,地府豈會生出第二個一模一樣的眼兒?

突地,歸無道躍身而去,奔到門窗前,將玉簾一把拉下,其行動之快令憐君錯愕。

午後的陽光被掩去大半,僅有幾束光線漏泄進書房。憐君明白這舉動下的意義,他眼眸頓時微熱,又低頭玩著長長的腰帶尾巴。

歸無道回到椅上,小心翼翼地瞅著憐君,小心翼翼地問:

「我以為鬼都是怕陽光的……以前大佛寺那個什麼花的你記得吧?她說,鬼都是怕陽的……」

「憐君返陽,自是受地府諸位大人加持,短暫日子裡是不受皇朝天光所害。」憐君輕聲答道。

「短暫?」劍眉攏起,而後歸無道想起某事,解釋道:「你別誤會,五哥成親的前一天晚上,可沒跟我上地窯!」

書房裡的氛圍剎那變調,南宮朗的目光依舊落在憐君的後腦勺,而憐君還是沒有抬頭。

墨隨華咳了聲,淡淡地說:

「無道,你怎麼跟崔公子扯到這些不搭軋的事,現在重點該在剛才發生的事。」他有意無意再道:「朗弟成親那幾日,春花不是受了風寒么?她意識不清明,朗弟又怎會去尋歡作樂呢?」

歸無道正要附和,忽地瞥見那半垂的清秀臉龐並無怒氣,甚至,隱約可見憐君嘴角有著微笑。

這朵微笑淡薄到沒有起伏,但也終於讓「春花回來了」的事實從震驚轉換成體悟滲透。

「是啊……我真是懵了,春花意識再不清明,也會知道守在身邊的人是誰啊!」歸無道靜靜地取過溫茶,垂眸淺飲著,掩飾著喉口的熱氣。

「崔公子,人鬼殊途,陰陽兩隔,皇朝歷史上,不曾有過地府管上陽間事的例子,怎麼這一次地府判官請你來相助呢?」余桐生問得客氣,也十分溫和,當作不知此人昨晚曾入他的夢境,更與其他兄弟有志一同不戳破他的身分。

談到正事,憐君就鬆了口氣,他正視余桐生道:

「我在地府職位不高,」其實根本只是臨時工,但在七焚面前說出來實在有點丟臉。「判官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憐君是不能過問原因的。」

「那麼近日皇朝之氣開始有了變化,也是地府插手所致?」

憐君一愣。「什麼皇朝之氣?」

「如今皇朝之氣有著細微的變化,影響七焚的氣運,你不知道?」余桐生眯眼問道。

原來七焚氣運低是這原因!憐君搖頭,坦白道:

「判官舅舅要憐君上來,只為四月初三冤氣索命之事,並沒有交代其他啊!這皇朝之氣……很重要嗎?」

「你一生喝著同樣的水,有朝一日,水味改變,你還喝得下嗎?皇朝之氣就是如此,二千三百年沒有變過,如今雖是細微的變化,但難保不會影響皇朝百姓……」一頓,余桐生見他當真什麼也不知道,內心雖疑點甚多,但暫且按下不談。他道:「此事暫時不提,崔公子打算如何助七焚過四月初三?」

憐君面色小窘。「我上陽間之時,判宮舅舅賜我一面陰魂鏡,要我將冤氣收入鏡中,大功就可告成。」

「那鏡子不是碎了嗎?」歸無道訝道。

不只窘了,還臉紅了。憐君有點狼狽地偷瞪他一眼,低聲道:

「是碎了。想來是我能力不足,弄碎了地府之寶。」

「弄碎了地府之寶,你舅舅可會罰你?」

憐君身後那男人的聲音清冷如水,憐君聞言心鼓猛擊,本能緊繃起來。

他咕噥道:「他若罰我,他也得落個不識人之罪。」

「既然如此,憐弟也不必太過緊張。」

憐君跳起來,轉身瞪著那不以為然的南宮朗。他是為誰緊張啊?還是,這人以為積壓十多年的冤氣跟個大西瓜沒兩樣,隨便一刀下去就可以搞定嗎?

「就算七焚自認天下無敵,但冤氣屬陰,今天在大街上,如果沒有天光,大哥也不見得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憐君惱著說道。

「應付不了又如何?大不了走一遭奈河橋。我倒想瞧瞧,那奈河橋是不是真有通天之能,能活生生地搶走我的情感。」

憐君秀眸直瞪著那不以為意的南宮朗。這人,總有意無意的諷他,有意無意地怨他……這人……永生永世也過不了那座奈河橋……這人,就算明知大敵當前,他還是只執著在春花上頭……

「那面鼓呢?」余桐生問道。「我瞧,那鼓很有作用。」

憐君沒回頭,只嘆道:「開天光是日陽正盛之時,入了夜,哪來的天光可開?」

簡求春敲敲椅背,引起眾人的注意,才比手勢:

「皇朝大慶,桐生本該在京師,今年特地回來,加上地府憐君,可見這冤氣之事十分嚴重。」他朝憐君和善地笑了笑。

憐君一看;心中略喜,果然七焚之中,求春最為理智。他趕緊接道:

「正是。簡宅隔壁那位老將軍,怕就是因此而死的。」

簡求春尋思一陣,又比手語:

「那老將軍是告老還鄉,當年人稱『無情將軍』,死在他手下的,確實是難以計數。今早,我聽說,他是睡夢過世,想來是底下的人瞞了真相。」

憐君猛點頭。「是是,肯定如此。」

「那其實也該怪地府,是不?」歸無道插嘴:「什麼冤氣冤鬼的?照這些鬼道理所言,人死不就往地府走嗎?既然留在世間十幾年,這也是他們的錯誤。這樣吧,這些冤氣就由七焚來擺平,咱們只有一個要求,換回你……不,把春花換回來,咱們什麼也不追究。」

憐君瞪著他。

「這要求太小?那再加上一條,地府有沒有法子讓春花弄得漂亮點?回來后漂漂亮亮,別老像從前,跟些丫頭站在一塊,她反而最像小丫頭。」

憐君深深吸口氣,手指抖了抖,慢吞吞地端茶淺啜。

用力再深呼吸三回,他才表面平靜道:

「歸兄誤會了,地府收的是魂,人死不甘,留下的是冤氣。天有天道,人有人道,豈能因為冤氣索命,而違反皇朝人道。」對,春花小頭醜人,小頭醜人。

「憐君,」簡求春眼眸帶笑,比手勢道:「七焚從未遇過這種陰陽事情,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索去了命,也只能怪七焚無能保住自己,一切順其自然,憐君切莫因此擔憂掛懷。」

憐君傻眼。

最有理智,最懂輕重緩急,春花生前最崇拜的簡求春::這麼不把它當回事,這是不是太……

墨隨華笑了聲道:「咱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桐生曾說,咱們七焚有極惡之氣,我倒也想瞧瞧,這些冤氣能不能將我們逼進地府去?」

不,你們不會上地府,你們一死便是、便是……憐君咬住唇。

墨隨華瞄一眼憐君,又道:

「七焚之手,曾做了什麼,崔公子,你也是明白人。咱們做了,就沒有想過壽終正寢那回事,能保命就保了,保不了命,那也不必擔心受怕,不過是當年所做之事,如今得到回報而已。何況,如你所言,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我們有親人在地府里,能夠團聚倒也是好事,是不?」

憐君聞言,豈止是傻眼可以形容了。

這話是墨隨華說的?是那個二哥說的?好不容易,憐君嘴角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一一掃過歸無道、簡求春,又回頭看向南宮朗,每個人神色自若,彷彿不知自身即將遭遇大劫。

是不知,還是不甚在意?七焚洒脫至此,他確實不如。

他只想保住他們的命,讓他們這一生好終好了……

天地漫漫歲月,下一次,要等到何時才能相見?「好了,咱們來談正事吧。」歸無道沉聲說著。

「正事?」他們不就在談了嗎?憐君開始覺得他格格不入了……

「現在你告訴我,崔憐君,春花哪來的舅舅?她頭小容易被騙,明明就是無親無故了,如今卻跑出個舅舅來,你那個判官舅舅……」

憐君是徹底的發惱了,他嚴重聲明怒道:

「判官舅舅是我舅舅,不是春花的舅舅!」

歸無道一愣。「不都……」驀地想起藍藍那句:一說出來,就會返回地府。便及時改口:「好吧,崔小頭,你告訴我,春花這三年多是不是在地府老被欺負著,一直哭著祈求咱們去救她?」

紅色的令牌二攤在面前,憐君雙臂環胸就坐在軟綿綿的床上,尋思著最佳解決之道。

明明陰魂鏡已碎,判官舅舅卻沒有下一步指令,難道要他自生自滅?

他注視著令牌,手摸啊摸地,把床上南宮朗蓋過的棉被抱在懷裡。熟悉的氣味令他穩下心,他盯著其中一面紅艷艷的令牌。

判官舅舅沒讓鬼差來找他,他可以直接回地府問清楚該如何保住七焚……只是,一回去就得恢復鬼身,再也沒有機會以這樣的人身出現在陽間……

「憐弟,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沒有陰魂鏡,該要怎麼應付冤氣才好?」憐君順口答著。

來人追著他的視線,落在床上十來個令牌上頭。

「這也是地府的東西?」男人試探地問。

「嗯,」憐君連頭也沒抬。「這些令牌能幫我立刻回地府、招風雨、避惡鬼……」

他話還沒說完呢,就見男人的手掌把住了那些令牌。

憐君一點也不在意,慢吞吞攤開掌心,那些令牌立時自男人的手裡消失,轉而現身在憐君掌心。

憐君抬眸,對上那雙隱著滔天怒火的美麗烏瞳,輕聲道:

「大哥,你是人,這些令牌是給鬼用的。就算你拿走它們,令牌還是會自動回到我身上。」他也不想問,那寶貝香火何時還給他了,反正只要與地府有關係的,南宮朗都想毀掉就對了。

「都入夜了,你想得也夠久了。」南宮朗掩去怒色,自若綻出春笑:「想不出法子也沒有關係,你忘了,七焚里還有對這種事最擅長的余桐生呢,交給他煩就是了。」

「入夜了?」憐君往窗外看去,果然是天地一片黑沉。他思索了多久啊?他掙扎了多久啊?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考慮拿了令牌,恢復鬼身回地府求助去,不再回頭留戀,現在……他的目光俏悄地瞟向那人……

南宮朗取來纏傷的長布,又討好笑道:

「憐弟,你的劍傷不能用人間葯,但也該定時換傷布才幹凈。」

憐君遲疑一會兒,點點頭,伸出左手,任他解開白色的傷布。

那傷,依舊驚心動魄。

漂亮的黑眸驟然痛縮,南宮朗柔聲問道:

「還痛嗎?」

「痛是會痛,但,不去注意,也就不會掛在心上了。」憐君嘆了口氣:

「大哥,你也別放在心上。」

南宮朗沒有吭聲,細心為他纏上新的傷布,再捲起憐君的衣袖看個仔細。他眸光清亮,道:「臂上傷疤淺了些。」

「這得感激大哥贈玉。」憐君說著。

南宮朗微微一笑,溫暖的大掌拂過他的頰、他的額,依依不捨的,彷彿要確認憐君的真實,想抹去過去三年多行屍走肉的日子。

憐君不想抗拒,任著這人眷戀地摸著。

「憐弟,可願意讓我吻你?」

憐君一怔,傻傻地望著他溫潤如玉的美色。

那美色雖是噙著笑,但一雙美目藏著令人心痛的渴求,憐君明知這人擅用自身優勢,但仍是捱不住這樣的春色,不由得脫口輕聲應允。

「……嗯。」那聲音如蚊。

剎那間,南宮朗眸光燦燦,掩飾著激動,小心翼翼接近他。

憐君不住心跳,任著這人吻上他的嘴唇。

他閉上眼,不抗拒不反吻,恣意享受這人給予的輕吻。他想起來了,這人的吻,老像小小的火苗,一點一滴在他的身上燃著,燃到極致后便是由著這人又謹謹慎地替她結束情潮。

這人,每次歡愛時,總是如清風,輕輕拂著春花的身子,讓她舒暢而溫暖。雖出乎她意料外,卻是令春花很喜歡的溫柔呢。

這人吻了又吻,吻到憐君有些頭暈眼花,心跳無法控制,滿腦暈沉沉的。

一陣過後,他感覺到這人終於放過他了,他才張開蒙蒙的秀眸,喃道:

「原來……大哥也是主張乾柴烈火啊……」如果此時此刻南宮朗撲倒他,他想,他完全無法抗拒吧!

可惡、可惡!他終於明白奈河橋為何只留記憶,索去人的七情六慾了!

因為,只要沾上這麼一點兒,星星之火就可燎原,就算回了地府,也難以忘記這樣的情感。

等他回地府後……判官舅舅會再讓他上一次奈河橋吧?

「乾柴烈火?」南宮朗嘴角輕揚。「這也算?」

憐君委屈地咕噥:

「男人總是如此,先來乾柴烈火,木已成舟,以此為基,接下來就是為所欲為。」這可是七焚里兩個大男人堅持的信念呢!

南宮朗輕笑一聲,瞧著他,柔聲道:

「春花身子不算好,我不舍在她身上索求太多,她也承不了過多的情慾。憐弟,你這乾柴烈火用在我跟春花身上,可是不太妥當……」思索一陣,面露異色。「憐弟如今的身子,倒也是健健康康的……」

憐君已是嘴巴半張,神色獃滯地看著南宮朗。

這個黑山大老妖……剛才說了什麼啊?

原來,以前這人的溫柔相待不是他自己喜歡這樣做,而是不敢放縱……憐君撫著額,非常誠實的坦承,因為他個人經驗有限,所以完全無法想像黑山老妖真的抓狂了,春花的下場是什麼?

他又抬眼,瞧見南宮朗若有所思,神采流轉間競有幾分醉人的春色。憐君猛不防的心一跳,明白南宮朗必會用盡法子留下他。

思及南宮朗會用什麼法子,憐君趕緊跳下床,其速之快,引來南宮朗奇異的注視。

憐君呵呵乾笑道:「大哥,你來找我是……」

南宮朗慢吞吞地跟著下床,微微笑道:

「憐弟,你臉真紅。」

紅……憐君摸上頰面,果然滾燙得驚人。他暗自惱著,南宮朗卻笑得十分歡愉。

美麗的笑顏帶抹令人著魔的妖氣,憐君幾乎要承不住那樣的美麗了,腿軟了腿軟了……

南宮朗及時扶住他的手臂,穩住憐君的身子,笑道:

「瞧你,連唇都腫了。」

「……」誰幹的?誰幹的?他恨恨想著。

「憐弟不說,我差點忘了,我有東西要給你瞧。」

什麼東西?憐君心跳撲通通的。可千萬別要是脫了衣,給他看那副很完美的身軀啊……

他對美的事物沒有任何抵抗力,很怕南宮朗一脫衣物,他這個崔憐君的人生,不,鬼生就敗在這人手裡……

同時,他很想問南宮朗,是不是曾有男女通吃的記錄?明明現在他就是男孩兒,南宮朗卻不以為意,隨時可以跨過男女之界……哎,像他,就無法想像南宮朗是女兒身的模樣。

等憐君回過神,已經被南宮朗帶出厲風樓。清涼的夜風襲面,他用力深吸口氣,這樣清新的氣味過了明天,他就再也聞不到了。

陽世的夜與地府完全不同,陽世滿天星斗,總給人無窮無盡的希望;地府黑漫漫的令人心如止水,再無想望。

他仰臉望著天空,滿面的眷戀,巴不得能將陽間的一切帶回地府。

「憐弟。」輕輕喚著,帶著疼惜。

憐君笑著瞧向南宮朗。

「大哥,你到底要我看什麼……」笑臉明顯怔住。

南宮朗的身後,是星光燦爛下的玉簾廊道。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余桐生外,七焚全數到齊,地上火花進進,一串炮竄向他們這邊。

南宮朗踢開炮頭,拉著他走進院子。

「小頭人,你真夠慢的了!」歸無道略帶粗魯地,與南宮朗交換眼神后,便攥住憐君,直往院中央走去。

「我不是小頭人!」憐君惱了。這人,怎麼老愛叫他小頭?

「是是。」歸無道哈哈笑道:「崔小頭,入夜後,就是四月初三,龍炮是正午才能升天,現在咱們先放天炮。」

憐君張口欲言,但墨隨華已經取過炮身,交到他的手上。

春花生前,只能在窗口看著他們放天炮……

「還不快放?」歸無道笑道:「今年迷周城的皇朝大慶歸我管,全皇朝天炮共計一千三百枚,迷周城就占王二百枚,本該在明天一塊升天,但我扣下十枚,夠你玩了。」他嫌憐君太慢,索性亮起火摺子,替他點燃炮引。

憐君瞪大眼,嚇得連忙丟出去。

天炮直衝夜空,頓成七彩燦爛的絢爛煙花,與星斗相映,真是美得令他迷戀心痛……憐君痴痴地看著天空,直到最後一抹煙花也淹沒在黑夜之中,他才慢慢回神。

「再來!」歸無道又道。

天炮又塞進他手裡,憐君朝他興奮笑道:

「嗯,再來!」

歸無道見狀,嘴角輕勾,溫眸半垂,喉口滾動著,笑著再替他點燃天炮。

就這樣,憐君一連放了五隻天炮,每一隻天炮都讓他看到呆了。

「等有機會,小頭人,你看見龍炮,那才真正令你目瞪口呆。天炮只是特殊的煙花,龍炮卻是在天空中成龍,龍煙在天空停留愈久,表示皇朝來年必為盛收之年。」

憐君滿足地嘆息,低喃:「這樣就夠了……我能放一次天炮就夠了……」

「這有什麼夠?」藍藍硬拉著憐君,來到墨隨華面前。

墨隨華問道:「憐君要什麼顏色?」

憐君傻傻地盯著墨隨華手裡的煙火棒。

「我想要……紅的。」

「紅的嗎?」墨隨華抽了只煙火棒,點了火,交給憐君。

憐君笑咪咪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煙棒噴著奪目的小火花。

他記得,每一隻煙棒上頭都有個字,表示自身來年的運氣。春花在世時,只能待在玉春樓,所以每逢四月初三時,只能充當分發煙棒的人,然後再坐在門口,托腮看著大家玩樂。

其實,七焚已經過了玩煙棒的年紀,卻在每年的那一天,在玉春樓前玩到很晚才散去……

憐君慢慢蹲下,專註地看著紅色煙棒的火花。這是他,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放煙花。

以前看人放,內心是說不出的渴望。現在,他想,他會把這一刻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有一天,他失去了情感,他還是要把這樣的畫面記在心頭。

「春……憐君,瞧你痴傻著,你那是什麼字?」

身邊的藍藍一塊放著,狀似隨口問著他。

憐君並沒有轉頭看向她,因為,藍藍的聲音微帶哽咽,一個比男人還要頂天的姑娘家哭了,是絕不想任何人看見的。

他轉了轉煙棒,看見棒上寫著:回。

回?該不是所有的煙棒都寫著這個字吧?

「是回啊……」藍藍輕聲道:「這個字,真好。我的是,敗。」

憐君一怔,連忙往她手裡的藍色煙棒瞧去,果然寫個敗字。

「怎麼會?」

籃籃笑道:「管它敗什麼,明兒個的事明天再說!」

憐君緊張兮兮,又轉向墨隨華,問道:

「三……墨爺也一塊抽個煙棒吧!」

墨隨華無所謂,含笑隨意抽了一根黃色的煙棒。

憐君湊上前,瞧見上頭寫著:改。

改?這是什麼?改變命運?改頭換面?

「今年還真有趣。」歸無道朗聲笑道:「咱們幾年沒玩這種東西了,這一玩倒是讓咱們摸不出所以然來。」

「這不就是大佛寺搞的?」墨隨華不以為然,順道點起煙棒。「往年都由宮中統一分出這些玩意,今年起,照樣由宮中送出,但題字則由各地大城自行處理。你交給大佛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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