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2番外
藍藍手正舉起來要敲下去,門就打開了。
「七小姐!」黃鶯傻住了。
藍藍冷冷看她一眼,道:「讓開。」
黃鶯直覺讓開,但又遲疑地想擋住。最後,恐懼戰勝她跟春花小姐還沒有建立的感情,便默默退下。
藍藍負手步進厲風樓。這春花本來是睡在厲風樓里,後來黃鶯來了,即使南宮朗不在七焚園時,也不大喜歡有別的女孩沾上他的床,這對主僕遂搬到客房去。
春花正爬上床,一見是她,驚訝笑道:
「藍藍,這麼晚要做什麼?」
藍藍來到她面前,嘴角揚笑:
「我來陪妳睡的啊。」
春花訝異地看著她,再瞄瞄門口一臉恐懼的黃鶯。「……鶯兒?」她眼睛張得大大的,試圖跟鶯兒以眼神交流。
鶯兒用力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可以?不可以?哎,果然她跟鶯兒還沒練到心靈相通的地步。春花哀嘆。
「怎麼?不敢跟我睡?」今天非要戳破這春花的假面不可!
「也不是……鶯兒妳今晚回妳的房間睡去,我跟藍藍睡吧。」鶯兒怕藍藍,那還是別留她下來得好。
黃鶯張口欲言,卻被藍藍回眸一看,立時輕應了一聲。
「一個婢女還有自個兒的小房間,也是妳的造化,還不快下去?」藍藍道。也只有南宮朗跟簡求春會注意到一些小事,據說黃鶯是來陪睡的,平常南宮朗若在府里,黃鶯也會有自己的小房間,以免跟其它奴人睡在一塊,身上染了雜味。
「是。」黃鶯垂首,退出客房。
春花瞄瞄藍藍,然後眉開眼笑爬上床,拍拍外側的床位。「妳一邊我一邊。」語氣頗為期待。
藍藍仔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看見恐懼的表情,於是,她故意往蠟燭一吹,房內頓時一片黑暗。
她黑暗能視物,但她不信這個春花有這本事,她暗自冷笑,然後上了床。
「藍藍,妳不脫外衣嗎?」春花躺好,偷偷吸口氣。果然,美人多香。
「我習慣這樣睡。」
「哎,妳跟哥哥真像。」春花張著大眼,看著黑暗,最後實在忍不住,輕輕碰了下藍藍的手臂。
「幹什麼妳?」
「哎,果然又軟又香。」春花實在忍不住,側躺著面對藍藍這頭,又是委屈又是羨慕得要命,再偷偷摸一下。「鶯兒抱起來豐滿些,藍藍較瘦,又好摸,如果我也能像妳這樣就好了…哎喲!」咚的一聲,整個小身體撞向床牆又彈回藍藍身上。
藍藍一怒,一腳把她踢下床。
春花跌得四腳朝天,抱頭慘叫:「別打我別打我!」哥哥救命!
「妳做什麼妳?」藍藍火大。
春花抹去痛得掉出來的眼淚,委屈道:
「鶯兒都是這樣讓我抱著睡,哥哥也是的。妳不喜歡我抱,那我就不抱吧。」也不用這樣踹她吧?
藍藍咬牙切齒罵道:
「沒人這樣抱的!」
春花吃了一驚,揉揉後腦勺,疑惑地問道:
「藍藍妳在外頭見多識廣,外頭不能這樣抱嗎?」
「沒人這樣抱的!」藍藍重複,又道:「妳這蠢蛋,這種親熱都是跟男人的,妳這樣抱我做什麼?」
「……以後我不抱便是,我可以上床了嗎?」春花扁扁嘴。她抱鶯兒睡覺時,鶯兒可沒說不能抱,有幾回半夜哥哥回府,把她從鶯兒懷裡拎走,也沒有說不能這樣抱啊!
藍藍該不是騙她吧?春花委委屈屈,上了床,乖乖躺好。她不抱人睡就渾身不舒服,尤其身邊是美人耶!她老想,多沾點美人,就會變成小美人了,哪知這個美人比哥哥還小氣!
她索性抱住被子睡覺。
「妳要睡了?」藍藍又問。
「都過一更天了,我很困了。」春花困困道。
「妳真的要睡了?」
春花鼓著腮幫子,低聲說道:
「藍藍要夜聊?我陪就是了。」這樣一比較,還是哥哥好,至少哥哥不會揍她一頓又要陪她聊天。
「呸!誰要跟妳聊?妳真睡得著?」
春花偷偷往藍藍那方面瞄一眼,總覺這藍藍跟哥哥一樣神,能在黑暗裡看見她的表情。
「哎,我是很想睡,但藍藍要聊天,我奉陪便是。」
「哼,妳睡吧妳。」
真是莫名其妙,春花內心嘀咕,但還是抵抗不了周公大爺,沉入睡夢裡。
「喂!」
「……」放過她吧……
「喂,妳不怕我嗎?」
她比較怕吵人的藍藍,不知道這樣講,會不會被踹下床去?春花含糊道:「不怕。」
「誰允妳不怕了?」
「……」春花好想哭,她故意翻過小身體,背著藍藍裝睡。哥哥怎麼還不回來呢?不是跟她說,這幾天會回來嗎?快來救她吧!
香香的氣息撲面,春花發現背後靈整個移到她的身邊,她只要一張眼,轉動眼珠就會發現一張臉貼在她的臉頰上。
「……」如果現在她求饒,不知可不可以放過她?是她錯了,她不該貪美色,不該讓鶯兒離開。
「妳怎能睡得著呢?我在妳身邊呢!」
「妳又不是那個那個,我自然睡得著。」春花扁嘴道。
「那個那個?」長發垂到春花的臉頰上,藍藍這才發現,這個春花,臉頰鼓鼓的,嬰兒肥得很嚴重。
藍藍瞇眼,手指戳了下春花圓潤的頰面。那頰面軟綿綿的又彈了回來,很像是她曾殺過的嬰兒……也不對,她殺那嬰兒時,那嬰兒的頰面是扁扁的,毫無生機,跟春花大不相同。
春花嘆了口氣:
「那個那個就是……上次我聽奴人,有那個黑黑的…..鬼啦!」本不想說出那個字,但她很怕不說清楚,藍藍就要跟她貼臉貼到天亮。
雖然很香,但她這種姿勢實在很像有個鬼一直在瞪著她。
一想到那個可怕的鬼,春花就忍不住哆嗦了下,緊緊抱著棉被。「藍藍,我跟妳打個商量吧。」
「什麼商量?」要她這個煞星離開,免得她嚇死?
「我不抱妳,妳也別壓著我的臉,咱們面對面,就像這樣…..」春花硬是轉回來,雖然還是一片黑漆漆,但知道藍藍就在身邊,她就不怎麼怕鬼了。
「妳真的睡得著?」
春花差點順著床邊的窗跳出去了,她道:
「妳問了很多次啦!要不是妳一直吵我,我早睡著了!」她也是會生氣的好不好?
「我吵妳?」
「哥哥這二天就要回來了!他一回來我又得陪睡,妳要是不乖乖睡,我就去找鶯兒睡!」
「妳在威脅我?」藍藍露出了驚訝。
「對,我在威脅妳!」春花豁出去了。
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是求春哥哥跟哥哥多陪著她,年齡上有差,他們再怎麼胡鬧也不會跟她這個小孩子一般見識,鶯兒只長她二歲,卻在小事順著她大事全從哥哥心意,她想吵也吵不起來,就這個藍藍……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經驗呢。
「妳明明面上沒有惡意,為什麼說在威脅我?妳要怎麼威脅我?」
「我、我……」春花想了半天,發現藍藍一點也不肯給台階讓她下,反而很驚奇地在等著她會出什麼殺手。
她能出什麼殺手?只有……只有……
她棄棉被,用力抱住藍藍,把臉埋進她的胸前。「我就抱著妳!讓妳、讓妳不舒服!」
就這樣?藍藍有點瞠目。這就是她的威脅?這麼的……可恥!
春花漏洞百出,這時候從她頸上一刀,她這下半生怕是永遠癱了,但,她卻不想這麼做,藍藍有點驚訝自己竟不會想對她痛下殺手。
為什麼?
看見其它皇朝中人,總覺得無比厭惡,殺之欲快,為什麼看見這春花,反而沒有想嗜血?
「咱們和好吧,」春花囁嚅著:「這樣大家都輕鬆點。」
和好?她當玩家家酒?
「好了,別玩了,我、我輕輕放手,妳、妳不要踹我喔。妳要踹我,我就跟哥哥告狀!」
「告狀是小人行徑!」
春花心一跳,熱切地抬起小臉,看向黑暗中的藍藍。
「妳怕哥哥?」
「誰、誰怕南宮朗了?」
現在春花真的像小人了,她嘿嘿直笑,親熱地抱著藍藍。「妳不讓我抱,我就去跟哥哥告狀,他心眼小得不得了,很會記仇的。」
藍藍咬牙。
「我也不是很想當小人。咱們是朋友,我就不出賣妳,可先說好,妳不能動不動就踹我,萬一明天哥哥回來看見我鼻青臉腫,那我想瞞也瞞不了的……」
朋友?這是啥屁玩意?藍藍皺起眉頭,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推開她。
才沒一會兒,她就聽見春花規律的呼吸聲,顯然很安心的睡著了。藍藍吃驚莫名,這傢伙還真的睡了…….
朋友?
這二個字一直在她腦中打轉。打小,她是沒有想過這種事的,女孩家能親熱到哪去?她沒有看過,因為她的記憶里就是殺人殺人再殺。
她的目光又落在這個很明顯的矮子。
下午,她聽見那要離去的和尚大師跟二哥道別,提及那簽神准得很,當時簡求春問他空簽之事……
她親耳聽見那句『既是空簽,便是在大興皇朝里沒有未來』,當時簡求春神色雖是正常,但她很明顯看見他眸色一變,已有殺怒之氣。
看來,簡求春很信這套了?她本是不信,但那天她抽了一簽,正是「死無葬身之地」,這簽跟七焚其它人一模一樣……要說不準,她實在也有懷疑。
沒有未來……沒有未來……如果這個春花沒有未來,那就表示是早夭了。
她一早夭,這世上……是不是、是不是再也沒有一個,會單純以普通人的眼神看她的人?
自她有記憶以來,看見的每一個人,面上都有一種令她難以形容的惡感,激發她嗜血的天性,她以為,每個人在她眼裡都是如此的,而每個人在看他人時也是有這惡感,沒有想到……
是她有問題?
還是這春花有問題?
◇◇◇
「失火了……失火了……」
春花迷迷糊糊張開眼,喃喃道:
「鶯兒,天亮了嗎?」
「是失火了。」藍藍冷淡地說。
春花猛然起身,大叫:「失火了!」回頭要叫藍藍一塊逃命,哪知這個漂亮的人兒竟然還衣著很整齊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藍藍一夜未眠,淡淡地說:
「要失火也不是這裡失火。剛才外頭的奴婢叫了,是曲房失火了,離這有一段距離呢。」
「曲房?」春花脫口叫道,嚇得顧不了藍藍,直接從藍藍身上爬下床。
「妳幹什麼妳?」
連鞋都來不及穿,赤腳跑出房,她大叫:
「是鶯兒的房間是鶯兒的房間!」
藍藍一臉疑惑,遲疑一會兒,跟著下床出去。
東邊果然有煙竄上,正是曲房的方向。春花也顧不了衣衫不整,跟著奴人一塊跑向曲房。
「春花!」
春花回頭,大喜叫道:
「哥哥回來了!」
南宮朗攏起劍眉,一把勾起她的小小腰。
「三更半夜妳出來做什麼?」
「鶯兒那裡失火了!哥哥,你幫幫忙,快看鶯兒有沒有事!快快快!」她小,跑得慢,哥哥不一樣,一眨眼就可以飛千里!
南宮朗掃她一眼,最後還是抱著她,疾步掠向曲房。
尾隨在後的藍藍,自是明白南宮朗心中所想。南宮朗壓根不理曲房裡死的是誰,但卻勉強違背自己心意帶春花去救人。
她多瞄那春花驚慌的表情……這種驚慌,她有看過。七焚園外的皇朝百姓,都是這樣的。
她先一步來到曲房,站在最佳視角等著春花。南宮朗絕對不會在火勢正旺的時候帶春花來,果然,如她預料,她來一會兒,南宮朗才出現在院子門口。
春花那神情有點發怒,顯然也察覺南宮朗拖慢的心思。一到院門口,她一看見那曲房燒得徹底,她瞬間失神,啞叫:
「鶯兒!」
藍藍目不轉睛。
「鶯兒!」春花想落地,南宮朗卻緊緊勒住她的小腰。她怒叫:「哥哥!」
「這火,燒得旺。」南宮朗不疾不徐說道:「妳要我進去救人,一塊賠上我的命?」
春花一怔。
「我進去都不見得能全身而退了,春花妳認為妳去救人有幾分活路?妳想要進去送命,就沒想過活著的人?」南宮朗直視她。
春花聞言,傻住了。她自是明白哥哥所言,年前奴人姐姐為她喪命,她難過許久,如今憑她能力入火場,只怕他日痛得難以言喻的會是哥哥跟求春哥哥……
可是、可是……要她眼睜睜地看著……
「小姐!」
春花迅速轉頭,看見鶯兒在他們身後,她難以置信,傻愣愣地看著黃鶯。
「小姐?」黃鶯試探地再叫一次。
頓時,眼淚迸了出來。
黃鶯也愣住了。
「鶯兒!」她用力打了下南宮朗的手臂,南宮朗才慢吞吞地鬆了手。
她赤著腳跑進鶯兒懷裡,用力抱住她的頸子,哭道:
「鶯兒妳還在,別嚇我!別嚇我!妳別嚇我,我會嚇死的!」
黃鶯緊緊摟著她小小的身子,有點受寵若驚地笑道:
「鶯兒沒事,讓小姐擔心了。」
春花不大安心,趕緊摸摸黃鶯的臉、手。「都沒事么?有沒有燒傷?」
「沒,沒事…..」黃鶯有些感動地笑道:「我、我晚上出去解手,一回來、回來就見火燒……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了…...興許是、是燭火倒了。」她不敢直視南宮朗。
「……」鶯兒,妳再結巴下去,就很容易露餡了。春花抹抹眼淚,故作無事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光聽鶯兒結巴,就知火是鶯兒動的手。
既然是鶯兒放的火,縱火者自然不會有事,雖然她不怎麼明白鶯兒為何放火,但……沒事就好。春花撫著心口,總覺得心跳還沒有平靜下來,她想,這種事再多來幾次,她的心可能會從嘴巴里蹦出來。
「小姐,驚擾妳了……」鶯兒笑道:「我瞧……五爺也回來了,不如,下半夜妳就跟五爺一塊睡吧。」
春花眨眨眼,回頭瞄瞄那場已被控制的火焰。
原來,鶯兒是為了她,偷偷放火?為了不讓她再跟藍藍睡下去,故意放火驚動她?
這樣想來,她夢中聽見那失火的聲音,好像是鶯兒的……
鶯兒來這裡快一年了,她跟鶯兒的感情還算普通,平常大小事情都是聽哥哥或墨二哥說了算,鶯兒很少會聽從她的要求,也把她當個孩子小姐供在那兒,如今鶯兒卻為了她……
她吸吸有點塞住鼻子,孩子氣地再摟著黃鶯的頸子,低聲說道:
「鶯兒,妳要好好保重,下次要嚇我,嚇輕一點,別把我嚇得魂都飛了。」
「……」黃鶯自是說不出話來。她只是想燒點木柴,引小姐遠離七小姐,就這麼簡單而已。
她哪料到一把火燒成這樣?
她不敢違背喜怒無常的七小姐,卻也不想見到春花小姐莫名其妙橫死,左思右想,只能想出這法子來……她低下頭,看著春花腳上沾著泥巴。
她更沒有想到,這個小姐會這麼為她擔心…….
思及此,她情難自禁,輕輕抱住這小小身體。這小小身體竟是微濕,由此可見,這小姐,是害怕她死的。
原來,在這世上,還是有人會關心一個奴婢的生死的。
春花嘆了口氣,眼睛紅紅,終於放下心來。
藍藍在旁,一直在冷眼看著。
大興皇朝.天空3待續
大興皇朝.天空3番外
前接天空2
該不該說,她跟春花總是有緣呢?
一身湛藍色的少女裝束,是出發殺人時慣穿的利落衣裳。她跟春花不同,她是典型的皇朝女子,一過十歲便是開始發育,以前她不覺得,現在她察覺到,她又高又艷,而那個春花,雖然也是少女裝束,但個頭過小,根本還是個孩子。
她一臉冷漠,微微瞇著眼,望著廳里那春花與簡求春的身影──
春花的聲音,總是沒什麼脾氣,沒有出谷黃鶯的悅耳,卻令人感到是個教養極好的孩子,有時候她聽見她講話,總是會停下腳步,忍不住多聽二句。
「求春哥哥,你抽了一簽便是,哪管這麼多?」
那廳內,簡求春不知回了什麼,笑著抽過簽筒的簽。
藍藍偏著頭,終是掩不住好奇地瞟進窗內。
春花笑咪咪地湊到簡求春身邊,跟著念出籤詩……
「哎啊,跟哥哥一樣,都是長命百歲呢。求春哥哥,這是要還願的,改天,你一定得上大佛寺,謝謝菩薩賜的長命百歲,以前抽的全都不算數不算數。」
簡求春始終笑著,瞧著春花,比著手勢:
「我瞧這次是靈得很,七焚都是同一命,我若是長命百歲,自然朗弟他們也是。」頓了下,他又微笑,笑容中多了幾分溫柔。「春花妳在咱們身邊,自然也是長命百歲。」
藍藍冷哼一聲,撇開頭,望著遠處的七焚園景。
長命百歲?這樣的弱質小孩也想長命百歲?七焚外頭,這樣弱的小孩,都死了,都死了。
「藍藍?」不知何時,春花已出廳門,一眼就看見顯目的藍藍。「妳也在這?正好,我找妳呢!」
藍藍回首,掃過門口的簡求春,目光落在春花面上。她發現,不管看幾次,這個春花確實不漂亮,但面上就是沒有她看見的那種惡感。
春花眉開眼笑,拿出簽筒。「藍藍,這是簽筒,妳再抽一次。」
「……」
春花期待地望著她。
藍藍抿抿嘴,隨便抽了一簽,又瞄向春花一眼,才看向籤詩。
春花湊過來,笑道:
「果然七焚一條命,都是長命百歲呢。」
「……這簽哪來的?」
春花理所當然道:
「這是我跟大師求來的!藍藍記得要去大佛寺上香。」
大佛寺?那些光頭和尚的面上,也有令她生厭的惡感呢。
這簽筒里的籤詩,怕都是同一句長命百命的籤詩吧。難道這個春花以為,換了籤詩,就能改變七焚的命運?
還是,這個春花,只是讓他們不被籤詩所困擾?
明明她也沒跟春花特別要好,這籤詩分明也做了她的份……
她握緊手裡竹籤。
「藍藍要出遠門?」
「嗯。」她冷冷回著。
「那可要平安無事的回來。」
藍藍瞟向她,負手在後,俏臉冷冷地,嘴角也不曾揚起過。
春花本要目送她,然後再回頭去找歸無道抽籤去,但她雙腳不得動彈,因為她覺得藍藍那冷冷的目光釘住她了。
這個……藍藍這表情是想說話?
春花自認還能讀得出藍藍的表情,遂耐心等著。
等了又等。
再等……再等……風已經掠過她的臉很多次了,但她還是等不到藍藍開口。
「藍藍,妳有話跟我說?」可不可以先讓她蹲下來休息一下。
「誰跟妳有話說?」
春花摸摸鼻子。原來是她誤會……明明藍藍的嘴角動了動,很像要說話嘛,她嘆了口氣,轉身要跟簡求春離開,哪知身後又傳來──
「喂!」
春花鼓鼓腮,委屈地看了簡求春一眼,才慢吞吞回來,低聲咕噥:
「有話就直說嘛……」
「誰要跟妳說話了?」
「那妳叫我……」
「妳叫春花還是叫喂?」
「……藍藍,我也是會生氣的喔!妳見識過我生氣的喔!」她會把哥哥搬出來喔!春花努力用眼神來表達她的憤怒。
「誰允妳叫我的名字了?」
春花很想直接飛走,就不必再進入這種無限重複的對話了。每次遇見藍藍,這個美麗的藍藍總是會重複著這些話,偏偏她就是對藍藍的美沒有抵抗力……這樣比起來,真的哥哥比較好。
哥哥不高興時,也不會重複跟她講話,了不起就是彈她的鼻子吧了。
「妳的名字很好聽嘛。」春花扁嘴道。
「好聽?」藍藍冷笑:「哪兒好聽了?」她姓藍,生她的那個人嫌麻煩,連名字都沒有為她取,她就隨便替自己把姓迭上去。
春花嘆口氣,有點羨慕地說:
「每次念藍藍,總覺得,藍藍的名字像皇朝的天空。藍色的,很美呢。」
「……我討厭大興皇朝的天空。」如同恨這裡的每一個人一樣。
春花一愣,而後低聲道:
「我卻是很喜歡皇朝的天空呢。」
藍藍哼一聲,撇開臉,望著遠處。過了一會兒,她察覺春花要離開了,才強迫自己說話:
「我不小心聽見的。」
春花回首,揚起眉。「聽見什麼?」
「就是那件事。」
讓她飛走吧,讓她飛走吧,春花滿心挫折。她又不是讀心蟲,哪知是什麼事?
藍藍沒看向她,又道:
「搞了半天,妳抽的那空簽,是大佛寺里有小沙彌在惡作劇。」
春花呆了呆。
「小沙彌看不順七焚,就故意在簽筒里擺上空簽,嚇嚇咱們,哪知妳一直抽中那簽,那都是假的。」
春花慢慢摸著她懷裡的簽筒。
藍藍等了再等,沒等到春花的響應,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春花笑咪咪地。
「妳笑什麼妳?」
春花立即板起臉,認真地說: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被騙了,多虧藍藍聽見,要不我掛在心上,一直睡不好呢。」
「我是不小心聽見的。」
「是是。」
藍藍嘴角撇了撇,轉頭就走。走了幾步,她又停下,沒回頭。
春花目不轉睛,已經很清楚地知道,如果這時候她以為藍藍沒話講,肯定又要陷入無限重複對話里,所以,她非常有耐心地等著。
美人嘛,脾氣怪了點,她絕對能接受,哥哥也是這樣的,陰陽怪氣的,偏偏她就是喜歡哥哥的美……
「我倒也不介意妳用看黃鶯的眼神來看我。」
什麼?春花一頭霧水,看著她這次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鶯兒的眼神?她不及理解,連忙喊道:
「藍藍,記得小心哪!」
春花確定她這次真的離開了,這才抱著簽筒走到廳門。
她就說,怎麼藍藍一早守在廳門口,原來是要跟她說這事啊,都是十幾天前的事了,藍藍卻還掛在心上。有人摸摸她的臉,春花抬眼,笑道:
「哎,求春哥哥,你最近也要出門嗎?」
「再過二天便要上平陽一趟。」簡求春比手勢,比到最後,索性跟她大眼對小眼。
春花讀著他眼裡的訊息,道:
「我沒討厭藍藍啊,我羨慕她都來不及呢。求春哥哥,你道外頭的孩子是長得跟我一樣慢,還是跟藍藍一樣快?」
簡求春面不改色比道:「藍藍與妳同齡,她約是北方姑娘,生得快些。」
「哎,原來如此。」春花一臉崇拜。「如果我也是北方姑娘就好……」又看看皇朝遠處的天空,真是湛藍得美麗。
如果有一天,能出去走走,看看外頭的世界多好……她只敢在心裡想,卻不敢說出口,外頭的皇朝很亂她是知情的,但她總是有點渴望……
沒關係,現在不行出去,將來還是可以出去的,到那時,七焚跟她一塊快樂生活,那也是很好的。春花向來樂天知命,不多強求,只是偶爾……
「求春哥哥,你道我爹娘為什麼替我取名春花嗎?」有點土呢。
等了等,沒等到求春哥哥的手勢,她想要繞到他面前看他眼神,哪知簡求春拉住她的小肩膀,直接轉頭朝她笑了笑。
「妳小心點。」
春花什麼都沒有,就是很有耐心。求春哥哥的眼神有古怪,以前看求春哥哥眼神很複雜,今兒個,倒是很「單純」,只透露出「妳小心」的訊息,其餘一律被『封鎖』。
簡求春保持微笑,遲疑一會兒,才允許眼裡露出該有的訊息,順便以手勢補強。
「妳叫春花,自然是……春是萬象更新之時……花……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花……」他根本是在亂掰。
他怎能說,他從不以為姓名重要。當日他替她取名是隨意,春夏秋冬,春字在前,自是用春,花……他也沒注意過女兒家的名字,唯一躍入腦海的,就是那日李家村有個叫蓮花的女孩。反正,女孩名字都差不多,隨便一把就是花,就叫春花吧。
不出眨眼,定下她的名,哪知春花一直很在意這種事。
春花瞄瞄他,心裡嘀咕:求春哥哥的眼神有點遲疑,肯定有鬼。
但,名字父母取,她也不能抗議,遂與他一塊步行往書房走去。
求春哥哥在而哥哥不在時,總是求春哥哥教她讀書寫字的。
「這樣也不好……求春哥哥老待在府里,如何認識好姑娘呢?」她自言自語。
「……」他不置可否。最近春花接觸那種才子佳人的書類不少,自然會往那裡想去。
皇朝女子這時候早開始思春了,哪像春花老愛看遊歷天下的書……他目光落在她小小的個頭,內心總有點疑惑。
別說皇朝女孩家,連男孩家在春花這年齡哪個不是高頭大馬,要說營養不良才致如此,那也不可能。
再者……春花的面上、眼裡並沒有……七焚誰都察覺了卻沒有人說出口。
隨華容她,想必如此。
「求春哥哥,你那句獨一無二的話,想要對誰說呢?」春花實在掩不住好奇。
「妳要我對妳說嗎?」簡求春笑著『反問』。
春花愣了愣,仔細觀察求春哥哥溫暖的眼眸。
他微笑地與她眼對眼,還難得有趣的眨著眼,任她看個清楚。
「求春哥哥,你那句話可不能亂說。」她道:「一定是自己喜歡的人才好。」
「……是嗎?」他笑著。
春花點頭。「求春哥哥跟哥哥一樣,都是不信鬼神的。要是哪天你隨便指著個人叫了出來,萬一要是真的,那人也不是你喜歡的,豈不是得不償失嗎?」老實說,七焚真不信鬼神,難保哪天求春哥哥不會為了故意抗鬼神而搞出這種事來。
「……」他還是微笑著。
春花注意著他的目神,確定他將話聽進去並且允她不會隨便亂喊出后,她鬆了口氣,腳步輕快起來。
簡求春搭住她的小肩。她回首,看見他欲言又止。
「求春哥哥?」
「沒什麼……」簡求春恢復微笑。
春花她……為什麼這麼信鬼神呢?簡求春忖思著。皇朝里,信鬼神的人少,而春花自有記憶來只在簡宅與七焚園裡生活著,主子不信鬼神,奴人絕不會當著春花面前論鬼道神,為什麼一個幾乎不曾接觸鬼神論的小孩,在聽見大佛寺在講到鬼神時,幾乎不曾懷疑地去信它?
他又想起當日在那破廟裡,她那雙據說能見鬼神的眼睛……
是何來歷?到底春花出身為何?
七焚誰都想過,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他垂目把玩手上的『假簽』,再抬眸望向走在前頭的小小身影。
是哪兒出身一點也不重要,就算春花是大佛寺說神道鬼里的什麼鬼也無所謂,這世上,若是鬼才能跟春花一般,那跟鬼相處他也是樂意之至。
「求春哥哥?」
他微微一笑,小心收起那簽,負手徐步跟上春花。
大興皇朝.天空~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