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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叩叩叩,敲門聲不停敲著他的腦子。

憐君悶著咕噥一聲,四肢纏抱著棉被繼續睡。沒一會兒,有人踹開門,直接來到床前,拎起他的衣領。

憐君嘆了一聲,勉強掀開秀眸,瞧見非常養眼的姑娘。他是很想養眼啦,但現在他更傾向去拜見英明神武的周公。

「崔公子!」

憐君隱去呵欠,瞄瞄窗外,風和日麗,遂笑著:

「藍姑娘,一大早敢問有什麼急事,有小生可以幫忙的地方請儘管說。」

寒目抹過異光,藍藍望著他的睡眼一會兒,才往後招了招手。

紅袖立即捧上食盤。

憐君一怔,看著盤上的五、六道素菜。

「現在還沒到中午……」

「這是早飯。快下床來吃!」

早飯?這分明是午飯的菜色吧,憐君敢想不敢說,迫於她的淫威,慢吞吞地坐在床邊,東張西望一陣,問道:

「請問,大哥上哪了?」這是客房,不是厲風樓,但他卻沒印象自己是如何過來的。

「你倒挺膩著我五哥嘛。」藍藍意有所指道。

「唔,不算是我膩他,是他膩我……我錯了我錯了,藍姑娘,別再踩我的腳了!」他認錯就是了。

真是個弱雞書生!她正要脫口開罵,接著又是一怔,暗惱自己怎麼老是欺壓這個小書生……萬一他真的是……她抬眼,又見他淫淫地朝著自己笑,不由得咬牙怒道:

「你再對我淫笑,我就撕了你這張爛嘴!」見他委屈地縮縮肩,她心一惱火,一跺腳,喝道:「下床給我吃早飯!」

「這兒的人真是喜怒無常,」憐君嘀嘀咕咕:「好男不與惡女斗。」他移坐在椅子上。

明明就是午飯的料嘛,拿來當早飯,他可不認為依她討厭他的程度,會專程送早飯來。這裡頭,該不會下了毒吧?

「快吃啊!」

白飯、茄子、豆腐、炸菇跟青菜,難道是來試他的?他有哪個點曝光了?

憐君捧起白飯,遲疑一下,抬眼問道:

「藍姑娘,你介不介意我拿銀針試一下?」

藍藍眯起眼,現出她貨真價實的殺人拳頭。

憐君連忙低頭猛塞。

藍藍目光片刻不離他,問道:

「好吃嗎?」

「唔,好吃,當然好吃……」他吃不出味道來,但紅袖的手藝是公認的,說好吃准沒錯。

「辣不辣?」藍藍柔聲問。

「不辣,哪會辣,我不吃辣啊……」驀地,憐君察覺有異,捧著吃了一半的飯碗,徐徐對上藍藍那雙激動的艷眸。

「紅袖,你先退下吧。」她輕聲道。

「是。」

門輕輕掩上后,憐君才抹去滿面的眼淚跟鼻涕,擦了又流,簡直是狂流不止,這女人到底在菜色里加了多少辣椒?

可惡!他明明吃不出味道,但這種反應還是會出現在身體上!當初判官舅舅到底給他什麼身體,竟然把春花會有的反應給加進來!

她又拎起他的衣領,迫使他起身。

「藍姑娘,你放過我吧!小生被你害成這樣……你、你想幹什麼?」他被拐了一腳,碗筷碎落在地上,他整個軟趴趴的書生身子跌到床上。

他一愣,正要掙扎地起來,哪知一抹藍影衝上來,豪放地跨坐在他身上。

憐君面色大驚,結結巴巴:

「你、你想這麼做什麼……等等,別脫我衣服,別脫,男女授受不親,別啊!」

有沒有搞錯啊?他努力施展無影手,擋來擋去,就是不肯讓她拉開他的衣服。救命啊!

「藍姑娘,別這樣,我對你沒意思,真的沒意思啊!我不是淫徒,我是聖人……小生不值得你投懷送抱……」

藍藍根本不把他的無影手放在眼裡,一揮手就聽見他的慘叫。真麻煩,她索性撕了他的上衣,旋即一呆。

「男的?」怎麼可能?

憐君顫聲道:

「我確實是男的啊!藍姑娘,你、你……如果想找夫婿,我相信楚思權是個好人選,我真的不行……你幹什麼,別脫我褲子!」天,他要被非禮了!他死命抗爭,護著他的腰帶,雙腿如溺水者拚命踢著。

救命啊!才幾年,大興皇朝就變得這麼開放了,至少問問他的意願吧!

「等一下、等一下,你至少讓我喘口氣,藍藍,這種事是你情我願,我對你不感興趣,你不能強迫我,我誓死捍衛我的權利!」老天保佑,他趁她不備,終於甩開跨坐在他身上的大姑娘。

他想來招鯉魚彈跳逃命去,但不幸他是條動作過慢的小鯉魚,腰桿又被制住,他慘叫一聲,勉強翻過身,揪著棉被,拚命要往床頭游去。

他叫道:「等一下,你要讓我有心理準備!心裡準備啊!」

「你鬼叫什麼?是個男人就給我閉嘴!」這小書生還真能掙扎,她終於抽掉他的腰帶.

「不行!藍姑娘、藍姑娘,我打小沒這麼激烈動過,你先讓我喘口氣,讓我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是男子啊,你再脫下去,就要嫁我了。你是不是要嫁我?是不是?」大哥救命啊!

「誰要嫁你?」眼見白白凈凈的屁股要露出來了,藍藍正要看個仔細,忽地身下的小書生動也不動,放棄了掙扎。

藍藍微地疑惑,不由得暫停動作。

「崔憐君?」

憐君把臉埋進棉被裡,自暴自棄地說道:

「藍姑娘,既然你這麼喜歡我,我也不是不能接納你,但你要保證,一旦霸王硬上弓后,一定得嫁我,好成全我勇於負責的名聲。」

藍藍啐道:「你不是男人,我嫁你什麼?」

「藍姑娘,剛才你也是扯了我上衣,親眼目睹過的。小生什麼都不好,唯一的優點就是品德優良。我呢,又不是女扮男裝,更不是宮裡太監出身,你真的脫了,就……也明白會看見什麼。哎,生米煮成熟飯後,明天我就跟三爺、五爺提親吧。」他語似認了命。

藍藍聞言,一時猶豫不決。

這小書生確是男人……那淫淫的眼、淫淫的笑,讓她看了就想狂扁一頓。

照說,春花身殼在玉春樓里,絕不可能是這小書生,可是,昨晚明明……她咬咬牙,道:

「哼,你想唬我?春花一向信鬼,要練成什麼升天法術我也不意外。崔憐君,你要是男的,我便直接閹了你,還負什麼責?」

想騙她?春花吃辣就眼淚鼻涕直流,難以控制,加以五哥哄他如哄春花,要她不信,才有鬼!

春花還活著……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藍藍豁出去,一發狠。用力捶著他月色鑣褲,完全不見手軟!

「別再脫了!救命救命啊!大哥,你妹子發瘋了!」憐君用儘力氣發出求救嘶吼。

他火了,真的火了!這年頭到底怎麼了?都是美人,偏幹些不入流的事!

他是軟柿子,不表示一定得當個讓人欺凌的軟柿子啊!

一怒之下,他發揮身體潛能,趁著她專註在脫他的褲子上頭,使力把棉被甩向背上的人兒。

她晃動了下,他見機甩開她,任藍藍跌翻在床上。這一次他眼明手快,護著他破裂的衣褲,反身坐在她的身上,罵道:

「我警告你,藍姑娘,你打我踢我也就算了!你這樣非禮我,我也是會生氣的!你好歹也是個姑娘,這樣以暴力欺負崔某,是不是太丟八風的臉了?你要再下罷手,我就真當個一世狂魔給你看……」

門破了。

被踢破了。

頓時,準備說教的憐君滿面大汗了。

破碎的衣物、凌亂的床褥、可憐兮兮長發散亂的弱女子,加上她身上壓著一個一世狂魔……跳進黃河也說不清的下場。憐君緩緩轉頭,求饒地看著門前娃娃臉的男子。

不只這男子,後頭還有楚家莊的人……

如果現在他說,請賜一世狂魔全屍,不知道這個娃娃臉,願不願意完成他這個最後的願望?

娃娃臉帶抹殺氣。「光天化日之下,八風園裡居然……」

憐君迅速跳下床,急聲道:

「歸兄可要看清楚,崔某手無縛雞之力,怎能壓制藍姑娘呢?你是包公再世,可不是蒙了眼的瞎子啊!」

歸無道聞言,一愣,目光從披頭散髮的藍藍身上移到這小子臉上。確實如此,七焚的能力他是明白的,如果說這崔憐君是森林裡的小白兔,那藍藍就是萬獸之王,世上絕沒兔食獅的道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歸無道沉聲問。

崔憐君咳了一聲,低聲道:

「小生髮誓,對藍姑娘絕無褻瀆冒犯的行為……是、是藍姑娘腰痛,我替她推拿……這、這都很、很光明正大……」

「崔公子,既然你自覺光明正大,為何滿面通紅?」

「因為……小生第一次這樣碰一個姑娘,小生是說,推拿,第一次為一個姑娘這樣推拿……」憐君期期艾艾地說。

歸無道瞄藍藍一眼,再看看臉紅的小白兔幾乎衣不蔽體,剛才的慘叫聲也是出於這小子的,想也知道是誰欺負誰。只是剛才一見到那樣的場景,便直覺火大認定崔憐君辣手摧花。

他搖搖頭,回頭來到門前,笑道:「是誤會是誤會……」

「既是誤會,也就不要再追究了。」輕柔低沉的男聲響起。

歸無道暗驚,抬頭看去。南宮朗自轉角走來,顯然已待在庭院一陣。歸無道自忖方才雖然匆匆奔入,但也是凝神注意著四周,卻完全察覺不到南宮朗的存在。

他心一凜,一時琢磨不定南宮朗的心思。

憐君一見南宮朗進房,立即大鬆口氣。

「大哥!」

南宮朗漫不經心地掃過藍藍。後者面色一變,立即下床,她這一下床,一身完整,顯得「崔憐君狼心大發」的假象不攻自破。

歸無道勉強笑笑,多看南宮朗一眼,道:

「藍藍,你都幾歲了別再胡鬧……」拽過藍藍的手臂,就往外走。「你就愛欺負像崔公子這樣的軟性子,真是讓人見笑了。思權,你們早飯還沒用吧?一塊去吧。」

楚思權在門外應了什麼,憐君沒有聽清楚,微一抬頭,就瞧見被拖走的藍藍死盯著他看。

這樣盯著他,又不是盯仇人……憐君摸了摸鼻子,朝她客氣作揖。

礙於南宮朗在場,她不便再衝上前看個仔細,只能咬牙瞪著憐君。忽地,她瞧見他手臂上的燒疤,異樣的光彩立即竄進她的美眸里。

門被關上的同時,南宮朗道:「憐弟,你喜歡我家妹子,也用不著強迫她,跟我說就行了。」

「不不,我一點也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憐君嚇得面色如土,瞧見南宮朗笑得愉快,不由得惱聲:「大哥,你在取笑我嗎?」

「沒,我在笑,幸虧我有準備,我想你自地府而來,哪來的錢買衣,就翻出少年時穿的衣物修改。」一頓,他平靜道:「以前盛暑,春花總愛偷穿我的衣服,所以我留下幾件少年衣物,沒想到,我才去拿來,就遇得你這樣……」

憐君連忙取過他遞來的春衫,道:「多謝大哥。原來你是拿衣服去了……怎麼我在客房呢?」

南宮朗笑道:「昨晚你說你被香火所擾,怎樣也不肯回厲風樓,我就帶你來客房了。」

「原來如此。」聽起來很正常,但他總覺得有點詭異,可換衣要緊,憐君拉下被扯得破破爛爛的上衣,偷瞄到南宮朗正望著他,他臉色微紅,囁嚅道:「大哥,那個……」可不可以背過身去?

「嗯?」

兩個男人這樣避來避去,反而古怪。憐君抿抿嘴,假裝自己要脫衣,趕緊背過身去。

山不轉,他來轉嘛!他脫下上衣,有點敏感地發現背後有人一直盯著他。

是覺得他的背太單薄不像男人,還是他的背後有長什麼令人目不轉睛?「憐弟。」

忽地,輕淺的呼吸聲就在耳側,憐君嚇得差點跳躍到屋頂上去。

「大、大哥?」他不敢回頭。「我要換衣服,你、你想幹什麼?」把衣褲捧在胸前,免得「春光外泄」。

是男人,都是男人沒錯,但他就是覺得不適應啊……

南宮朗的身形足高他一個頭不止,只要南宮朗從背後環住他的身子,那就等同天羅地網地罩下來。他滿面通紅,結巴道:

「大哥,我在穿衣服,你貼得這般近,我沒法穿。」

「……憐弟,你連臂上、背上都是燒疤。」指腹輕輕滑過憐君纖細的手臂,語氣聽不出情緒。「這都是當日我害你的么?」

「唔,這些傷遲早都會好,大哥如果願意把我的香火瓶還我,又有玉石療傷,我想會更快好。」

南宮朗充耳不聞,柔聲問道:「會疼嗎?」

「一點兒,但也還好。」走開走開啦!

「說來真奇怪,春花的身子上也有你這些傷痕。」南宮朗輕柔說道:「臂上、手上,都是傷,她本來身子無傷,但從那天起,傷疤就像烙在她身上似的,讓我無能為力。憐弟,怎會這麼巧合呢?」

憐君已是渾身僵硬。

南宮朗沒在等他的答案,自動取過憐君捧在懷裡的衣物,笑著繞到他的面前,替木偶憐君穿上。

房內靜俏俏地,一點聲響也沒有。南宮朗見他瘦弱的胸前懸著玉石,便伸手取下它。

木偶憐君終於回神,張口欲言,南宮朗拿下自己身上的佛玉石,改掛在憐君胸前。

「你說你靠玉石療傷,這玉石跟了你幾天,想必也快要沒有作用,我差人把佛玉石串了紅繩,熨在你胸前,好過你吸食香火。」

「……謝謝大哥。」憐君見他要幫忙繫上腰帶,趕緊接過胡亂纏上。

南宮朗俊目打量他一陣,笑得連眼都彎了起來。他愉悅地說:

「憐弟,我本以為你適合求春那種書生衣衫,沒料到,你穿得這樣倒是不輸我少年時候了。」

憐君低頭看看自己一身天空藍的長衫。其衣雖舊,卻是精緻無比,穿起來也是冬暖夏涼。

他確實記得,他以前最愛穿那人的衣衫,其中就以這顏色最為鍾愛。

「憐弟。」

憐君渾身一顫。那聲音又在他耳邊,有必要講話這麼近身嗎?南宮朗親匿地在他頸間嗅了嗅,笑道:「這是舊衣,絕對乾淨。」

「是……是,大哥,真的很乾凈。」

「就是一點不好,以前春花穿時,總說有我的氣味,還望憐弟不嫌棄才好。」他道。

他這話,像個小雷公在憐君頭上拚命打雷,還不小心打中了他的頭,讓他一時頭暈眼花。

南宮朗不說那還好,這一說了,憐君立刻覺得熟悉的男人氣息撲鼻而來,貼身的衣物如同那人一樣緊緊擁抱著他。

他想起來了,以前,他愛穿那人衣物,正是這個原因。

「憐弟?」

憐君慢吞吞地抬頭凝視他,模糊的焦距過了好一會兒后才能定在那妖媚勾人的美眼裡。他深深望著這雙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的魅瞳里,暗自深深嘆息。他張口欲言,彷彿有許多話想說,最後終究還是一嘆,苦笑:

「大哥,很多事,散了就散了,很多人,走了就走了,已經沒有機會回頭了。」他轉身來到窗邊,望著窗外,任著晨風撲面,吹起了他束起的黑髮。

南宮朗靜靜來到他的身側,問道:「憐弟,你道春花是上哪兒投胎了?」

憐君一訝,轉頭看向這個執迷不悟的男人。他以為,早被這人發現了……

南宮朗像是什麼也沒察覺,瞟他一眼,笑道: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春花本該居住的世間是生得何等模樣?」

「……我舅舅曾說,尊卑主僕沒有那麼明顯分別,沒有奴人制度,人人生而平等,那世間也沒有這麼多的美人。不,應該說,春花那模樣就是那世間的美人了,哪會被這皇朝的人人壓得光采失色呢。」語氣有點委屈。

「是么?那,你也親眼看過了?」那聲音,沉得壓抑。

憐君嘆了口氣。「沒有。」語氣雖有惋惜,卻也不是很在乎。

黑眸抹過鬆懈。「我聽你說得活靈活現,我還當,你去看過呢。」說到最後,緊繃的聲音已是無比沙啞。

憐君抿著嘴,沒有答話。

他不想去那世間投胎,自然不能去看,一看了就有渴望,一定會頭也不回的走。他對自身的剋制力絕不如南宮朗好,還是別考驗的好。

他生前死後的願望完全不一樣,過了奈河橋,情感散了,對那人的記憶仍在,所以,他自願留在地府,等著那人壽終正寢,然後在地府迎接那人,親自送過奈河橋。

南宮朗的魂魄,走進六道中,他目送著。

這就是他死後的唯一願望。

承這人的情,還這人的情,從此不再相欠……

「你道……倘若,真有機會……春花願不願意還陽?」南宮朗問得小心翼翼,幾乎是迥異於他本性的卑微了。

憐君一怔,望著他,而後勉強自己避開那灼熱的目光。良久,他才嘆息,困難地啞聲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是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大哥,以往你時常陪春花聽課,你該明白這偈語才是。」

「憐弟,你告訴我,春花的內心,當真一點塵埃都沒有了嗎?」

憐君還是不看他,只是緊緊抿著秀氣的嘴。

南宮朗慢慢伸出手,輕輕撫著憐君光滑的頰面,眼抑喜色地問:

「瞧,春花心底還是有著的,哪怕,只是一絲一毫,我都心滿意足了。只要再給我機會,我定要她愛上我。憐弟,那些神仙地府的道理中,不是有借屍還魂嗎?好比……憐弟你啊,你也是還陽了,可以在這世間一生一世,重新來過,不是嗎?」

那目光里的無盡渴求,幾乎令憐君難以招架了。

他喉口酸澀難忍,低聲道:

「大哥,你誤會了。我這不是還陽,這身子也非真正出自娘胎的皇朝實軀,它只是凝聚地府各位大人的法力才能現形,短暫擁有真正實軀該有的一切與反應。等時候到了,就算我有心留下,法力遽失,我也一定得重返地府。」說到此處,他撇開頭,望著窗外生氣勃勃的綠意,不願再看這人失意至極的神色。他低聲再道:「大興皇朝,沒有借屍還魂這種事。」

憐君沒有聽見任何回應,只感覺到空氣中凝聚著不甘、恨意,他解釋道:

「大興皇朝二千三百年,佛、道廟宇經文道理等入皇朝才有一百年而已,雖然不知到底是誰帶來的,但皇朝中絕大部分的人心從未重視它。不信它、不理它,它哪來的陽間立基之處?沒有立基之地去成長,又如何能進展到陽間的借屍還魂?其他世間,這些早有處事,但絕對不會是在現在的大興皇朝里。」他一頓,又嘆道:

「皇朝陽間幾乎不聞神不見鬼,不是衤不在,而是人間信衤不足,鬼神自然在百姓面前難以現形。天庭地府輪迴姻緣紅線一直在皇朝里,百姓就算有耳聞,也少有人真正信衤,沒有足夠的虔誠之心,自然所為有限。大哥……當年如果不是七焚個個堅信了余桐生的鬼神法術,春花哪能在玉春樓里留那麼久?你懂嗎?」

「那……我現在信了它,也不行么?」

憐君低下頭,輕聲道:

「信了又有什麼用?大哥,春花她二十芳華而逝,對她來說,從此便是自由了,用不著面對這個格格不入的世間,忍受這個尊卑太過分明的世間……」南宮朗遽然抓起他的手。憐君一愣,直覺抬頭面對這男人。

南宮朗灼灼目光望著他,咬牙切齒道:「如果我改變這皇朝的制度呢?」

憐君瞠目。

南宮朗厲聲再道:「若我改變皇朝血腥的世間,春花願意為我回來嗎?」

鏘的一聲,劍身竟然斷裂成兩截了。

外貌看不出歲數的年輕男人,本能地抬起臉,迎著逆風,凝神不語。

「桐生?」墨隨華正要入馬車,卻發現老四餘桐生就立在那裡動也不動。

他們自京師一路趕回迷周城,中途下車歇息半天,才要再趕路……

「是出了什麼事么?」

「氣流……」

墨隨華揚眉。「氣流?」他看看周遭,很正常。

「氣流變了。」余桐生難以置信。

「氣流變了,那又如何?」墨隨華失笑,他向來不熟余桐生那套奇術的。

余桐生驚異外有更多的不可置信,他看著流過自己雙手的絲絲空氣,又抬眼望向皇朝的藍天白雲。

天空一如往昔湛藍,可是……

「二千三百年……皇朝內的根本從未變過,為什麼今日突然有變?」空氣中起了異於往昔的微妙氣流,雖然只是輕微到令人難以察覺,但已足夠令他震撼了。

是誰迎進來的?

「桐生?」

余桐生回頭對上墨隨華探究防備的眼神。

這一世的七焚,大有古怪。當年,他查出這幾人將要現世,費盡心血找到這幾人,將他們聚攏在一處,本以為這一世掌握七焚,皇朝定然不會出大問題,哪知是七焚自身先出了問題——

先是簡求春有一語姻緣,接著,南宮朗命中又與皇朝楚秋晨有姻緣,這對七焚而言,根本是前所未有,後來意外從商……這一切,他可以推究在春花身上。但春花早死,如今這皇朝氣流又是因誰而變?

他不信一個小小春花能影響皇朝,何況她算死了三年多,留下的身殼與一魄雖在,卻只能滿足朗弟的不舍。而他留住春花這外來者的空殼卻另有目的。

那麼,氣流的變化跟七焚有關?

到底是誰有這天大本事在背後主導這一切?

在這一瞬間,余桐生產生迷惑。會是誰,躲過他的眼,布下這一切?圖的是什麼?想的是什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搖皇朝的根本,有什麼好處?

第一次,他感到這皇朝里某件事甚至某個人是他難以捕捉的。有件事,持續在進展,雖然他看不透,但他以為在春花死後,這件事就被迫結束。如今看來,一直沒有停止過。

到底什麼陰謀在進行?背後的主導者想得到什麼結果?

墨隨華見他蹙眉凝神,不由得再特意注意四周。氣流變了?他可什麼感覺也沒有,只覺今天風和日麗,是個趕路的好日於。

「桐生,你再不上車,可就要露宿此地了。」墨隨華淡淡道。

余桐生回神,自在笑道:

「你說的對,咱們還是快趕路吧。近日天象異動,七焚聚集在一起,容易引來災變,十年一次的怨氣,只怕你們要首當其衝了。」

墨隨華不以為意。「我不在意。」

「你們一向不在意生死,我是明白的。但兄弟之情,我豈能不幫忙呢?」

兄弟之情?墨隨華似笑非笑,並不答話。

「隨華,這回你上京似乎有心事?」余桐生心不在焉地問.

要虛偽應對,他也不是不會。墨隨華笑道:

「哪還有什麼心事?我是在想,楚秋晨不知是不是喜歡上五弟?他相貌過於俊美,女人心易動啊!如果能好事玉成,就是八風園三年多來的喜事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竹林……

那樣的眼神,他也看見了。這世上哪有鬼呢?是他看錯了吧?墨隨華心思一頓,如果墨新真是被春花附身……

難得地,余桐生笑得開懷,開懷之中有著不以為然的嘲諷。

「朗弟確實一直有姻緣線,對象也確實是楚秋晨,但這姻緣是不是真能讓他快活,我不清楚。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皇朝里的女人縱然一時被七焚皮相所迷惑幾年,也絕不會真心愛上七焚,七焚也不可能愛上皇朝里的任何人。」

「這可不見得。」墨隨華輕哼道.

余桐生直視墨隨華,笑道:

「隨華,你自身就是最好的例子啊。你,不是也跟朗弟一樣,不曾喜歡過皇朝里的姑娘,你的潔癖就是鐵證啊!」

墨隨華撇開臉,一時沉默。

余桐生喟嘆一聲:

「春花,從一開始就不是皇朝人,她是唯一的例外。隨華,你們註定孤獨,即便你們人人都有姻緣,但,皇朝人的真心絕不會留在你們身上。」一頓,又若有所思地重複道:

「春花,確實是朗弟唯一的例外,而這個例外,不會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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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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