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誰都看得出來她的緊張!

修王府富麗堂皇的大廳里,只有數名丫環垂首候立著,而坐在堂前上好檀香木椅上的,是一名容貌精緻脫俗宛若出水芙蓉的美麗女子。

從她不時往外探看的螓首,似乎在等待著些什麼。

除了臉上那股極不協調的焦躁,她完美得幾乎毫無瑕疵。

她有個巴掌大的瓜子臉蛋,白裡透紅的肌膚,光滑粉嫩得彷彿上好的瓷玉盤似的。宛如兩片撲飛蝶翼的長睫下,綴著一雙發水瞳眸,顧盼之間的纖柔婉約讓人心生憐惜,惟有不經間,才會略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明。

尤其是一身上好的藕色布料裁製的軟綢衫裙,綉著手工極為細巧精緻的銀線浮綉,襯得她滑若凝脂般的肌膚,更是雪白細膩得彷彿上好的奶脂似的。

她精緻無瑕得宛若一尊瓷娃娃似的,嬌柔而脆弱,連說話都得萬分輕柔小心,就怕連用力喘口氣也會碰碎了她。

然而,此刻兩片漂亮飽滿得同樣令人讚歎的粉色唇瓣,不見一貫從容甜美的笑容,卻反倒壓抑的緊抿著,就如同她擱在膝上緊絞手絹的纖白手指同樣緊張不安。

她強忍起身踱步的衝動輕吁了口氣,臉上緩緩加深的兩抹紅暈不是嬌羞,而是極度壓抑的憂慮,一雙晶瑩靈動的美眸泄露出她的不安與焦急。

身旁一干侍女自然知道主子擔心著什麼,誰也不敢喘聲大氣,寂靜無聲的大廳里宛如結了層寒霜似的凝重。

阿瑪究竟上哪兒去了?結果是好、是壞他也該差人回來通報一聲,免得她在這兒急得簡直站也不好、坐也不是。「王爺!」

正暗自著急之際,門外倏然傳來一陣騷動,隨即身穿大紫錦袍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少女甩著手絹急忙起身迎上前去。

「阿瑪!怎麼樣?」少女一開口,嬌軟的嗓音竟還微微顫抖著。

她——修王府的妘曦格格,修王爺掌心上惟一的寶貝獨生女,數月前因四國前來朝貢,皇上一時高興竟允諾要送四名格格去和親,一時之間眾王府恐慌得無以復加。

不幸的是,身為修王府格格的她亦是人選之一,幾個月來各式荒腔走板的劇碼紛紛上演,她卻依然逃不過可能淪為犧牲貢品的下場。

「曦兒,今日皇上在殿前選中你了——」

修王爺開口的一句話,讓刷白了臉的少女猛一抽息,胸口的一口氣全哽上了喉嚨。

「但現在沒事了!」緊接而來的下一句話讓她氣一松,兩腳差點就跟跌回胸口的心一樣軟下來。

「格格!太好了!」

一旁的水屏兒機靈的連忙上前扶住了她,也同樣只差沒喜極而泣。

老天保佑!格格萬幸逃過此噩,這麼一來,她也用不著跟著到番邦去受苦了!

的確是太好了!妘曦虛弱的轉頭瞥了眼水屏兒,似乎能從她感激的淚光中看見自己驚悸猶存的表情。

「今天幸有戈勒替大伙兒解了圍,要不,這事兒若真定了局,怕是連阿瑪也救不了你。」修王爺喘了口出宮后還來不及松的大氣,慶幸的說道。

「阿瑪,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妘曦優雅的扶正發上微傾的珠釵,忙追問道。

「今天皇上啊——」

修王爺喝了口丫環遞上來的上好碧螺春,娓娓敘述今天戲劇性的發展。

「……往後,咱們修王府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修王爺心滿意足的高嘆了口氣。

「阿瑪,那這件事真就這麼——結束了?」

妘曦小心咽了口氣,不敢確定這個糾纏數月的惡夢就此遠離。

「沒事了!」休說是妘曦,就連修王爺臉上也露出幾月來的難得笑容。

「阿瑪!」妘曦難忍激動的衝進了修王爺的懷中。「太好了!」她哽咽的抽噎道。若真被送到番邦和親的下場,是連她想也不敢想的。

「別哭了!現在沒事了!」

修王爺安撫的拍拍女兒。一想到,若他這惟一的獨生女兒,要真給送到了番邦去,他鼻子也要酸了!

更何況,他這女兒自小嬌生慣養,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煩惱,如今為了這件事,幾個月來成天愁眉苦臉不說,現在放下了心更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可見這件事是真把她給嚇壞了!

好不容易,妘曦在她阿瑪懷中慢慢止住了抽噎,緩緩抬起一雙蒙著水霧的美眸撒嬌道:「人家受了那麼多苦,阿瑪可要補償曦兒。」

「什麼補償?」修王爺警戒的盯著她甜美得近乎諂媚的笑臉。無法想象前一刻才哭得肝腸寸斷,后一刻卻能笑得燦爛宛若大陽。

「再替人家多做幾件衣裳。」她絞著手絹,細聲細氣的說道。

「這……」修王爺瞠大眼看著這個越大越愛打扮的女兒,真不知道她的衣裳若再做下去,哪還有第八個房間放?

「衣裳夠穿就行了,不要再……」

「不管!人家若一出門總有好多人會看我穿的衣裳、戴的首飾的,若被人看出來我老穿『那幾件』衣裳,會被人笑的。」

眼見目的無法得逞,她憤憤的跺著小腳,拗得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曦兒!你的衣裳足足放滿了七大間房,不是只有幾件而已。」修王爺頭痛的揉著眉心,無力的提醒道。

不是他捨不得那一點銀子,而是他這女兒重外表、愛打扮的程度簡直像走火人魔似的,非要每個人全看見她有多漂亮不可。

「不……不管有多少衣裳,反正我就是要嘛!」再說,那些個衣裳她早就穿膩了。「阿瑪若不答應,明天我就穿著一身破衣裳出門去,讓旁人——」

「做、做!明天我就差人傳布莊帶布料來,你想做多少件就做多少件,這總成了吧!」唉!悔不當初,早在皇上要找人送女兒到番邦和親去之時,他就應該搶第一。

「謝阿瑪!」妘曦喜孜孜的笑開了。愛面子可是天生遺傳的——早在八歲那年她就知道要如何同阿瑪「商量」事情。

「好了、好了!你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額娘跟你大哥去。」免得在這惹他心煩。

「曦兒這就去!」妘曦掛著甜美可愛得令修王爺頭疼加劇的笑容,微微福了個身,優雅的舉步而去。

修王爺看著那抹纖柔的身影,沉重的以手支額,嘆了口氣。

真不知道,把這麼個「與眾不同」的女兒留在身邊,是福還是禍?

唉——

「大哥!天——天大的好消息——」

妘曦一步出阿瑪的視線,隨即跨開腳步跑了起來,一群丫頭也氣喘吁吁的在後頭追趕著。

提著裙擺匆匆奔進「詠春苑」,嘴裡的嚷嚷還沒停,俏鼻卻硬生生的撞上一堵結實、寬闊的背,到嘴邊的話也全撞回了肚子里。

「什麼好消息?瞧你慌成這個樣子!」御驊挑起眉,狐疑的瞅著妹子。

然而妘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捧著發疼的俏鼻,好半天直不起身來。

「是啊,妹子!我也想知道什麼好消息。」

緩緩轉過身來的男子有張俊逸不凡的臉孔,然而唇邊那抹輕佻的笑容,卻讓妘曦倏然往後彈退幾步,警戒的進入備戰狀態。

這個笑容太過詭異,肯定沒啥好意!

早在兩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他大哥好友的男人時,她就清楚知道這抹笑容背後的意圖。

「妘曦見過六阿哥!」

妘曦極不情願,卻仍勉強微微福身,惟有一雙美眸謹慎的自垂下的眼睫下看著他。

他——永瑼,大清堂堂的六阿哥,有著一身渾然天成的尊貴與威儀氣息,以及眾皇子無人能及的俊朗清逸相貌,宛如刀刻似的深刻輪廓讓他看起來三分俊美、七分霸氣,所到之處總是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然而在他少見的出色相貌,卻摻雜著一股極不協調的玩世不恭,讓他看起來隱約透著一股讓人難以猜透的深沉,尤其是他臉上那抹慣常的似笑非笑,更讓人倍覺危險。

至少對她而言,他的存在,是種威脅!

「咱們都這麼熟了,還這麼客套?」他望著她,淡淡的勾起一抹俊魅的笑容。

妘曦警戒的望著他,寧願跟他遠遠保持皇城東、西門那樣遠的距離。

「妹子,究竟是什麼大消息?」

一旁的御驊好奇心可按捺不住了。

她不想在他面前挑起話端,但永瑼卻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只是莫測高深的笑望著她,讓她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妘曦欲言又止,深怕自己一開口又給了他乘機戲要的機會。

妘曦不得不承認,永瑼的相貌真的是俊美無儔,尤其是此刻他慵懶半倚在雕工精細、價值不菲的翡翠玉屏風旁,那漫不經心的模樣看起來更具王者睥睨天下的氣勢。

也難怪每當其他王府的眾多格格每看到他,就興奮得吱喳不停,活像是中邪的麻雀似的,要是再奉送一個風流倜儻的笑容,更會讓她們個個呈現激動得快昏倒的狀態。

「『小格格』,你何不說來聽聽,看來大家都挺感興趣。」他又笑了,眼底有著一抹她最清楚的挑釁。

她深吸了口氣,竭力忽略他那刻意激惱人的稱呼,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我只是要來告訴大哥,皇上已定和親的人選,我僥倖在人選之外,不必擔心和親之事了。」

「那不是太好了嗎?!」他搶先帶著抹調笑睨著她。

是太好了,但她才不稀罕他言不由衷的恭賀!

妘曦冷著小臉斜睨他一眼,昂起美麗的下巴,擺出完美端莊的姿態。

「我要走了!」妘曦輕輕的丟下一句,甩頭就往外走。

你做得好極了!就是這樣,不要在乎他的挑釁,不要被他激怒——

「小格格,怎麼綳著小臉?不會是對我皇阿瑪的決定失望吧?」

他沒打算好心的放過她,存心挑釁的醇厚嗓音在身後緊跟而來。

妘曦漂亮的小臉微微抽搐,仍佯裝沒有聽到徑自往前走。

她自然知道她錯過的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韋王府的雪格格、王府的蘭玉格格,還有謙王府的儀蘊格格——

哎呀!總之全京城上下多得數不清的格格,有多羨慕永瑼成天往她修王府跑,又是如何羨慕他在眾格格間,惟獨總是喜歡找她聊天、說話——

就連她交好的閨中密友——寧王府的沁芷格格,亦是無可救藥的拜倒在他的腳下。

但那存心的戲耍逗弄哪是什麼天殺的好運?根本是惡夢一場。

他只是閑著沒事,喜歡逗得她滿臉通紅、暴跳如雷的樣子尋樂罷了!

若那群老愛對著這傢伙流口水的格格們真喜歡,她已不得把這殊榮大方地讓出去。

「小格格——」

「別那樣叫我!」新仇舊恨一下齊湧上心頭,讓她的口氣火爆得嗆人。

她討厭他!討厭他像是喚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叫她小格格,討厭他那抹總是漫不經心卻又總是帶著挑釁的眼神,討厭他總是句著慵懶卻又讓人猜不透的笑容——

「你生氣時,就像個孩子一樣,讓人忍不住想逗。」

他的眼神深邃勾神,卻總是莫名的惱人,像是她只是他手中操控把玩的棋子。

「我不是小孩子!」她帶著不服氣的憤慨與他慵懶的眼神對峙。

「你容易生氣、沒有耐性的個性就像個孩子。」

他懶懶斜睨著她,帶笑的眸狂妄的直望進她的眼底,彷彿全揭穿了她的秘密。

已到忍耐極限的妘曦,美麗的臉蛋開始呈現大幅度的抽搐,臉上精緻的胭脂彷彿也一塊塊的剝落。

「你最好別逼我生氣!」妘曦咬著牙,極力壓抑暴跳的眉頭。

「我逼你生氣?」他眨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無辜得就像個被人誣陷栽贓的善良老百姓。

「對!」她咬牙加切齒的嘶吼道。

他的笑容大明目張胆,也大有恃無恐,彷彿早已算準了她的下一步反應。

「小格格,這誤會可大了!我只是基於愛屋及烏把你當妹妹,還有——」他憋住笑,若無其事的再度說道:「順道替你慶幸用不著去當番妻罷了,怎麼會是存心惹你生氣呢?」他辯白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挑釁。

「永瑼,這玩笑可開不得——」御驊及時的阻止卻仍晚了一步,妘曦像只被踩中尾巴的貓似的,倏然回頭用一雙幾乎能將人燒穿的凌厲目光瞪著他。

番妻?

她雙拳緊握、叉開雙腳擺出迎戰的架勢,早已失去了平日溫婉、纖柔的形象,反倒像只被惹毛的母獅子。

她鐵青著俏臉,一雙緊握的小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恨不得將他掛著慵懶笑容的俊臉烙上印記。

然而他卻一點也無畏於她的憤怒,仍閑適的端著張俊美得不像話的笑臉,懶洋洋的睨著她,隨著她高漲的怒焰,臉上的笑意也逐漸加深。

這張玩世不恭的臉該死的可惡,嘴邊那抹幸災樂禍的嘲諷更該死的可恨。

她是鬥不過他的!他既無恥臉皮又厚,嘻皮笑臉、能言善道的本事更是一流,

她苦鬥得過他也不會被他欺侮了兩年之久。

她充滿鬥志的肩膀,又泄氣的垮了下來,就像搶輸地盤淪為喪家之犬的蹩腳獅子。「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她倏然別過頭,恨恨嘶吼道。

不露痕迹的觀了眼她陰沉的臉色,他誇張的重嘆了口氣。

「唉!說來我皇阿瑪還真是糊塗,像你這麼個可愛的小姑娘,怎能到那番邦給那些野蠻的番人當老婆去?要是最後他還這麼冥頑不靈,我一定會好好的說他,非得讓他打消主意不可!」

他煞有其事的嘖嘖嘆息聲,讓她非但沒有半點感激,只更火冒三丈。

他們果然是父子!一樣的凈找人麻煩,凈惹人厭!

「不過,話說回來也真可借,聽說那番邦多得是奇珍異寶,要是我皇阿瑪不是這麼快收回成命,說不準,有機會到番邦去探望妹子你,還能順道開開眼界,你說是不是?」他存心氣人的抬杠起來。

「可惜我沒去成,聽說番邦多得是穿腸毒藥,否則我一定不吝嗇送幾大包給你佐飯!」她大方送上一抹甜得幾乎膩死人的笑。

最好把他毒下十八層地獄,幾輩子不能翻身!她咬牙切齒的在心裡奉送他一個惡毒的詛咒。

「我真該慶幸你沒去的,不是嗎?」否則他平日還有什麼樂趣可供消遣?

「你——」眼見敗陣,她忿忿的轉而要求一旁的大哥主持公道。「大哥!你看他……」

「妹子,別那麼小心眼,永瑼他是跟你鬧著玩的,都認識這麼久了,你還不清楚他嗎?」御驊一副縱容胡鬧的口吻。

「驊,你這妹子還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受了委屈還會告狀呢!」永瑼調笑的口吻十足像是看個小奶娃似的。

「她向來就是這個性子……」

「真是可愛哪!」

妘曦來回看著兩人一搭一唱,既憤怒又委屈。

這是什麼大哥嘛?!凈幫著外人欺侮自己的妹妹。

再說,永瑼實在太沉著、太冷靜了。無論她如何的冷嘲熱諷,甚至破口大罵,他依然面不改色,還能談笑風生。

被他耍弄足足兩年了,若再自找氣受,那她就是沒腦袋的白痴!

她氣忿忿的倏然轉身,跺著小腳一路而去。

看著她纖細,火氣卻不小的身影,永瑼緩緩笑了。

這小丫頭,真是有趣!

這張總是經不起一點逗,動不動就羞怒得通紅的可愛俏臉,他還真是看不膩!

要是天天能看著這張表情豐富的小臉,日子過得鐵定很精采!

嗯?天天?

他沉然的目光凝望著遠方,開始打起了另一個主意——

意外!總是令人措手不及。

尤其這意外在這一刻聽來,荒謬得像個會讓人笑破肚皮的笑話——但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什麼?皇——皇上指婚要我嫁給六阿哥?」這是什麼天大的玩笑?

足足半刻鐘的時間,妘曦只能瞪著她阿瑪一開一合的嘴,說服自己這只是另一場惡夢。

皇上親自指婚,此事可非同小可啊!

「阿瑪,您別開玩笑了,這一點也不好玩。」簡直比被送到番邦去和親還要可怕!

「這種事怎能開玩笑?阿瑪再認真不過了!」從踏進大門就未曾合過嘴的修王爺終於斂起笑,半埋怨的橫她一眼。「他親自向皇上要求許婚,這誠意可不小。」

「他是誰?」妘曦怔然愣住了。

「當然是六阿哥啊!」修王爺瞪著她,一臉當她吃錯藥的表情。

她只來得及錯愕半晌,隨即怒跳了起來。

陰謀、陰謀!這一定是永瑼的陰謀!

妘曦咬著牙,咯咯作響的磨牙聲令人毛骨悚然。

那天殺的渾球!

平日欺侮、戲弄她也就罷了,如今竟還想弄出這天大的話柄來鬧她笑話。

他是剋星、是惡煞專沖著她妘曦格格而來的!

「阿瑪!」妘曦又急又惱的跺著小腳。「您怎能答應?難道您不知道那六阿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她試圖在腦子裡挖出一兩句不失優雅氣度,卻又中肯切合的批評。

「他是六阿哥!」修王爺淡淡的提醒她。

六阿哥?他的身份與他卑鄙的行徑河關?怔怔的瞪著她阿瑪心滿意足的笑,突然間她懂了!原來是她阿瑪看上人家顯赫的身份與家世!

「是六阿哥又怎麼樣?就算他是皇上,我也不稀罕嫁給他——」

「阿瑪稀罕!」修王爺閑閑的冷睇她一眼。

想他修王爺,只封了個小小官爵,平時又無功績,爾今只好靠著這惟一的女兒光耀修王府的門楣,讓他在族史上留下光輝的一頁。

「那阿瑪去嫁給他好了——」她氣結的吼回去。

這算是哪門子的阿瑪?為了攀龍附貴竟然不惜出賣惟一的女兒!

「你這是什麼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年紀也不小了,多少婚約全被你回絕了,不嫁人難不成還留著給人當笑話啊?」修王爺不悅的冷嗤一聲。

「那些人——」

「那些人可全是京城裡家世、人品一流的各家貝勒!」修王爺替她介面。「除了已娶了親、納了好幾房側福晉的貝勒沒得挑外,就是挑剔人家太高太矮、太胖太瘦,要不就是嫌人太老、太丑、名聲太差,你還有誰沒嫌過?」

那些長相不堪入目、一身紈子弟的輕浮氣息,連王府大門還沒進就先被自己給趕走的貝勒他還沒算哪!

「那些一肚子草包的貝勒都能被阿瑪說成是人中之龍、年少俊傑,您還有什麼說不出來的?」

她忿忿的抱怨道,但真正氣的是寧王府的元勛貝勒始終沒有上門來求親,卻憑空掉下一個披著羊皮的狐狸要作她夫婿。

元勛貝勒是寧王府的大貝勒,也是沁芷的哥哥,自小她就是跟沁芷一路玩大、吵大的,雖然她跟柔弱膽怯的沁芷個性是南轅北轍,但莫名的是她們兩人卻異常的投契。

隨著她三不五時的上寧王府走動,也不禁注意起氣質獨特的元勛貝勒,他俊逸的相貌與一身淡然的氣息讓人莫名的舒服,也不讓人有絲毫壓力。

當年眾王府一群正逢十三、四歲年紀的格格,那時正時興暗戀對象,妘曦自然也不落人後的暗自決定將他列為暗戀的對象,這段隱隱約約、不明不白的情愫就一直維持到現在了。

「對對對,曦兒你還當真是對的!若當時貿然許了個勞什子貝勒,如今怎有機會攀上六阿哥這門親事?」修王爺點頭如搗蒜,反而沾沾自喜得像是撿到寶。

「阿瑪!我說的——」

「我就說嘛!六阿哥到府中走動了這麼久,也該有點表示了。」

修王爺壓根沒注意到她一臉烏雲罩頂似的表情,又喜孜孜的開始盤算了起來。

表示?

妘曦一臉錯愕的看著她阿瑪,被他像是做買賣似的口吻給愣住了。

她修王府又不是做買賣的商家,進了大門就非買東西不可,她瓜爾佳·妘曦更不是什麼貨品,被人看中了就能被帶著走。

「阿瑪,您糊塗了嗎?他——他——」他只是個壞心眼、自以為瀟洒,還老拿皇帝老爹作靠山的傢伙!妘曦抖著手指向門外,卻好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

「曦兒,你這是什麼語氣?」修王爺不悅揪起兩道染霜的濃眉。「他可是堂堂的六阿哥,可不是其他王府那些不三不四的浪蕩貝勒,將來或許可能登基當皇帝,這麼一來你可是皇后,阿瑪我就是——」

「那是不可能的!」妘曦悻悻然的打斷她阿瑪的「遐想」,引來修王爺的一記白眼。

她焦躁的開始來回踱起了步子,試圖從糊滿一團爛泥的小腦袋瓜里理出個頭緒來。這個親肯定是不能結的,永瑼這個人也鐵定是不能嫁的,誰知道哪天她不會被他折磨死?!

「曦兒,別再端架子了,放眼京師怕是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親事了——」

「我不嫁!」她乾脆挑明了話。

「不嫁?」修王爺眯起眼冷睨著她。

「不嫁。」妘曦傲然昂起下巴,對上她爹飽含威脅的目光。

事關終身的幸福,說什麼她也要抗爭到底。

「你以為你還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任你再多端幾年架子,上門求親的王爺貝勒還會多得排到城門外?」一番利誘顯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修王爺乾脆威脅。

「我不是非嫁人不可。」她冷著臉僵持著。

與其嫁給那種人,她不如乾脆一點削髮作尼姑去算了!

「你瞧瞧你這性子!」她執拗的態度又給了修王爺大作文章的機會。

「外頭的人不清楚還以為你溫溫順順,但我這做爹的在人後卻得忍受你這拗起來足以活活氣死一頭牛的倔脾氣,還得對外頭強顏歡笑,凈扯些什麼溫順乖巧的謊話,說多了,連阿瑪自己都幾乎以為是真的了!」

言下之意,他多年來的委屈似乎得靠她的一句首肯來平復。

妘曦既哀又怨的抬頭瞥了她阿瑪一眼。

她今天會變成這樣,有一半全是永瑼害的!

她向來是端莊、知禮的,全京城上下有誰不誇讚她婉柔、優雅的氣質?卻總被他的存心戲耍逼得像只暴躁易怒的母獅子。

「趁著六阿哥不計較你這暴烈性子趕緊嫁了,休說你圖了個好歸宿,也讓阿瑪我下心一輩子體體面面的過日子。」他再度鼓起三寸大爛之舌企圖勸說。

「我不喜歡他!」憋了好半天,她終於悶悶的擠出一句。

「人家六阿哥肯屈就要你,你就應該燒香拜佛,謝天謝地了!」還端架子咧,真是!修王爺斜睨著女兒,涼涼的說道。

這是什麼阿瑪?說得她好像瘸腿缺胳臂似的,好歹她也是足以傾倒半個京城的美人,要嫁個像樣的丈夫該不是難事。

「再說,你若不嫁,咱們修王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就準備提頭去見皇上了。」

「阿瑪!」妘曦倒抽了口冷氣。

她阿瑪一語點醒了她!就算她如何不喜歡、討厭永瑼,對這樁婚事再如何心不甘情不願,她也違抗不了皇上的聖命,否則就得讓全修王府陪著她掉腦袋了。

但眼前這局面實在不像求親,反倒像是逼婚似的!

好半天,妘曦只是僵著臉,始終不發一語。

「而且——唉,你去哪兒?我話還沒——曦兒——」

「碰」的一聲,蒙頭往外沖的小人影兒早已消失在門邊,只剩一扇搖搖欲墜得令人擔心的門,發出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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