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詩音永遠也不會忘記,大學四年級那年,被高中好友硬拉著參加他們學校的化妝舞會。
那一次,是詩音和歐陽霆初次邂逅,也是唯一一次。
不知道為什麼,戴著面具的歐陽霆吸引了詩音的注意,她明明沒有見過他,相信以後也不會再見,但是歐陽霆卻讓她調不開視線,也許是因為他的氣質,即使隔著面具,詩音仍舊可以輕易地感受到他的悲傷,她猜想著,他和自己有著同樣的無奈,才想藉絢爛的燈光和讓人頭痛到不能思考的震天舞曲,暫時忘記自己是誰。
因此當他向詩音邀舞時,她毫不遲疑地伸出於,隔著面具,他們擁舞、呢喃,恣意欣賞著對方和自己相像的氣質和屬性。
舞跳了一支又一支,酒也喝了一杯又一杯,詩音不是個易醉的人,從大一開始,她便跟著父親季滔參加各種宴會,早練就了一身好酒力,但是那一晚,詩音卻醉了,或許正確來說,是她故意不想清醒。
酒精作祟也好,氣氛讓人迷失也好,更或者是單純的意念相吸也可以,反正,那一夜的旖旎纏綿就這樣自然地發生了。
清晨醒來,詩音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放縱,她甩甩頭,明白這之間沒有負不負責的問題。她側身看著躺在身旁、戴著面具的陌生男人,即使理智的警鈴大響,她仍是緩緩伸出手撫上他熟睡中仍微皺的眉。
歐陽霆一把抓住她覆蓋在自己額頭上的手,嚇得她趕緊抽手,匆忙起身打算離開,可他的動作比她更快,瞬間攔在她身前,摘下她的面具。
幾乎是同一瞬間,啪地一聲,她打掉了他的面具,他俊俏的左頰印著鮮紅的五指印。
當兩人以真面目相對時,詩音的心漏跳一拍,禁不住退了好幾步,心頭火辣辣的感覺,就像是剛剛那一巴掌不偏不倚地揮在她心上,他、他、他……正是她昨夜想像中的那個樣子,淡淡的哀傷、淡淡的無可奈何,突然間,她很想走向前給他一個擁抱,就像自己也需要—個擁抱—樣。
詩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半晌后才深吸口氣,毫不猶豫地轉身逃離那荒唐的放肆。
後來,歐陽霆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打聽她。
當然,詩音也花了好大的心力躲開歐陽霆。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兩人終究還是見面了,而她竟然還是直覺的逃開……
母親的來電,打斷了躺在床上發獃的詩音,她瞄了腕上的表,已經凌晨兩點。
對著手機嘆氣,詩音認命地按下通話鍵,「媽。」
「詩音,你怎麼了?講話有氣無力的。」
「沒有。」剛剛才打了一場仗,現在又來一個挑戰者,教她怎麼不精力全無?
「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
「還是翩翩出事了?」李晴書聲音立刻提高八度。
「沒有。」詩音將手機挪開一寸。
「沒有沒有,你就只會說沒有,到底是怎麼了嘛。」李晴書大發嬌瞠。
「真的沒事,媽,你放心。」
「你見到翩翩了嗎?她是不是瘦了?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遇到壞人?有沒有——」
詩音趕緊打斷母親的發問,「媽,我還沒看到翩翩。」
「沒看到翩翩?徵信社的人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是你叫我放心,是你叫我乖乖在家,我都聽你的,可是你現在告訴我,你沒見到翩翩?!」說到最後,李晴書幾乎是在尖叫。
「媽!」詩音努力想打起精神,最後還是無力地垮下肩頭求饒,「現在很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又是明天,你啊……」
這一次,詩音並沒有打斷母親的長篇大論,她往床上一倒,將手機靠在耳邊,連用手扶著都覺得累。
終於,李晴書察覺女兒的異樣,勉為其難地暫緩還有一大半的「內心話」,「詩音,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懶洋洋的回應。
「那幹嘛陰陽怪氣的,一點都不像你。」大女兒可是全家的支柱,就連季家的企業也不能沒有她,她一直都是神采奕奕,從來沒喊過累的。
「媽,我真的很累,明天再說好嗎?」
李晴書嘟著嘴,想了一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你保證明天見到翩翩,一定會立刻帶她回來。」
「當然。」當然不會!詩音根本沒有把握能勸得動翩翩,至少立刻帶她回來是絕對不可能,但是官方回答是必要的。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掛掉電話,詩音虛脫地翻個身,找個最舒適的姿勢。
她最最煩惱的不是那個老是讓她頭疼的寶貝妹妹,翩翩再刁頑,終究還是會回家的;但是歐陽霆呢,他看來是不會輕易罷手了。
明天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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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翩翩已經成了「快樂天堂」的常客,她甚至會帶著小朋友做一些簡單的團康活動,她之所以能擄護人心,全仰賴她比起小朋友們成熟不到哪裡去的童心和稚氣。
現在,她正坐在辦公室里的沙發上,眼睛盯著手上的流行雜誌,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睿宇和歐陽霆的談話。
她難得安靜地沒有插話,這都歸功於她一夜宿醉,腦袋裡還在敲著鼓呢。
歐陽霆突然看向翩翩,「你姊姊來找你了。」
「什麼?」翩翩從椅子上跳起來,「詩音來找我?」
歐陽霆好笑地看著反應過度的她,剛剛還像只懶洋洋的加菲貓,瞬間變成一臉戒備的小野貓。「有什麼不對嗎?」
翩翩乾笑兩聲,「沒什麼不對,可是……」可是人家還不想回去嘛。
「你離家那麼多天,家人當然會擔心。」睿宇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已經起了淡淡離愁。
「不對啊,依詩音的個性,既然來到這裡,昨天就該親自逮住我才對。」翩翩搖著頭。依她對歐陽的認識,他應該不會說謊,但是依她對詩音的認識,更肯定詩音昨天就該拎著自己回台北。
「原來,她的名字叫做詩音。」歐陽霆露出笑意。
「是啊,《小李飛刀》裡頭那個林詩音的詩音。」說到這件事,翩翩就覺得有趣,「詩音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說是太柔弱不適合她,可是我媽咪死求活求地威脅她不能改名字。」
「我倒覺得很適合。」歐陽霆等了將近七年,終於如願知道她的名字。
「我也這麼覺得耶,詩音就是對什麼事都太認真了。」翩翩搖搖頭,「不過,幸好有詩音,她可是我們全家的支柱呢,我們全家人都聽她的。」
「是嗎?」歐陽霆眯起眼。在他心裡,詩音合該是被寵愛的女人,而不是現在這樣。
「歐陽,翩翩的姊姊現在在什麼地方?」睿宇試著讓自己的聲調聽不出情緒起伏。
「我跟她約十點在這裡碰面。」
「十點?」翩翩尖叫,看了看錶,「我想起我臨時有事,要去處理一下。」
「翩翩。」睿字眼明手快地按住她,「早晚都要見面的。」
「呵呵,我沒說不見面啊,只是……只是我真的有事嘛。」
「我答應詩音,十點讓你在這裡和她見面。」歐陽霆無奈地擺擺手,意思是——就算用綁的也要困住翩翩。
「歐陽,你怎麼可以擅作主張,我可沒答應呢。」翩翩又哇哇叫。
「她是你姊姊不是嗎?」睿宇也覺得翩翩的反應過大。
翩翩嘟嘟嘴,「我才出來沒多久就被逮回去,多沒意思。而且我都還沒找到——」只差一點點,「白馬王子」四個字就脫口而出。
「找到什麼?」睿宇很關心,「怎麼沒聽你提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翩翩呵呵兩聲帶過,「九點五十五分了,詩音從來不遲到的。」
「院長、巫老師,有人找你們。」
「捷凱,謝謝你。」孫捷凱是「快樂天堂」里的小朋友,懂事而乖巧。
只見詩音靜靜地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進入辦公室,引來翩翩的好奇,「詩音?」
詩音彷彿現在才看到翩翩,「跟我回去。」她的語氣有點急。
「詩音,你怎麼了?」翩翩關心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塊。
「我們走吧。」詩音順手拉著翩翩便往門口走。
「詩音?」詩音從來部是從容優雅的不是嗎?「你的手好冷,是不是病了?」
「我沒事。」她依舊拉著翩翩。
「這麼急著逃開?」歐陽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怎麼回事?你們認識嗎?」翩翩搞不清楚狀況。
「不認識!」詩音急著否認。
翩翩懷疑地看看詩音,又看看歐陽霆,「歐陽?」
歐陽霆盯著詩音,「我——」
「我們不認識。」詩音冷肅地看著他,回答得又急又快,眼神里透露著不安。
「歐陽?」翩翩仍然懷疑。
「我們……不認識。」歐陽霆伸出手,「季詩音小姐是嗎?」
詩音望著他的手,猶豫著是否該握住。
「季小姐?」歐陽霆再次開口。
詩音看著翩翩和睿宇懷疑的兩雙眼睛,不甘願地伸手與歐陽霆相握,趁著兩人接近時,以眼神嚴厲地警告他。
歐陽霆只是輕輕地笑著,握緊柔荑的大手加重了力道,眼神熾熱得教詩音心驚,她趕緊抽回手。
「翩翩,走了。」
「我……」翩翩囁嚅著,不想回去。
「季小姐,你才剛來這裡,要不要也住幾天,我們小鎮雖然不比台北繁華,但是也有它可愛的地方。」睿宇不忍心看翩翩為難,只好開口。
「不用了!」詩音語氣有些高昂。
「詩音,你今天是怎麼了?」平日的詩音說話才不會這樣沒禮貌。
「季小姐,你看起來像是要逃命,你在害怕什麼?需要我們的協助嗎?」歐陽霆忍住笑意,假意關心。
「你!」礙於翩翩在場,詩音只能用眼神殺人,誰知卻只是惹來歐陽霆無辜的笑容。
「詩音?」翩翩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因為你的離家出走,讓多少人擔心,你知道嗎?」詩音的視線轉向翩翩。
「媽咪還好嗎?」
「如果你還記得媽咪,現在就跟我回去。」
「我還不想回去。」雖然很擔心媽咪和爹地,也很想念家裡,可是她真的不想現在回去。
「爸媽每天都逼著我找你,你自己說,我能空手回去嗎?」
翩翩扁扁嘴,「那你跟我一起住下來嘛。」
詩音不可思議地瞪大眼,「跟你一起住下來?公司怎麼辦?爸媽怎麼辦?」
「詩音,你別逼我。」翩翩腦子亂成一團,隨口說了個爛理由,「不然,就說你沒找到我。」
詩音按了按頭,覺得有些暈,「誰相信?」
「都怪你啦,什麼事都做得那麼好、那麼讓人信任,媽咪當然不會相信你出馬竟然會找不到我。」翩翩忍不住抱怨。
這也能怪她嗎?詩音只能苦笑。
「翩翩,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的家人只是關心你而已。」再怎麼不希望翩翩離開,睿宇還是有些同情詩音。
「連你都幫著詩音。」翩翩自知理虧,卻又覺得委屈。
「我……」眼看翩翩難過的樣子,睿宇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感受得出季家對翩翩的寵愛,那是很多人求不到的。
詩音有些納悶。徵信社的資料顯示,歐陽霆才是翩翩交往的對象,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如此心疼翩翩?「這位是?」
歐陽霆戒備地說,「他是巫睿宇,翩翩的房東。」他誤會了詩音打探睿宇的眼神。
「你好,我是巫睿宇。」睿宇不好意思地笑笑,伸出大手。
啪!歐陽霆很快地打掉他伸出的手,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
「歐陽?」翩翩驚呼。今天大家都反常了,歐陽怎會一反平時的斯文,做出這種舉動?
「我……」歐陽霆支吾起來,總不能說不準睿宇碰詩音吧。「對不起,睿宇。」
歐陽霆的舉動看在詩音眼裡,不禁起了一絲悸動,她極力忍住微揚的嘴角,不想泄漏自己莫名的情緒,她不允許事情再添枝節。
現場的氣氛轉眼間降到冰點,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沒有人敢主動開口,彷彿說什麼都不大對。
「這樣吧,大家談了那麼久一定餓了,不如一起去用餐,邊吃邊談。」睿宇勉強算是唯—不是當事者的人,他鼓起勇氣建議著。
「好啊好啊。」翩翩真想好好地誇讚睿宇一番,如果他不開口打破沉默,所有人都要變化石了。
詩音根本不想去吃飯,她只想立刻回台北,當作不曾來過,但是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吞了吞口水,只得硬著頭皮答應。
四個人驅車來到翩翩最愛吃的義大利餐廳,才剛坐定位,翩翩便拚命推薦這家餐廳的餐點,即使詩音一臉意興闌珊,她還是拉著詩音的手,介紹著菜單上的每一道餐點。
「詩音,點些東西來吃嘛。」翩翩終於發現自己一頭熱,現在只要詩音願意點任何一道食物,她就阿彌陀佛了。
「我不餓。」歐陽霆盯得詩音渾身不自然,胃口盡失。
「怎麼會不餓,這家餐廳不錯吃喔。」翩翩繼續推薦著。
「我去化妝室一下。」
詩音找了個借口離開這尷尬的氣氛,可她不知道,她才剛離座,歐陽霆也借口上洗手間,刻意堵在女廁前。
看著鏡子裡頭的自己,詩音突然有些難以面對,那是年少輕狂的往事,不該糾纏到現在,偏偏她騙不了自己,就算沒有遇到歐陽霆,那段記憶也鮮明得彷彿昨日。
她用水潑濕雙頰,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但是鏡子里水氣氤氳,更讓她看不清楚。她擦乾臉,昂了昂頭提醒自己,「季詩音,脆弱是不被允許的!」
才作好心理建設,一出女廁,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詩音倒抽一口氣,轉身想閃回廁所里。
歐陽霆的動作更快,他長腳一跨,擋在詩音面前,伸出手攔住她。
「你!」詩音不得不抬起頭來看著他。
「又想逃?」他挑眉詢問,「翩翩告訴我,你是個堅強、有韌性的女人。」
她別開頭,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即使只是言語上的也不想。
歐陽霆並沒有再逼問,但是也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兩人維持原有的姿勢僵持著。
「詩音?歐陽?」翩翩在化妝室門前,發現怪異的兩人,「你們站在這裡幹嘛?」
詩音微紅著臉,有些狼狽。
倒是歐陽霆從容地聳聳肩,帶著慣有的笑,「我覺得詩音很像以前的一個朋友,一出洗手間剛好遇見她,所以就聊了幾句。」
「詩音?」詩音的眼神怪怪的,遲鈍的翩翩也不太確定歐陽霆說的話,遲疑的看向詩音。
「我餓了,是不是該回位子上了。」不管自己的話是不是顯得突兀不自然,詩音刻意岔開話題,快步走回座位。
又是一陣沉默。
詩音假裝專註地看菜單,歐陽霆則假借看菜單而緊盯著對座的詩音。
「哇,好餓喔。」翩翩上完洗手間回來,一屁股坐進沙發座椅里,完全沒發現現場有些弔詭的氣氛。「要是舒倫在就好了,她最喜歡吃這裡的簡餐。」
睿字面對神情怪異的兩人,本來就不善言詞的他,根本不知該怎麼打破僵局,好不容易才等到翩翩回座,他趕緊附和,「是啊,舒倫在就好。」
「舒倫再過兩天就回來了嗎?」翩翩好奇地轉頭看向歐陽霆。舒倫和幾個同學相約到墾丁去玩,讓她很是想念。
「不一定,我媽一直希望她回台北一趟,也許這次離開墾丁,她會直接回家。」事實是,即使舒倫仍留在虎尾,他也絕不讓她跟來搗蛋,讓她把場面搞得更混亂——舒倫加上翩翩,他完全控制不了。
「喔!」翩翩扁扁嘴。
「下一次我們再和舒倫一起來。」睿宇就是看不慣翩翩失望的表情。
詩音再次盯著睿宇。他才是想要保護翩翩的那個人吧。「你叫巫睿宇?」
「嗯。」他又露出無害的、靦觍的笑。
「是你把房子租給翩翩、照顧翩翩?」
「嗯……」他尷尬地搔搔頭,「人都是互相幫忙照顧的。」
「互相照顧?你說翩翩嗎?」詩音笑著搖頭,「翩翩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提照顧別人。」
「詩音!」翩翩抗議。
「其實翩翩很好。」睿宇認真地反駁。
詩音點點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巫睿宇的確喜歡翩翩。
「還是睿宇最好。」翩翩沖著睿宇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睿宇微微臉紅。翩翩的笑總是蠱惑著他。
「詩音,這裡的義大利面很好吃哦。」服務生送來翩翩點的義大利面,她忍不住再次推薦。
「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詩音沒有理會,逕自問著。
翩翩一張小臉垮了下來,「人家真的還不想回去嘛。」
「你先跟我回去,想來玩隨時可以再來。」
「可是……」翩翩知道詩音用的是緩兵之計。
「難道你要媽親自追到這裡來?」
翩翩知道詩音說得沒錯,以媽咪的個性,肯定會來這一趟。
「怎麼樣?」詩音拿起水杯晃了晃,「是要跟我回去?還是讓媽來帶你回去?」
翩翩扁扁嘴。讓媽咪來還得了,哭哭啼啼的,最後自己還不是得回去。
「等吃完飯,我就陪你回去收拾一下。」看翩翩的表情,詩音知道自己完成任務了。
「這麼快?」
詩音聳聳線條完美的肩,「快吃吧。」
氣氛,一下子又降到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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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睿宇的住處,翩翩苦著臉整理行李,她的隨身行李不多,卻足足整理了三個多小時。
當時間往第四個小時邁進時,詩音忍不住開口阻止翩翩足以媲美烏龜散步的速度——
「翩翩,你今天是一定得跟我回去的,早走晚走都一樣。」
翩翩哀怨地瞟了她一眼,將最後的兩件衣服放進行李箱,「我想向睿宇告別。」
「去吧。」
來到睿宇房門口,翩翩覺得心頭難受得緊,她禮貌性地敲門,不像平時的冒冒失失。
平時,她總是忘記敲門,害得睿宇不敢再有裸睡的習慣,洗完澡后也一定穿戴整齊才敢走出浴室。
「睿宇。」推開門,翩翩站在房門口,遲遲沒有進去。
呆坐在床上的睿宇抬起茫然的眼,勉強打起精神,「都收拾好了嗎?」
「本來就沒什麼東西。」翩翩攤攤手,有著當初離家時也不曾引發的感傷。
睿宇輕輕地「喔」了一聲,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走到他的身邊坐下,翩翩的眼眶和鼻頭泛紅,她勾起睿宇的手臂,輕靠在他的肩上。
睿宇被她的舉動惹得心疼不已,明知道她是個直來直往的女孩子,這樣的舉動並不代表什麼,他的心還是無法抑止的狂跳。
翩翩感受到他僵直的手,猜想他又害羞了,「你那麼容易害羞,怎麼交得到女朋友?」
「我……沒有交女朋友。」他連身體都僵硬了。
抬起頭,翩翩很認真地看著他,「我會很想念你的。」
「我也是。」
「記得當初來到這個小鎮,只覺得落後到不行,沒想到……」翩翩哽咽,伸手抹抹臉上的淚。「沒想到會遇見你,你真的是個大好人,好到就算一輩子我都不會再來到這裡,也不會忘記你。」
「一輩子?」一輩子都見不到翩翩嗎?
「你也會想念我嗎?永遠記得某一年的夏天,有一個叫季翩翩的人是多麼的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睿宇被她的淚眼搞得心慌意亂。
「睿宇,我真的很高興遇見你。」她吸吸鼻子,「這世上只有你,從來不覺得我是個麻煩。」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翩翩忍不住又哭了起來,睿宇伸手摟住她,他一直多麼多麼希望,翩翩能這樣偎在自己懷裡,沒想到輕擁住她的同時,竟也是告別的時候。
「老天爺對我真好,身邊總是圍繞著那麼多好人,我也不會忘記舒倫和歐陽的。」
聽到歐陽的名字,睿宇心頭被撞了一下,他剛剛竟然完全忘了歐陽才是翩翩心儀的人。
翩翩突然抬起頭,「你希望我回來看你們嗎?」
「嗯。」他的心裡悶悶的。
「你會上台北看我嗎?」
「我?」她希望他去看她嗎?
「你剛剛還說會想念我,現在問你會上台北看我嗎,立刻就答不出來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翩翩就是有本事逗得他啞口無言。
「跟你鬧著玩的,我知道你一定會的。」她仰起頭,一臉認真與期吩。
睿宇微紅著瞼,「以定會的。」
「如果不是媽咪,我根本不想回家。」翩翩無奈地嘆口氣。媽眯的任性可不亞於自己,如果讓她飄到虎尾來,事情肯定很難收尾。
「伯母她……」她很兇嗎?對你不好嗎?睿宇很想問,卻問不出口。
「我媽啊……」翩翩拖著尾音,側著頭想了足足一分鐘,「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沒見過她,不會明白她的功力,沒有任何形容詞足以形容。」
睿宇愣愣地聽著,完全不懂她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我舉個例好了,如果今天我不跟詩音回家,我媽咪會比明天的太陽還早出現在你面前。」
「伯母會親自來帶你回去。」每個做母親的不都會這樣嗎?
「你不要開口閉口都是伯母,如果你見到我媽咪絕對喊不出口,她看起來就像是我姊姊。」翩翩比比自己的頭,「不過這裡的發展,像是我妹妹。」
這是什麼意思?睿宇很難想像,一個比翩翩還……嗯,還天真的伯母。
「我媽咪任性得不像話,如果明天讓她來到這裡找人,我怕會水淹虎尾鎮。」
水淹虎尾鎮?睿宇倒抽一口氣,越來越難以理解。
翩翩翻了個白眼,輕敲睿宇的頭,「你真是……」她努努嘴,沒有把「真是沒有幽默感」說出口。
看著他認真等待下文的臉,她解釋,「我媽咪很愛哭的,我擔心她的眼淚會淹死你。」
「伯母……」看見翩翩挑起的眉,他又改口,「嗯,你媽咪很愛你。」
「當然啊!爹地也愛我,詩音也愛我,我算是幸福的人吧。」在「快樂天堂」待了幾天,小朋友們雖然無父無母,卻仍然快樂的活著,想想,自己真是太任性了。」
睿宇點點頭,放心地笑著。翩翩值得最幸福的生活。
「翩翩。」詩音輕叩未關的房門。是該走的時候了。
「喔!」翩翩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沒有起身的打算。
「翩翩!」詩音知道要對付這寶貝妹妹,除了捺著性子,沒有別的辦法。
「人家知道了啦。」
「我先幫你把行李拿下去,你五分鐘後下來。」五分鐘是詩音最後的讓步。
「詩音小姐,行李我待會兒再拿就好。」睿宇對她說。
「也好,麻煩你了。」詩音轉向翩翩,伸出五根手指頭,「五分鐘。」
「嗯。」
詩音離開后,翩翩又忍不住掉淚,「我真捨不得你們。」
「你應該要回家,不要讓家人再為你擔心。」
翩翩點點頭,她確實不該總是讓人擔心。
「你要記得起床后喝一杯溫開水,不要打著赤腳亂跑,這樣才不會老是手腳冰涼,早睡早起多運動對你的身體比較好,肺活量也會比較好,不要每天猛灌冷開水,很傷身體的。」
「我知道。你也要保重,不要那麼老實,會被人欺負的:不要動不動就臉紅、害羞,會嚇走喜歡你的女生的。」
「喜歡我的女生?」
「你已經老大不小,是該交個女朋友了。」不知怎地,翩翩心頭一酸,「如果你有女朋友,就不會再對我那麼好了吧。」
「我會。」睿宇急著申明。如果可以,他想對她好一輩子。
「睿宇,我真的真的很捨不得,你知道嗎?」衝進他的懷裡,翩翩用力地給他一個擁抱。
睿宇也一樣捨不得,可他說不出口。「我們該下樓了。」
提起擺在客廳中央的行李箱,睿宇突然覺得偌大的空間有些冷清,從今以後,再沒有翩翩的笑,也沒有翩翩對著他叨叨絮絮說著她認為有趣的事,更沒有人津津有味地吃著他煮的晚餐。
翩翩闖進他的世界才多久?卻已讓他開始不習慣已經過了二十多年原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