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界各國的監牢,大概都是大同小異。
陰暗、潮濕、蟻鼠橫行,絕對不是個舒服的地方。
對於一個犯罪的人來說,這樣的待遇似乎是合情合理;但,如果這個人是無辜冤枉的呢?
「原來美麗的國家,還是有醜陋的地方。」丁叮叮環視周遭一眼,淡淡一笑,神情閑適地坐著,彷彿她置身之處不是監獄大牢,而是花間柳下。
殘雪織雲卻皺起了眉頭,東瞧西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比較乾凈的地方,勉為其難地坐下。「你真奇怪,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明天就要被殺頭了?」
「隨遇而安,無能為力的事,我向來不多想。」丁叮叮看著屋角的一片蜘蛛網,緩緩地說。「想得愈多,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殘雪織雲順著她的目光,也看著那片蜘蛛網;網中,有隻大蜘蛛正在吃落入網中的一隻蜜蜂。「殘雪尋星就像這隻蜘蛛,等著我自投羅網。而你,卻是傻得可以,簡直像飛蛾撲火……」
「殘雪盈香不存在,或許我真是自投羅網;殘雪盈香出現了,局勢便有了變化的可能。」丁叮叮神色依舊淡然。
殘雪織雲不懂。
「開於皇后和殘雪盈香一事,琉璃民間是不是有很多說法流傳?」
「你怎麽知道?」殘雪織雲一驚。「當年皇后逃回台灣,慘、慘遭不測,小公主也下落不明,國王雖有意封鎖消息,但民間還是有各式各樣的流言傳出……」
丁叮叮澀然一笑。「殺妻害子,就算是國王,也不會希望被大家知道的。但好奇心人人都有,一個皇后、一個公主忽然失蹤不見,不論再怎樣自圓其說,都難免啟人疑竇;流言,自然也就愈傳愈多了。」
殘雪織雲眼中露出讚賞之色。
「關於殘雪盈香的流言,近來是不是愈傳愈盛?」丁叮叮又問了一個問題。
殘雪織雲張大了眼睛,險些說不出話來。「你、你難不成真是仙女下凡,否則,怎麽什麽都知道?」
丁叮叮掩嘴淺笑。「我見過殘雪尋星,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這樣的人來作琉璃國主,如果你是尋常百姓,你擔不擔心、煩不煩惱?」
殘雪織雲嘆了一口氣。「別說尋需百姓了,我身為皇室一員,我都煩惱得食難下咽了。」
「這不就是了?」丁叮叮淺淺一笑,輕聲說。「在一般情況,我們對於無能為力的事情,多半會寄希望於夢幻玄想;但琉璃百姓卻有個曾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人物可以寄託,那就是……」
「殘雪盈香!」殘雪織雲介面,恍然大悟。
「現在你明白,殘雪尋星為什麽急著要殺掉我們了吧?」
殘雪織雲點了點頭,有些好笑地說:「我本來以為,殘雪尋星是因為眾兵士傾慕你的容顏,不聽號令、不忍下手,才大怒欲狂,非殺了你不可。」
丁叮叮臉一紅,搖了搖頭。「他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部署一切、繼位稱君,就不會是一般的泛泛之輩;他應該會想得更深、想得更遠,也想得更透徹。」
「這樣一來,我們的情勢豈不是更糟了?」殘雪織雲同意她的看法,卻不禁皺起了眉頭。「你剛剛怎麽會說,『殘雪盈香不存在,或許我真是自投羅網;殘雪盈香出現了,局勢便有了變化的可能。』?」
丁叮叮尚未回答,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喝斥聲、鐵鏈曳地聲,由遠而近、漸漸清晰……
「又有人被關進來了。」殘雪織雲臉上微微變色。
丁叮叮眉頭微蹙,若有所思。「會是誰呢?」
殘雪織雲憂形於色。「這個地方專門關皇室成員、朝廷重臣,難不成……」
話聲未斷,牢房大門已經被打開,一老一少被人推了進來。
「懷袖?殘雪尋星也對你下手了?」殘雪織雲一看清楚跌得拘吃屎的小女孩容貌,忍不住驚呼出聲。
「我不過問了哥哥一句,是不是真的有殘雪盈香這個人,誰知道他就不高興了……」殘雪懷袖拍了拍身上灰塵,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地說。「這個大混球,等我出去之後,非找他算帳不可!」
「出去?只怕很難了。」另一個老頭子搖了搖頭,苦笑道。「他既然把你關了進來,只怕就沒打算讓你活著出去了。」
殘雪懷袖咬著嘴唇,默不作聲,一雙骨碌碌的眼睛東瞧西看,才剛瞥見坐在牆角的丁叮叮,就忍不住興奮地大叫。「你是誰?怎麽長這麽漂亮?」
「怎麽這麽沒禮貌?」殘雪織雲輕斥一聲,教訓說。「她就是殘雪盈香,第十九代的琉璃國主,還不快叫姊姊?」
殘雪懷袖大喜,一把抱住了叮叮,喜孜孜地說:「姊姊好,我是懷袖,你叫我袖袖就可以了;還有,我不喜歡那個壞蛋哥哥,所以我和你是同一國的。還有還有,聽說你媽媽是華人,我媽媽也是半個華人耶……」
「懷袖,說話慢些,讓你姊姊能喘口氣。」殘雪織雲苦笑,對著了叮叮說:「她一向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
「心直口快,想必是個爽朗的女孩,我很喜歡呢!」丁叮叮摸了摸她的頭,溫柔一笑。「我喜歡別人叫我叮叮,你叫我叮叮姊,好不好?」
「好啊!叮叮噹噹,很好聽呢!」殘雪懷袖笑嘻嘻地說。
「是啊!叮叮噹噹才好聽呢!」丁叮叮淺淺一笑,輕聲低語。
殘雪織雲聞言,心,卻沈了下去。這個女孩可以生死不懼,和自己共患難;但,要她接下琉璃國王的位置,卻只怕是難如登天了……
「原來、原來真有殘雪盈香這個人?那老頭子被關進來,也不算冤枉了。」
始終盯著丁叮叮看的老頭子,忽然開口。
「封斯特,你這個國會議長權不重而位高,怎麽也被殘雪尋星開進來了?」殘雪織雲好奇發問。
「他想除掉我,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名叫封斯特的老頭子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先王晚年推動改革,有意改采英國式君主立憲制度,將政治中心轉移到國會來,可惜……」
「可惜壯志未酬,他卻死了。」殘雪織雲介面,不勝唏噓。
「殘雪尋星一繼位,馬上以不合國情為由,下令解散國會;十八位民主派的議員,被他軟禁在家,日夜監視,其中更有三人慘遭暗殺……」
「他、他當真這麽無法無天?」殘雪織雲駭然。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孤注一擲,終至成為階下之囚?」封斯特苦笑,直視丁叮叮,一字一句地說:「我一聽到殘雪盈香出現的消息,立刻聯名上書,要求重立國王!」
殘雪織雲聞言,長嘆一聲。「我知道你是飽學之士,沒想到你還讀書讀成了獃子。聯名上書?重立國主?你這分明是自尋死路嘛!」
封斯特滿臉脹得通紅,無言以對;丁叮叮卻是一臉敬重之色、庄容這:「耿耿風骨,才是讀書人的本色;封先生真不愧『飽學之士』四字。」
封斯特聞言,定定注視丁叮叮,老淚縱橫,一句話吞吐許久,才終於說出。「先王什麽都好,就只做錯了一件事;如果、如果當年他不因私心蒙蔽了理智,也、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禍事了。」
「是嗎?」丁叮叮神色有些漠然,輕嘆一聲,低聲說:「如果當年皇后懷的是殘雪尋星而不是殘雪盈香,說不定你們反而該感謝他的私心了。」
封斯特愕然,無言以對。
殘雪懷袖忽然開口。「照我說,誰來當琉璃國王其實沒什麽差別,最可怕的是,當上國王的人可以擁有沒有節制的權力;否則哥哥以前照樣胡作非為啊!好像也沒有釀成什麽大禍端嘛!」
「袖袖真聰明,這話可真是一針見血。」丁叮叮又摸了摸她的頭,投以讚許的眼光。
「小公主年紀雖小,卻比老頭子看得透徹啊!」封斯特敲了自己腦袋一下,長嘆一聲。「先王晚年推動改革,希望確立民主政體,只怕也是著眼於此了。」
殘雪織雲也嘆了一口氣。「他其實早就有心於此了,只是、只是……」
「只是權力就像鴉片,一旦上癮,就再也捨不得、拋不下了,是不是?」丁叮叮笑得淡然,但淡淡笑意中,卻又有絲冷誚譏嘲。
殘雪織雲苦笑,看著丁叮叮,意有所指地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將富貴權勢視為過眼浮雲的……」
「也許那個人只是還沒嘗過富貴權勢滋味,才會大放厥辭呢!」丁叮叮淡淡一笑。
「我卻知道她是真正富貴不動心、權勢不過眼的好女孩;否則,琉璃雖小,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勝任國王一職的。」殘雪織雲眼睛瞬也不瞬,直視丁叮叮。
「喔?」丁叮叮臉一紅,索性裝起傻來。
「你要是真的肯依權靠勢,你在醫院的處境也就不會如此艱難了。」殘雪織雲見她又打起迷糊仗來,不禁搖頭苦笑。「畢竟,葉北辰是你姊夫,而他又掌握亞洲金融半邊天……」
「姊夫是姊夫,我是我,本來就不相干。」丁叮叮淡淡的語氣中透露一股傲氣。
「外具花柳之姿,內秉松雪之性;外柔內剛,這個評語當真一點不錯。」殘雪織雲輕嘆一聲。
丁叮叮靜靜看著她,忽然開口。「『松照』之中,果然有你的人。」
殘雪織雲一笑,並不否認。「否則,我怎麽會知道你會出現在『愛之號』上?又怎麽會湊巧在茫茫大海中,救了你和韓千尋?」
「是陳麗貞吧?」
殘雪織雲嚇了一跳。「你怎麽知道?」
「清秋姊要我化妝改扮上船,有一次我卻忘了。」丁叮叮也是一笑,淡淡地說。「偏偏又在化妝室里碰到了陳麗貞;可是,她一見到我,卻似乎不怎麽驚訝。」
「就憑這點,你就猜到是她?」
「韓、韓千尋曾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在淡水捷運站。」丁叮叮提到韓千尋時,臉上忽然掠過一絲羞澀。「他、他也曾告訴過我,他當時其實並沒有親眼看到我,只有見過我的照片,可是,他的秘書卻見到了我本人。」
殘雪織雲點了點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你能將我的事情調查得這麽清楚,又知道我會上『愛之號』來,肯定之前已經有人將我的事情通知你了。」丁叮叮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而我上船之後的一言一行,甚至和韓千尋一同出海之事,你似乎也知之甚詳;兩件事連在一起想,似乎就不難猜出陳小姐是你的人了。」
「我聽起來都已經覺得很複雜了,虧你能想得明白?」殘雪織雲苦笑,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殘雪盈香不存在,或許我真是自投羅網;殘雪盈香出現了,局勢便有了變化的可能。』這句話,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袖袖和封先生被關進大牢,難道不是變化?」丁叮叮淡淡一笑,反問一句。
殘雪織雲不懂。
丁叮叮還沒回答,殘雪懷袖已經眨著大眼睛,笑嘻嘻地說:「殘雪盈香、也就是叮叮姊沒出現,我就不會問壞蛋哥哥開於殘雪盈香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會被壞蛋哥哥關起來了;同樣地,叮叮姊沒出現,封爺爺也就不至於笨到去發表另立國王的言論,自然,也就不會和我一同被關進來了。」
「袖袖分析得很透徹。」丁叮叮點了點頭,意含讚賞地說。「中國人有句古話:『名不正,則言不順』。若沒有殘雪盈香這個人,殘雪尋星的作法,或許還說得上合情合理;可是一旦有了殘雪盈香這個人,他的行為就有了可議之處……」
「我明白了!」殘雪織雲喜形於色,打斷丁叮叮的話,「正所謂『師出有名』,這樣一來,我們起碼就站住了理字。」
丁叮叮點了點頭。「還不只如此。雖說『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殘雪尋星的所作所為已失民心;但依這個國家的體制,他繼位稱君仍是合情、合法、合理,除非……」
「除非,有個新的繼位人出現,使他的繼位稱君失去依據,變得名不正而言不順!」殘雪織雲接著她的話,喜孜孜地說。「他既然名不正、言不順,又失去了民心;而我們這裡有位名正言順的繼位人殘雪盈香在,自然也就掌握了較多的勝算。」
「雖說如此,只怕要推翻殘雪尋星,還是難如登天啊!」封斯特搖了搖頭,苦笑道。「殘雪尋星一繼位,立刻掌控所有國內媒體;現在,只怕所有國人還不知道首都發生了什麽大事哩!」
殘雪織雲聞言,又皺起了眉頭,看著丁叮叮。
丁叮叮笑而不語,卻看著殘雪懷袖。
殘雪懷袖骨碌碌的眼睛一轉,忽然開口。「國內媒體雖然被控制了,還有國外的媒體啊!」
「可是,他們又怎麽知道琉璃國內發生了什麽事?」殘雪織雲反問。
殘雪懷袖回答不出來;丁叮叮笑著開口。「他們是不知道,可是,陳麗貞呢?」
殘雪織雲一愣,隨即臉現喜色。「陳麗貞知道,韓千尋自然也知道了。」
丁叮叮臉一紅,幽幽地說:「現在琉璃國內,想必已是驚風密雨、草木皆兵;所以,他、他究竟會怎麽做,我就不知道了。」
這少女心細如髮、料事如神,有時卻又彆扭、矜持得可笑,她事事樣樣都算到了,反而這會不知道?殘雪織雲瞥了她一眼,強忍住笑,悠悠地說:「原來你是拿自己的性命,賭他待你的一片心啊?」
丁叮叮臉更紅了,低下頭,輕聲細語地說:「你、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完全都聽不懂……」
※※※
褚炫初的新歌發表會上,衣香鬢影、冠冕風流,齊聚了亞洲娛樂圈第一流的人物。
昔日那位紅髮濃妝、奇裝異服的叛逆少女,此刻也已反璞歸真,靜靜地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一套典雅簡單的小禮服,臉上薄施胭脂,盡顯少女純真美好。
秦弄姿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愣愣地問:「你、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什麽?」褚炫初輕輕搭著她的肩,柔聲低語。
她輕嘆一聲。「你不是不經世事的大少爺,你總該知道,我、我現在若伴著你出現,你的前途只怕就毀了……」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之中,會有多少風光的日子;但我一直希望,所有風光的時刻,都能和你一起分享。」褚炫初用手指輕輕點上她的嘴唇,款款溫柔中,藏著一股無悔的執著。「我當初就是太顧念自己,才讓你受那麽多委屈,從今而後,我不會讓你再受一絲一毫傷害……」
「臭小子,沒想到你這個娘娘腔還滿有男子氣概的嘛!」周弱水像陣旋風似地跑進來,笑嘻嘻地說。「你們是準備好了沒啊?大家都等得快睡著了!」
褚炫初話被周弱水打斷,有些不高興,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隻母老虎的口水,倒好像始終沒少過。」
周弱水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跟你計較;不過,沒想到你的個性還滿沖的嘛!」
秦弄姿掩嘴一笑。「他現在好多了呢!以前,他脾氣更壞,三天兩頭就打架鬧事。」
周弱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原來你以前那副彬彬有禮、斯斯文文的模樣,全都是裝出來的啊?」
「是又怎樣?」褚炫初冷冷地說。
「不怎麽樣,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子可愛多了。」周弱水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笑逐顏開。「難怪叮叮說你是真人不露相,還說你的個性和我很像;我當時聽了,還很不服氣呢!」
「叮叮姊?」褚炫初愣了愣,苦笑道。「原來不只韓先生看穿了我,連叮叮姊也早把我摸透了。」
秦弄姿莞爾一笑。「我早說叮叮姊是聰明絕頂的人呢!可惜她現在不在船上……」
「就是說嘛!不知道韓千尋那個臭小子,把叮叮藏到哪裡去了?」周弱水用力點了點頭,氣憤地說。「出海一趟,就把叮叮給搞丟了,還騙我說叮叮在海上遇到了琉璃皇室成員,去了琉璃國。這混蛋!又不是在演連續劇,哪那麽曲折離奇!?」
「世事如棋步步新,本來就曲折離奇得很。」陳麗貞人隨聲到,緩緩走進休息室,臉上若有重憂。「兩位也該準備出場了!」
※※※
會場上,笑語交談聲不絕於耳;不過,當韓千尋出現在會場後,所有聲音忽然趨於寂靜,鎂光燈也開始閃個不停。
韓千尋實在是個很有魅力、很吸引大眾目光的男人。
他先環視會場一周,才清了清喉嚨,朗聲說道:「各位撥冗光臨褚炫初的新歌發表會,敝人身為東道主,在此表示歡迎之意。」
一陣掌聲響起;韓千尋的風度實在不凡,有一種領袖群倫的魅力。
韓千尋頓了頓,目中忽然掠過一絲頑皮的笑意,咳了一聲,一臉庄容地說:「為了表達歡迎諸位蒞臨之意,敞人特地練了一段小提琴,以娛嘉賓,希望能博君一粲。」
又是一陣掌聲響起;能親耳聽到「松照」總裁韓千尋演奏小提琴,畢竟不是一件常有的事。
韓千尋等掌聲稍歇,從主持人耿清秋手中接過小提琴,臉上浮現笑意,雙眼微閉,神情專註地演奏起小提琴——
大家忽然發現,掌聲似乎給得太早了。
眾人不動聲色,悄悄、悄悄地後退——只有一個人例外!
剛出現在會場的秦弄姿,一聽到小提琴聲,竟不知不覺地站到韓千尋跟前。
她的神情很專註,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眼角,不知不覺間已有兩行清淚流下。
一曲既終,韓千尋緩緩張開眼睛,發現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雙熟悉的眼睛,溫柔的眼眸……
「小憶?」韓千尋失聲驚呼。
「小憶?已經有十三年沒人這樣叫過我了。」秦弄姿澀然一笑,眼睛瞬也不瞬,定定注視著韓千尋。
「真的是你?」韓千尋欣喜若狂,緊緊抱住了她。
褚炫初站在秦弄姿身後,見韓千尋忽然抱住了她,怒火中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往韓千尋鼻子打去——
「哥!」秦弄姿忽然放聲大哭,抽抽噎噎地說。「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原本為了「逃避」褚炫初可怕琴聲而躲在外圍的大批媒體,一聽到秦弄姿這聲「哥!」,記者本性立時發揮,爭先恐後、一擁而上,鎂光燈閃個不停,想搶得這個意外的獨家新聞。
「你是弄姿她哥?」褚炫初渾然沒感覺到自己身後的記者,硬生生收住拳頭,一字一句地說。
韓千尋看著停在自己眼前的拳頭,冷冷地說:「干麽?想打我不成?」
褚炫初忙將拳頭藏在身後,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我、我、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韓千尋不再理他,輕撫妹妹的頭髮,柔聲道:「我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這些年來,我用盡各種辦法,始終沒有你的下落。」
「那、那個家好可怕,我、我為了不被他們找到,這些年來改名換姓,一直躲躲藏藏的。」秦弄姿臉上忽然露出恐懼之色,思緒也陷入回憶中。「有一次、有一次我差點被他們找到,要不是炫初救了我,我、我又得要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韓千尋發現她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心中又疼又痛,不禁緊緊抱住了她。「別怕,那群人渣已經被關起來了,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可是、可是他們總有一天會被放出來……」
「他們出不來了。」韓千尋目中忽然露出冷酷之色,淡淡地說。「誰敢對我妹妹做那種事,我會讓他們生不如死,後悔出生在這世上!」
秦弄姿印象中,從沒見過哥哥如此可怕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驚。「哥……」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些骯髒事你就不必知道了。」韓千尋看著妹妹,展顏一笑,瞥了眾記者一眼,忽然對著褚炫初說:「這些年來,我沒盡到照顧妹妹的責任,你剛才實在應該打我一拳的。」
褚炫初默然,但,拳頭忽然又揮了出去。
「你讓弄姿吃了這麽多苦,這一拳算是輕的。」褚炫初冷冷地說,第二拳又要揮出。
秦弄姿忙擋住他,氣急敗壞地說:「你干什麽?哥、哥他當時也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那樣啊!你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打人?」
「打得好!打得好!這一拳真是打得太好了!」韓千尋唇邊已有鮮血流下;他用衣袖一抹,勉強站定身子。「我差一點為了自己的私心,錯過和小憶重逢的機會,你真該再打我一拳……」
「哥是為了炫初好,才不是什麽私心!」秦弄姿打斷他的話,黯然道。「現在我已經曝光,炫初的前途只怕就此毀了。」
「是嗎?」韓千尋看著周遭忙成一團的娛樂記者,語氣中有絲嘲諷,卻又帶著些許欣慰。「現在,大家比較關心的,應該是我們兄妹重逢,和炫初仗義出手之事吧!?不過,你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怕……」
「只要炫初不被我連累,我什麽都不在乎!」秦弄姿雖然在回答韓千尋,目光卻看著褚炫初,定定地說。
「他們要是敢把你亂寫,我立刻一把火燒了報館、電視台!」褚炫初也看著秦弄姿,樸實無華的語句中,藏著最堅定無悔的承諾。
「痛快!」韓千尋哈哈大笑,環視深記者一眼,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如鷹。「今日我們兄妹重逢,算是一樁喜事;不過,大家若是打算讓這樁喜事變成憾事,我韓千尋也樂意奉陪,不介意同歸於盡,讓憾事變成喪事!」
眾人心中一凜,韓千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向來不是會把話說死的人;今天既然說了這些重話,想必就有付諸實踐的決心。
「可是、可是新聞自由……」一名記者大著膽子開口。
「別跟我說這些屁話!要與我為敵為友,你們自己斟酌打算吧!」韓千尋手一擺,冷冷地說。「今天是炫初的新歌發表會,我既然已經盡了東道之誼,接下來就該換正角上場了。」
眾記者還想問話,韓千尋已將麥克風交給主持人耿清秋手上,挽著秦弄姿離去。
褚炫初見狀,也想跟去;耿清秋急忙一把拉住他,低聲說:「韓先生為了你的前途,甘心挨你一拳,你難道忍心辜負他的期望?」
褚炫初一愣,恍然大悟,定定地說:「韓先生為我做了這麽多、弄姿為我犧牲了這麽多,我不會讓他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