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唉～，那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寒冷………

江巧荑將自己的思緒從過往的記憶中抽離，回到了現在，鼻間依舊泛起了一陣酸楚。

那些過往的記憶，總會在不知不覺間，悄悄地回蕩在她的心口，輕輕地拉扯著那條叫做心痛的神經。

愈不想去想的時候，它偏偏愈會出現。

那個讓她第一次為他傷心的一幕，是如此的清晰可見，彷佛昨天事。

第一次？

是的，那只是第一次而已。

接下來有數不清的傷心，讓她逐漸地麻痹，讓她幾乎忘記心痛是什麼了，但是那種揪心的感覺，隨著他的再次出現，竟然有復甦的跡象！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江巧荑輕輕地撫著自己的臉頰，細緻而略顯蒼白的膚色，帶著幾分愁緒的丹鳳眼，小巧筆直但不夠高挺的鼻樑，以及略薄而太小的嘴唇，這就是她。

沒有出色的外在條件，沒有屬於自己的特色，不會吸引男人的目光……這樣的認知，讓她不敢奢望、不抱幻想，僅是享受平凡的幸福……

只是，為什麼又會遇上他呢？

那個超級出色的男子，項言歆，竟然又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究竟是福？是禍？

江巧荑不知道，她只知道，有個秘密絕對不能泄露出去。

絕對！

用力地、深深地、重重地吸了口氣之後，江巧荑才緩緩地走出洗手間。

她看到了那位曾緊扣她心魂的男人──項言歆，正帥氣不已地坐在櫃檯前，與坐在他身邊的江念歆玩耍著。

大人跟小孩的嘻笑聲，悄悄地牽動了江巧荑的心弦。

六年不見了，他那迷人的模樣完全沒變，一襲黑色的合身西裝，只是增添了許多的成熟與練達，充滿魅力的男人味。

江念歆本來是乖乖地坐在他旁邊，但愈玩愈興奮，身子就開始不安分地打算要往他身上撲過去。

「念歆，不可以！」江巧荑趕緊出聲，阻止江念歆的舉動。「妳這樣胡鬧，會讓叔叔不喜歡的，知道嗎？」

「喔！」江念歆懂事地點點頭，然後認真地看著項言歆。「對不起，叔叔，我不胡鬧，你不要不喜歡我，好不好？」

那稚嫩細軟的聲音，教人聽了骨頭都酥了，項言歆看著眼前可愛的小女孩，唇邊堆滿親切的笑容，拍了拍江念歆的腦袋。

「叔叔怎麼會不喜歡妳呢？叔叔最喜歡妳了！」

不知道怎麼搞的，當項言歆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時，就覺得與她特別的投緣，那是一種打從心底的親切感，也許是因為她是老朋友江巧荑的女兒吧！

「媽咪，叔叔說最喜歡我喔！」聞言，江念歆昂起小腦袋瓜對著江巧荑炫耀。

「是是是，叔叔喜歡妳。」江巧荑看著女兒，心裡頭暖呼呼的，她點點女兒圓圓的胖臉頰，然後轉頭對著項言歆笑著搖頭。「你別寵她，她會無法無天的。」

江巧荑努力地掩飾著自己的笑，讓她唇邊的笑容可以看起來和過去一樣又自然又親切，但是看到項言歆那毫不知情的臉，她的心裡默默地淌著血。

項言歆沒有注意江巧荑笑容中的含意，只是笑望著江念歆。「小孩子嘛！總是要多一點鼓勵。」

很奇怪！愈看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愈覺得她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但那是什麼感覺，項言歆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再鼓勵，她就要被捧上天了！」江巧荑從椅子上抱下了江念歆。「今天有什麼功課呢？先去做功課好不好？」

「喔！」江念歆戀戀不捨地看了項言歆一眼，拉拉他的手。「叔叔，你要等我喔！不可以跑掉喔！」

「好，聽媽咪的話，快去寫功課吧！」項言歆笑笑，拍拍她。

他盯著江念歆緩緩走到角落座位的小影子，輕輕地問著。「妳女兒的名字也有個『ㄒ一ㄣ』字？怎麼寫？」

念「ㄒㄧㄣ」？

或許，也是因為小女孩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有相同念法的字，才會感到特別親切吧！

「喔！很一般啦！只是欣欣向榮的欣。」江巧荑擔心自己露出馬腳，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要喝什麼？一樣是藍山嗎？」

「有藍山嗎？」項言歆睜大眼睛，剛剛看了餐點單，並沒有藍山咖啡啊！

江巧荑的心卻因為他的問話，狠狠的一痛。

其實這家店只有一種咖啡不賣，就是藍山咖啡。

因為那是他的專屬，所以她不想賣。

只有在夜深人靜，突然想念起他的時候，江巧荑會煮上一壺藍山咖啡，想象著、回憶著他啜飲藍山的模樣。

「有藍山，我剛剛才買回來的。」江巧荑輕描淡寫地帶過，走入櫃檯，開始煮起咖啡。

項言歆看著她利落的動作，看著她因為時間而顯得稚氣不再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舉手投足間，添加了許多的女人味。

「沒想到，妳居然自己開了一家店？」

項言歆環視整間咖啡館的布置，這是一間具有特色的咖啡館，大量使用手工的陶藝品作為裝飾。

進門前，就能在櫥窗上看到各式各樣的手工陶藝品，每一件作品質感精緻、創意力十足，彷佛充滿了無比的生命力。

進門后，也到處都是陶藝品，牆面上掛著一幅幅高雅的手工陶畫，為整體空間增添幾許詩意。每張桌子放置著不同風格的陶器花瓶，每個都大方而不落俗套，的確營造出一種特殊的藝術氣氛。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咖啡與花草茶的味道，還有手工烤餅乾的濃郁香氣，搭配著輕揚的自然音樂，聽起來是那樣舒服悠閑，讓這裡充滿家的味道，是個能夠讓人放鬆身心的好地方。

在「想念咖啡館」里，到處都可以見到江巧荑的巧思，也可以體會到她的用心。

「畢業后和好朋友合資開的店。」江巧荑煮著咖啡，淡淡地說著。

「我也沒想到，妳居然有孩子了！」他又轉頭看著江念歆，她低頭認真寫字的模樣好可愛！

「嗯，你還有很多沒想到的呢！」對項言歆而言，那個「秘密」，才是真正的「沒想到」吧！

「是嗎？我還有很多沒想到的嗎？」他笑了笑，沒去深思她的弦外之音。「我很喜歡妳女兒，她幾歲了？」

「五歲了。」五歲，代表著他的離開已將近六年了！

「喔！這麼說來，我出國后妳就結婚了嗎？」

項言歆有點不可思議，當初沒聽江巧荑說她有男朋友，居然這麼快就結婚生孩子了！

「嗯！」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輕地哼了下。

項言歆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起來，凝視著她。「這麼說來，我們也有六年沒有聯絡了？」

「是嗎？已經六年了嗎？」她口中這麼說著，但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

因為從知道懷孕那一天開始，她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的變大，然後再看著念歆一天天成長，她總是細數著日子，想著他。

「我想不透，為什麼我一出國之後，就找不到妳了呢？」

她避開他的眼，只是淡淡的開口。「因為我搬家了。」

「搬家？那妳總該有我的聯絡方式，我們畢竟是好朋友……」項言歆想到當初到了國外后，就突然完全聯絡不上她，一股濃濃的失落感頓時在胸口蔓延，直到現在，那微微的痛楚依舊令他無法忘懷。

「你的藍山好了！」江巧荑適時地打斷他的話，將咖啡端給他。

她最怕的就是從他的口中，聽到他說：妳是我永遠的好朋友。

項言歆知道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端起咖啡嗅聞，然後輕啜一口。

那高雅的舉動馬上就和她記憶中的影像重迭起來，他喝咖啡的一些小習慣並沒有改變，就如同她一樣，也沒有改變偷偷觀察他的習慣。

他的臉頰比較削瘦，卻更加突顯成熟男人的深沉魅力；他的髮絲比以前要長一些，給人放浪不羈的感覺；他的手指還是一樣纖細修長，啜飲咖啡的模樣依舊能扣住她的心魂……

項言歆抬起頭，突然問道：「對了，妳老公呢？怎麼沒見到他？」

「他……他在國外。」看著在角落寫作業的江念歆，她故意輕描淡寫，但心卻抽痛著。

念歆的爸爸就是你項言歆啊！但是她不能說，也不敢說！

「在國外？你們沒有住在一起嗎？」項言歆不由自主地皺起眉，替她感到不平。「你們這樣，難道不寂寞嗎？」

「住不住在一起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相不相愛。」江巧荑淡淡地揚起一抹笑。「兩個相愛的人，遠在天邊也不會寂寞。如果是同床異夢，即使近在咫尺也會感到寂寞吧！」

「是嗎？妳的理論有些弔詭。」

「這是現實。」江巧荑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眼神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沒聽過一句話，世界最遠的距離，不是天和地，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但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說完之後，她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連忙低頭假裝整理著東西，不敢直接面對他的眼神，怕自己的眼神會泄露出什麼訊息。

項言歆凝望著她，透露出濃濃的不解與好奇。「妳變了。」

「有嗎？」江巧荑顯得有些焦躁了。

「妳以前很愛笑的，不過現在的笑容，好像有點不同了……」

江巧荑強壓心中的苦楚，她相信任何一個女人，只要曾經歷過未婚生子及單親媽媽的艱辛過程都會改變，她甚至已經想不起過去那段單純天真的日子了。

「人總是會變的，這不是很正常嗎？」

「是妳老公讓妳變成這樣的嗎？」項言歆忍不住地問。

看到江巧荑的眉間有著掩不去的淡淡哀愁，一股莫名的憤怒讓他忍不住想質問她的丈夫，為什麼讓她這麼不快樂？

「幹嘛這麼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江巧荑一下子怔住，原本握在手中的水杯一松，傾倒在桌上，她連忙拿抹布擦拭起來。

江巧荑的驚慌失措，讓項言歆覺得有些不對勁。

「妳老公長年待在國外嗎？他都不在妳身邊嗎？」他瞇起眼睛，律師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似乎沒那麼單純。

「嗯！」江巧荑不擅長說謊，索性用點頭帶過。

「他去哪裡？竟然放妳一個人在台灣帶孩子！」項言歆聽到這裡，重重地皺起眉頭。

不知為何，一聽到江巧荑這樣受到丈夫的忽略，項言歆就感到義憤填膺，就想為她打抱不平。

江巧荑淡淡地一笑，搖搖頭。「我剛剛說過了，只要是相愛的兩個人，不管距離多遠，都不會寂寞的。」反之，不相愛的人即使面對面都會感到失落，就像是此刻的他們。

「可是……」這麼好的一個女人，應該要受到更好的對待才是。

不能讓他再追究下去，江巧荑急忙轉移話題。「別老是說我嘛，談談你吧？結婚了嗎？」

「誰敢嫁給我？」他一笑，聳聳肩。

「你說這話未免好笑了點，我並不是今天才認識你，你一向不缺女人的。」他的魅力，她可是最清楚的。

項言歆搖搖頭，「從國外回來后，突然覺得全世界的女人好像都不適合我！」

他承認，他喜歡享受那種與女人戀愛的感覺，但是這一路走來，卻沒有讓他遇上一個想要安定下來的女人。

久而久之，他認為自己是個不適合婚姻的男人，合則聚不合則散的快餐愛情才是他的最佳選擇。

只是這種戀愛談久了，也讓他覺得乏味起來，人生感情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很奇怪的，在遇上了江巧荑與她的女兒之後，居然讓他覺得，擁有一個家庭也是件很幸福的事，他竟開始期待一個家庭的組成。

「你怎麼可能沒有對象，在律師事務所應該可以遇上不少令你心動的人吧？」

「信不信由妳啰！」項言歆不自覺地在唇邊帶起了一抹笑意，「不過……如果對象是妳的話，或許我會考慮喔！」

眼前這個長相清秀的可人兒，雖然沒有突出的外型，但卻充滿了成熟的女人味，身旁的可愛女娃，更是讓他打從心底喜愛，如果能和這兩個女人共組家庭，生活應該會充滿溫馨與樂趣！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真似假地說著，害江巧荑的心頭一窒。

如果對象是她的話，或許他會考慮？這是什麼意思呢？

江巧荑不敢多想，認識他那麼久了，他們之間都沒有發生什麼情愫，現在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你少拿我開玩笑了，別忘了，我可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江巧荑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提醒了他，她不是失婚女子，她還有丈夫！

「哈哈！妳剛剛肯定被我嚇到了吧！我知道妳不喜歡我這種浪子的。」他頓了下，認真的看著江巧荑。「不過說實在的，我還真羨慕妳老公，他真是個幸運兒。」

他的適時開口，化解了方才流轉的曖昧，將彼此又重新定位回到朋友關係上。

「媽咪，我寫完了！」江念歆拿起了作業簿，交給江巧荑。小朋友的介入，讓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江巧荑看到作業簿上的名字，趕緊搶了過來，不讓項言歆發現他們的名字有重迭之處，她知道依照項言歆一向實事求是的律師個性，很快就會發現真相的。

江念歆又湊向了項言歆，用著細軟的聲音問道：「叔叔，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啊？」

項言歆將江念歆抱起，置放在腿上，他從不認為自己適合走入婚姻，更別提當父親了，但是遇上江念歆后，這個觀念似乎開始動搖了。

「妳要拜託我什麼事情呢？」

「我們幼兒園要辦園遊會，你可不可以也跟我們去啊？」

「念歆，妳不可以這樣要求叔叔！」聽到江念歆的要求，江巧荑立刻喝止。

江巧荑發現情況似乎愈來愈不受控制了，項言歆與江念歆就像兩塊磁鐵，會相互吸引著對方。

不理會江巧荑的喝止，江念歆繼續拉著項言歆撒嬌。「叔叔，可不可以嘛？」

「念歆，妳愈來愈不聽話啰！」江巧荑板起臉孔，打算斷了江念歆的念頭。「叔叔很忙，必須要做很多事情，沒有空，知道嗎？」

「巧荑，別這樣，會嚇到小孩的。」項言歆幫忙緩頰，然後用著溫柔的口吻問江念歆：「妳告訴叔叔，園遊會是什麼時候？」

「就是這個星期天，我們小白兔班也有擺攤子喔！」

項言歆想象起幾個小朋友擺攤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是嗎？你們擺什麼攤子呢？」

「就是啊，我們大家把不要的東西拿出來，然後可以賣喔！我們老師說這個叫跳蚤市場。」她搖頭晃腦地把自己班級所擺的攤子說出來之後，突然疑惑了起來。「可是，我們明明是小白兔班，為什麼要說是跳蚤呢？我覺得應該叫小白兔市場才對啊！」

她的童言童語讓項言歆的心情大悅，忍不住大笑出來。

「哈哈！念歆，妳真的好可愛。」他點點頭，承諾道：「好，叔叔跟妳們一起去。」

「真的嗎？」粉嫩的小臉馬上亮了起來，高興地伸出了小指頭。「那我們來打勾勾。」

「好，打勾勾。」

項言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跟小孩子玩起這麼幼稚的舉動，不過心中的滿足與喜悅卻是騙不了人的，他是真的非常喜歡江念歆。

他們和諧的氣氛讓江巧荑開始心驚膽跳起來，愈是讓項言歆介入自己的生活中，就愈容易讓他發現到事實。

但是，看著江念歆那明顯的孺慕之情，她卻狠不下心來阻止。

江巧荑連忙將作業簿還給江念歆。「念歆，老師不是要妳明天說故事給其它小朋友聽嗎？妳要不要先去練習一下？」

「喔，對喔！」聞言，江念歆從項言歆的腿上跳下，走了兩步之後又轉過頭。「叔叔，等一下我說故事給你聽喔！那是我們老師說要說給小朋友聽的，是三隻小豬的故事喔！」

聽著她每句話后的長長尾音，那軟軟甜甜的嗓音彷佛一道道暖流注入他的心，讓他感到窩心極了。

項言歆揮揮手。「好，叔叔等一下聽妳說故事。」

江念歆小小的身軀又走回角落的桌子，攤開另一本書，繼續練習說故事。

「念歆真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項言歆看著那小小的身影一眼，然後將眼神調回江巧荑。「和妳很像。」

「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所以你不用理會她剛剛的要求，我自己去參加她的園遊會就可以了。」她害怕真相會因此被揭穿。

不過，項言歆可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他向來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這可不行，我已經跟她打勾勾了，怎麼能反悔呢？」他笑著對她俏皮的眨眨眼。「更何況，我星期天是真的有空，而且我也很想看看小白兔班啊！」

「是嗎？我怕麻煩你！」

「一點也不麻煩，我很喜歡她！」項言歆繼續說著。「如果我有一個像念歆這樣的孩子就好了……」

他的話讓又讓江巧荑想到當初，她為了生下念歆被父母趕出家門的情景，心頭又是一陣酸。

但是，這一切辛酸，她卻無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