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已經是十一月底了,霧月堡仍巍峨屹立在蒼茫的冰雪天地間,依舊是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傲視群雄的跋扈樣,如同其傳說中嗜血魔性的主人。
「邊疆果然要比皇城冷得多,十二月不到就已下了好幾場的大雪。在這裡怕是感覺不到夏天的悶熱吧?」霧月堡後花園的廊檐下竟意外的有名女子同湛儇邃品茶賞雪,真可謂是人世間一大奇迹。
湛儇邃根本不願回答,他不是懂得風雅的人。坐在廊下邊吹西北風邊看下雪的事情,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待客之道。他殺人無數,視人命如螻蟻,但還懂知恩圖報。
「君夫人請慢慢賞雪,在下還有要事,失陪了。」他的臉色不比飄落的雪花好多少,起身繞過迴廊,又一頭鑽進書房。在那兒,有他朝思暮想的香殘,雖然那在外人眼裡不過是口裝著屍體的棺材。
見湛儇邃一走,白衣女子身旁的圓臉女婢鬆一口氣道:「夫人,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我總覺得霧月堡陰森森的。而且這湛儇邃又是江湖上傳言的大魔頭,我看我們還是早走為妙。」
「怎麼走?冰天雪地的。何況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皇上決不會想到我躲在惡名累累的霧月堡。再說我已經放消息給師兄,相信再過幾日他就能到這裡了,你大可放心。」君為篤定地抿了口溫熱的茶,把手放於小泥爐里燒得正旺的炭火上方祛寒。她自是再悠閑不過,因為天下人想破腦袋都不會猜出北之國的皇太後會在湛儇邃的霧月堡品茶賞雪。
「但是……」雯綉小心翼翼地朝四下望了望,見無人便俯在主子耳旁輕道,「我聽堡里的丫環說,湛儇邃把他第一個老婆囚禁在私造的牢獄內折磨,把他第二個老婆的屍首放在書房裡六年都不下葬。」
「這同我們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會把我同他的那兩個老婆一起放進棺材。」關於湛儇邃的傳言她一出宮便有所耳聞。
他娶的第一個老婆是武林公認的大美女,也是武林世家祁家堡的大小姐祁澄心。但祁澄心卻與尚陽山莊莊主宋尚陽暗通曲款,被其夫捉姦在床。於是湛儇邃一怒之下滅丁尚陽庄滿門,殺得雞飛狗跳,八十高齡的老者、出生數月的嬰兒,無一逃生。他還當眾休妻,並將被辱的妻子關押在霧月堡的牢獄內,讓具不見天日受盡非人懲罰。
他娶的第二個老婆不過是默默無名的女子,出身微寒,自小被賣於妓院,貌相簡直是醜陋之至。但她卻極受冷血的湛儇邃寵愛。在他帶她回霧月堡的路上,她就被祁家堡派出的殺手暗殺,中毒身亡。死期就是兩人成親的日子。痛失愛人的湛儇邃又血洗祁家堡,添一樁滅門慘案。
才不過娶兩個妻子,他就把整個武林鬧得漫天腥風血雨。可想而知從其出生至今三十多年采,他是如何地驚天地、泣鬼神!
望著靜靜飄落的雪花,憶起世人對湛倦邃各式傳言的丫環忍不住喃喃地祈祝禱:「真希望蘇大人早點到,我覺得霧月堡好恐怖。」
漫天的鵝毛大雪從天而降,似想以渺小的自身遮蓋污濁人世的所有血腥罪孽,還給天地一份初始的澄凈。可是他們能嗎?他們比有愛有恨的人類更渺小,對這難測的天與地來講什麼都是渺小又無謂的,做什麼都是多餘的。
誰才是天地間的主宰?
不是神,不是魔,更不是人。沒有什麼能成為天地間的主宰,因為沒有什麼能包齊得下天地,相反,恰恰是它們包容下世間萬物。所以湛儇邃留不住香殘,所以君為不敢強求,求一份兒女之情的長久與圓滿,也所以蘇笑世惟有追逐著其師妹的身影從北都趕至邊疆。
「二位客官,請座,不知要些什麼?」店小二一見風雪進棧的客人立刻上前招呼,卻在見到來人面目時有稍稍的滯愣。
「兩間上好的客房,一壇好酒,至於菜嘛……揀好的端上來就是。」來人中身材頎長,著一身白衣,披一件白狐滾邊斗篷的男子懶懶地笑道,俊邪的五官,出塵的氣質足以迷倒所有七至七十歲的女人,荒山僻野,舉手投足自然流露一股貴族氣質與洒脫風采的客人實屑百年罕見。而其身邊藍袍布衣,相比較寒酸許多的少年卻奇怪地戴著張遮了大半邊臉的面具。這就是使店小二獃滯的主要原因。
兩人挑了張近火爐的桌子坐下,要的酒菜擺滿一桌。由於已近深夜,所以不大的客店樓下惟有二人及在櫃檯里收拾東西的店小二。
「唔……」一杯烈酒燒著熱氣滾落五臟六腑,解了寒氣的蘇笑世舒服得媚眼如絲。很難想象一個大男人展現連女兒家也做作不出的媚態,令人扼腕的是,這樣的男子,這樣的腔調竟讓人有種天衣無縫的合適感覺,勾人心魄,毫無突兀的扭捏感。
半壇酒下肚后,他才挾了口菜,也就在這時注意到同行人連筷子都未碰一下。
「怎麼了?」
「我只吃素。」少年的聲音是變聲期的嘶啞。
「我又忘了。小二,來一些腌菜、豆腐之類的。」這類情形已不止一次了,而少年也似見慣不怪,等菜上來后,自管自填飽肚子。
「你應該多吃些肉,小小年紀就學和尚吃素,對身體不好。為什麼要跟你老怪物師父一樣呢?」
「師父老人家才不是什麼怪物,我也不是學他老人家,我本來就不沾葷腥。」
「嗯?為什麼?」
少年不語,他不想止別人知道自己慘不忍睹的過往。
「不願說就算了。」蘇笑世無所謂地笑笑,有玩世不恭的味道,「那截木頭真的已經死了?」
「我師父也不是什麼木頭。」由於有面具,所以僅能看見少年緊抿的唇與嚴峻的眼神。他不懂才高八斗、博聞強記、事事勝人一籌的蘇笑世為什麼總喜歡拿他去世的師父開玩笑。
「可他明明就像截木頭,而且是枯死的木頭。」被警告的人依舊不改其惡劣,「原本我還以為他永遠都不會死的。怎麼看他都是那種已死了又復活的魍魑。」
「但他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少年倔強的語氣已有明顯的火藥味。
「對不起。」另一人終於收斂起玩笑的心態。少年捍衛自己師父的情景令他想到了已故與恩師之間的父子深情,「飛卿,若不是你師父讓你跟我,你會同我在一起嗎?」
唐飛卿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一下子答不上來。其實在與蘇笑世相處的這段日子裡,他對這傳聞中充滿神奇色彩的左丞相大人已有比較深的了解。為他的才情所傾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雖不能如故世的師父那樣通曉人世變化,解紅塵玄機,但絕對是經天緯地之才。在個人生活方面是有些狂浪奢華,有些輕佻放蕩,但圓滑的世故又為之做了相應彌補。總的來說,在唐飛卿眼中蘇笑世還算是值得跟隨學習的前輩。
「你不好意思說嗎?」見對方不回答,提問的人自己接著道,「沒關係,我已知道答案了。老實說,這世上沒人能比得上你師父,因為沒人能像他那樣悟破貪、嗔、痴、怨、疑。」
「不是的。其實我認為你並不比我師父差。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把知道的一切都教給我。」唐飛卿本不太善於說這類露骨的話,此時心一急就說了出來,畢竟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年。不過最主要的,他是真心臣服於同桌這個如貓般慵懶、詭詐、好享受的男子。
「呵……呵……」蘇笑世高興地笑出聲,這少年雖然在性格上固執、死板了些,但還是有其可愛之處,「我真的很喜歡你。」
唐飛卿被他后一句話驚得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這回他又領教了蘇笑世的狂放不羈,口不擇言。一個大男人對一個少年說「我真的很喜歡你。」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願意改姓嗎?把唐改成蘇,做我的義子。」他眯起細長的眼,又是貓兒愜意的神情。這輩子他是不打算成親了,有兒子送葬總比沒有好,再說他覺得唐飛卿很合他的胃口。
而被問的人則張口結舌一時反應不了,完全屬於驚喜過度的正常現象。
「義父在上,受孩兒一拜。」隨後反應過來的人立刻下跪磕頭。他才不稀罕姓唐,那隻代表恥辱與痛苦的回憶。
「好!」蘇笑世抱起剩下的半壇酒,一高興飲個精光。憑自得了個兒子,他也算對得起故世的雙親與恩師。
酒已干,菜已盡,人已寐,杯盤狼籍映著昏黃的燈光,斑駁的牆,老舊的櫃檯……物是人非,誰還會記起六年前的殺戮?
一場在霧月客棧發生的殘酷殺戮,
一場讓湛儇邃心痛得幾近瘋狂的殺戮。
一場令香殘無法得償所願的殺戮。
也許世上真的有些人無法令老天動一下惻隱之心,真的有些人註定一生悲哀,如香殘……
在遇到香殘之前湛儇邃從未害怕過,因為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擁有的人就什麼都不害怕。可是他曾一度擁有了香殘,他嘗到了害怕的滋味,一輩子的害怕……
他有了人類的感情,可他承受不住這如海濤般洶湧的感情,他成了瘋子,一個只活在有香殘幻影中的瘋子,一個讓人害怕的瘋子,他要的不過是香殘啊……
或許老天對他的血腥也感到恐懼了,所以才懲罰他,或許老天覺得這人世間悲苦的還不夠,所以借他的劍再多製造些腥風血雨……誰又知道?
冬天的夜總是來得很快,近乎不存在傍晚,一下子直接由白晝跳躍至黑暗。霧月堡里住人的房間與各廳堂內也早早地點亮蠟燭,跳動的火焰雖照得四方明亮,卻驅不走原藏匿的陰森之氣。
「君夫人,堡外有名姓蘇的男子求見。」玄堂堂主板著臉,沒了右臂的衣袖晃蕩個不停。
「是蘇大人來了!太好了!」雯綉顧不得禮儀規矩,高興地大呼小叫。
君為沒有喝止忘乎所以的侍女,嘴角揚起一抹「終於來了」的安心笑容。
「麻煩趙堂主請他進來。」
趙熙德不發一言地退下,沒過多時便帶進一名俊邪的男子與一名戴面具的少年。
「這裡可真不好找。」蘇笑世看到找尋的人安然無恙地坐在餐桌旁,打心眼裡鬆口氣。畢竟霧月堡與湛儇邃在江湖亡的名聲極壞,「怎麼樣?什麼時候回北都?」
「為什麼一來就走?」君為笑著替他解下沾了雪的斗篷,「北都一切都好吧?」
「我走的時候都還挺好的,韓奕睿還算馬馬虎虎過得去。」他一副輕蔑的口氣,才不管對象已是當今的北之國帝王,「對了,我替你介紹一個人,他是我的義子,蘇飛卿。」
義子?君為好奇地打量穿著樸素的面具少年,一向無拘無束的蘇笑世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收個義子?
「蘇飛卿拜見夫人。」小年恭敬地跪地請安,他清楚面前親切的女子就是北之國的皇太后,自己義父蘇笑世的師妹,一代名相君誠恩之女。
「既然你是師兄的義子,便是自己人,以後不必行此大禮。」她與蘇笑世向來不拘禮節,就算在皇宮內當著先皇韓宣的面也是一樣。當然,這也帶出一些無聊人的閑言碎語,「外面很冷吧?快坐下烤烤火。」
蘇飛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高高在上的貴夫人竟讓陌生的他坐到身邊,而且無視他臉上的面具,一字不提。於是在短暫的初次見面后,他便對她卸下了心防。
「雯綉,你去讓廚房多準備兩副碗筷。」由於湛儇邃三天兩頭不見人影,所以事先就吩咐過下人侍衛要好好招待有恩於他的君為主僕,也因此目前在霧月堡內,她算得上是半個主人。
「為兒,你難道想餓死我嗎?」突兀的,門口悠閑閃進一白衣男子,陰柔的五官有著尊貴的凜然之氣,含笑的嘴角自有一股威嚴。雖只是站著,卻也有萬人之上的超凡氣勢,「我可是一路風塵僕僕地趕來接你回宮的。」
蘇笑世的笑容瞬間冰凍在臉上。怎麼可能?他竟然跟蹤他!
君為也僵在飯桌前一時說不出話,隨即鎮定下來。來都來了,她只有面對現實。
」皇……皇……上……」雯綉腿一軟,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惟一正常的就屬蘇飛卿,他已猜到來人的真實身份,卻沒有驚訝。北之國的皇帝又怎麼樣?皇太后能在霧月堡,皇帝為什麼不能?
「你一路跟蹤我?你這偷偷摸摸的小人!」蘇笑世氣得從座位上跳起來,只差頭頂沒冒煙。
「誰讓你蠢。我就知道你借故辭官是為了找為兒,所以就悄悄跟在後頭,原來真是如此。」韓奕睿得意洋洋。蘇笑世也有栽在他手裡的一天,看宿敵氣得眼冒金星,他就更覺得不虛此行。
「誰蠢還不知道呢。」先輸了一局的人立刻冷靜下來,冷笑一聲,「你不顧自己的身份跟來,別忘了你的皇位還沒坐穩,別等回北都時江山已經易主。到時候我還可以撈個一官半職,怕是你要做他人的階下囚。」
「你……」
「我怎麼樣?」見自己討厭的人臉色發青,蘇笑世這才恢復成一慣的賴皮樣,「這兒是霧月堡,可不是你的北都皇城。再說是北都皇城又怎樣?像你這等平庸之輩,怕是做不了長久皇帝的。算一算,你是該下台了。」
「蘇笑世!你別太猖狂了,上次是誰挨了二十大板的打啊?」另一方開始揭死敵的舊傷疤。
又來了,又來了!為什麼他們倆從小就勢不兩立呢?總是一見面便吵,甚至常常到最後還要用武力解決。君為被吵得頭痛,一向以以冷靜克己出名的皇太后終於發火了。
「夠了!」她大吼一聲,神情冰冷地看向韓奕睿,「你剛登基,帝位還不穩固,不好好地待在皇宮,拋下大臣百姓不顧,你對得起先皇,對得起我嗎?早知這樣,當初就應該推薦大皇子登位。你不想做皇帝,自有人想做。」
「我不過是不放心你。」被責罵的人委屈地小聲辯解,龍威掃地。
「哼,為我?」她的嚴厲不見一絲緩和,「聰明如你難道猜不出我離宮的原因嗎?我是皇太后,而你是皇帝,你的要求於情於理皆不合,是大逆不道的行為。我本想躲開你一段時間,讓你能冷靜地想想,沒料到你卻跟了過來。你不覺自己所作所為太荒唐了嗎?」
韓奕睿垂首,木然地坐下,被說得無反駁之力。是,他是對君為有非份之想,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這也是他同蘇笑世水火不容的原因。原本以為以他三皇子的身份迎娶君為必定不難,誰知她竟嫁給了他的父皇,最後還當了太后。但他不死心,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登上皇位后,他滿心以為能縮短同君為的距離,可是卻反而逼走了她。不甘心地追來,得到的仍是不想要的拒絕。
而蘇笑世在一旁幸災樂禍,一副笑得很賤的樣子。他是這世上最了解君為的人,也是君為最信任最依賴的人。
「算了。奕睿,你坐過來。」不忍見堂堂皇帝的頹喪樣,她緩和了。他同她與蘇笑世一塊長大,也算得上是她父親的半個學生。她不是個無情人,他的痴情不可能不感動她,但她是君為,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她可以不顧塵世俗禮同他在一起,但決不可以不顧死去的慈父的名聲及對她寵愛有加的先皇。何況還有蘇笑世,她又如何回報守護其長大的師兄的情義?
「師兄,你坐過去一個位置。」
「為什麼讓他占這個便宜?」蘇笑世不甘願地移開君為左手邊的位置。
「為兒,我發誓,以後再不做讓你不高興的事。明天我就回宮。」方才還沮喪的人立刻重抬歡顏。
真敗給他了,一點帝王的威嚴也沒有。在師妹面前跟條狗似的。蘇笑世冷眼旁觀,不屑地想。「喂,別為兒為兒的亂叫,你懂不懂父子之別?」
「那你又懂不懂君臣之禮?」遭嘲笑的人反駁。
「你離開皇宮前,事情都辦妥了嗎?」君為見兩又要舌戰忙叉開話題。
「都交給右丞相了。我讓他對外宣布說你同我要研討治國大計,所以去行宮兩個月。」
「治國大計?要是咱們回去時拿不出,丟臉不是丟到家了,皇上。」愛嘲諷的左丞相故意加重最後兩字的語氣。
「絕對不會,因為有人會想出來的。」
「噢?靠你手下的那些灑囊飯袋?免了。」
「錯。別忘了,我還沒準你辭官,蘇丞相。因此朕要你在回宮前將治同大計奉上。」
「什麼?」
「……」
這樣吵吵鬧鬧的三人就是掌控北之國一國興盛的最高權位者嗎?蘇飛卿皺著眉一時無法理解他們的相處模式。不過在細想之後,他卻懂了。
他們三人其實有著不分彼此的濃厚感情,在這質樸的感情中,沒有君臣,沒有世俗禮教的隔閡。二人皆是一身白衣,旱現的卻是二者不同的氣質。君為的白給人以沉穩、安心、親切之感;蘇笑世的一襲白衣,俊雅邪魅,風流倜儻;而韓奕睿則高貴華麗。
「飛卿,你怎麼會認這種小人做義父,乾脆當我的義子,我封你為王爺。」離開皇宮的新帝根本不在乎稱謂的規定,一直「我」啊「我」的。
「嗯?」蘇飛卿正不知如何回答時廳里的蠟燭忽然一暗,而氣溫也驟降許多。湛儇邃六年不變地陰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巧的是他竟也一身白衣,當然惟有陰寒霸者之氣。
他掃視一下不請自來的客人們,只在戴面具少午的身上多花了點時間,似乎在琢磨其真實的面目。
無來由,在接觸到傳說中武林大魔頭視線的一剎那,蘇飛卿驚慌地垂下頭,已故先師的臨終遺言猶在耳際。但不免又偷偷看上這第一次見面的姨夫幾眼,心裡暗道:「都到齊了,師父所說的三個孤命人都到齊了。」
「湛堡主,真是慚愧。賤妾並未料到師兄及其義子,還有亡夫的三兒會找我找到這裡。恐怕要多叨嘮你幾日。」
「隨便。」對於女貴客的事一堡之主一絲興趣也沒有。反正霧月堡養幾個人還是養得起。他來大廳不過是隨處走走,透透氣。
「堡……堡主,不好了……」還不等出來透氣的人站定,青堂堂主惶恐不安地沖了進來。
「什麼事?」好低沉冷冽的聲音,做客的人都暗自打個顫,但稟報的屬下已渾身發抖。
「剛建好的陵墓突然……突然……」徐靖用力眨著眼睛,才把一句話說完,「……突然塌了。」
陵墓,是他為香殘建造了六年的陵墓。他有好一會兒的怔忡。…香殘真的死了?對,她是死了,已死了六年。
「怎麼塌的?」他話語之中有著很不穩定的暴戾之氣。如當頭棒喝般,他意識到愛人已死了六年。
「屬下正派人查。」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此刻卻連眼皮也不敢抬—下,戰戰兢兢。他害怕著情緒波動極大的主子。
「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留你何用。」湛儇邃背過身小再看跟隨自己十多年的部下一眼。接著以迅雷不及掩唾的速度抽出腰畔的劍,反身一劍刺向辦事不力的育堂堂主。
雷霆萬鈞的一劍,銳不可擋,普天卜誰能接下這一劍?沒有人能夠。
可是理該進鬼門關的人並沒有死,關鍵的一剎那他被一個藍袍身影推開。
湛儇邃的劍已穩穩地停在救人者咽喉處,停得正是時候,只要再深一點,立刻見血。可凌厲的劍風仍掃到了施救者的臉。
「叮……哐……」銀質的面具一裂為二,掉在地上。
面具下是一張布滿刀疤的詭異面容,倔傲、冷然、悲傷又夾著絕望的神情,是……
「香殘!」
空氣在這瞬間凝結,而瞬間化為永恆。
屋外的北風犴吼著,隱隱中似傳來枯木老者氣若遊絲的嘆息:
「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