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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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軒昏倒在墨凡懷中,頓時虎閣各處僕役的房門全打了開來,持劍之人三十、長槍之人二十,房頂上尚有五十多名弓箭手,箭搭弦上、蓄勢待發。
飛檐上一人翩然而下,如鶴落地,光裸白皙的玉足輕輕點在地上,腳踝間的銀鈴發出聲響,清脆而悅耳,正是先前來過樂樓的飄香,那位被喻為天下第一的人間絕色。
美艷的臉蛋上杭粉撲面、胭脂淡抹,飄香朱唇輕啟,嬌笑地說:「黃泉地府大勢已去,妾身又恰好知道解你們身上毒藥的方法。上頭交代,除歸服者外,一律殺無赦。諸位是打算碎屍萬段在這兒呢?還是誠心歸順?一生一死……各位可以慢慢考慮,妾身在此陪著各位爺兒,哪位爺兒想好了,就請往我這兒站。」
天羅地網、插翅難飛,任務未成空手而返,回到了黃泉地府也是只有死路一條。
況且被冥王收為手下,並非出於他們自願,險惡殘酷的訓練他們不是沒有恨過,可礙於身上的毒,只能按捺仇恨與不甘,任其驅策。
月余來潛伏,他們眼見向來冷若冰霜的三爺居然會笑,而且還笑得那麼溫柔……那麼幸福……甚至甘願捨命,只為一人。
殺手不該如此,可是當他們看著三爺跟那男子並肩走在街上的模樣,卻又那麼的讓人羨慕。
索命使中一人步出,舔了舔乾澀的唇角,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問道:「姑娘如何證明你可解冥王之毒?」
飄香露齒微笑,纖纖玉手一招,房梁大柱後走出一人,月光映在那人臉上,看得索命使全部為之一震,不由得失聲驚呼。
「二爺?」飄香嬌笑了出來,足尖一點,投入那人懷中。
那各被喚作「二爺」的人一臉無可奈何,接住從天而降的美人兒,忍不住笑罵著。「別胡鬧!否則回頭我跟你家主子告狀去。」
「二爺……你……」
二爺收起笑容,神情嚴肅地看向在場的索命使們,拿出腰間的一隻錦囊扔了過去。「這三年來,冥王派給我出任務時的解藥全部在裡頭,你們自個兒瞧瞧,就可知道我身上的毒已被解去。還有……小九、十三,你們兩個也該過來了。」
此話一出,索命使之中,只見兩人解下蒙面黑布,卸劍扔在地上,走到二爺身旁垂手而立。
餘下的幾人吃驚地看著這一幕,也明白黃泉地府果真大勢已去,既然能解身上之毒,那他們為何還要重回那人間地獄,為他人賣命?
刀劍鏗鏘落地聲凌亂響起,索命使紛紛解下蒙臉的面罩,雙膝跪地,以示效忠。
一旁的十三露出潔白的虎牙,笑嘻嘻地問道:「姊姊,那唐門、嵩山、鹽幫,以及黑山寨這些人該怎麼辦?」
飄香打了個呵欠,擺了擺手。「不怎麼辦,姑奶奶我送他們幾帖葯,什麼狗屁恩怨?什麼血海深仇?包他們忘得一乾二淨,連自個兒的名字都要忘了,哪裡還會記得今晚的事?呼……大冰塊,我累了,快點抱我回去睡覺。這覺要是沒睡飽,明天皮膚變差了,我可唯你是問!」
話一說完,她倒頭便睡,那二爺見狀無奈地將她抱在懷裡,一揚手,收了那持劍持槍持弓的精銳士兵,踩著碎落在地上的月光離開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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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不知道昏了多久,辛軒痛苦地呻吟出聲,猛地睜開了眼。
見自己的衣裳給人換過,他憤怒地扯開衣襟,身上的傷口果然給敷了薄薄一層上好的傷葯。
他落足下床,只見前廳的桌上擱著一把劍,劍鞘、劍柄全然樸素,毫無一點裝飾。
準備得如此妥貼,像是早料到自己定會追去黃泉地府,好救回洛熙宮。
刷地抽出劍身,寒光森森,他掬起一縷髮絲輕放劍上,呵氣斷髮。
辛軒冷冷一哂,譏笑地說:「太玄古劍?盡斬天下邪佞之徒的上古神器,今日卻落到我這滿身血債的殺人魔手中……哼!可笑、可笑!」
辛軒收劍入鞘,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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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潮亭上——
墨凡直挺挺地跪著,晴陽環手立在面前,瞧著亭下提著太玄古劍奔離的黑影,背對著墨凡。
「那便是你多年來不斷尋找的親生胞弟?」
「是的。」
「黃泉地府的三爺?」
「是……」墨凡語氣依舊恭敬,可衣衫下早已冷汗涔涔。
「可記得我的吩咐?」
「記得。」除歸順者外,一律殺無赦。
晴陽轉過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墨凡,嘆了口氣道:「一邊是比我的命還重要的人,一邊是我器重的手下尋找多年才相遇的親弟。墨凡啊墨凡……你怎能讓我如此兩難?」
墨凡一聽,當場又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哀求著。「墨凡該死,斗膽懇請主子留他性命,赴湯蹈火墨凡絕無二話。但求您看在墨凌自幼被惡人逼迫,並非他所願的份上,留他殘命一條……求您……墨凡求求您……」
晴陽仰頭望著破曉晨曦,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塊龍形玉訣,放到墨凡掌心。「你去吧!傳我命令,留墨凌一命,我這話……你可明白?」
墨凡微微一愣,隨即會意,慘白著臉道:「明……屬下明白……」
墨凡躬身離去,朝陽浮出雲端,金光灑落於地。
晴陽嘆了口氣,苦笑。「都說暗夜無情,卻只是未到情動之時。熙宮……你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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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
辛軒奔波數日幾乎未曾歇息,若非為了要救出洛熙宮得面臨一場惡鬥,這才勉強逼迫自己用膳就寢。
他持劍來到一處殘破的城隍廟,廟外還有一枝竹竿撐起的黑旗,風一吹,破舊的黑旗便隨風抖動,彷佛下一刻就要連旗帶著竹竿給吹跑。
這裡雖然不算是人煙罕至之地,可至少這殘破的城隍廟,恐怕除了乞丐或是躲避突來大雨的人之外,不會有人往裡頭多瞧一眼,或是多注意一分。
人性的盲點,有心人的寶地。
黃泉地府行事神秘,委託的人只要帶夠銀兩,去各處掛著黑旗的城隍廟,便可與聯繫之人搭上線。只要你給了銀兩跟人名,沒多久,就可聽到自己想殺的人被索命使勾魂奪命的消息。
辛軒走入城隍廟內,掀起一處地磚,取出內藏的一卷冊子,上頭記載的是最近的任務。見洛熙宮的名字也在裡頭,委託的人名叫晴陽,是這個月初三所接下來的交易。
之前逼問過小七等人,得知冥王下令生擒,是因為據說洛熙宮與暗夜交情匪淺。
雖然奇怪一個絲毫不會武藝的琴痴,怎麼會認識暗夜這種行蹤神秘的江湖中人。但無論這消息是否屬實,又或者只是江湖謠言,冥王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定要從洛熙宮身上得到些許線索。
冥王逼問人的手段,自己打小便親眼見識過的,洛熙宮此番被索命使擒去,就算僥倖不死……也會是廢人一個。
胸口扭絞抽痛,辛軒堅定地凝視著天空,掌力微吐,手中冊子化作片片紙花,頓時風起,黑旗飄揚,紙花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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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
黑山不黑,但山勢卻陡峻、險惡萬分。
除去險惡的地勢之外,黑山其實放眼望去花木遍地,不失為一處世外桃源。
百年以來,累積無數人的努力,期間也奪了不少人的性命,可開通出來的便道,也僅通到了黑山的半山腰。
雖然黑山有天然形成的通路,卻是沿著崖壁婉蜒而行,僅容一人勉強貼著山崖緩步前進,倘若腳下一個落空,下頭便是綠樹茂密的山谷。
山谷有多深,沒人知道,只曉得不小心跌下去的人,再也沒上來過。
可人們不知道,沿著這崖壁,有著無數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孔,各個指頭般的深,而且孔內光滑,絕不扎手。
看似不入眼的小孔,是通過這天然障壁的唯一法門。
插指入孔、凝神提氣,即可不著實地,輕踏而行。
只消稍稍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半炷香內即可通過險峻山壁,穿過天然蝕成的洞穴,通達山後。
山後不再險惡,卻是一處頗為寬闊的平地,百花齊放、蟲鳥啁啾。
忽地,峭壁上掠過一道人影,速度之快,宛若鬼魅,奸險的地勢如履平地,片刻之間,人影已通過天險進入洞穴,直達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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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後,小七背倚著山壁,洛熙宮一襲素凈白衣,盤腿席地而坐,腿上擱著一具普通的琴,凝神閉目彈奏著「雙飛」。
細不可聞的腳步聲,驚得小七與身旁十餘個索命使從優美的琴音中回過神來。
一見來人,紛紛惶恐地雙膝落地,恭迎地喊著。
「師父!」
來人有著一對銳利寒冷的眼眸,眼角那飽經風霜的刻痕,鬢散白髮,鼻端微勾,只見他淡淡地應了聲,趨步走向盤坐在地上的洛熙宮。
「凡塵樂仙,果然不同凡響。琴藝精湛,膽識也不小。」
琴音驟止,洛熙宮淡淡一笑,推琴起身。「在下不過是個琴痴罷了!」
此人即是那令武林聞風喪膽的冥王,神形枯槁、氣息陰森,宛若地獄羅剎從閻羅殿來到人間。
冥王開口,聲音有如尖石砥礪,粗糙刺耳,冷冷地說:「老夫也不廢話,說!你與暗夜究竟有何干係?」
洛熙宮拂袖拍去衣服上的塵灰,微笑地看著他。「我與暗夜,比父子還親、比兄弟還近……」
「情人?」
「也不算是,不過……我在乎他、而他也在乎我。」
冥王冷冷一哼,不耐洛熙宮滿口廢話,身形未動,卻有一股無形之氣捲起地上石礫直撲而去。
洛熙宮依舊神采俊雅,表情未變,足尖一挑,挑起地上的那具琴,左手持琴、右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撥,頓時立起一道無形的牆,石子打在牆上,全部化作碎屑堆落在地面。
冥王仰首狂笑,「這招『暴雨驚雷』果然不同凡響,老夫久仰了——暗夜!」
一句暗夜,駭得其餘人等莫不直眼瞧著洛熙宮,為擒凡塵樂仙,小七等人早在樂樓四處潛伏月余,竟沒發現洛熙宮居然會武功,而且功力深厚。
這等心機、這等城府……眼前這人便是那與黃泉地府對峙多年,傳聞中暗夜飄香的兩位首領之一——暗夜!
隱藏的身分被揭了開,洛熙宮依舊風度翩翩,面帶微笑,從容不迫地說:「在下奉命行事,黃泉地府之人,除歸順者外,一律殺無赦。不過久聞前輩大名,今日一見,也算了結在下一樁心愿。」
冥手眸中精光爆射,「爾等小輩,好大口氣,老夫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活著走出這黑山。」
手一揮,十餘名索命使將洛熙宮層層包夾。
刀光閃動,白衣穿梭其中,在招招必死的險境之中,東西遊移,卻無半招能沾上白衣的邊。
百招之後,包圍住洛熙宮的人牆漸漸露出了破綻,原本佇立激戰之外的小七,立即飛身切入,遞補了破綻的缺口。
冥王注視著激斗的中心,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人站立在洞口,目光微變,陰鴛一笑。
而就在冥王分神望著洞口的當下,原本包圍洛熙宮的人,剎那間改變目標,合力沖向冥王站立之處。
乍變忽起,沒想到手中的傀儡也有叛變的一天,一個錯愕,連連退了數十步,冥王突然屈身橫腿一掃,十餘人猝不及防,雙腳一蹶,癱軟在地上,腿骨盡折。
十餘個索命使軟倒在地,不顧腿傷劇痛,一著地,隨即翻身滾向四周,像是早已預料冥王會如此破解陣勢般。
同一時間,小七抖開鞭子,提鞭欺向冥王,如猙獰吐信的靈蛇,招招取向冥王下盤。
冥王冷冷一哼,拔地而起,避去小七的長鞭,半空中左掌一翻,掌力夾雜勁風對準小七腦門直直拍下……
琴聲爆起,激昂猛烈,加蛟龍翻海、如地裂山崩,逼得冥王半途收掌,抵禦洛熙宮劈來的氣勁。
一琴一鞭巧妙搭配,互添氣勢、互補有無,尚有滾到四處的索命使不斷激射而來的暗器,眾人合圍,冥王又退了幾步,腳跟后便是萬丈深淵。
突然間,一道人影自洞口掠入,一招「殊途同歸」,洞內初綻的野菊被那人使風一收一帶,柔柔貼到索命使們的勞宮穴上。
本來跌坐地上發射暗器的索命使,個個只覺手背傳來灼人霸氣,直衝經脈,體內經脈受阻,內息大亂,頭一晃,便暈倒在地。
下一刻,琴聲止,小七的鞭子也被人斬成兩截,落在地面上。
洛熙宮神情複雜地望著站立在懸崖邊的那人,按在弦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辛軒滿身風塵、面容憔悴,手持一柄盡斬天下邪佞之徒的太玄古劍。
他杖劍而立,崖處強風颳起那一頭青絲遮掩顏面,看不出此時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冥王一掌揮出,將洛熙宮與小七雙雙打向山壁,兩人吐血跌落在地。
粗礫般剌耳的聲音響起,冥王冷笑著。「近月來派遣出去的人不是任務未達而死,不然就是莫名失蹤,老夫早就懷疑有人暗中動手腳……看樣子有人給你們解了『閻羅丹』的毒。」
冷笑間,袖中取出一枚藥丸,封點辛軒的穴道。
辛軒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像是個毫無生氣的人偶,任憑冥王扳開他的嘴彈入藥丸。
「小三,你今日搭救為師,師父不會虧待你的。這『斷魂』一個時辰后發作,你就在這段時間內,替為師的收拾這幫叛徒,解決之後,師父定當幫你解去斷魂之毒。至於暗夜……就由老夫親自會會。」
說完,反手拍開穴道,藥丸便順著咽喉直入辛軒腹中。
冥王拾了把落在地上的劍,有如魅影般地欺向洛熙宮,招招毒辣陰狠;洛熙宮翻轉琴身,抽出隱藏在琴座下的寶劍,劍尖一抖,隨勢纏上冥王刺來的劍。
一旁,小七似乎不願動手,卻被辛軒兇狠的劍招逼得不得不抽出腰間纏繞的另一條長鞭。
四人激斗,周遭空氣為之停滯凝結,日落黃昏時分,崖邊呼嘯而過的寒風更為強勁刺骨,彷彿等待崖上之人一個不小心,便要將人吹落那無底淵藪,令人萬劫不復。
☆☆凡◇間◇文◇庫☆☆獨◇家◇制◇作☆☆
驚變總在意料之外……
前一刻,洛熙宮被冥王的劍直直逼往山壁角落,勝負正要落定之際,洛熙宮突然一劍斬斷了腳旁還落在地的那具琴。琴弦柔嫩,飛舞風中,洛熙宮擲劍射向冥王,看似垂死掙扎之舉,卻是另有殺招。
擲出的劍對準冥王的眉心,去勢狠戾,十成勁力透劍而出,冥王見狀陰陰一笑,連退數十步,待飛劍射到面前,上頭勁力已消去兩三分,只見他揮劍一格,飛劍向右一偏,落到了地上。
冥王笑意未收,那笑僵在瞼上,可眉心、雙目、咽喉、左肩、心窩、檀中、匯陰七處,分別紮上七條琴弦。
看似柔嫩的弦,原來卻是極北寒鋼鑄造而成的,兼洛熙宮以畢身絕學凝於其上,無聲無息尾隨飛劍而出,待冥王發覺之時,已是無力回擊,身上的七處死穴,頓時被琴弦穿透而出。
而冥王背後腰椎下三寸,則是被太玄古劍由身後刺穿腹部,穿出的劍尖黏著斬斷的半截腸子,大量鮮血噴出,染紅了黃土地。
冥王回頭一望,殷紅的鮮血溢出口,不敢相信地指向辛軒。「小三你……不要命了?」
辛軒握住劍柄,又刺入他腹中三分,語氣平靜冷漠。「有時候……命……並不是那麼的重要。」
他抽出太玄古劍,揮劍斬斷冥王身上的七條琴弦,反劍一揮,頓時冥王頭顱被斬飛,直直墜往崖底,徒留屍身頹倒在腥臭的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