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江崎卓司生前所住的屋子,你有沒有想起什麼?」摩妮卡於緊閉的房門外,對身旁一臉木然的阿刁進行恢復記憶的工作。蘇修賢則戒備的掃視周遭可疑人物。
阿刁搖搖頭,連話都不想多說。
「走!」蘇修賢下令,三人遂往新大久保走去。
「這是新大久保車站。」一列電車進站,帶來了蜂擁的人群,蘇修賢閉上口,緊盯著阿刁面部的變化,一面臆度他到底想起什麼?但他的表情,令蘇修賢失望透頂,他不覺提高瀕於失控的嗓音咆哮道:「你如果想到任何小事敢對我隱瞞的話,就別想離開日本!」
阿刁若有所思的迎視他不耐的眼神,想到那鎖在河口湖飯店保險箱中的護照。他媽的!蘇修賢拿他沒轍就用護照威脅他!不過看他滿額冷汗、氣憤又拿他無奈的德行,阿刁竟有份得意之情逐漸擴大。他故做一個萬人期待的表情,惡意的說:「我想起來了!」
「什麼?」蘇修賢一臉高昂的歡悅。
「想到什麼?」摩妮卡則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惶恐。
「我想到……」阿刁頓了一下,欣賞他們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喘的緊張。「這條路走下去,有很多柏青哥遊樂場。」
「x!」蘇修賢忿忿的罵了句粵語最粗俗的話。
「阿刁,別開玩笑!」摩妮卡輕聲斥責,同時又有些如釋重負的輕鬆。
「你想開玩笑是不是?」蘇修賢冷聲道:「走!」
他們走出了車站,跨上僅兩線道車行的大久保通。
「你知道宮內洋他們的辦事處在哪嗎?」
對於蘇修賢的問話,阿刁回以一個無所謂的聳肩。
「距離這不到幾百公尺的巷子內!」蘇修賢吼完,即拉著阿刁拐入一條僅容一輛車身寬的窄巷內。
說也奇怪,在進入這巷弄內的那一刻,阿刁整個人如遭電極般,呆愣的盯著這似曾相識的小巷子。
蘇修賢不放過他,直將他推拉走了七、八步遠才停住說:「你就是在這被他們由後方襲擊打昏,再拖到前方靠近海洋會館巷內的一間小寓所。我沒進去過他們的辦事處,但憑想像也猜得出那兒一定是個布置極為方便的私刑場。你能告訴我那寓所的置狀況嗎?」蘇修賢陰鷙的走近他,冷笑道:「你可能想不起來吧?咱們去看看吧!反正如此近,幾步遠就到了……」
「不要!」阿刁快速又絕斷的說完,卻無法制止腦海中一閃而逝的畫面——他看到有一塊火熱透紅的煤塊朝他逼近。他下意識的輕撫著腹部,感覺那兒傳來陣陣令他今生今世不願再嘗到的灼痛。他更無力、痛苦的哀吟:「不要!」整個人頹然的抱腹跪坐在地上。
「阿刁,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不舒服的畫面?」摩妮卡關愛的蹲在他身旁,一面對蘇修賢投去譴責的一眼。「不要再逼他了!」
「不逼會有進展嗎?」蘇修賢為之氣結的以任務為由來為自己辯護。
「犯不著如此嚇他呀!」
在他倆爭執的當兒,阿刁卻抬起頭,幽幽忽忽的朝前方念出一串地址:「新宿百人町,二——十一——七號。」
摩妮卡驚愕的瞪著阿刁:「沒錯!你念的地址就在這附近,你將寶石藏在這兒嗎?」
不待阿刁開口,蘇修賢卻一個冷哼,輕蔑的說:「那是他被宮內洋抓住的前一夜與江崎靜子溫存的旅社!」
像印證他的話,他直指前方的旅社招牌。
摩妮卡仍不放棄的介面道:「阿刁,你再仔細想想!沒錯!你抵達東京后就住在那兒。」她小心的措詞,怕他想起江崎靜子而不是金綠神石。「當晚,我們為了保護你也住進同一間旅社……」
「那麼宮內洋抓我的時候,你們又是如何保護我的?」阿刁突然氣憤填膺的逼問。
「我……」摩妮卡露出一絲困窘,求救式的抬頭徵詢一臉幸災樂禍的蘇修賢,使她只得自圓其說:「我恨……你啊!你忘了當時……你甩掉了我和那……日本婆娘一起。」
阿刁若有所悟的垂下頭陷入沉思。
「夠了!」蘇修賢張望一下手上的時間。「我們該去新宿車站和孟天築會合了,她是我們目前僅剩的線索!」
不由分說,蘇修賢大力的拉起阿刁向地鐵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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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宮內先生。」
孟天築心如擂豉,緊抓著話筒的手指也緊繃發白。她深吸口氣,向窗外眺望新宿景緻。她位處於西新宿的京王飯店二五一七室。極目所見皆是新宿朝前衛發展后,最最現代、摩登的指標:東京都廳、工學院大樓……等等。不覺為日本地處地震頻繁區,卻仍頻頻往高空疾沖的摩天大樓嘆為觀之,並對日本人的勇氣佩服萬分。
但日本人不可救藥的排外性,著實令天築在checkin這間五星級大飯店時,受到了滿肚屈辱的怨氣。主要是日本人眼中的台灣觀光客較為低級,不夠水準,竟聯合抵制台灣人往進日本四星級以上的飯店。這真使天築為台灣人叫屈與難過,一身傲骨使她更堅持要住在此以扳回台灣人的顏面,也幸好她長榮空姐的身份才得到日人的令眼相看。
暫時歇腳一夜,與阿刁碰面的時間越來越近,她內心的理智與情感也經歷了一番很大的爭戰。最後,她對徐浩的愛情戰勝了一切,硬壓抑住撕心的罪惡感與宮內洋接頭。
從話筒傳來宮內刺耳的好笑,一聲聲像是剝盡了孟天築的正義。
「很好!你打算拿阿刁來換徐浩了嗎?」
「我要先聽聽徐浩的聲音。」天築的緊張仍溢出強自鎮靜的外表。
「好!可以!」宮內十分乾脆的將聽筒轉移。另一端的天築大氣不敢喘的仔細凝聽那令她魂縈夢系,為思念幾近肝腸寸斷的老公。「你老婆要和你說話!」
「天……築……」那微弱幾不可聞的暗啞男聲真是徐浩嗎?
「浩——」天築情不自禁的嗚咽一聲,淚水瞬間流竄而出。
「不……要哭……」徐浩的聲音氣若遊絲。
好不容易天築止住了奔流的淚水,喉頭梗塞的顫聲說:「你好不好?他們……有沒有虐待你?」
「我很……好,他們……不敢對我……」
「那你的聲音為什麼那麼虛弱無力?」她酸楚、激動的大嚷。
驀地,另一端又傳來宮內陰冷絕情的語調。「你們夫婦甜言蜜語夠了吧?」
「宮內洋!」天築語音激昂的厲聲問道:「你對徐浩做了些什麼事?」
宮內輕哼一聲,有些責怪她大驚小怪的叫道:「哼!你老公自己不適應日本食物,我們又沒那閑工夫為一個囚犯張羅吃食,這就必須接受你這娘們的問審嗎?」
「你騙人!」天築氣得全身打抖發顫。「他從學生時代就帶團跑遍大江南北,我從未聽他抱怨過有哪個國家的料理吃不慣。你……你……竟……你說!你餓了他幾天?」
「孟天築!你可能搞不清楚狀況。」他的聲音冰冷又無情。「你再敢對我大呼小叫的話,別怪我用一具屍體和你交換阿刁!」
宮內的這句話立刻收到了效果,孟天築滿含悲憤,卻噤若寒蟬的不敢言語。
宮內快慰的揚了揚嘴角,繼續嚴厲冷聲命令:「把阿刁帶來!記住!只能你們兩個人……」
「我還沒見到阿刁,但是我和他約在新宿地鐵站。」
「你確定他會到?」
「你會帶徐浩來嗎?」孟天築反問。
「我們真正要的是阿刁不是你先生。不過你要記往,在你先生得到自由后,別妄想和警方聯絡,因為阿刁的性命留存問題全仰靠你們是否合作了!」
孟天築緊咬下唇,啃嚙著內心為出賣阿刁的愧疚。
「阿刁幾點會到新宿車站?」
她遲疑了半晌才幽忽的說:「九點半在車站的東口出口。你們盡量讓我看到徐浩的存在,否則阿刁絕不會順利到你們手上。」她故意將時間說晚半小時。
「哈哈……」宮內的笑十分不可一世又胸有成竹。「難道你允許阿刁逃跑,而讓自己老公繼續代替他受非人的虐待嗎?」
天築的臉色倏地慘白一片,心裡不斷淌血。她以顫抖、挫敗的聲調喊道:「我會把阿刁交給你,只求你……把……徐浩……還給我!」她無法自抑的又跌入新的淚泉中。
「九點半!新宿車站東口!」
宮內快速的將話筒掛上,臉上立刻換上一副恭敬有禮的表情,對端坐一旁的風間弘二躬道身:「風間君,」宮內若有所指的朝倒卧在地、因飢餓而氣息奄奄的徐浩掃了一眼。「我們真要帶著他到那麼熱鬧、充滿人潮的地方進行交換嗎?」
弘二飄忽的撇撇唇,看不出是笑是怒,連說話的語調都未泄漏他的情緒。
「把他帶去吧!我已經厭倦此處擺了具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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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築的焦急憂心,在見到遲到五分鐘后才出現的阿刁時,頓時幻化為一股興奮的喜悅。她不顧尾隨他身後的一對陌生男女,翩然的向阿刁奔去。
突然,她錯愕的停住腳步,不解的望著阿刁那充滿迷惘、疑惑,更視她為陌生人般的與她錯身而過,直挺挺的朝那片寄物櫃走去。
阿刁凝望著那片彩繪著山葉越野機車,以黑黃二色搭配搶眼的寄物牆,胸中莫名的一陣激動,無法控制的輕撫著那平滑的鐵板牆,腦海里卻充滿層層疊繞的濃密樹影……
「阿刁!」孟天築小心翼翼怕嚇著他似的輕聲喚道。
阿刁直勾勾的注視了她幾秒后,僵硬的搖搖頭,略顯失望的又將視線轉移至寄物櫃,眼眸在瞬間變得好深清、好溫柔、好灼熱……在這份熱情中,又有份迷NB4275鈉忽於眼底擴大。
怎麼會這樣?孟天築不安的看了下手錶:九點十五分了。宮內隨時都會出現,或許他早就躲在某個角落對阿刁虎視眈眈,而她卻不知該如何對這位已不再滑溜聰明,甚至有些呆蠢愚笨的阿刁提出危機警告。她緊張的四下搜尋宮內或徐浩的影子。沒有!沒有他們的影子!真感謝日本人的守時觀念!
「阿刁!」摩妮卡注視著阿刁的轉變,當阿刁以一雙熾熱的雙眸並向寄物櫃伸出輕顫的雙手極欲撫摸它時,她再也按捺不住的跳上前:「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我……」阿刁的手如情人撫觸般,輕柔的感受到猶如凝脂的肌膚,看在眾人眼中只有「變態」兩字可形容,但他卻不為所動,自我沉浸在只有他自身明了的空茫境地。「我在等人,我和她約在這……」
「我早就到了!」天築霍地跳到他跟前,不顧蘇修賢、摩妮卡不約而同的震愕神色,硬扳過阿刁的肩頭使其面對面:「阿刁,我們又見面了!」
阿刁歪著頭看著面前這位高挑修長、明艷動人的女子,那混身散發出的高雅卻不失親切可人的氣質,似乎並未能打動他混沌不開的記憶。他不帶感情,近乎粗魯的道:「你是誰啊?」
天築交雜驚訝與怒氣的眼神一閃而逝,接著她發出一陣輕笑,對他說出他調侃她的一貫說法。
「別讓我抓到把柄可以罵你:你真笨到了東京新宿!」
他倆初識時,天築曾被滿口粗言惡語的阿刁嚇得亂了手腳,以致被阿刁損得頭昏腦脹而不知反擊。但顯然失憶的阿刁卻記不得這一切,倒是聰慧的摩妮卡立即友善的對天築伸出支援:「你就是徐先生的老婆嗎?你好!我是靳夢妮,你叫我摩妮卡就可以了,我是阿刁的女朋友。」
孟天築一頭霧水的接受了阿刁在日本的這位女朋友,一面揣測夏威夷的阿靜呢?但她一見到摩妮卡身後的男子,即意會全力的接受了他們:「是你們將阿刁從樹海救回來的。」
摩妮卡輕點了下頭,又轉向阿刁道:「別鬧了!阿刁,她就是孟天築啊!」
「我在等人!但不是她!」阿刁執拗的直指天築搖頭輕晃。
「他到底怎麼了?」孟天築笑容凍結的向摩妮卡詢問。
摩妮卡張口還來不及回答,阿刁卻扯了嗓門怒號:「我——在——等——人!」他目露凶光的瞪視他們,似乎他等待的人失約之錯全在他們三人。
「好!」摩妮卡像哄小孩般耐心的問道:「你說,你在等誰?」
「我在等……」阿刁卻傻眼了,呆愣的不知如何回答,足像個智能不足,只會撒野調皮的小孩。
「你說在等誰呀?」蘇修賢也一肚子大的逼近他。「你鬧得還不夠嗎?就看你裝死裝傻的……」
「我真的在等人!」阿刁一臉堅毅。
蘇修賢的耐心用盡了,一股濁氣湧上,使他憤恨的將阿刁狠狠衝撞上後方,死釘在寄物柜上,咬牙切齒的說:「說!你在等誰?」
回答他的不是阿刁,卻是一個尖細的女聲:「他在等我!」
大家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孟天築首先對來人輕呼:「阿靜!」
摩妮卡的臉色一下子比石膏像還慘白,只有她充滿憎恨、怒氣的大眼泄漏了她的情感。
「放了他!」站在一七二公分的孟天築身邊,靜子顯得既柔弱又矮小,但她厲聲喝阻蘇修賢的氣勢,又令人不得不欽佩這柔弱無骨卻堅強剛烈的小女孩。
蘇修賢掛著譏訕的笑容,放鬆了對阿刁的鉗制,眼光不停在阿靜、摩妮卡之間來回掃視。
靜子滿臉的堅韌固執,心跳如雷的向她那朝思暮想,以為自此天人永隔的情人緩緩走近。她輕蹙著那對靈眉及閃亮動人的棕眸,無限疼惜的望著阿刁憔悴瘦削的容顏,那病後蒼白的臉色與疲憊的羸弱,使她心痛哽咽得吐不出半句話,只得遲疑緩慢的探出手,凄楚苦澀的要去感受他真實溫熱的形體。她微微發顫的小手剛碰觸到他深陷的兩頰時,他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眾人當下被這突如其來的清脆掌聲震懾得毫無聲息,只能張目結舌的盯著出人意外的阿刁。
「你為什麼打我?」靜子緊撫著灼熱火燙的左頰,漾著點點水光的棕眸滿含怨懟不解、溫存哀凄的望著他。
阿刁目露凶光不發一語,他緊盯著靜子,緩緩的將上衣撩起來,露出焦黑的腹部。
靜子剎那間竟無法言語,適才的怨懟、哀凄全部被對阿刁的心疼苦楚所取代。許久,她才珠淚瑩然,氣息哽咽地說:「你……怎麼會遭到如此……惡毒的……」那鞭傷、那灼傷逼得她泣不成聲。
阿刁無視她的哭泣,凌厲而苛刻的介面:「去問你的老大——風間弘二。」
靜子腦中轟然大響,不敢置信的白著臉,猶掛淚痕、一字一句慢聲說道:「我和他沒有任何牽扯,當時我為了你的失約而萬念俱灰,他拿著你的護照欺騙我說你已死亡,你並叮囑他照顧我,我才在別無選擇、未多思考的借住在他家。但當我發現他是個棉共……」
「不要再為你的所作所為找藉口脫罪!」阿刁嘶喊的打斷她,一面不自然的掉過頭逃避靜子獨特的棕眸。他現在相信摩妮卡的話了,靜子真的是具有強烈的魔力足以誘惑他、蠱動他,使他幾近忘了自身所承受過的折磨。他僵硬的武裝自己。「別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你騙得了我一次,卻沒有騙第二次的機會。」
靜子的臉色灰白,阿刁強壓下莫名的歉疚,一把將摩妮卡拉到身畔,殘酷的說:「還我一個潔凈美好的生活吧!你迴風間身邊,我則和我的未婚妻好好享受未來。」
靜子真被他這句話擊倒了,她如遭重挫般的搖搖欲墜,天築滿含善意同情的雙手穩住了她,使她灰敗的臉色漸漸有了些生氣,進而漲得通紅,羞憤與酸澀的醋意戳刺得她渾身打抖。再見到摩妮卡悠然自若的勝利笑容,靜子終於怒不可遏的喊了出來:「你……你……你這混蛋!」她氣得連話都十分困難脫口而出。「你竟用這種莫須有的罪名來向我報復!你為什麼不坦白些,誠實表示:我已被你玩弄了,所以你決定甩了我?我還較能接受。因為你徹頭徹尾就是這麼個薄情寡義的花心浪蕩子!我千不該、萬不該在你突遭喪失親人的噩耗時,奉獻了我自己……」
「別聽她胡說!」摩妮卡護衛式的擋在他們之間,深怕靜子的話使阿刁恢復記憶,她就無法順利的掌握住阿刁。她抓著阿刁的衣襟,凝重的說:「別再和她多說,當務之急是追回金綠神石。」
這句話提醒了阿刁,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靜子,冷靜毫無感情的說:「把寶石還給我!」
此話一出,眾人猶如吃了一記悶棍,皆以奇特怪異的神色輪流在阿刁、靜子身上打轉。
「交出來!」蘇修賢如逮到目標,直跳到靜子面前逼喝。
「我……」靜子方寸大亂,一下子還無法從與阿刁的情愛糾葛中醒轉,瞠目結舌的緊盯著阿刁身後的寄物櫃。她困難的吞咽了口口水,緊咬著下唇暗忖應付的說詞。
「交出來!」蘇修賢的語調多了份暴戾。
靜子在逼迫下仍然強迫自己提起精神奮戰。她強裝不為所動,卻隱隱流泄了忐忑的不安,看在阿刁眼中,竟使他憂心忡忡的想去保護她、幫助她脫困。他下意識的了解外表堅強倨傲的靜子,其實是很單純脆弱的。
「他媽的!」阿刁在內心為自己有此想法大罵:「我又了解她多少?」
為了掃除對她的憐惜,阿刁不禁上前扣住靜子的手腕,扭著嘴角冷笑道:「將寶石還給我!」
「我會還給你!」靜子忿忿的掙脫了他的手。所有對他殘留的愛意,都在他無情的作為下化為虛無。但她的心為何仍感到撕裂般的痛楚?她真恨自己愛上了這麼個不負責任又滑溜狡猾的人!
滑溜狡猾?
靜子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阿刁在向眾人做戲!
這個想法立刻使靜子試探性的開口道:「要我交出寶石可以,但是……」她故意停頓一下,對阿刁面部迷惘的表情略微不解。他的演技未免太好了吧,不過憶及當初他在夏威夷飯店騙過了宮內洋與摩妮卡,靜子頓時勇氣百倍的執行她新成形的計劃。「我將它藏在一個非常隱密的地方,必須由阿刁——」她再度強調:「只有阿刁一個人可以陪我去拿取,否則你們都別想再見到金綠神石。」
摩妮卡與蘇修賢面面相覷,似乎對這條件有些騎虎難下。
孟天築則按捺焦慮的望著指針:九點三十五分了!她急得想跺腳。
阿刁又再次提出令眾人震愕的話。「你是不是將寶石藏在靜岡縣?」
天啊!靜子呆愣在原地!他怎麼可以將他倆對寶石的深層計劃於眾人前表露?豈不是將他們的「逃亡」路線留下了個尾巴?
「不是!」靜子斬釘截鐵的說。
「我是阿刁的未婚妻,阿刁絕不會反對我同行。」摩妮卡插口並求救式的望著木然平板的阿刁。
「他不反對,但是我會反對!」靜子不容轉圜的快速說道。
「就這樣決定好了!」靜默許久的孟天築意外的開口了。「靳小姐,你不妨和你朋友先到我住的飯店休息,阿刁則與靜子去取寶石。」不容分說,天築快速的將鑰匙遞給摩妮卡。「我住在京王飯店二五一七號房。」
「孟小姐,你的安排對我們很不公平!」蘇修賢犀利的盯著孟天築滿布冷汗的高聳美額。「我們不希望阿刁在沒有保護之下離開我們的視力範圍。」
九點四十分!孟天築急得吐不出半句話,只一味張著骨碌碌的大眼於人群中搜尋宮內的影子。
「那你們就不要寶石了!」靜子乾脆明快的說。
「對對對!你們不要寶石吧!」孟天築語無倫次的介面:「但阿刁要陪我去買個東西。你知道,阿刁是個好導遊。」她急得要帶阿刁去交換徐浩。
她的話令眾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買什麼東西?」阿刁疑惑極了。
「買……」天築的臉在見到前方五十公尺處出現的宮內洋時,一下子慘如白紙,再接著看到他所攙扶的虛弱人影,正是她深愛的丈夫,不覺忘情的張口叫喚:「浩。」
對這突然的變化,眾人皆屏息凝神、各自反應不同的注視著逐漸逼近的風間、宮內與徐浩三人。
靜子不敢置信的望著一向忠心耿耿、隨侍父親身旁的宮內,竟是風間長期派駐的手下。恨意與一股熊熊烈火正不斷在體內擴大燃燒。
蘇修賢與摩妮卡從書面文字資料對風間弘二已十分的了解,但真正親眼目睹其真面目時,不覺被他周身所籠罩的死亡氣息而嚇得噤聲。他不用開口,只用那凌厲、冷峻的利眼就能使敵人屈膝慘敗。
阿刁可能是所有人中受到最大震撼的人了。
他瑟縮了一下,卻無法將自己的眼光從那可怕的刀疤人身上移開。他感到背脊有道發麻滑膩的冷汗在提醒他莫名難解的懼意。在刀疤人冷冷的迎視下,他知道他要立刻逃跑,逃得越遠越好。但——他的雙腿卻不聽使喚,立定生根的如千斤重般。他更憤怒的發現自己的雙腿正屈辱的發抖打顫。就在他被恐慌攫住所有反應時,他聽到耳際間傳來孟天築滿是歉疚愧意的話語:「阿刁,我對不起你,我只是不想失去徐浩!」
說完,孟天築轉頭放聲朝宮內洋喊道:「把徐浩還給我!」
阿刁還來不及反應,即感覺到孟天築突然抓住他往宮內的方向死拖。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一下,驚惶的大喊:「不要!」
他看到徐浩掙脫宮內奔了過來,在不及閃躲及強大力道下,阿刁與徐浩兩人迎面撞了個滿懷。阿刁被撞得眼冒金星,七葷八素,所有人影在他面前交互重疊。朦朧中,他看到有一隻鷹爪向他飛撲而來——是宮內的巨掌。阿刁嚇得杵在原地忘了移動。
眼看宮內已抓到了阿刁的衣角,蘇修賢突然提腿一個橫掃,硬是將宮內的大掌劈開了。
「哎喲!」宮內齜牙咧嘴緊撫著酸麻的右手哀嚎,用一雙暴突充血的憎恨眼神瞪視著蘇修賢。
風間弘二也一語不發,以一雙若有所思卻犀利洞燭的眸子注視著這位身手矯健、不可小覷的男子。
蘇修賢在他倆的注視下,強壓住心中忐忑的恐慌,略昂了下巴武裝自己,但緊握卻隱隱發抖的拳頭仍泄漏了他的劣勢。
在這山雨欲來的緊張對峙下,阿靜倏地扣住阿刁的手腕,低聲叫道:「快逃!」
陷於怔忡而無法自己的阿刁在她的拖拉下,跌跌撞撞的與靜子往通向月台的樓梯衝去。宮內見狀,立刻丟下眾人拔腿猛追;蘇修賢正預備攔阻,卻被一個快速的人影擋在前方,他還來不及意識,太陽穴就遭到一股火熱麻顫的侵襲,他控制不住自己,整個人硬挺挺的向地面撞去,全身上下不斷的抽搐。
摩妮卡驚愕的望著地上的同伴,又望向那殺手惡魔般的風間弘二。他動作快得使摩妮卡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傷害蘇修賢的。
風間有些嘲弄的抿抿唇。「這只是牛刀小試。奉勸你們別妄想加入爭奪金綠神石的行列。」話畢,他不管摩妮卡是否了解這句日文,便背轉身子,從容閑散的往月台行去,留下摩妮卡彷彿活在夢魘中。
孟天築愛憐的輕撫著多日不見卻恍如隔了一世紀的徐浩,煥發著夢幻光華的臉龐上充滿了旖旎的柔情,她溫存的喚道:「浩!我想你!」
徐浩卻揚起他俊秀的濃眉,頗具深意又略帶譴責的說:「阿刁是我的朋友……」他因飢餓所產生的虛弱而暈眩顛躓了一下,天築立即扶持他倚在身後的寄物櫃。「你不該……不可……我無法面對他……」
「夠了!」孟天築動氣的說:「我不想冒著失去你的危險!我也受夠了金綠神石帶給我們的災禍。你為什麼不為我想想?我也是受害者啊!」話雖這麼說,但憶及阿刁身上怵目的傷痕,心裡不禁掠過一絲怛惻的愧疚,淚水也慢慢的俘上了眼眶。她凄楚而悲哀的說:「我不希望他受傷害,但……我更不希望你……」她艱澀的說不出未成形的話。
徐浩深思的望著淚盈於睫的愛妻,喉頭梗塞的無言以對!
突然,摩妮卡的尖叫打破了這對恩愛夫妻的沉默。他倆轉向面無表情、全身卻直打哆嗦的摩妮卡,一抹寒凜如刀的光芒已閃進她逐漸失控的眼底。她張大口,扯著緊繃破碎的聲音尖喊:「他到底是什麼魔鬼?他……他……竟殺死他了!」
伴隨著摩妮卡崩潰、凄厲的尖叫,整個新宿車站的路人皆望著地上那具了無生息、青白僵硬的屍體而詫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