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晴光歷歷,雲淡風高,南風輕送,勾起荷花池內的朵朵荷花迎風搖曳,激起池內漣漪一圈一圈,無限寫意詩境。

憑欄處,夏桔梗瞧著那一方美不勝收的荷花,發出夢幻的讚歎。

「好美的荷花,好美的花苑,好大的將軍府。」她轉身坐在雕木長椅上,吁了一口氣,對著身旁的丫鬟笑道:「你累不累?休息一下可好?」

「美欣不累,若是少夫人累了,美欣為你槌槌腿。」丫鬟美欣有著一張可愛的俏臉,說話輕聲細語。

「不用、不用,我坐著休息就好了,你也坐。」夏桔梗笑咪咪地拉著美欣一塊坐。

「不可以的,少夫人,美欣是下人,不能與少夫人同坐。」美欣驚惶地拒絕。天!要是被老爺或少爺看到了,依主子們的火爆脾氣,不打斷她的腿才怪。

「什麼上人下人,還不是統統是人。坐坐坐,我允你坐。」夏桔梗粗魯地一把將她拉到身邊來坐。

「少夫人……」美欣坐是坐了,一顆心卻忐忑不安,七上八下,驚恐張望四周。

「你叫美欣?好好聽的名字,好有意義的名字,你一定像你的名字一樣,有一顆好美、好善良的心。」夏桔梗心情很好,相公雖然嘴裡說沒有丫鬟會服侍她,一切她要自己來,但眼前這名可愛的小姑娘,就是相公差她過來的,相公果然是刀子口、豆腐心。

「少夫人,我的美欣是美麗的美沒錯,但欣是欣欣向榮的欣,並非心花怒放的心。」

美欣耐心解釋,望著美麗又沒架子的少夫人,她著實放心許多。畢竟將軍府里的主子們都很難伺侯,動不動就咆哮過來咆哮過去,以為少夫人也會如此,害她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深怕惹少夫人不快,會以家法伺侯,但如今看來,她是多心了。

「啥?」夏桔梗眨了眨美眸,迷惘地問:「什麼心什麼榮?什麼又是花放什麼的?哎呀!你說得那麼深奧,我不懂,你說簡單一點好不好?」

美欣微愣,少爺所娶的少夫人鐵定是書香門第之後,怎麼連那麼簡單的成語都聽不懂?

「少夫人,你……」美欣猶豫著如何開口,才不至於傷了少夫人的尊嚴。但她還沒問,夏桔梗就自己招了。

「我告訴你,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是相公教我的呢!你會寫嗎?」夏桔梗忽地起身,撩高裙子,在美欣一陣抽氣中,翻過憑欄,回身,嫣然笑道:「來呀!快來這裡。」

「這……」美欣頭頂上一群烏鴉飛過,她也起身,走了五六小步,有個小台階通向草地和荷花池。

夏桔梗不以為意,笑呵呵地拉她到有泥土的地方,隨意撿顆石子,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很滿意這次寫下的名字,將石子交給美欣,道:「快寫你的名字。」

美欣握著石子的手不住顫抖,雖然少夫人不會隨便發脾氣,但是……嗚……要她在泥地上寫下名字,這不是擺明昭告主子們,是她乾的好事嗎?

「快寫快寫,我要學會你的名字,那麼我們便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仰首望著少夫人燦爛甜美的笑靨,任誰都無法拒絕這份心意,美欣笑了,不再顧忌那麼多,在泥地上寫下絹秀的字體。

「你的字好漂亮,你會讀書對不對?」夏桔梗眸光湛亮,抓住美欣,彷彿抓住寶藏那麼用力。「教我,教我,教我讀書寫字,好不好?」

「可是我讀的書不多,我……」

「夠了夠了,對我來說,你就是老師。老師!」她正色喊道。

「老師?」一會兒從丫鬟變好朋友,又從好朋友變老師,天底下真有那麼好的事?「好吧!不過你別跟別人說,尤其是老爺和少爺。」

「好好好,老師說什麼,我做學生的一定聽。」

兩人相視而笑,陽光依舊燦爛,夏桔梗眼裡凈是幸福的光彩,好耀眼。

她要完成爹的心愿,讓自己變成才貌兼具的好女人。

一夕之間,莫名其妙當上當朝大將軍的夫人,以為吃吃喝喝,賞風賞月賞相公,守在心愛的人身邊一輩子就好了,但是除了天真單純不懂世故的夏桔梗之外,沒有人的想法這麼簡單。

由一隻平凡無奇的烏鴉飛上枝頭當風凰,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所有人等著看好戲,尤其是剛剛在皇上面前被解索衡踹一腳,摔下馬背的葛飛將軍,聽聞解索衡之妻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女,若不趁此機會狠狠地踩幾腳,發發憤恨,葛飛會一輩子自責自己太善良。

「相公,你找我?」一顆可愛的頭顱自廚房探出來,她正忙著把蒸熟的秫稻伴以面,弄得兩手白白的,俏鼻上也沾了白色。

解索衡見她弄得全身髒兮兮,不悅地皺眉,環胸睨著她,卻不打算進廚房。「你在做什麼?」

「釀酒啊!我知道你愛喝酒,所以請美欣幫忙,我要釀出一壇味道很特別、很好喝的酒。你可別進來,釀好了之後,再給你驚喜。退退退,快退三步。」她笑咪咪地推他,解索衡避開她的臟手,自己退了數步。「就快好了,你再等一下下。」

「過來,我不想浪費時間等你玩家家酒。」他不耐煩地說。

夏桔梗往後瞧了美欣一眼,美欣冷汗涔涔地示意她順少爺的意,要不然少爺發起脾氣,那粉恐怖。

「好吧!」夏桔梗走近他,發現她的相公好高大哦!那是她最安全的避風港,當然又高又壯了。「相公,你說吧!我仔細聽著。」

「六王爺和葛飛將軍以及文官陳定大人明日午時設宴於拂雲亭,下帖邀請我攜眷赴宴。」他面無表情。但對六王爺等人的目的,心裡有數。

煩!真煩!只要與女人有關之事,都是一個字,煩!

「我懂、我懂。」夏桔梗低頭逐一屈指數著:「六王爺、葛飛將軍、陳大人三人太有心了,特地設宴,是為了恭賀你成親了,是不是?」她抬眸,眸光亮燦燦的。

「你就當是吧!」說完,他欲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一聲驚呼,腰部一熱,他瞪眼轉身。

夏桔梗俯身摸著他的腰帶,皺眉道:「哎呀!相公,你的腰帶勾破了。」「知道了,你的手臟,別碰我。」解索衡退開身子,大步邁開。

目送親親愛愛的相公離去,夏桔梗吃吃笑了,她終於可以為相公做件事情了。

呵呵呵……

次日,風和日麗,南風吹送,樹葉隨風婆娑起舞,鳥兒啾啾,夏蟬銜哪,暖陽高掛當空,午時將至。

坐在華麗安穩的馬車內,夏桔梗不時瞅著相公,發出吃吃的笑聲。

解索衡忍無可忍,再也受不了她的笑聲,咆哮:「你在笑什麼?」

為了赴這場鴻門宴,他心浮氣躁,而真正該操心的人,卻高興得像只自由的金絲雀。

「相公,我織的貴氣逼人威猛將軍錦腰帶】好襯你哦!」掩嘴輕笑,她的相公佩戴她織的腰帶,粉好看!

俊臉被黑線佔了半邊,那是什麼鬼名稱?現在是要去參加鴻門宴,他可沒心情計較身上穿的是誰識的衣服還是腰帶。

若非要對六王爺一個交代,他絕對是不會去赴約。

瞥了身邊的傻娘子一眼,瞧她拽著一個包,神清氣爽,她還真以為人家要恭賀她嗎?

「那個包里是什麼?」解索衡隨口問問。

「沒什麼,待會兒你就知道。」夏桔梗神秘兮兮一笑,見他一副不信任的模樣。用力地拍拍他的胸膛,道:「放心。我懂禮數的。」呵呵呵……

「你別扯我後腿,我就阿彌陀佛了。桔梗,你聽好了,待會兒你別說話,要應付那幾個老頭子,我來就好。」解索衡非常嚴肅地吩咐她。

「不行,他們會以為你娶了一個啞巴,會替你感到傷心難過的。」

「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沒有商量的餘地。」解索衡咬牙命令,轉過身,掀開馬車內的小窗帘,遠處,波光粼粼的湖上,煙波浩渺之間,美輪美奐的亭閣在湖心佇立。

夏桔梗湊過來。硬是拗了一個位置,望著那似在人間仙境的拂雲亭,發出驚嘆:「好美呀!那就是我們吃飯的地方嗎?像天堂似的。」

馬車不久停下來,解索衡扶著她下馬車,微風輕送,風中有湖的濕氣,涼涼的,好舒服。

夏桔梗深呼吸,笑咪咪地隨著相公步上曲橋,發出更大的驚嘆,因為就連足下的橋面,也鋪上五彩奇石,美得像踏在雲端。

解索衡凜著臉,抿緊唇線,望住在拂雲亭內等侯的數人,六王爺、葛飛、陳定,還有……爹?

他眯起眼,不覺看著天真的夏桔梗,這個笨女人還笑得出來,那他幹嘛替她憂心忡忡?不值!

落坐,解索衡向在座眾人介紹夏桔梗,尚未介紹幾位大官,夏桔梗卻突然離座,在大家怔愣的同時,向最右邊坐大位的六王爺伸出縴手。

「留山羊鬍,眼色睿智,一副聰明得不得了的是六王爺。」夏桔梗主動握住正犀利打量她的六王爺的手.她早在家裡請見過這幾位朝中大臣的家僕給她提示,一瞧就瞧出誰是誰了。

解索衡臉色鐵青。不是要她閉嘴當啞巴,她怎麼如此不受教?

「這位福福泰泰,像個不倒翁似的,一定是陳大人了。」夏桔梗熱情地抓住他臃腫的手,嘴裡說著請多多指教。

然後輪到旁邊的大官,她一看到嘴邊那顆大紅痣,突然哈哈大笑:「葛飛將軍,你最好認了,那顆紅痣長得真好!」她鼓掌,吹口哨。

「夠了,坐下。」解索衡強忍著怒氣,將她拉回座位,但她又立刻站起來。

夏桔梗迷惑地偏頭打量,「奇怪,怎麼多了一個人?」

解索衡正想再度揪住她,怎料她繞個圈,湊近那個表面嚴厲、發色灰白、身材健碩的老者。發出疑問:「你是誰?」

在座的人全都深深倒抽口氣,六王爺則眼神輕蔑,萬萬想不到自己知書達禮、干嬌百媚的女兒,會輸給一個不知禮數、連公公都不認得的平民女子。

解鉛城一張臉都綠了,難看不已,瞪向兒子,冷笑道:「這便是你要娶的兒媳婦,嗯?」

「桔梗,他是我爹。」解索衡下顎緊繃,咬著牙,往解鉛城瞪回去。

「打從桔梗嫁入門,你便因[公事]忙碌,沒空見兒媳婦,桔梗當然不識你,怪不得她。」「公事」是場面話,說給六王爺他們聽的,實際上,爹根本故意避著不見桔梗。

「原來是公公。公公,桔梗跟您請安。嘖!這樣一看,原來你和相公有幾分相似呢!」夏桔梗咯咯地笑了起來,見到相公齜牙咧嘴地使眼色,她才趕緊落坐。

午後驕陽艷艷,偶有飛鳥俯飛輕掠湖面,薄霧被驕陽一曬,躲得無影無蹤。此刻,湖光山色無限美好,拂雲亭映在湖面,意境無限,美不勝收。

席問,珍餞玉喂,令人垂涎三尺,夏桔梗鮮少吃過這麼精緻的菜肴,方才陳大人說這可是御廚所做,皇上每天吃的,她更覺無限光榮,吃得津津有味,吃得讚歎連連。

「你們怎麼都盯著我瞧?快吃呀!好好吃哦!」席間幾乎都是她在動筷子,在座的每位皆不敢相信竟有女子吃相如此如狼似虎,又是錯愕,又是搖頭。

解索衡默默吃著,反正丟臉丟夠了,應該不會再有更丟臉的事了。

葛飛哪那麼容易放過這對新婚夫妻,道:「趁此良辰美景,又逢索將大婚,不如來吟詩作對吧!」

解索衡抬眼,與葛飛四目交接,看穿葛飛意圖,索性直接說了:「葛將軍,我與娘子皆無此雅興,你們歡快就可,別管我們。」

夏桔梗瞪大美眸,紅唇油膩,放下嘴邊羊肉,說道:「相公,葛將軍好意要吟詩作對恭賀我們,我們怎麼置之不理?」她轉望葛飛,笑咪咪道:

「葛將軍,吟詩作對我不行,但唱歌謠我可是一流。」

不論人家究竟要聽不聽,夏桔梗清了清喉嚨,站起身,一廂情願地唱起豫北歌謠:「新媳婦會做飯,切的麵條真好看;下在鍋里團團轉,盛到碗里蓮花辦。」聲音清脆悅耳,十分動聽,但歌裡頭的詞意太平凡,一點也不合在座大官們的胃口。

反倒是解索衡,再度聽見她悅耳的歌聲,想起蘇州那夜裡她唱的曲兒,心口竟暖暖的。

其實他的傻娘子非常美麗,瞧她唱著曲兒那媚眼如絲、笑靨如花的模樣,只要別瘋瘋癲癲地跳著亂七八糟舞,她唱曲兒的功夫是無人可匹敵的。

解鉛城忽地拍桌怒斥:「別唱了,你當自己是歌妓嗎?」

怒拍桌子的聲音著實嚇了夏桔梗一跳,一瞬間,她愣住了,葛飛卻趁此機會幸災樂禍一番。

「唉……嗓於是不錯,但內涵不足,詞意平凡,會貶低將軍身份哪!」

葛飛道。

「會嗎?」夏桔梗輕蹙柳眉,她覺得這詞兒好可愛呀!

六王爺飲下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瞅著夏桔梗,繼續打壓:「你讀過書嗎?」

「沒有,家裡太窮了。」她一點也不隱瞞,非常坦白,但她一點也不自卑,還笑著得意地說:「可是我會寫我的名字!」她要獻寶啰!

「來人,各筆墨。」六王爺深沉的目光含著鄙夷的笑,他倒想瞧瞧她能寫出什麼鬼畫符來。

解索衡按捺著脾性。沉著黑臉,不發一語。

不久,筆墨備妥,夏桔梗捲起袖管,深吸口氣,拿著毛筆喊道:「寫名字,難不倒我夏桔梗!」

咻咻咻,三兩下完成夏桔梗三個大字,她嘿嘿直笑,獻寶。

「是老師教你的?,,問話的是陳定,不住搖頭。寫得真丑!拿來當廁紙差不多。

「是相公教的。」她甜蜜蜜地說,再道:「各位大人別為我擔心,我現在有私人老師,她是我的丫鬟美欣,她好有學問,現在正在教我讀三字經,等我學會,一定到各位大人面前露一手。」

「丫鬟?」同時異口同聲問,接著,大家終於大笑出聲。

「堂堂將軍夫人,竟叫丫鬟教她習字念三字經,天大的笑話呀!」葛飛捧腹狂笑。

「做主子的尊嚴全讓你給丟光了。」陳定也落井下石。

六王爺叫了下人過來。將方才夏桔梗所寫的紙交給下人,道:「用這張紙把不要的骨頭包起來,帶回去喂狗。」

「夠了!」解索衡再也忍不住,忽地起身,把傻在一旁聽人奚落的夏桔梗帶到身邊。「這頓飯,吃得我胃疼,不吃了。」說罷,他拉著夏桔梗轉身要定。

「等一下,彆氣、彆氣。」夏桔梗硬是擠出笑容,把帶來的包打開,取出三條色彩穩重、巧奪天工的腰帶。

她將腰帶一一分送給在座大人,笑道:「這是見面禮,請笑納。」轉身向公公,歉然道:「公公,你若是喜歡,我一回府就幫你織一條吧!」

「不必了,你能織出什麼好東西?」解鉛城口氣鄙視,連看她也不看一眼。

夏桔梗臉色一黯,但依舊笑著道別:「你們慢用,我和相公先離開了。」

她轉身,解索衡已經邁開大步,她只得小跑步追上。

席問的大人們隨手將腰帶賞給下人,有眼力的下人忽地驚呼出聲:「這……這不是四季月坊最棒的織工嗎?」

六王爺和解鉛城互望一眼,取回腰帶,仔細打量,眼色驟亮,「是四季月坊的沒錯。」

他現下所穿的衣袍、所用的錦帕,全是指名四季月坊的,甚至皇上都十分欣賞。

解鉛城忽地想到之前探子只回報夏桔梗是名紡織娘。並未言明是四季月坊的紡織娘。

取過腰帶,前後翻著看,他冷著臉道:「無論她織的好不好,她仍是一名貧賤百姓,一名毫無背景身份的孤女,水遠登不上大雅之堂。是小兒糊塗,才會捨棄郡主。」

回程的馬車離拂雲亭越駛越遠,風悄悄地掀開布簾,溜進馬車內。

夏桔梗低著頭,長長的眼睫覆住眸子,幾縷髮絲飄在她粉頰,微癢,她卻無心去撥開它。

解索衡背著她。不看她、不理她,兀自望著車窗之外景物掠過再掠過,生著悶氣。

沉默了好久,夏桔梗抬起頭來,看著他冷硬的側臉,心驀地縮緊。他生氣自己太多話,是吧?

她深吸一口氣,漾開甜笑,「相公,今天滿滿的一桌菜,好豐盛、好好吃哦!我現在的肚子連一口水都裝不下,吃太飽了。」

沒動靜,她有些懊惱,想討相公歡心,再道:「拂雲亭好美好美,像在天堂一樣,改日就我和你兩人過來賞景,好嗎?」

解索衡轉身瞪住她,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閉嘴不說話會要你的命嗎?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變成笑話,每一個舉動都變成鬧劇,你眼瞎心盲耳聾了嗎?竟看不出聽不出別人在恥笑你!」他突然冷冷地笑起來,搖著頭道:「你真是笨得夠徹底!」

夏桔梗勉強擠出的笑容,在他有心刺傷下,凝結在唇邊,心有些疼。

別人怎麼恥笑她都無所謂,但是相公恥笑她,她就難過得像要死掉。

「你別笑我……」她望著他無情的臉龐,細聲要求,眸里凈是受傷。

「為什麼贈禮?別人把你的尊嚴拿來當猴要,你不但笑得出來,竟然還作踐自尊去巴結籠絡別人,你不需要如此!」解索衡狂咆,閉眼,想到自已的娘親,心驀地糾結成一團。他最討厭女人作踐自尊去討好別人。

夏桔梗的心像被刀挖了再刨,刨完又被置在地上當爛泥踩,疼痛不堪。

「我……」眼眶刺痛,心酸得一塌糊塗,她強忍住氤氳熱氣,僵硬扯抹微笑。「相公,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因為我沒有把書讀好、把字寫得很漂亮,所以讓你沒面子,你感到丟臉和難堪吧?」

「沒錯。」他很坦白地說,見她眼眶紅紅的,心口一縮,握緊拳頭,轉過頭不看她。

「停車!」她忽然掀開布簾,對馬夫說:「我要下車。」

「你幹什麼?這裡離將軍府還有一大段路,你別找麻煩了。」他口氣嚴厲,不知為何,見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就想罵她,但罵了她又感到很不舒服、很難過,像有人掐住他的心,他討厭這種情緒。

夏桔梗紅紅的眼睛不敢看他,低頭笑道:「外頭風景很美,我想透透氣、散散步,你放心,我不會迷路,不知道路我會問人,你回去吧!」她下了馬車,跟馬夫揮手再見,目送馬車駛離。

馬車內,解索衡凜著臉咬著牙,全身緊繃,血液直衝腦門。

她愛怎樣就怎樣,隨便她,如果她迷了路回不去將軍府,那正好,省得礙眼。

風很輕,白雲飄得好慢,偶爾遮住日光,穿過白雲的日光暖暖的,夏桔梗走在樹蔭下的小徑,漫無目的,心好空虛。

「如果從這裡走回老家,要幾天?」她沮喪不已,嬌顏黯淡無光,美眸不再閃著亮亮的神彩。

「相公是不是討厭我了?」頓住腳,喉嚨酸楚,濕了眸。

其實她並不傻也不是笨,只是人心難測,她總是摸不清。原以為此回設宴拂雲亭,是為了要恭賀他們新婚,原來不是那麼一回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呀爺呀,只想看她一介平凡老百姓出糗,這是她萬萬料想不到的。

她在小徑上蹲下來,難過地蜷縮身子,拾起腳邊石子,在泥土上寫自己的名字,也寫上相公的名字,那是美欣教會她的。

她會寫自已的名字、會寫相公的名字,三字經最開頭那幾句,她念得可順的呢!對於窮人家的小孩,會這些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事呀!她把她最驕傲的事告訴大家,想與大家分享,但那些什麼官什麼爺的卻瞧不起她、糟蹋她。

雖然難堪,但要一個個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了解她,是比較困難的,她難過遺憾,但不傷心哪!是相公嚴厲而生氣的臉龐震撼了她,那一剎那問,她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心還在天邊,比星星還遠,她還沒勾著摸著,他們還不了解彼此。

別人再嫌棄她,她都能一笑置之,但相公嫌棄她、說她笨,讓他丟了面子,她無法阻止自己責怪自己,無法阻止自己傷心得顫抖。

一滴一滴忍不了的淚珠,落在寫滿名字的土裡,迅速滲入土壤,被土壤吸收。

天氣很好。太陽好暖和,蒲公英繽紛如雪,飄在小徑,但她感覺好冷好冷。她抽抽答答地哭著,小手一直寫一直寫。

「相公,桔梗不要……不要你丟臉,桔梗……會認真學好名字,會……會虛心向美欣求教,我會練……練一手好字,我……」珠淚像斷線的珍珠,一直淌一直淌,把土壤滲濕了,她咬著下唇哭出聲音,破碎地說:「別生我的氣、別生我的氣……我沒有親人,我只有你……只有你呀!」

好傷心、好傷心,她開始掩面痛哭。

她的心痛得彷彿時光倒流,那夜,娘病得好虛弱,說話的聲音好小好小,幾乎聽不見。

娘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活著,然後找到救命恩人,報答人家的恩情,娘以為她不懂,其實她懂的,娘臨終前最擔心她會崩潰,失去了爹再失去娘,一個不過十一歲的小孤女能獨立活下來嗎?娘再三叮嚀要她報答人家的恩情,只是要她活下來,只是要她堅強有目標地活下來呀!

「娘……桔梗活下來了,以身相許了,但……但桔梗沒用,相公不喜歡我,我……好想娘……」

在顫抖哭泣的人兒身後不遠,解索衡靠著樹,抱胸,望著她顫抖的背影,聽她哭泣的聲音。

她非常嬌小柔弱,蜷縮在地上,彷彿是個孩子,無助得不斷向她娘求救。而傷她的,是他。

煩躁地想立刻離開,但他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了,明明馬車已經走遠。還期待她迷了路回不了家,卻一邊這麼希望著,一邊叫馬夫停車,然後卸了馬車,騎著單匹馬一路尋找到這裡來。

他深怕晚了,這個笨蛋真的會迷路,說不定會摔到湖裡被魚欺負,說不定會被野狗嚇得爬上樹卻又摔下樹,反正她最拿手的便是摔跤了。

他很焦慮,直到見到她哭泣顫抖的背影,他才鬆了一口氣。他不動聲色地聽著她說話,看著她在土壤上寫滿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有的名字重疊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好似纏綿溫存著,很意外的是,他竟喜歡這份親密的感覺。

煩哪!他怎麼好像也變成笨男人了?

還哭!他瞪著她,怎麼哭不完哪?不耐煩地撇嘴,舉步向前,聽見她說話,他臉黑了一半。她在胡說什麼啊?

「桔梗,你是我的心肝,為了你都能讓大灰狼咬上一口,我怎麼會嫌棄你呢吵夏桔梗抽抽噎噎地裝男人的聲音,然後又恢復自己的聲音說:「我就知道你喜歡我,以後那些什麼大野狼、大灰熊,我都不怕,因為有你在我身邊。」

「你把我當神啊?」他又好氣又好笑地蹲在她身邊,欣賞她一臉驚喜。「相公?」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相公竟然回來找她,才停下的淚,又忍不住狂掉。

「你的眼淚怎麼那麼多?「伸出手,有一瞬的頓住,但還是順了心,幫她抹去淚珠。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丟了你的臉,是我不好……」她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身子因哭而劇烈顫抖。

她的哭聲和道歉,似刀在他心口剜了一個洞,他很想擁她入懷裡,但……他覺得那一點也不像自己。

「想不想騎馬?」

去!他問什麼鬼問題啊?他究竟想怎麼樣?

解索衡不想去探究他的心到底在想什麼,反正問都問了,她也不見得會答應。

她睜眸,眼淚止住了,水汪汪地望住他。「相公,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去是不去?」他快失去耐性了,瞪著她。

「去去去,馬在哪裡?啊!我看到了!耶!我要和相公去約會了。」夏桔梗高興得跳起來,飛奔向馬,轉身,笑得燦爛如花,向這邊揮手。

解索衡覺得自己好像傻瓜,方才她明明哭得好可憐。怎麼這會兒……

起身向她走去,想到什麼,回頭,小徑上寫了好多他和她的名字,剎那間,一顆冷硬的心竟融了,有股暖流在心窩流淌,感覺好舒服、好溫暖。

蒲公英繼續繽紛飛著,他邁步離開那一片溫暖的小徑。

在白馬身旁那名嬌俏的人兒看起來好耀眼,好似一個會發光的太陽,令他不自主地朝她而去,卻一點也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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獃獃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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