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這隻可惡的臭駱駝、死駱駝——你這個叛徒!最好別讓我找到,否則我一定要你的肉、啃你的骨,剝下你的毛皮做大衣——」

田妍頂著狂烈的暴風,困難的在沙漠里行走,氣急敗壞的咒罵。

這個忘恩負義、毫無道義可言的駱駝,竟然拋棄她這個主人,趁她睡著之際偷偷跑了,臨走之時甚至還把她百般珍惜的乾糧,吃得一點不剩。

但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她太貪睡了,原本只想先稍稍打個盹,誰知道一覺醒來就發現,這隻沒有良心的駱駝,竟然就這麼——跑了!

而最慘的莫過於,今晚的氣候一反幾天的溫暖,寒風颼颼不但吹得她抖個不停,滿臉的沙更是讓她看來狼狽不已。

哀怨的一抬頭,遠遠見到兩道騎著馬的身影逐漸接近,模樣行色匆匆,像是在趕路。

「喂——救命啊!」田妍揮舞著雙手喊道。

等到他們靠得夠近,她從兩人的衣飾才勉強辨別出——原來是一男一女。

馬上的兩人遲疑半晌,終於還是朝這裡而來。

「請問……你們會說英文嗎?」

田妍不敢確定對方是否聽得懂英文,只能姑且一試了。

「有事嗎?」遲疑半晌,男人身後的女子開口了。

女子身著綉著精緻圖騰的斗篷,戴著面紗,看不清楚臉孔,只露出一雙深邃漂亮,卻寫著戒備的黑色瞳眸。

「拜託,你們能不能載我到布達綠洲去,我的駱駝跑了!」

「抱歉,我們正在趕路,恐怕幫不上忙!」

聞言,田妍的心幾乎跌進谷底。

一男一女投下抱歉的一瞥,騎著馬相繼掉頭而去,只是走了幾步,女子卻又回過頭。

看著這個凍得面色慘白,渾身抖得不成樣的女子,娜雅不免有此於心不忍。

她毅然脫下身上的斗篷,將它遞到田妍面前。

「這件斗篷你穿著吧,到達布達綠洲前你會需要它!」

女子手裡的斗篷,綉著精緻且複雜的阿拉伯風格圖騰,精巧的手工,連下針、收線也絲毫不含糊。

田妍看得眼幾乎直了。

「你……你要把它送給我?」

「我不再需要它了,你就別客氣,儘管拿去禦寒吧!」

遲疑半晌,田妍從她眸底看到認真,才終於放心的伸手去接。

愛不釋手的抱著斗篷,田妍不忘問道:「請問,從這裡到布達綠洲大約還要走多久?」

「依今天的天氣,恐怕得花上半天時間!」一旁的男子抬頭著了眼風勢說道。

「什麼?半天?」田妍的腳突然軟下來。

「這匹馬也送給你吧,有了馬,你只需兩個多鐘頭就會到了!」

「你連馬也要送給我?」田妍看看斗篷、又看看眼前的白馬,可傻眼了。

「除了彌也敦,其他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多餘,不如送給有需要的人。」女子笑眯了一雙動人的眸。

眼前的女人雖然高頭大馬、體形壯碩,依偎在男人身邊,卻宛若小女人般,他們肯定是一對恩愛的情侶吧!

「娜雅,走吧!」一旁的男人,不時回頭望著來時的方向催促道。

「我們得走了,願阿拉保偌你!」女子真誠的朝她點了下頭,隨即俐落的跳上馬。

「謝啦!」田妍拉著馬,感激的朝她揮揮手。

「還有,」女子突然又回過頭交代。

「若有人問起,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你遇見過我,拜託!」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是當然、當然的!

「你放心好了,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不管誰問起,我一定不會說的!」田妍拍著胸脯,滿口答應道。

望著兩人逐漸消失的身影,田妍滿足的牽著馬,總算綻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這匹馬看起來,比那隻忘恩負義的駱駝溫順多了!

真好!在她倒楣落難之際,還能屢次遇上貴人,也算幸運了!

田妍困難的爬上馬背,拉起斗篷罩住臉避風沙,輕鬆的騎著馬再度上路。

長路遙遙,沙漠上的狂風依舊強勁,穿著女子送的斗篷,總算多了一層遮蔽。

走了幾個鐘頭,田妍終於從灰濛濛一片的塵沙中,看到布達綠洲。

她興奮的催促著馬兒加快腳步,誰知道突然身後一陣吆喝、馬嘶聲,一群蒙面男子已擋住了她的去路。

看這群人身穿長袍、臉蒙布巾,儼然一副強盜的模樣,鐵定是來搶錢的!

「喂!你們想做什麼?我告訴你們喔,我身上沒什麼錢,你們這群強盜是挑錯人了——」

田妍驚慌失措的叫嚷,卻依然阻止不了幾名蒙著臉的男人,不由分說逐漸將她包圍起來。

「你們要錢是吧?這些全給你們!」

雖然心疼,田妍為了保命,還是將包包里的外幣全丟到地上。

奇怪的是,這群強盜一看到地上的錢,非但沒有趕緊去搶,反倒一逕盯著她上上下下的看,還不時以阿拉伯話交談。

這群蒙面的男子嘴裡嘰哩咕嚕的一大串,田妍壓根吸不清楚他們在講些什麼,不過從他們的表情跟目光,全彙集在她身上這件斗篷看來,鐵定跟它脫不了關係。

仔細一瞧,他們的衣服似乎和女子送她的斗篷有些相近,只不過沒有那麼複雜華麗……」

田妍的腦子飛快的轉著,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難不成,他們在懷疑自己偷了女子的斗篷!?

「你們以為這件衣服是我偷的是不是?不,你們誤會了!這衣服不是我偷的,是一個女孩子送給我的,如果你們要找她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們,她往這個方向走了……」田妍比手畫腳的熱心指路。

只是,誰也聽不懂她一大串自言自語,不容她多做解釋就將她帶上馬,朝南邊急速賓士而去。

「我不是賊啦——救命啊——」

陣陣呼嘯而過的狂風,早已無情的吹散她微弱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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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王子回來了!」

夜半時分,巴林王宮傳來一陣騷動,幾名護衛護送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進入華麗的寢殿。

「達兒回來了?」

一名滿頭白髮的老人,顫巍巍的自床上起身,看著床榻邊高大挺拔的男了。

「兒叩見王父!」裘寰飛慎重的頂禮跪拜。

「你總算是肯回來了!」老人激動的喃喃說道。

裘寰飛垂下眼,及時掩飾眸中複雜的情緒。

老人望著床前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嘆息道:

「你看!天底下哪有像我這樣當父親的,想見見自己的兒子還得三催四請、百般懇求……」

「王父,您這麼急著要兒回來,應該不會只是說這些吧?」他平靜打斷父親。

「你這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連幾句體己話也不會說,難不成你是專程回來惹我生氣的?」老人不滿的埋怨道。

「王父,兒沒有這個意思!」

「算了、算了!我只是發發牢騷,怎麼可能會真的跟自己的兒子賭氣呢?」

老人嘆口氣,擺了擺手,正色起來。

「這兩天,外面傳說著『卡達』的公主,跟宮裡一名護衛長私奔了。」

「娜雅公主跟人私奔了?」

在阿拉伯,王室的血統是何等神聖、尊貴,如今堂堂一國公主,竟然隨著一個平民私奔,莫怪乎會引起這麼大的震撼。

「沒錯!假若這件事是真的,沙律這回可要顏面掃地了!」老人臉上露出得意的訕笑。

「王父,您就是為了這件事特地叫我回來?」

「沒錯!我要你代表巴林,參加這次的拳擊賽!」老人眼底散發出一抹精光。

「王父!您要我跟娜雅公主比賽?」

「沒錯!我要以巴比王室之名挑戰,讓沙律沒有藉口推拒,這麼一來,在拳擊賽上,定能讓眾人知道他女兒跟人私奔的醜事,叫他永遠也抬不起頭來。」

看到父親得意的眼神,裘寰飛不免一驚。

「王父,您瘋了嗎?娜雅公主可是個女人,我怎能打女人?」

拳擊賽是幾國間,每年往來交誼最重要的活動,他離開多年,久得讓他幾乎遺忘了這項傳統。

「你好大的口氣!」老人懶懶瞅他一眼,眼底有著抹不以為然。「娜雅公主雖然是女人,卻是每年拳擊賽的冠軍,體力、戰鬥力絕不輸給男人,若她當真出賽,你還不見得有勝算!」

「這麼說來,您是特地叫兒回來送命?」裘寰飛冷冷挑起一道眉。

「放心吧!我有把握娜雅公主絕不會出現,這麼做,只不過是想揪出沙律的狐狸尾巴罷了!」

「既然你已經拿定主意,又何必找我回來?」

「你身為巴林的王子,自小就受過嚴格訓練,由你去出賽是天經天義,我可不希望到時被人議論,說我王室失了體統。」

緩緩一笑,老人抬頭看著自己幾年不見,變得更加成熟挺拔的兒子,眼底有著讚賞。

「王父,這件事一定要這麼解決嗎?」裘寰飛深嘆了口氣。

「事關咱們巴林的尊嚴與榮譽,這筆帳,我非得討回來不可!」

「王父,那麼多年前的事,就讓它——」

「就算是再過百年,我蒙拉召喚,長眠地下,還是不會忘記沙律當年對我的羞辱!」

從小就聽父親提起,當他年輕時代表國家參加拳擊賽,由於實力太過懸殊,在萬餘觀眾與各國國王與王室家族面前,遭到沙律刻意的戲弄與羞辱,自此,兩國就這麼結下不解之怨。

「王父,恕我不客氣的說一句,這場拳擊賽實在毫無意義!」看著父親固執的臉孔,裘寰飛的語氣也強硬起來。

「毫無意義?這就是你對巴林的感情?這就是你對王室的尊敬?怎麼,你去了台灣這麼多年,是不是連自己身上流著什麼樣的血也忘了?」

「我無意對巴林不敬,只是我在台灣,還有自己的工作——」

「你那些塗鴉的工作,與巴林的尊嚴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老人不屑的嗤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堂堂巴林一個王子,放著受人崇敬的日子不過,偏偏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您當然不明白!您心中想的只有國家的榮譽跟您的尊嚴,哪會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裘寰飛譏諷的勾起唇。

「你說這是什麼話——」

一如往常的,不到幾十分鐘,兩人又意見不合的再度爭吵起來。

一旁的待衛像是早己習慣這樣的場面,仍是面不改色的站立一旁。

看著兒子冷硬的臉孔,老人緊繃的表情遽然鬆懈下來,深深嘆了口氣。

「唉——你母后要是知道,你絲毫不在乎巴林的尊嚴,一定會很傷心吧!」

雖然他跟父親的個性南轅北轍,彼此之間的感情也早已生疏,父親卻總是知道他最大的弱點!

他的父親——密里,阿拉伯地區其中一個小國巴林的一國之主,當年才二十齣頭來自台灣的母親,在這裡邂逅了英勇霸氣的父親,兩人不顧眾人的反對結了婚。

在傳統、重視體制的巴林,他父親確實為愛排除萬難,甚至不惜冒著失去王儲身分的危機,一心只想跟母親長相廝守。

最後,父親的決心跟母親的勇氣,讓王室終於還是接納了母親。

來自傳統威權教育的王室,他的父親個性固執、愛面子,並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但對母親的愛,卻是無庸置疑的。

在容許三到四妾的阿拉伯地區,父親生命中唯有母親,在她過世多年後,他也從不曾動過續弦的念頭。

這輩子他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對母親執著的愛!

就沖著這份執著,他還是不得不屈服。

「好吧!我留下就是了!」

「太好了!」密里興奮的揚開笑,眼底倏然劃過一抹得意的光芒。

「只剩下一個星期,我倒要看看,沙律要怎麼把女兒變出來!」

遙望著南方,密里沉沉的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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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寢殿廊外,裘寰飛遙望著沐浴在夜色中的紅色沙漠,回溫著幾乎快在記憶中淡化的紅色烙印。

他在這裡長大,身上流著一半來自沙漠的血,眼前熟悉的一切,如今看來卻是如此陌生而遙遠。

冷沉的月光一如記憶中的靜寂,將無邊的紅色沙漠,反射出一道奇異的銀色光芒——

那道溫和沉斂的光芒,讓他想起母親微笑時,眼底散發的光采。

如今景物依舊,不同的是,那時溫柔美麗的母親,卻已經過世多年,只剩下他跟父親,始終糾纏在一團解不開的心結上。

鈴鈴鈴——

一個突兀的手機鈴聲遽然響起,靜謐的偌大宮殿里,回蕩著這個格格不入的聲音,顯然格外刺耳。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快步從行李袋裡,拿出一隻精巧的銀色手機。

「裘寰飛!」按下通話鈕,他俐落的報上名字。

「裘,你到底是跑到哪兒去了?我找你已經找得快瘋了!」

電話那頭立即傳來一個男子連珠炮似的抱怨。

「抱歉,我父親這裡臨時有點急事。」

「你在阿拉伯?」電話那頭愣了一下。

「嗯,今天才剛回到這裡!」

「完蛋了、完蛋了!」電話那頭燒屁股似嚷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被他這麼一嚷,裘寰飛的神經全綳了起來。

「上回你那件設計案,『元笙』說是要你親自前去說明,這兩天我快把整個台北翻過來了,你卻一聲不響跑回阿拉伯去了——」

原來只是說明設計案,他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

「阿寬,冷靜下來!」他的心情驟然鬆懈了下來。

阿寬是他的合作夥伴,兩人合開了一間建築設計公司,他的設計天分加上阿寬的經營頭腦,幾年下來,這間規模不算大的建築事務所,已經是名聞國際。

「你叫我怎麼冷靜得下來?這件案子可是關係著咱們四百萬的進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寬這個人有生意頭腦,也夠聰明,可惜老愛跟錢過不去。

「我會儘快把事情處理好,趕回去把那四百萬元放進你的口袋裡,這樣總成了吧!?」

「你什麼時候回來?」另一頭的聲音不放心地問。

「最快恐怕也得兩個月。」

「什麼?還要兩個月?」又是一個石破天驚的驚嚷,緊接著是他慣有的叨叨絮絮。「你知不知道『元笙』給的期限只有三十天,扣掉時差跟坐飛機的時間,若你不在二十五天內把事情辦完,那四百萬就——」

「那就二十五天,可以吧?」裘寰飛斷然打斷他。

「這……」電話那頭仍是嘟嚷半天,才好不容易勉強應了句。

「好吧!我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急成那樣?」

「我父親要我趕加回來參加拳擊賽。」

「什麼?拳擊賽?」在一聲大喊后,隨即是一串誇張的狂笑。「哈哈哈——你別開玩笑了!你打拳擊!?哈哈哈——」

也莫怪阿寬會笑得幾乎斷氣。

平時在台灣的他,總是一身高級西裝,看起來儼然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樣,讓人怎麼也無法把他跟野蠻的拳擊聯想在一起。

「若你再這麼笑,我絕對會特別帶兩拳回去送你!」裘寰飛冷聲警告道。

「好、好嘛!我不笑……記得……二十五天後要要回來……」

痛苦的擠出一句話,在狂笑再也憋不住前,阿寬趕緊結束了電話。

聽著斷線前那陣放肆的爆笑,更讓裘寰飛的心情鬱悶到了極點。

這實在是他身為一半阿拉伯人的無奈!

很多人光看他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跟深刻粗獷的輪廓,雖然總會多看他兩眼,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具有一半的阿拉伯血統。

就像他有兩個名字、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身分,一如他在兩個世界里,以新銳建築設計師跟王子殿下兩種身分存在。

一邊是來自沙漠中的堅忍剛毅天性,一邊卻是傳承自母親的寧靜與和平,兩種極度矛盾與衝突的個性,讓他至今還無法為自己的身分找到歸屬。

深嘆了口氣,他再度轉頭望向暗黑無邊的窗外。

月已經悄悄落在遙遠的沙丘邊,一輪清冷的月牙懸在天際,顯得格外孤零——就像他!

不由自主的,他又想起了他的父親,那個頑固、一意孤行的巴林國王。

為了一段過往的恩怨,父親竟不惜把他也扯了進來。

雖然他早巳遠離這場是非這麼多年,但他無法否認父親所說的:他身上畢竟流著跟這塊土地,同樣的血液。

無論如何,這回他一定要想辦法結束兩國之間的恩怨!

只是,雖然方才答應阿寬答應得爽快,事實上,區區二十五天的時間,就得化解一段將近三十年的舊怨,他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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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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