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在某些時候總要做出兩難的抉擇。

到底是要買這件花格子的上衣，或是要買那雙橘紅色的鞋子？

當你還在猶豫的時候，那邊的太太已經拿上衣結帳，另一邊比你年輕的女孩也搶走了鞋子；而你，只能等著下一季的折價拍賣。

當然，還是有人可以魚與熊掌兼得，不過，現在的她跟他，不行。

「可蓮，你在說什麼啊？」退之一旁的郭明軒看見唐可蓮瞼上朵朵淚花，趕忙掏出手帕為她擦拭。

「方孟修，回答我。」她哭紅著臉等著他的回答。

大廳內，原本前來洽公的人，也紛紛駐足猜著那個他，會作出的決定。

「怎麼回事啊？」

「情侶吵架吧。」

「你看那美型男超帥的，配那女的簡直是太可惜了嘛。」

「不會啊，我覺得那女的也滿可愛的。」

人們交頭接耳的對著眼前這對男女品頭論足，可沒有人知道畫面中的男主角太陽穴的上隱隱作疼的痛，鞭笞著他舉足離開。

「請你……回答我……」

「回答你什麼，不敢正視看著你？那你告訴我，現在的你又有什麼立場要我看著你，唐小姐，不，或許我該稱呼你未來的郭太太。」

「我……」

「拋下公事跟著未婚夫來到這裡，你不是清楚的表態了嗎？」

「那是因為……」那本筆記本上記載的東西。唐可蓮想解釋，可是喉嚨卻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什麼，回答不出來了嗎？」背對著她，方孟修冷冷的道。

一瞬間，逼問的立場互換，問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回到唐可蓮的身上。

「因為……你筆記本上寫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真的！」

方孟修一怔之下，語塞。

他後來補寫上的內容，目的只是要促使唐可蓮離開，因為，他沒有辦法給她，她所渴望的幸福。他頭上的痛提醒著他，醫生當年所說過的話。

雖然有痊癒的機會，但是，萬一他沒有好呢？萬一他會在承諾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發瘋呢？他不願也不敢拿唐可蓮做實驗的對象。

看著她，讓她嫁給生性懦弱的郭明軒或許才是最好的，自己對她的感覺可以用守護的方式存在，像過去一樣，在她需要的時候安慰她、保護她即可。

至於愛她……他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如果你真的那麼討厭我，那又為什麼要這麼照顧我、疼我？」

「並沒有，純粹是你私人感受的問題。」

「那又為什麼收留當時是燙手山芋的我？」

「只是為了和郭明宇交涉罷了，我一直拿你當作是棋子。」

聽著他的話，唐可蓮臉上的淚水漸漸被心中怒火蒸發。

「你總是不會把我留在黑暗的空間，你那時還派人連夜換掉電梯不是嗎？」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發神經，換掉電梯只因為不想見到郭氏集團四個字。」

「那次我生理痛的時候，你又為什麼……」

「很簡單，不是特別為了你，換作是別人，我一樣會這麼做。」

他過去的溫柔，至此全部抹滅。

唐可蓮不知道為什麼方孟修的態度轉換這麼大，她不相信他真的如筆記本上所寫的，如此討厭她、純粹只想利用她。

「好，那你說。」她深吸一口氣收拾起淚水，「我只要聽見你親口說出，你討厭我、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那我就不再煩你。」

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嗎？不，從第一眼的時候他就體會到，那是動心的情感。討厭她嗎？不，即便她犯下這麼多的過錯，他也不曾真正動怒。

「你的靈魂已不再屬於我。」聲音輕得連唐可蓮也聽不清楚。「不再……」

躊躇不前的腳步終於還是邁開，最後他緩緩的留下一句「髒話」——

「祝你幸福。」

唾手可得的幸福，又因何成為遙遠的祝福，這次，她從祝福的人成了被祝福的對象。

「站住！方孟修！」

不甘心，她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就甘心。若就這樣錯過了，或許今生今世會後悔也不一定，她不相信方孟修如此無情，他始終沒有親口說出討厭她來。

不行，一定要向他問個明白。

她變了，過去的她是那麼膽小，自從遇見方孟修的那一刻起，她就變得勇敢，為愛而勇敢。

「可蓮別追了！」一旁郭明軒拉著她的手腕。

「放手啊，明軒。」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幹麼？那個男人，他的公司已經被我哥玩垮了，他即將—無所有，這樣你還要跟著去找他？」

方孟修的身影已經進到電梯內，就連回頭也不曾。

「我不在乎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唐可蓮試圖掙扎。

「那如果我告訴你，你可以救得了他的公司呢？」郭明軒放開緊握的手。

「什麼意思？」她沒有向前奔去，而是回頭望著他。「明軒，你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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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唷、唷～瞧瞧這是誰啊，不是方式企業剛下任的總經理嗎？」裝潢氣派的辦公室內，坐在正中央的男人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郭明宇，這些話就先省起來吧。」

「那我不如說說，你剛剛還在我樓下大廳演出浪漫愛情劇吧，女主角是那個玩意啊。嘖、嘖，我真懷疑我過去怎麼還一度佩服過你的眼光呢，還是這些年來，你的水準降低了啊？」這時郭明宇的嘴臉變得猙獰不堪。

方孟修怒視著他，並沒有回話。

「怎麼，我說錯話嗎？哎呀，你要原諒我這個人啊，講話就是直了點。」

「原諒你？哼！」他緩緩開口。「我有的是時間可以聽你把遺言說完。」

「哼，好，那你說，你來到底要幹麼？討回你的『方氏』？那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跪下來求我，我可以考慮賞個一官半職給你。」

「我想你應該誤會了，我來只為了問一件事。」方孟修在沙發上坐下。「你要怎麼處置我的公司？」

「處置啊。」郭明宇習慣性的摸著下巴，接著笑道：「大概那裡拆一拆、這邊拼一拼，跟著就賣掉吧，反正我要怎麼做都是我的事，不是嗎，前方總經理？」

「一個條件。」方孟修伸出手指，「保住我現在所有的員工，至少一年。」

「哈哈哈～」他仰天長嘯，「我有沒有聽錯啊，這可是天大的笑話，你方孟修現在用什麼立場跟我談條件？告訴你，這家公司我接手了，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管也管不著，聽見了沒有！」

郭明宇的火氣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方孟修引爆、憤怒容易讓人失去理智，此乃兵家大忌，不過，面對一個即將破產的人而言，何以為懼。

「說話啊，前方總經理，你可以開口告訴我，你現在的籌碼是什麼嗎？」

「我重複一次，保住我現在所有的員工，至少一年。」

方孟修徐徐燃起一根煙，也只有面對談到的場合，他才會慣性的抽起煙來，因為，曾有人告訴過他，她不喜歡那味道，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憑什麼要這麼做？」郭明宇見他沉穩異常不禁叫道。

「這麼做的話，我就留下一隻手的價格讓你過完下半輩子。」

「一隻手……五千萬？你是被我整到神經錯亂了嗎？你的戶頭裡連八位數都不至，留五千萬給我過下半輩子，哈哈哈……」

「確實，那筆錢我是沒有。」隨著吐出的煙圈，方孟修的身影顯得模糊，「不過，你弟弟有。」

「把話說清楚。」聽出話中有話，郭明宇收斂幾分狂傲怒視著煙霧之後的他。

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方孟修緊盯著他，「你仔細核對過你弟弟那份讓渡書上給你的財產還值多少錢了嗎？相信跟你估價的有所差距吧，郭總裁？」

「什麼！」郭明宇皺起鼻頭，—道深刻的法令紋隨之揚起，「會計師呢、會計師？」他壓下桌上分機的通話鈕。

「是，郭總裁。」會計師答話。

「剛剛我弟弟送來的那份讓渡書內容怎麼樣了？」他壓著通話鈕問道，神情不免幾分緊張。

「報告總裁……目前還在做進一步的核對。」

「告訴我初步的結果！」

「總、總價不到原本評估的十分之一，我們現在還在做進一步的確認，看是不是哪裡有錯了……」

啪的一聲，郭明宇直接掛斷電話，眼神惡狠狠的瞪著方孟修。

「姓方的，你動了什麼手腳？」他頓了一下后，隨即想到，「莫非那吃裡扒外的白痴弟弟被你收買了！」

「呵，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弟弟不是個做生意的料，他會把生意交給誰打點，相信你也見過了。」

他……

那天與他通過電話的人？

那天唐可蓮在婚禮上看到衣衫不整的男人？

「方孟修……」郭明宇霎時氣得發抖，語不成調。「你……」

「有錢就是有這好處，特別是那些用錢就能打發的人，這是認識你跟曉楓之後我所學到的。」方孟修嘴角微微一扯。

「呵……」方才屬於他的狂傲，現已不復在。「我沒料到你還有這招……」

「我用了那家公司去收買那個男人，嚴格講，現在你接收的只是一家發不出薪水的公司，所以得勞煩你幫我保管一年；若你真的撐不下去，我會適時接手的，不過那五千萬代價可就沒了，讓我見識一下你的生意手腕吧，郭總裁。」

「哼！你以為我沒本錢跟你杠上嗎？！」郭明宇握拳怒道。

「啊，忘了提醒你一件事，我最近發現，股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尤其當你有內線的時候。」

「什麼意思？」郭明宇眉頭一揚，知道他語帶雙開。

「只要你掌握到對方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或者再少一點，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就可以間接操作一家公司的死活，即使他是鼎鼎有名的郭氏集團。」從口中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他笑道：「那斯達克的股價，今天也是個好數字。」

聞言，郭明宇倒退了一步，手指著他，「你……你收買了姓陳的老頭！」

「別說收買，那種人不過風吹兩邊倒，我也只是和你做出一樣的事來。」方孟修將煙捻熄在那張雕功精細的紅木桌上。

郭明宇肩頭一垮。

是無力感，那種深深的，無邊無際的感覺又再度回來，搭在他的肩上，就像當年曉楓病死的時候一樣。

讓他沒有力氣，沒有鬥志，沒有了自我思考的意識。

「我說過了。」方孟修微微頷首。「北京的這筆帳我會還給你的。」當他在抬頭注視著郭明宇的時候，眼神露出勝利的王者氣息。

「方孟修……你……哈哈哈哈哈……」瞠目怒視換成了狂妄長嘯，笑聲中卻帶苦幾分悲戚。「好一個既生瑜何生亮……哈哈哈……方孟修，到頭來你總是最後的贏家……」

從大學相識開始，兩人如日似月的風靡校園，發出光芒卻又反射彼此的耀眼。只是，郭明宇一直知道，他還是贏不了方孟修，終究是一步之差。

「哈哈……好一個最後的贏家啊！就連曉楓當初死前，都還挂念著你……哈哈哈……」

「你說什麼？！」聽到這，方孟修激動的抓著他的衣領。「你再說一次！曉楓她怎麼了？」

「她死了……」郭明宇此刻有如喪家之犬。「哈哈……她病死了……」

「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會……」

長年累月的戰爭終於結束，但是雙方臉上卻都沒有人揚起勝利的笑容，究竟，誰才是這場爭戰的勝利者？

兩個男人因為過去的摯愛反目成仇，如今摯愛已經悄然睡去，但兩人彼此心中的結卻仍是解不開。

「郭明宇！」提到錢曉楓，方孟修的理智跟冷靜再也無法保持。「你把話說清楚！」

「我說她死了……你聽懂了嗎？她已經死了。」遲來的噩耗，喪鐘聲響依舊清晰。

「什麼……時候的事？」方孟修雙手一松。

「跟我婚後兩年，是……血癌。」

「不可能！當初我跟她有做過婚前健康檢查，她那時候明明告訴我……」

「哈哈……你知道她當初嫁給我的原因是什麼？就是因為她知道她患有血癌，加上她老頭的公司倒閉，你當初只是個窮學生，跟你在一起只會連累你。」郭明宇近似半吼叫著，控訴上天對他的不公，「到頭來，她還是為了你著想！」

「曉楓她……」緊握的拳頭鬆開，方孟修向後退了幾步卻因腳步顛仆，跌倒在沙發上。

「你滿意了吧，方盂修，你終於成為了最後的贏家了！」

贏家、輸家？到底他贏得了什麼？贏得家財萬貫換得夕陽不西沉，還是換得到見她最後一面呢？

一直以為，他對曉楓的那種感覺就是恨，直到今日他才發現，他錯了。恨的反面始終是愛，始終。

無力感或許不會透過空氣傳染，不過，卻會透過言語。

房間內的兩人，許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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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軒，你把剛的話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郭氏大樓外的一間咖啡廳內，唐可蓮隨著郭明軒來到這裡。

「就是我剛告訴過你的了，大哥他要把方孟修的公司毀掉，可是我知道你在那上班，我也知道這些日子來你喜歡上方孟修，因此我跪下來拜託大哥，請他放過方孟修一馬。」

「這……」這番話讓她半信半疑。「明宇哥他真的要這麼做？」

郭明軒點頭，「就是因為如此，我今天才會特別去找你。」

「那該怎麼辦才好呢？」唐可蓮臉上憂心忡忡。「明宇哥他……」

在和明軒交往的過程當中，她和他大哥有數面之緣，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個性的人。一想到這，額上的眉又鎖得更緊。

「可蓮，你放心，我已經跟大哥說好了。」郭明軒面有難色，「只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你快說啊，明軒。」

「大哥他說，除非……除非你願意嫁給我，不然他不肯放過方孟修，我想他可能是把方孟修當作是你逃婚的原因了，你也知道，那天的事情大哥他很生氣……」

「不是這樣的啊，明軒，你沒有告訴明宇哥嗎？」唐可蓮著急了。她明白不曉得多少家公司被他這麼毀過，如果他將矛頭指向方孟修的公司的話……

「我當然告訴過他了啊，可是你也知道大哥他的個性，我根本說不動他，而他執意要這麼做，我也沒辦法啊，對不起可蓮，我真的儘力了……」握著她的手，郭明軒發自內心的向她致歉。不過並非是他幫不了方孟修，而是為了——欺騙她。

為了愛的欺騙，這樣的說法讓他心中好過些，不再有著那份罪惡感。

「可蓮，我不介意你是否還喜歡方孟修，但是我知道，我真的愛你，請你相信我對你的愛。」

唐可蓮困惑了。眼前有個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男人，而她的心，為什麼屬於那個討厭她的男人？

「可蓮，請你嫁給我好嗎？」郭明軒用那深情款款的眼神望著她，「讓我們再重來一次，我一定會珍惜你、呵護你的，可蓮。」

「我……」

「我知道，你可能還會在意過去，我曾經喜歡的是男人，但是你不用擔心了，在失去你之後，我才真正體會到，過去我因為感情上的創傷，變得害怕跟女孩子相處，直到遇見你之後，你的善良、你的溫柔治癒了我受創的心。」

那，為什麼我卻治癒不了他的心？

明軒就在眼前，他是過去自己一直以為的白馬王子，但是為什麼她心中卻一直想著那個人呢？那個人的出現，她才第一次知道，她所該去的地方，她該為誰而笑為誰而哭，她的心為誰所屬。

「可蓮。」郭明軒輕聲喚著。

「明軒我……」唐可蓮側著頭蛾眉微蹙。

「你也希望為方大哥好吧，是不是？」他知道該適時的拿這點來引誘。

「孟修……」

「其實……」他一副像是很不願意說的樣子。「方大哥他一直喜歡著大哥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大嫂。」

「什麼？」她瞪大丁眼睛。

「過去大哥跟方大哥他們早就認識了，是大學同學，本來當初我大嫂是要嫁給方大哥的，後來卻改嫁給我大哥，從此之後，他們兩人的關係就很差。」

以前，我也遇過……這種事！方孟修曾經在那電梯內和她說過，日後無論她怎樣旁敲側擊，就是沒辦法知道事情的經過。

「你是說……孟修他婚禮上跑掉的新娘是——」

「嗯。」郭明軒頷首，「所以，請不要讓方大哥跟我大哥他們再起爭執了；方大哥他失去摯愛應該還沒有釋懷，若是因為這樣，讓他連公司都失去的話，他很可能會……」話盡於此，剩下的就靠聽者如何意會了。

他胸有成足，這會兒可蓮就算不念及舊情，也會為了方孟修著想。

雖然明知可蓮屬意方孟修，但是只要他娶了她之後，日子一久，可蓮一定會淡忘的。這是從他大哥跟大嫂的例子看來的。

自小心思就比較細膩的他，容易跟女人處在一起，關係也可以建立得很好，當錢曉楓嫁進郭家時，第一個或許該說唯一一個了解她心意的，也就只有他了。

他知道，大嫂是喜歡大哥的，無論她過去是如何喜歡方孟修，又是因為什麼樣的苦衷讓她無法嫁給喜歡的人，終究最後，她還是喜歡上大哥了。

只不過，大哥一直認為他得到的只是大嫂的肉體，而不是她的心。

「我……我知道了……」唐可蓮點下頭，同時卻也滴下了淚。

那天入喉的咖啡，苦澀中和著鹹鹹的淚水。

很久很久以前，發生了一場戰爭。

戰爭中，有一名騎士，折斷了寶劍，失去了信賴的士兵。

人們說，他差點失去了性命。

可他在最後一刻，戰勝了，勝利女神仍是對他微笑。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

直到，有人這麼傳言，他拿愛情去交換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