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濃
思君情濃刻骨相銘
戀君情熾魂索夢縈
***
從深沉的黑暗中醒來,眼前的大好風光就讓血螭不禁以為自己這一暈到了如來佛祖的極樂西方,膚如凝脂熙白若玉,兩點小巧茱萸更如雪地里紅櫻盛綻,如此旖旎風情,任誰埋首其中也會和他同般管不住腦袋。
「你總算醒了!阿螭!」
阿……痴?沉浸在幸福里溫存的男人霎時從雲端摔至地府十八層,血螭眨了眨眼,覺得問題應該出在自己還不甚清醒的腦袋上,正想舉手掏耳好證實那只是他意識未明下的幻聽時,一張突然出現在視野里的俏臉就徹底粉碎了他自欺欺人的說辭。
「阿螭,還會痛嗎?是不是還很不舒服?」看著眼前的墨瞳仍是一片無神的茫然,興奮的嗓音不由地漸漸凝沉,戎月有些著急地緊瞅著人瞧,就怕又像先前幾次,眼睜是睜了人卻根本沒醒,害他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失望地,攪得一顆心起起伏伏七上八下地沒處著落。
「……你叫我……什麼?」低微的語聲顯示出剛清醒的人還十分虛弱,然而語氣鏗然卻是少有的強硬。
「太好了,真的醒了!」歡呼一聲,戎月開心地幾欲蹦起,好半晌才意識到男人醒后的第一句話是個問語。
「阿螭呀,你不覺得很親切?都已經認識這麼久了還叫你全名實在過意不去,阿魅我也是這般喚他的,你不也叫我小月嗎?還是你要我也喊你小螭,反正你也沒大我多……」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戎月手舞足蹈地滔滔不絕,渾然沒發現眼前人的表情不怎麼對勁,兩道英挺的長眉都快擰成一團死結。
「都不要……難聽死了……」聲雖小氣勢卻不弱,血螭一點也不吝於和面前人分享自己這難聽到和鴨子有得拼的粗啞嗓音。
開什麼玩笑!現在不把立場表達個清楚,依這彎月牙積非成是的壞習性,那個可怕的稱呼可是會跟他一輩子的。
「……」愣愣看著那張俊臉上的生動表情,戎月突然狡黠地笑了笑。
這個才醒就一堆意見的傢伙,還沒發現臉上少了什麼吧。
「先喝點水再說吧。」端起一旁盛水的破皿餵了人幾口,戎月重新趴下和血螭面對面,支肘托腮,一副準備聽故事看好戲的模樣。
「好不容易醒了,就跟我說這個?應該還有很多其他該說的吧。」
「該說的……什麼?」不明白怎麼喝口水話題就轉了好幾轉,血螭半是迷惑半是思索地眯了眯眼,他怎麼有股不怎好的預感,覺得這彎月牙是挖了坑在等他跳。
「比如說……這個。」從身後拿出木雕面具在指上轉玩著,戎月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毫無窺探別人秘密的心虛與歉意。
他很確定等會兒支支吾吾需要解釋的人鐵定不會是自已,誰叫那男人愛慘了他呢。
果然掛在指尖的面具旋不到半圈,就見原本靜躺著休息的人影迅速地伸手朝臉上摸去,在摸不著該有的東西時便轉而五指蓋臉地彷彿極為懊惱。
「不想我叫你阿螭,是因為我該稱你聲螭哥嗎?就像對螣哥那般?」不待血螭反應過來,戎月又馬上追補了句,打定主意非要攻人個措手不及不可:「沒錯吧,對錶哥是該多些敬意,即使你也不過大我一歲多而已。」
揚著志得意滿的笑容,戎月睜大了眼準備看好戲,這個總遊刃有餘一派瀟洒的男人可是難得出回糗,不好好戳他一戳實在對不起自己,然而沒想到等了等,等來的竟是串歡愉至極的爽朗笑聲?
「……呵呵。」陣陣不可遏的笑聲從捂臉的大掌下傳來,沒有戎月以為秘密被揭破的尷尬或不自在,被掀了老底的男人反而是大出人意料外地笑得窣窣抖著甚是開懷。
「老實說,我想過千萬種可能,就是沒想到有天你會忍不住自己功手,而且居然還是趁我意識不清的時候。」五指如爪岔張在臉上虛掩著,指縫間亮如星子般的黑瞳直勾勾地瞅著人瞧,墨濃深澤里盈滿的全是不容錯認的笑意。
「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小月。」還以為這彎月牙被歐陽胤教得太好,萬不會做這些雞鳴狗盜的小人之舉,沒想到凡事總有例外,彬彬君子的月王也是會有按捺不住的時候。
「你不介意我知道?」
「呵……求之不得哪。」故意曖昧地一眨眼,血螭沒漏看那張俏臉上一閃而過的泄氣表情,這人兒是想看他慌慌張張學鴕鳥打地洞的窘狀吧。
挑唇笑了笑,血螭有種一吐鬱氣的暢意,縮頭縮尾藏了近二十年,對於能夠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他當然求之不得,那可不單是說給戎月聽的意氣之言。
和戎嬿的約定,早在戎月交出政權后就不再有任何拘束力,他才不管這秘密公諸於世會掀起多大的風暴巨浪,想來同張臉的另個當事人也不會在意,那傢伙八成從得知戎月離開的那一天起就在期待著有場好戲吧,否則哪可能積極到移尊屈駕回窩裡去守株等他這隻兔?這輩子還沒見那小子幾時這麼勤快過。
再說揭了這張鬼臉,就表示離戎月記起自己又更近了一大步不是?他那麼聰穎,遲早會想通兒時記憶里的身影不是戎螣。
可以露臉透氣又可以讓月牙兒早點想起他,叫人怎能夠不笑個痛快?
可惜老天爺總見不得人得意太過,這頭血螭正心情大好地咧唇開懷,另頭戎月已在處心積慮準備著另個叫人咋舌的問題。
「求之不得是吧……」屈居下風的戎月滿臉算計地眨了眨眼,他就不信看不到這張臉風雲變色的糗樣,他可是一直都很想看「螣哥」吃鱉的模樣,奈何正主兒難度太高,這份盼頭自是落到眼前這男人頭上。
「那你身上的毒呢,想來也不介意讓我知道是我害的吧。」原本還想作戲擠出點淚花嚇人,誰知說到最後一想起片刻前那種提心弔膽的感受,不用刻意眼眶就已忍不住地發熱。
扁了扁唇,戎月從不知道自己除了是膽小鬼外原來還是個愛哭鬼。
「別哭小月,小要哭,我好好的不是嗎?沒事了,都沒事了。」
淚眼模糊地看著男人如他所願地變了臉慌了手腳,始作俑者卻是沒了欣賞的心情,當聽到那又是騙人的哄語,嘩嘩淚水就再也關不住地奪眶而出。
「騙人!每次都……騙我……」越說越覺得委屈,也就越止不住淚流,戎月嗚咽地泣語控訴著:「都還在發燒……哪裡沒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不要……不要你這樣子……救我……討厭……你最討厭!」
「……」儘管對最後迸出紅唇的辭彙很是介意,血螭也只能不發一語地把人擁進懷裡慷慨借出胸膛,他很清楚這時候解釋什麼也是枉然,搞不好火上加油災情更是慘烈。
他不知道自己毒發的模樣有多猙獰,也不知道究竟昏死了多久時間,不過光從胸前這人兒擔驚受怕的程度來看,答案大概不怎麼能聽,否則以這彎月牙的堅忍個性,也不會引得他這般嚎啕大哭。
許久許久,當血螭忍不住胸口細微刺疼癢得很想伸手抓時,驚天動地的哭聲終於轉成了有一搭沒一搭的抽噎。
「……不哭了好嗎?幫我個忙吧,繃帶好像濕了。」柔聲請求著,血螭很明白怎樣才能讓人轉移注意力,適當的宣洩他還可以接受,過了頭有傷身體他可就不許了。
「……剛剛為什麼不說?」從濕意滿滿的胸膛鑽出頭來,妍麗的俏顏已成了花貓般的精彩。
「我哪敢啊大王~萬一你把帳再加一筆哭得更凶,到時候泛濫成災的可不只這一區了。」故作一臉可憐兮兮的小媳婦訴苦樣,總算是逗得那張一塌糊塗的臉盤破涕而笑。
「……老是這樣……自己都慘兮兮了……還擔心我。」似嗔似怨,戎月復又低頭埋回那宛若避風港般的胸膛上蹭了蹭,聽著那沉穩的心音一聲聲撲通撲通地響著,近二十個時辰懸在半空的心,總算重新有了地方歸位。
抬起手,遲疑了半晌才落在人兒光裸的背脊上輕撫著安慰,血螭神色有著幾分不解的迷茫,如果說赤著上身肌膚相親是為了應急幫他取暖,那現在的行為又該怎麼解釋?怎麼瞧……這個都好像叫作撒嬌吧。
這彎月牙是被嚇壞了嗎?怎麼一覺醒來變了這麼多,柔似水般對自己這個佔過他便宜的人竟全無了界線……
「小月你……」
「不要叫我小月,我比較喜歡你以前叫我的方式。」抬起臉,儘管還是腫著兩泡水囊鼻紅眼紅狼狽得可以,亮如澄鏡的雙瞳卻閃耀著令人炫目的光芒。
以……前?猛然一震,血螭神情複雜地凝望著眼前這個牽繫著他所有喜怒哀樂的可人兒,帶著點希冀卻又摻和著畏懼地深深躊躇。
他一點也不敢臆測戎月已經記起了他,就怕是自作多情空歡喜一場,從雲端摔落泥地的感覺可不是齜纖咧嘴的痛而已……
「月牙兒,你不都是這麼叫我的?」帶著點頑皮、一點狡黠還有濃濃的戀眷,戎月向這個始終凝視著自已的男人展露了一抹絕美的笑容。
記憶如潮,惶惶不安的一天一夜裡,他不時得想些其他的才能分敞心神喘口氣,翻來覆去想最多的還是眼前這男人,他努力區辨著腦海里的人影究竟足誰,是戎螣還是血螭,點點滴滴的兒時記憶紛紛湧現。
香榭小亭、綠波池畔、甚至他總揶揄赫連魑魅喜歡棲身的雕梁畫檐,不論在哪兒,自己的手始終有個男孩牢牢牽著。
「你……記起來了?」過大的巨喜讓血螭仍是遲疑著不敢相信,盼了這麼多年宿願得償,讓他有種仿如置身夢中的不確實感。
「嗯,記起來了也全都知道了,以後不准你再瞞我這麼多事。」瞅著這張和螣哥一模一樣的臉龐露出呆愣的痴傻表情,戎月忍不住笑得更是燦爛。
決定了,以後若是在螣哥那兒討不了好,他就回頭戲整這傢伙,光是想像這張臉哭笑不得的模樣就覺得有趣極了,至少,被螣哥欺壓的低落心情絕對可以扳回。
「遵命,實話實說有問必答可以吧。」心情大好,血螭俏皮地回以一個軍禮相敬。
「真的?那好,打勾勾。」伸出小指頭,戎月露出一臉「不照做就是騙我」的固執神情,顯得幾分稚氣。
「又要打勾勾?怎麼長這麼大了還信這個。」寵溺地一笑,話雖這麼說血螭卻是想都沒想便依言伸出手兩指交纏勾了勾。
「我信……」突然湊上臉以唇拂過那仍賺蒼白的唇瓣,玉白的雙頰隨即不可仰地浮起紅雲,然而即使帶著些赧意,那雙始終不曾閉合起的澄瞳卻映著再真切不過的摯情。,
「因為以前有個男孩跟我打了勾勾,結果這麼長時間就真的笨笨地只守在我身邊沒跑,所以我相信他的誓諾。」
「……」撫著自己燃燒般燙熱的唇,血螭獃獃地望著面前人兒難掩嬌羞卻萬分認真的臉容,深邃的墨瞳里也漸漸跟著掀起一片滔天巨浪,最後竟是忍不住瞼熱地轉開了視線。
「沒想到連這個你也記得,我還以為你記得的都是我們搗蛋的那些。」
「呵……那些啊,我當然沒忘。」看著血螭不自在撇開的俊臉,戎月更樂了,沒想到這個可以天塌當被蓋的男人臉皮竟似比自己還薄。
嬉戲般伸指輕輕搔拂著那溫潤的臉頰,戎月毫不掩飾自己想要碰觸對方的心情,只是當看著那原本不甚明顯的紅痕越來越不容忽視甚至稱得上矯艷動人時,他才陡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實在像極了個調戲良男的無道昏君,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倒在那溫熱的懷裡。
這男人哪……睥睨天下,傲看紅塵,出類拔萃耀眼得叫人無法正視,誰想得到卻對自己如此傾情折腰,面子、性命什麼都能為他放下,卻又什麼回報都不求,實在傻得讓人忍不住心疼。
「大傻瓜、大笨蛋,難怪螣哥說你不長眼,我有什麼好?」伸掌堵上那張合欲言的雙唇,戎月又是管不住手地沿著唇緣細細描繪,「你呀,喜歡我卻又躲著著不見人影,要不是這次機緣湊巧讓我知道了,難道要等到垂垂老矣才開口嘛。」
「……也許都不會說吧,能這樣一直看著你保護你就很夠了。」抓佳唇邊的纖指,血螭在嫩白的指腹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只要你是王,我就不會讓你知道我的身分叫你為難半分,這是當年我向嬿嬤承諾過的事,一個連臉都不能給你看的人,你又怎麼有辦法相信他的真心,難道要我用戎螣的身分跟你談情說愛嗎?」
「……傻瓜、笨蛋、大白痴。」太多的感觸澎湃於心,逸出口的又是一串喃喃念語,戎月伸手圈上男人燙熱的頸子,緩緩俯首抵上那飽滿的天庭磨蹭著。
「唉,你這罵人的辭彙還真跟你哥有得拼。」由得戎月額抵額依偎著,血螭卻不願給人太多時間沉緬在這種談不上愉悅的情緒中,他不要這彎月牙覺得負他欠他什麼。
愛著、守著,就算始終只能像個影子不為對方所知,他也從不曾後悔過。
生命之於他早在最初就褪去了該有的色彩,不被允許不被期盼的存在,他沒興趣拿活著這回事和所有否定他的人賭氣,太無聊也太麻煩了,他可不比戎螣那小子多上幾分耐性。
如果沒有這彎月牙,他才懶得這麼彆扭地掙活,所以這人兒絕對沒必要對他感到一絲一毫的歉疚。
無論他的天地有多廣闊,戎月就是那維繫的唯一支撐,少了他,崩毀殆盡什麼也不會留下,誰會和撐起天地的唯一計較付出多少?不過是當事人不自知自己的重要罷了。
「……你和螣哥誰大?」提起另一個孿生的兄長,戎月就忍不住好奇這對雙生子究竟誰是先呱呱墜地的那一個,若是要他下注,十之八九會押在戎螣身上,並不是說眼前的男人不值得信賴,而是怎麼看也少了點沉穩的當家樣。
「知道嗎?嬿嬤也有另外給我個名字。」沒正面回答戎月的問題,血螭藉機把話題轉到自己茲茲在念的問題上。
他實在很怕這人兒未來喊他一口一個螭字,得趁沒養成習慣前趕緊糾正回來,省得以後每見螣那小子一回就得忍受一次他的奚落。
「翱蒼,翱翔的翱蒼天的蒼,你說我和小天誰比較大?」
「小天?」
「翔天不是嗎?不叫他小天叫什麼。」興高采烈地道出自己的名字,沒想到可人兒第一個開口叫喚的卻是戎螣那個臭小子,血螭不由得有點吃味地撇了撇唇。
「翱蒼……翔天……你是哥哥?」
好不容易輪到了自己的名字從那雙紅唇間吐出,語氣卻是讓人不容置疑的滿腹疑竇,血螭再也忍不住抗議地挑了挑眉。
「不能怪我,誰叫螣哥比較凶,凶的人本來就比較像老大呀,氣勢嘛。」無辜地眨了眨眼,戎月趕緊送上一句甜語安撫,沒了面具做掩飾,這張臉容表情實在豐富得讓他嘆為觀止,不用言語他都能很清楚地知道男人在想什麼。
「沒錯,小天最凶了。」大表認同地狂點著頭,血螭大有找到知音的感動,肚裡的那點不滿早化為烏有,「每次叫我做工都是惡聲惡氣兇巴巴地,如果叫他小天臉就更臭了。」
噗!這還用說?捂著口,戎月實在被肚裡的笑意憋到不行,這不是人人都該知道的常理嗎?偏偏這男人說來還滿腹怨言的委屈樣。
螣哥那人怎麼可能容得人這麼喚他,哪怕是手足至親也不會准吧。
不過瞧這男人我行我素的性子,連在他面前也左一句小天右一句小天地喊,螣哥八成對這個孿生兄長也很頭大吧,真想看看這兩人共處一率的情景……
「螣哥……你怨他嗎?」輕語幽幽,戎月小心的模樣就像怕驚醒一個易碎的美夢,話雖然是問著面前的男人,腦海里浮起的卻是另抹身影。
對於那個一母同胞命運卻大不相同的哥哥,戎月始終感到介懷過意不去,始終很想問問那人對自己究竟怨不怨恨不恨?更想知道他還願不願意認自己這個奪去他所有的兄弟。
「嘿,你想問的人不是我吧?」瞭然地抿唇一笑,墨濃般的星眸緩緩湧現回憶的暖彩。
「我和那傢伙其實跟你和戎雪的情況大不相同,你們是長大后才知道彼此,我和他卻是從小就混在一塊……戎甄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定了誰存誰亡,而是悄悄同時養著我們兩個直到快五歲的時候。」
瞥見那張容顏上自以為了解的欽佩之色,血螭就忍不住譏諷地一揚唇,立即打斷那顆小腦袋裡的妄想。
「喂,別會錯意,別以為那是什麼偉大的母愛,那女人從來沒好心過,她不是捨不得,而是要等我們大一點她才好決定哪個比較適合爭權為王。」
不是所有天底下為人母的都有為母的慈愛天性,很不巧地,他鑽出的肚皮就屬於先天缺陷的那一個。
「就如你剛剛說的,我雖然份屬哥哥卻是從小就沒個老大樣,活潑好動愛玩愛鬧沒個定性,結果自然是那個從小就懂得端臭臉擺架子的傢伙勝出。」
不舍地,戎月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指掌。
沒見過光明就不會知道黑暗的可怕,天生的瞎子總比後天失明者幸福得多。
先給予再奪取……何其的殘忍……
「放心,我沒事好得很,要說有什麼後遺症,也不過是散了點懶得爭了。」笑笑回握住戎月傳遞過來的力量,血螭是一臉的不在意。
「如果當年沒有你姆嬤和你的存在,我想我會怨的,天地神鬼我大慨全會算上一份,那些對不起我的人更是一個也不可能放過,也許……那達早就被我這個魔頭毀了吧。」
「至於小天……哼,那小子可是賊得很,要我怎麼恨?」一掃之前有些落寞寂寥有些抑鬱的感慨口吻,語聲驟然轉為憤憤難平,每一字都是從齒縫間逼出。
「那個賊小子,先是未雨綢繆地賞了個大人情,然後和我比賽似地狂練功,害我就是想還他這人情也還不了,一屁股債欠到最後就只有認命地做牛做馬供他使喚,想到我就……就……」
眨了眨眼,看著男人嘴角抽搐咬牙切齒的模樣,戎月實在質疑那句「怎麼恨」答語的真實度,難過低落的心情早隨著陳述者的語氣變化消退無蹤,沉寂的好奇心再次蠢蠢欲動。
「螣哥……救過你?」輕聲細語問得比先前更是小心了幾分,儘管自己在這男人面前無異於有著道免死金牌,戎月還是十分自制地沒打算在火頭上添柴。
「廢……」果然火起下神智難明,血螭一臉光火地劈頭就是個「廢」字,總算在下個字出口前看清了眼前的無辜臉容,滿肚子悶火終是化作無聲長嘆。
「對,那個臭小子救過我。」無精打采地回了句,血螭悶悶地將臉埋進前方香暖的胸膛里安慰自己。
「就在那死女人決定要我小命后,那傢伙『陰錯陽差』『誤打誤撞』地從閻王殿拉了我一把,然後『不差多一口人吃飯』地把我留在他身邊以供差遣。」
雖然結果已然定案無從辯駁,過程卻仍可以擊鼓鳴冤由得他說,血螭努力強調著某人救他完全不是基於什麼兄友弟恭的感人情誼,照戎螣本人的說法,只不過是「順手」而已。
「呵呵……這說法很像螣哥,也很像你,你們兄弟問的感情真好,雖然我猜你們一定不承認,不過就我這個外人來看,真的是很不錯呢。」露出艷羨的神采,戎月一臉嚮往的模樣。
「別光羨慕我,就我這個外人來看,戎雪對你的感情其實才真的兄弟情濃,只是死鴨子嘴硬話說得難聽罷了。」學著戎月用詞,血螭難得正經地幫人剖析著,當局者迷,總是身為局外人時招子才精亮點。
「你想想,才一面之緣就把跟在身邊十年的魑魅小貓留下來保護你,而且哪種白痴會急著跟一國之王劃清界線?就算榮華富貴不放在眼裡,身為一個處在魍魎鬼域里的殺手也該趁此借你的背景跳出泥沼吧,依我看,他早把你放進心坎里疼著了。」
「真的嗎?雪哥不會怨我?」
「月牙兒,當年又不是你決定誰走准留的他怨你幹嘛?再說你知道那個初晴的事吧,算來也是我們的表妹,你沒看那件事對他打擊多大,失去了個妹妹,好不容易再有你這個弟弟,他哪捨得什麼恨哪怨的,不把你寵上天去我都懷疑。」
「真的?」
「還懷疑!真要比的話,也該是我羨慕你吧。」戲謔地一撇唇,血螭索性再下了記猛葯:「我和那個臭小天是典型的一山不容二虎,現在是利害無關所以相安厄事,如果哪天立場各異……嘿,也許得倒下一個。」
「怎麼可能?!」
「月牙兒~怎麼老是懷疑我的話?人家說真的啦,你不是跟魑魅小貓形容過戎螣像蛇嗎?蛇嘛,本來就是冷冰冰的有什麼好奇怪,這麼多年來我們兩個誰也沒管過對方死活呀,我沒幫他擋過刺客,他不也老踢我上戰場賣命?」哀怨地瞅了眼戌月,血螭開始裝小扮嬌,然而猶不忘一一細數和戎螣間的爛帳。
「那是你們信任對方的能力。」好笑地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年齡陡然倒回十數載的大男人,戎月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撫。
「不對不對,比如說……他如果敢動你那我一定會拆了他,嗯,如果哪天我對貓肉有興趣,他也絕不會讓我再多吸口氣。」一本正經地說著老實話,然而看著戎月眼睛越瞪越大,血螭知道就算是事實對這彎月牙也太過刺激了。
他和戎螣是生性炎涼情若紙薄,所以這番話不管說來還是做來都理所當然得很,可是月牙兒和他哥哥卻是同樣多愁善感,甚至還比戎雪多加了善良,也難怪沒法子接受了。
「呃,這兩個例子現在大概都很難發生啦,你和那隻笨貓不管是誰出了岔子,戎雪都不會坐視不管,況且那小子背後可還有座將軍靠山,以一敵三,我和小天誰都不會笨到做這麼蠢的事啦。」
不是這樣解釋吧……看著那雙墨瞳里信誓旦旦的認真,戎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地愣在當場。
算了,不管什麼理由,只要這兩個人不會真的兄弟鬩牆拼個你死我活就好。
搖了搖頭,失笑的同時湧起的又是股挑動心弦的悸動,只因戎月隱隱意識到會說出這話的男人絕非天性熱情,無心無情的程度只怕和戎螣難分軒輊,就只有對自己才這麼款款情深濃熾醉人吧……就只有自己……
感動溢滿了心間,戎月不勝負荷般低了低頭,下一刻卻陡然省起正事還沒問又猛地抬起。
「你身上的毒……能解嗎?」飄忽的語聲問得很是遲疑,如果簡單就能夠解決沒人會讓自己痛成那個樣子,可是就他所知螣表哥就能自行解毒,他們從小就形影不離,也許連功夫也是一起練的。
「我記得螣哥……」
「月牙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惜不是所有功夫都能對半拆著學,小天那小子一身血肉解毒的本事我可沒法學全。」苦笑地搖了搖頭,儘管血螭不想讓人知道太多,但既然瞞不住就只能坦然以告,誰叫他的月牙兒沒那麼好蒙。
雖然心裡已有點底,然而聽到肯定的回答時戎月還是忍不住鐵青了臉。
「也沒那麼嚴重,這毒在你身上會要命,在我身上還好啦,偶爾痛痛就……」本想輕鬆點安慰人,誰知道玩笑話才出,那張俏容的顏色就又更難看了幾分。
輕嘆了口氣,血螭溫柔地吻上那雙巍巍輕顫的唇瓣,舌尖輕輕劃過細細吮著,一遍又一遍,用濃情洗去人兒的擔憂。
「放心,有你在,我不會輕言放棄的。」
「我還是要說對不起。」緊緊抱住血螭的頸項,埋首肩頸間的問語又帶上了哽咽的氣息:「……是我害你這麼痛的。」
「在意這個幹嘛,真覺得過意不去,改天換讓我抱如何?」此痛非彼痛,血螭故意扭曲戎月話語的意思轉了個方向,原本只是老老實實開點玩笑讓氣氛輕送點不作它想,誰知嵌在脖子旁的頭顱不一會兒竟是大力點了點。
「月牙兒……我……我說的抱是……是……」被嚇得不輕,連唇舌都變得頓拙,血螭不能置信地瞪直了眼。
「我知道,就是碧落齋里我們做的。」抬首拉開距離,儘管紅著臉,戎月卻依舊不退縮地凝視著另張比他還要紅的俊臉:「我願意啊……喂,為什麼呆成這樣?意思是我應該搖頭嗎?」
「……」整張臉燙得快要冒煙,血螭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真是燒得厲害,連口都乾渴得快噴火,原以為在這人兒身旁十數年早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水火不侵,到現在他才知道還是低估了這彎月牙的級數。
「不……我只是覺得在做夢。」喃喃囈語著,血螭翻掌覆上燙熱的臉頰降溫,渾然顧不得兩手捂頰的行為有多孩子氣。
就在氣氛旖旎說不出的曖昧時,一聲咕嚕腹鳴不合時宜地突然響起,戎月尷尬地咬了咬唇,兩三頓沒吃了,實在怪不得五臟廟抗議。
「對了,水哪兒打來的?」笑笑地抬手撫了撫戎月赧然羞窘的面容,血螭目光驟然定在不遠處的水碗。
「屋子後面有條小溪,裡面還有魚,可惜我抓不到。」有點懊惱地噘了噘嘴,戎月是一臉的惋惜,如果他手腳利落點能抓到魚,就能熬點魚湯讓血蝻補補身體了,而不是可憐兮兮地和他一樣只能清水果腹。
「肚子餓了很久吧?」撐坐起身,再扶著人不放心遞來的雙臂緩緩站起,血螭轉了轉雙腕活動著有些僵硬的四肢,順手撈過一旁滿是暗澤的血衣打算一併洗了。
「想吃水煮、清蒸還是燒烤的?」
「別逞強,傷沒好又還在發燒,你這樣還想下水?才一天而已我沒那麼餓。」憂心忡忡地抓住人,戎月不表贊同地猛搖著頭。
「才一天?難怪叫得這麼響……好好,不開玩笑了,謝謝你替我擔心,不過月牙兒,未免太小覷我啰。」伸指輕刮著戎月滑嫩的面頰,血螭自負地揚唇一笑,邪肆狂佞,儘是睥睨群倫的傲物風采。
「這點熱度算什麼,要不是死女人下的毒趁機作怪,血皇那老頭早不知上哪殿輪迴了,他賞的這些我還不看在眼裡,再說嘛……」狂態驟斂,俊朗的男人霎時又變得人畜無害的和煦,彈了彈指,一截拇指粗的紅彩憑空幻出般,從掛在臂上的血衣間慢慢爬上腕蔓上掌再纏上指尖,末了小巧的品亮墜飾還顫了顫如蛇吐信。
「誰說我要下水了?該洗澡的是這寶貝。」對上面前目瞪口呆被唬得完全呈現凝滯狀態的大眼,血螭極無辜地撇了撇唇,最後是毫無歉意地擰了擰那俏挺的鼻尖提人回神。
「早說了嘛……我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