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叛心
是你打亂了這規律的節奏挑起了不該有的波瀾
叫它叛了心離了意再不屬於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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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小子的功夫還不錯,看樣子光靠這些不重用的傢伙是成不了事的,嘿嘿,好久沒活動啦,媽的都快生鏽,希望這小子挺久點兒,別老子沒摸兩下就又掛了。」看著地上橫七豎八躺下的自己人,血衛涎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怪笑,粗獷的面容上儘是興奮的神色。
「你這跟老二一樣的毛病怎麼又犯了?老二就是栽在這壞毛病上,再說整的缺鼻少眼的,讓人看了都反胃,別浪費時間,記得還得再繼續找那女人呢。」高瘦的蒙面人沉下語聲告誡著夥伴,打算在最短時間內送對手上路。
「是,鳶哥兒,我的老大,唉。」兩道揚起了粗眉聞言塌了下來,血衛將滿腹的怨氣都化作怒吼,「你他媽的臭小子,算你八字生的巧,卻壞了你老子的玩興!」
吼聲未些,血衛粗壯的軀體以與他體型毫不相稱的速度急掠殘雪面前,左右手自腰側一探,分別掄起兩顆巨大的鏈球飛擊而出。
「血……血衛大人!快退!」一聲驚呼,原本圍攻殘雪的十來人迅速地退開,就怕那兩顆石球會不長眼地敲上自己,哪怕只要稍微給擦上一下,不死也去掉了大半條命。
「嘿……你們這些兔崽子,這回倒開眼的快。」肆無忌憚地狂舞著手中巨鏈,血衛的一身怪力使得鏈球的威力發揮的淋漓盡致,丈許內的範圍滿布球影,轉眼將殘雪的身影吞噬無蹤。
「爺!」揚起的砂石遮蔽了赫連魑魅追隨殘雪身影的目光,強烈的不安感深深地攫獲了他的知覺。
「老兄,先留心點自己吧,他們可沒厚此薄彼,喏,你瞧,不少朋友想跟我們親近呢。」祁滄驥溫言提醒著赫連魑魅,另一個看似頭頭的蒙面人領著殘餘的十多名手下橫隔在他們與殘雪之間,形成半弧的包圍姿態。
「魑魅,你想動動手腳我不反對,但拜託你別離開我十步的距離,殘雪那你先別擔心,那小子的本事你最了解,我想他大概還不會自砸招牌,再說……吃點心前總得先把正餐解決才行。」帶著一臉安逸的笑容,祁滄驥仍不改開玩笑的語氣。
「……好。」咬牙答應,赫連魑魅也看的出自己這方的壓力不輕,再怎麼著急殘雪的安危,也得先突破眼前這層阻礙,從身後掏出雙槍併合,赫連魑魅暗自將氣勁在體內飛快地循繞了遍。
「你們去拿下使槍的,要快!」巡了兩眼,血鳶迅速對眼前兩人做了判斷,只手撤下盤在左肩上長鞭,他選擇迎上這個帶著危險笑容的玄衫男人。
「老小子眼力倒不錯,呵……」嘴裡雖是說著稱讚的話語,祁滄驥的眼神卻泛著戲謔的笑意,雙匕在右掌間恣意旋舞著,十分悠哉地漫步踱向血鳶。
就在祁滄驥走了四五步后,血鳶靜立的身形倏地俯向前沖,長鞭也隨著激揮而出,兩人的距離瞬息間被縮短,銳利的鞭尖眼看就要穿透祁滄驥的笑臉。
及時地旋身偏移開,銳利的鞭尖僅穿過祁滄驥的殘影,在血鳶鞭梢回卷他的頸子時,掌間的雙匕適時地旋舞迎擊,轉眼間便與鞭影十五六次相擊,揮擊的尖銳聲響在空曠的礫漠中顯得特別突兀。
「好鞭!只可惜遇上了我……」看著猶能在自己這雙龍鳳匕下完整的兵刃,祁滄驥的笑容變得深沉,同時原本黝黑的雙匕也逐漸泛出詭異的紅芒,匕鋒切割大氣的尖銳撕裂聲也變成了沉嘯聲。
心頭猛地一凜,血鳶將勁道貫足鞭身,捨棄匕影容易攏護的胸腹要害,狠狠地抽向祁滄驥的雙腿,人則是隨著抽甩的力道騰空躍起。
旋舞的匕首倏地止於掌中,祁滄驥合掌分匕前翻,順著襲擊的鞭勢飛掠,就在頭下腳上的瞬間,雙臂急舞,與長鞭交擊切划,緊接著足尖輕點鞭身,借勁翻身縱回,左手鳳匕也在此時激射而出,直透一名正舉刀揮向赫連魑魅右臂死角的黑衣人背心,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漂亮,彷若早已練習了千百次。
雙方的交擊只在須臾之間,每次接觸都有一股勁道隨著鞭身傳來,一次比一次強,直將血鳶震的血氣大亂,狼狽地自空中跌落。
立地收鞭自衛,血鳶馬上就發現長鞭的尾梢被整齊地切開了十幾道裂口,猶如魚鱗般片片掀起,差一丁點就寸寸斷落,這樣的結果比起俐落地一刀削落更叫血鳶臉上的神色泛青。
趁著血鳶收勢的空隙,祁滄驥人如抹輕煙般飄閃至赫連魑魅的戰圈,右手龍匕倏轉而過,圈起了層層耀眼的紅芒,七八名黑衣漢子就捂著血涌的咽喉踉蹌倒下,而在身形俯掠的同時也隨手取回了釘在砂地上的另一把匕首。
槍尖從一名黑衣人腹中拔出,赫連魑魅以槍身佇地喘著氣,靠著祁滄驥的幫忙,原本包圍他的十餘名黑衣人只剩下了孤單的二個。
「祁滄……你?!」掃視了眼站在原地撫胸低咳的血鳶,赫連魑魅才想開口詢問祁滄驥戰況,抬頭卻見到背對著血鳶的他面色竟是那般的慘白,唇邊卻依然掛著笑意。
輕緩地搖了搖頭,祁滄驥勉力壓下胸口浮動的血氣,為求速戰速決,他才使出那式凌厲的攻招,拒擊的時間雖短卻十分地耗力,但無疑地,已有效地達到阻敵傷人的目的。
「你、到、底、是、誰?」沉啞的語聲從血鳶口中字字吐出,胸口一陣陣悶灼的疼痛提醒著他眼前年輕人的武藝的超卓,卻是為什麼在之前的煙訊與情報中都沒半分提及?這人到底是打哪山哪府冒出來的?
「喂,魑魅老兄,只剩兩個小角色……沒問題吧」深吸了口氣納入丹田,祁滄驥兀自對赫連魑魅笑語著,蒼白的臉色在幾個呼吸間迅速地恢復了原狀。
「……」點點頭,赫連魑魅卻是以眼神相詢著祁滄驥,雖然他的神色看來不若剛才的慘淡,但直覺上他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別擔心……比老傢伙好多了……你的輕身功夫不錯對吧?」輕鬆地對赫連魑魅眨了眨眼,祁滄驥猶記得上回追躡著他找殘雪時,那仿若飛鴻般靈巧的身形……走近赫連魑魅,祁滄驥借著自己身形的掩蔽伸手自腰畔解下一枚古玉交給他,吃定了背後被他嚇著的血鳶不會有勇氣再次主動出擊。
「你現在身後的方向就是我方的本營,解決這兩個后,拿著這個找鉤子吳仁,讓他明午前帶『虎翼』到牛角坳接應我們。」輕聲交代著,卻見赫連魑魅眼中滿是否定的神色,祁滄驥伸手按向他的肩膀阻止他開口拒絕。
「聽我的,這兩個老傢伙雖然不簡單,但我跟雪小子也沒那麼好吃,只是難保不會再有下批撿便宜的討厭鬼,所以得先安排好下一步應對……別擔心他,我會幫你看著,保證不會讓他玩過頭,嗯?」俏皮地向赫連魑魅眨著右眼保證,祁滄驥滿溢著令人心安的笑容。
「你自己多小心,重要的是顧好你的每根秀髮,我可不想在累的半死之後還得再跟你那沒良心的主子打一場。」旁若無人般地開著玩笑,祁滄驥輕拍了拍赫連魑魅的肩頭,然後瀟洒地轉身面向血鳶,毫不懷疑地確信赫連魑魅會照他的主意行事。
沉默地看著祁滄驥離去的背影,赫連魑魅將手中的古玉仔細地納入懷中藏妥,雙手重新握緊槍身……相信他吧,相信這男人說的話語,如果他可以帶給那個孤寂的身影一點溫暖,那麼自己是不會拒絕的,永遠都不會有理由……
「老傢伙,休息夠了沒?第二回合該上場了吧?」猶如談論風月般的輕鬆自在,祁滄驥緩步走向血鳶,對於身後立即傳來的慘嚎聲感到滿意,不愧是赫連魑魅,能跟在殘雪身旁這麼久,果然有兩把刷子。
「哼,就怕你這黃口小兒還沒喘夠!」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他也不過四十許的年紀,竟然被人叫成老傢伙?!血鳶就著星光細細打量著這個氣度雍容的年輕人,思緒百轉地猜測著對方的身分……
這小子伶牙俐齒的不說,生死相搏間的那份從容鎮定更叫人動容,似乎這種陣仗場面對他不算什麼,加上他那自信瀟洒的笑容,一股讓人服膺的氣勢油然而生,猶如一個天生的王者般……難不成這個叫初晴的護隊里竟有著那邊的皇親國戚?
「小子,你姓祁?」血鳶忍不住將冒出的念頭化作問語。
「老傢伙,想套交情可不成喔。」仍是一副叫人恨的牙痒痒的戲謔表情,祁滄驥並不回答血鳶的敏感問題,在聽到身後赫連魑魅漸遠的衣袂聲后,更是再接再厲地吐出令人氣絕的毒語,「還是說想認小爺做你祖宗?乖,叫聲爺就給糖吃唷。」
一如以往般應驗著祁滄驥的自信,沒人能在他的撩撥下繼續不動如山,血鳶氣得渾身發顫,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氣力才能阻止自己貿然衝上前去打歪那張笑臉。
「不管你是誰,我都會叫你後悔生了這張嘴!」揚鞭在空中厲聲呼嘯著,血鳶藉此平心靜氣,準備下一回合的交戰,而就在此時「轟」的一聲巨響,無數塊碎石片夾著強勁如雨點般向兩人襲來,擋在前方的血鳶更是首當其衝。
異變突生,血鳶瞬時決定先放棄眼前的大敵,不論血衛的石球是被對方擊碎或是他自己運勁摧毀傷敵,能把他逼到這一步,就表示來人的難纏,看來這一夜他們是遇上硬點子了,該合力個個擊破才是,免得不小心栽了跟頭,血鳶趁著閃躲的的間隙疾速掠向血衛那頭的戰局。
同樣的念頭也在祁滄驥的心中浮起,一絲倉皇不安的感覺陡然湧上心頭,無奈兩人間的距離原就差上了丈許,若是有個萬一……強按下心頭的慌急,祁滄驥再次深納了口氣,體內的真氣倏地澎湃循環著,迎著漫天飛石,身形附著急旋的匕影如流光般破石追上。
面對著對手的怪力,殘雪左閃右躲了好一陣,寬薄的流虹卻始終切不進石球舞動形成的強勁氣旋中,這種耗時拉鋸的打法叫殘雪萬分不耐,索性凝勁力貫流虹,硬碰硬地直穿這礙眼的石球。
石球崩碎的剎那,強大的力道也透過流虹反襲殘雪,儘管他已十分迅捷地順勢卸勁,卻仍是被震的胸口氣血一滯,而數不清的碎石已迎面呼嘯而來。
凝氣沉身,銀瀑再起,耀眼的銀芒將碎石全化作了綿綿細粉,然而當殘雪因氣力不繼斂起銀芒時,血鳶的鞭稍已在血衛的怒吼聲中抽向後背,另一顆急掄的石球也同時被血衛脫手向他胸腹間襲到。
該閃嗎?還是……一種燒灼的刺痛感隨著呼吸自胸口蔓延開來,殘雪面上遮覆的巾紗已隨勁風卷落,血染的紅唇在星夜下更顯鮮艷動人。
哼……想要我的命,代價可是很高的,一塊向閻王應卯吧……笑容自唇角渲染開,邪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殘雪不顧受創的肺腑硬是強提真氣,準備再次以流虹織成光球,絞碎前後分襲的敵人。
就在這瞬間,一道黑影刻不容緩地填補了殘雪身後的空隙,沒看清黑影的動作,偌大的石球卻詭異地被盪了開來,從殘雪身旁錯身飛墜而落,而同時黑影卻隨著一聲悶響撞向殘雪背後。
殘雪本能地向前傾身卸除著力道,織帶同時捲住了身後撞擊的物體,而在緩了口氣后左手銀芒也隨之猝起,襲向面前驟失兵刃的血衛。
「哇!」一聲痛呼,一截粗壯的手臂應聲墜地,血衛咬牙捂著左手斷臂處,鮮血滴滴答答地濡濕了一地,後頭的血鳶一落地急忙向前為他點穴止血。
傷了血衛后的殘雪迅速將織帶纏住的物體拉向身前,就見一張熟悉的俊臉正涎著張臉對自己露齒而笑,溫柔的眼神的叫殘雪沒來由地臉上一紅,急忙鬆開織帶垂下對望的視線。
「月王!怎會是你?」驚聲呼喊著,在看清殘雪的面容后,血鳶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連一旁的血衛也一時忘了疼痛,張著大嘴楞在當場。
「……」微蹙著眉頭,殘雪在兩人震驚的面容巡視著,肯定自己從沒見過他們,再說他們喊他什麼?那是啥撈子?
「不,不對。」血鳶強自鎮定著,斷續的自語卻依舊喃喃出口,「月王……不會在這,他不是月王……再說月王根本不懂武,他是誰?怎麼這麼像……這麼像……」
「……鳶哥兒……這是怎麼回事?」雖然痛的齜牙裂嘴,血衛還是忍不住出聲問著。
「先別管這,回去再說!」掃了眼面前兩人的神態,最後對上祁滄驥的笑臉,奇怪……他記得那一鞭應該……算了,眼前問題一堆,不值得冒這個險。
「走!」只手架撐著血衛,血鳶倏地倒縱離去,視線仍一路緊盯戒備著。
想跑?殘雪微眯起眼,就想起身追攔,卻被身後的祁滄驥伸手圈住了腰身,就這一耽擱,血鳶與血衛身形已消失在夜色中。
「可惡,干麻攔著我!」殘雪微惱地伸手抹去唇邊的血跡,這回虧可吃大了,自己都已經見了血,卻只砍了只手臂下來,算做利息都不夠!向來無人能在讓他濺血后還留著殘命喘氣,之前的裘無忌已經因為某人的多管閑事成了難得的例外,而今又再次因為這該死的某人害他的血白流。
「……會吃虧的……」好半晌,濁啞的語聲才低緩地吐出,隨著烏黑的血漬自唇角流下,祁滄驥的身軀整個虛軟地趴在殘雪的背上。
「喂?」事前沒半點徵兆,祁滄驥這一倒著實讓殘雪嚇了一跳,急忙轉身扶住他虛軟的身子,「你這傢伙又怎麼了?」
「……我的……演技不錯吧……騙到你啦……」無力地扯唇對殘雪笑了笑,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叫祁滄驥每一次呼吸都猶如火燒般難受。
思路霎時變得清晰,殘雪記起了適才祁滄驥是撞在他背後落地的,背後……會是那一鞭?該死!
「你這大白痴,沒本事還逞什麼英雄?死了活該!」怨懟的言詞又是不經腦的出口,殘雪心裡的疑惑卻如漣漪般圈圈擴大……應該不只這樣,他一定還傷了哪兒,要不然憑他的能耐,這點傷不該會讓他變成這副軟骨蝦的模樣。
「該死的!你到底還傷了哪兒?」終究,殘雪還是忍不住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光靠這黯淡的星光,他實在沒辦法看清祁滄驥還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不礙事……離開這兒再說。」沒力氣再跟殘雪多解釋什麼,祁滄驥氣弱地提醒殘雪該先離開,以防要是有第三波的人馬。「魑魅……我讓他先回營……搬救兵……」
「我又沒問,多話!」搞不清祁滄驥到底傷在何處,瞧他全身發軟的模樣,殘雪只得將人打橫抱起,讓他倚著自己歇著。
「嗯……好香喔。」雖然胸前的鞭傷有一陣沒一陣地抽疼著,祁滄驥的臉上卻依舊綻著令人心安的笑容,甚至故意將鼻尖湊進殘雪懷裡嗅著。
「你該死地又做什麼?給我安分點,還是要我乾脆送你一掌了事?」話雖說的兇狠,殘雪腳下卻是仔細地擇地飛掠,下意識里擔心過度的晃動會對祁滄驥造成更大的傷痛。
「小雪兒……別咒我……」埋在殘雪胸前的俊臉儘管慘白,卻是揚著愉悅的笑容,恐怕連殘雪自己都沒發現眼下的舉動流露了多少真心,呵……他在乎他,看樣子這半條命去的倒也值得……意識陷入昏迷前,祁滄驥開心地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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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姓祁的?」奔行了一陣子,殘雪才發現耳根似乎清靜了不少,那個碎嘴的傢伙怎麼不吵了?怪異地低頭瞅了眼,就瞧見祁滄驥雙眼輕合著,似已昏厥了過去。
「該死!」又是咒罵了聲,殘雪立即放眼搜尋著周遭可以暫時擋風棲身的所在,終於在不遠處找到一堵不甚顯眼的矮岩。
慢慢地將祁滄驥放下,讓他靠著岩壁倚坐著,殘雪的視線不由地被眼前那張蒼白面容鎖住,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仔細瞧著這張臉龐……
兩道濃黑的眉毛斜飛入鬢,懸挺的鼻樑,加上兩片薄唇輕抿著……這傢伙原來長得還挺人模人樣的,如果再加上那雙深沉烏黑的眸子,大概一個微笑就可以騙倒一大票京城名媛吧。
視線移向祁滄驥緊閉的雙眸,殘雪又是皺了皺眉,習慣了這傢伙的各種惡行惡狀,現在這安安靜靜的模樣反倒叫他難以接受,他……傷的很重嗎?
突來的念頭叫殘雪的眉頭再次皺的死緊……這叫擔心嗎?怎麼會!他怎麼可能會擔心這該死的傢伙?他早想把這傢伙打下地府十八層去,現在有人幫他代勞,他該仰天大笑才對,怎麼可能會把這貧乏的情緒浪費在這傢伙身上?可是……
殘雪不明白胸口的那股莫名騷動是為了什麼,現下無法平復的情緒又是什麼?是因為才剛結束場生死搏擊,亢奮的情緒還沒平靜?不對!他的心情從不會因為這種無聊事而紊亂,那到底是什麼……
莫名的煩躁油然升起,殘雪懊惱地咬著下唇……就如同離開京城前的那段日子,總是突然地就湧上這不知名的情緒,叫他理不出個頭緒,找不到個理由,更無法將它正名歸位。
惱歸惱,殘雪還是伸手解開了祁滄驥衣衫,心底不住地重申著這過於親昵的舉動絕不是因為擔心他,只是討厭見到這傢伙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只是好奇那鞭子到底是打了哪兒而已……
衣衫甫掀,一道烏紫的鞭痕突兀地躍入眼,萬分醒目地橫躺在他胸口上,就似道烙印般深深刻劃著原本平滑的里肌,加綴著些許的血絲蔓延到了左肩,連帶附近一大片肌膚都已紅腫突起,這傷勢要是在自己身上,殘雪一定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但不知為何在祁滄驥身上看來卻會讓他有種……礙眼的感覺。
「嗨……對我這麼有興趣啊?」戲謔的語聲淡淡的溢出,不知何時,祁滄驥已張開了眼,兩隻黑溜溜的眼瞳正饒富趣味地盯著發怔中的殘雪瞧。
「哼,原來還活著,果然是禍害遺千年。」收回神遊的心緒,殘雪馬上恢復備戰的狀態,早就知道這傢伙有多討人厭,剛剛躁動的情緒又怎麼會是擔心呢?只是一時的失序罷了。
「唉……死人……不會痛吧?」試著移動一下身軀,疼痛馬上變得劇烈,祁滄驥卻還是勉力舉起手臂,嘴上仍不動聲色地跟殘雪舌戰。
「你在幹麼?」本能地,殘雪探手握住了祁滄驥的右手腕,卻也不清楚自己想阻止他什麼。
「在跟你握手……我夢周公……夢了多久……」猶是三句沒兩句正經應著殘雪,沒被阻止的左手輕輕在胸前按觸著,簡單的動作卻令祁滄驥已是整身大汗淋漓。
「不到半個時辰。」放下祁滄驥的右腕,殘雪的視線不自主地又游向那道猙獰的傷口,他著實沒料到這傢伙會這麼遜,看這模樣,搞不好連肋骨都斷了。
「……別被它騙了,骨頭還沒斷……很抱歉我沒你想象中脆弱,好歹……我也還是個堂堂將軍。」從殘雪凝視的眼神就看的出他在想什麼,祁滄驥輕輕地扯出抹笑意,不想殘雪為自己亂了心緒,雖然他現在連說句話都得很費力才能講的平順。
沒斷?殘雪睇了眼祁滄驥,質疑他是為了面子在虛報災情,其實就算真斷了幾根骨頭也沒什麼了不起,這滋味他也嘗過,只是這傢伙看來不像是這麼不耐痛的料,而如今這副慘樣……殘雪伸手探向他的腕脈。
「沒什麼……只是有些脫力而已……讓我休息會兒就好。」疲憊地閉上眼,祁滄驥知道胸前的鞭傷並不十分嚴重,自己如今的虛脫主要還是因為耗力過度,恐怕得休息個兩三天才能恢復。
為了避免再牽扯胸口的傷勢,祁滄驥只能小小心低淺地呼吸,這時候說話反成了項費力的工作,他卻又不想放殘雪獨自在令人沉悶的靜寂中。
有點?基本武學的醫底他還有,殘雪怎麼探都不覺得這傢伙體內如今的空乏叫做有點脫力,除非他們對文字的用意有很大的分歧,要不這該叫做過度耗損才對。
等等,他該不會早已經脫力氣乏了還去擋那一鞭吧?殘雪越想眉頭皺得越深,胸口的那把無名火也越燒越旺。
「眉頭別再皺了……」張開眼就見殘雪越形深鎖的眉頭,祁滄驥忍不住想舉起手替他撫平,正想深吸口氣使力,上方就傳來一串讓人震耳欲聾的罵語。
「該死的王八羔子!」終忍不住滿腔的怒火,殘雪不撿詞地破口大罵著,「那個臭魑魅不長眼,你這個混帳也瞎了眼,全當我是紙糊的玩意?一個個想死怎麼不早投胎去死!各死各的,幹麼硬要扯到我頭上?
「一群自以為是的混蛋!把人瞧這麼扁?沒你們我就一定得被蟲咬,會挨鞭子不成?就算我存心找死又關你們什麼屁事!幹麼非要我欠你們這該死的濫帳,愛當英雄不會去別處現?殺千刀的幹麼非在我面前現!」
殘雪忘情狂吼著,生平最恨欠人什麼,偏偏這些不識趣的傢伙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一筆筆的人情債往他頭上栽。
「你們是哪只該死的眼看到我需要……」還想再接再厲地繼續往下數落,一陣微涼的觸感卻隨即印上了唇。
不似以往令人驚心動魄的掠奪,這一回祁滄驥僅是輕輕地貼上他的唇,然而殘雪心底的震撼卻一點也不亞於以往,少了平時鉗制的雙臂,殘雪輕易地將祁滄驥靠上來的身軀推開。
「唔……輕……一點……」當背脊撞上岩壁,回震傳來的痛楚簡直叫祁滄驥咬碎整口白牙,加上剛剛撐起身軀偷香耗的力,害的他的呼吸急促不穩,開始喘起氣來。
瞧見祁滄驥臉色突地刷白變了樣,殘雪才恍然記起他的傷,剛剛那一推的力道似乎大了些,可是誰叫這傢伙死到臨頭了還敢占他便宜!「還知道痛?有力氣耍我就別在那哼哼唉唉!」
「……誰叫……你剛剛……又……欠……好多帳……我得……先拿點……利息……」即使胸口仍劇烈地疼痛著,祁滄驥硬還是笑著開口回嘴,彷彿與殘雪說話才是他最重要的事。
「你……」想起剛剛貼在唇上的溫度竟是那樣的冰涼,殘雪決定暫時不去計較這些瘋言瘋語,鐵著張臉將手伸向祁滄驥。
「葯!」冷著聲向祁滄驥討,殘雪一點也不想繼續欣賞他這病厭厭的模樣。
「……忘了帶」苦笑地扯了扯唇,祁滄驥知道這玩意別想殘雪會有,看樣子這一身子的傷痛他也只能認命點,多捱上些時候了。
「忘了?」不能置信地揚起了聲調,一個堂堂將軍,又是身處在最危險的戰場,身上居然沒帶一點傷葯,殘雪幾乎想扒了他的衣服一件件找。
「……對,忘了。」再次費力地提氣重申一遍,難得會有算計失誤的時候,頭一遭就讓殘雪看到他出糗,出門的匆忙,原以為可以不動聲色地將殘雪請回,哪想得到會打得天翻地覆,更沒料到對手中有如此出色的人物,居然能讓他掛了不小的彩。
雖然說他會受創多少是因為殘雪的緣故,不過追根究底祁滄驥還是認為是自己太過自信的緣故,過於輕率的決定才會吃下眼前這種虧,只是那剎那間他哪能多想什麼?滿腦子都只希望他平安而已……
「很好……」咬牙迸聲出口,殘雪黑亮的雙瞳閃著冷芒,這下子可好,要他當保姆照顧這傢伙不成?
「別緊張……我只是……有點累……讓我睡一下……一下就好……」敵不住渾身強烈的倦意,祁滄驥只覺得越來越想閉上眼狠狠地大睡一覺,好躲入夢中解除這通體的疲憊與痛楚。
星光下,合起眼帘的祁滄驥,少了血色的臉龐顯得分外青白,而他一動也不動的沉寂更叫殘雪心頭升起莫名的恐慌,這樣的祁滄驥看來就像具死屍般,不知為何地殘雪就是無法忍受他這模樣。
「……喂。」忍不住搖晃著祁滄驥垂放身側的大手,殘雪才發現指尖觸及的肌膚竟是一片冰涼,冷得讓他想縮回手。
「該死的,別睡了,醒醒,不準睡!」殘雪急忙拍打著祁滄驥同樣冰涼的臉頰,他忘了漠地里的夜是有多麼冷,對一名武人來講當然不算什麼,但對如今傷疺昏睡的祁滄驥無疑是件會要人命的事。
「聽到沒有?給我起來!」煩躁地在祁滄驥耳邊吼著,殘雪將手掌交握住他的腕脈,徐徐渡入自己的內力,催動著他體內孱弱的內息禦寒,也同時趁勢化散他胸口的瘀傷。
「別吵我……我想睡……」咕噥了聲,祁滄驥被殘雪的拍打與吼聲喚醒了些許神智,無奈眼皮仍如千斤般沉重,直拖著他往意識深處沉去。
「還睡?再睡就到閻王殿了!給我起來!要睡也得等天亮后才准睡,聽到沒有?該死的給我起來!」殘雪邊吼邊不客氣地用力地拉了祁滄驥的手臂一把,果然就見他痛得皺緊了眉,緩緩地張開眼來。
「痛死了人了……你這粗魯的……傢伙……」痛楚加快了祁滄驥蘇醒的速度,神智清楚后,他也明白了不能閉眼的緣由,又是一次致命的粗心,祁滄驥開始質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也跟著忘了帶出來,怎麼老三番兩次的出岔子。
「姓祁的,你到底醒了沒?再睡我就折了你這隻手!」粗聲要脅著,雖然這傢伙張開了眼,可是看他只說了句話就又沒了聲,殘雪就怕他只是應付功夫地張開眼,實則依舊睡到了地底十八層去。
「被你扯成這樣還能不醒?……唉……我說小雪兒……你叫人的方式就不能……溫柔一點?……嘴巴還有……另一種用法。」祁滄驥好笑地瞅了眼殘雪,好在他身子骨還算強健,若是換了個人,被他這麼個整法還不如夢周公來的保命些。
「哼,懶得理你。」聽到祁滄驥曖昧的語詞,殘雪就確定這無賴是真的清醒了,剛剛懸在半空的情緒才穩當了下來。「想要命就不準睡,否則我先一根根拆了你。」
「小雪兒……你這是在關心我嗎?」祁滄驥開心地笑了,雖是冷言冷語的恐嚇,卻有著藏不住的在乎,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偏就是有人臉皮薄的死不認帳。
「是,我很關心,我非常關心……」唇畔漾起邪魅的笑容,火光在殘雪黑瞳間流竄著,字字從緊咬的牙縫中吐出:「我關心你這位大將軍什麼時候才會馬革裹屍,為國捐軀沙場!」
「那不行……有人這麼關心我……我若撇他一人……豈不負心?」祁滄驥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雖是開玩笑的語氣,如夜般的漆眸卻是滿載著認真,毫無保留地傳送出心底的情意。
如此赤裸裸的目光叫殘雪不自在地偏過頭躲避著,雖然不看,他卻依舊感受的到那視線所透露出情感有多濃烈,卻是熾烈得叫他不敢相信,更無法承受。
微妙的氣氛在兩人間流動著,祁滄驥依舊放任自己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捕捉殘雪難得失措的神態,那模樣叫他胸口的疼痛平緩了不少,發冷的身軀也暖和了許多。
平緩?暖和?隨著疑惑升起,祁滄驥這才察覺自己體內氣息的流轉,垂下視線呆望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他沒想到殘雪肯為他做到這地步……愉悅的笑容再次綻開在他失色的臉龐上。
「我好多了,你別再耗力……離天亮還久的很……」輕輕掙動著手腕,殘雪卻沒放手的意思,祁滄驥只得再換個理由說服他,「你得留著體力……要不怎麼送下批傢伙……上路?」
「快沒氣了還廢話不少,我怎麼宰人還輪不到你來操心,給我閉嘴!」雖然明知祁滄驥的顧慮不無道理,殘雪卻仍然不打算收手,只因不想再見到他了無生氣的樣子,那會叫他莫名地透不過氣,他非常不喜歡那種彷若窒息的感覺。
「唉……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可是光摸我的小手……這樣就滿足了嗎?」無辜地眨著大眼,眼中卻有著不容錯認的笑意,祁滄驥很懂得怎麼叫這小子發飆。
果不其然,就見殘雪鐵青了整張臉,環握在自己腕脈上的手背青筋滿布,十分緩慢地指指鬆開縮回,只是在收手的瞬間還是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
一抹笑意又溜出了唇邊,雖然不確定是什麼原因,但祁滄驥知道這小子正在擔心他,而且強烈到流露出了情緒而不自知。
「怕我冷……還有別的方法……忘了嗎?……你可以暖我。」隨著語聲,祁滄驥使力將自己的身軀倒入殘雪懷中,兩手繞過他的腰身環抱著,一連串的動作讓他又痛得眉頭深鎖,卻是牙關緊咬不發一聲,想在美人懷中安枕,這點代價還是得付的。
「姓祁的!你該死的給我放手!」想伸手扯開祁滄驥環繞的雙臂,卻在同時感覺到他瑟縮的身軀正打著顫,殘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后只得萬般不情願地默許他抱著自己。
「好冷……別咒我……我今晚……已經被你念得……地府遊了好幾回……」故意不隱忍冷意造成的顫抖,祁滄驥用著夢囈似的語調低聲抱怨著,更蜷縮著往殘雪懷裡躲去,整張臉埋在他胸口汲取溫暖。
看不見祁滄驥的表情,殘雪只能感覺著懷中冰冷的身軀簌簌地發著抖,不由地將放下的雙臂圈疊在他寬闊的肩背上,包覆著阻斷沁寒的涼意。
「喂,別又睡著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溫暖了,擁抱的身軀逐漸地不再輕顫,沉寂的靜默卻又叫殘雪擔心祁滄驥是否又昏睡了過去。
「是……遵令……要不……你說個故事好了。」難得逮到這麼好的機會,祁滄驥索性得寸進尺地要求著。
「說故事?」要他說故事?殘雪懷疑這姓祁的傢伙是睡昏了頭。
「對……你說個故事提神……我沒力說。」把所有的笑意藏在殘雪懷裡,祁滄驥悶聲要求著,他是很疲憊沒錯,只不過情況沒他表露出的這麼嚴重。
「我沒故事好說。」想也不想,殘雪斷然拒絕這強人所難的差事。
「有……我想聽……殘雪跟初晴的故事。」原本只是開玩笑的要求,突然的念頭讓祁滄驥出聲試探。
「……你……你好象很喜歡揭人瘡疤,有趣嗎?」殘雪僵直了身體,冷硬的聲音,字字都像似指控祁滄驥的殘忍。
「你喜歡哪一齣戲碼?歐陽家的夜半滅門還是初晴的魂斷異域?你想聽到什麼樣的故事?要我說一個賺人熱淚的故事好取悅你嗎?還是你想看到兇手痛哭流涕的懺悔才滿意?將軍閣下。」被踩著痛處的殘雪,言詞極盡尖銳地反擊著。
「殘雪,看著我。」半轉過身,祁滄驥勉力舉起手觸摸著殘雪僵冷的面容,兩隻燦眸堅定地望進殘雪冰封的眼中,語聲載滿了不容懷疑的誠摯。
「為什麼要說這些違心的話?你明知道我不會有半點欺辱你的意思,明知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更接近你一點……有些傷口不是放著不碰就能痊癒,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懂……為什麼……還要……逃避……」撐著一口氣說完話,祁滄驥已是白著臉直喘氣。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轉過頭躲避著祁滄驥的碰觸,殘雪硬是不許自己去看那眼神蘊藏的深意,不去聽那一言一語包含的情感,就怕會牽扯胸口那股無名悶灼的痛楚。
亂了……一切都亂了……夜,總是有著讓人沉淪的魔力,殘雪很清楚兩人已跨過了那條謂之「敵」的安全界線,界線之後的陌生卻混亂的叫殘雪感到迷惘,第一次,他不知道橫在終點前的會是什麼,再一次,他讓未來溜出了掌控,未知的恐懼一點點侵蝕著他淡漠的面具。
「……好……我不問……你的傷……我還沒資格碰吧。」祁滄驥緩緩地收回手,看樣子他是高估了自己對他的影響力,似乎只要一遇上跟這小子有關的事,自己引以為傲的腦袋總會出錯,連一向敏銳的直覺都變得遲鈍。
呵……真是陷的太深了,從什麼開始的呢?什麼時候與他之間變得不再只是場遊戲?什麼時候在他面前再也洒脫不了?
祁滄驥終於了解這樣的追逐已讓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對他,再也不是笑一就可以瀟洒地抽身離去,只因就在剛被拒絕的瞬間,心口那種緊縮的悶痛是他從不曾有的體驗,該值得慶賀嗎?這第一次的認真……
「……誰都沒資格……誰都沒有……說故事……總是很容易,尤其是很久很久前的故事。」沉寂了許久之後,殘雪的語聲才幽幽響起,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如此軟弱地給予響應,但絕不該是因為見他那落寞的神情才心軟……
為什麼!疑問強烈地撞擊著心口,殘雪不懂,明明一再告戒著自己,明明知道未來有太多是他無法付出,明明清楚那擁有后失去的孤寂滋味是何等凄涼,卻為什麼這冷漠的武裝如今只因他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裂了道口?
眼前的傢伙,讓自己遏止不了那一點一點被他釋放出的情感,管不住自己冰融的感情在心底泛流,沒想過自己竟會如此貪戀他給予的溫暖,會如此渴求著有他參與的明天……面對這樣的自己,殘雪只能緊握著拳徒自懊惱。
「你說錯了件事……會癒合的才叫傷口,初晴,是一段過往,虛渺的連我都握不住,你又要怎麼去碰觸?你可以拿針線把傷口縫起來,但這段記憶,你能叫我拿什麼抹去?」
一次就好,只有今夜,也許可以容許自己暫時軟弱地將悲傷釋放,可以放肆地任記憶奔流,就讓那久遠的創口在今晚一次痛個夠。
等天亮起,將這一夜拋在記憶的彼端,他又可以重新做回那個無血無淚的殘雪,那個不在乎天塌地崩的殘雪……
殘雪在黑暗裡勾起了唇角,表露出難得真實的笑容。
「殘雪……你……」儘管星光昏暗,祁滄驥依舊看的清那抹淡淡的笑意,帶著點悲傷,帶著點落寞,就連透出的語聲都是他未曾聽過的輕柔,面對如此反常的殘雪,他不禁懷疑自己做錯了,擔心地想阻止。
「別打斷我,難得我有興緻想說說故事,你不是想聽嗎?」長長吐了口氣,殘雪順勢向後微傾,只手撐地,隨意曲起一腿做枕,讓祁滄驥仰躺得舒服些,另一隻手則不自覺地玩起祁滄驥披散在他腿上的長發。
「殘雪,初晴……爹說我們是在雪融時分出生的,從有記憶起,我們就是彼此的影,她就像是另一個我,只要眨個眼,抿個唇,我們就能懂得對方在想什麼。」噙著抹柔和的笑意,殘雪娓娓道訴著。
「故事其實很簡單……我七歲那年,一個夜裡,歐陽家被所謂的盜賊血洗滿門,大火噬盡了一切,最後只有我娘帶著我跟晴晴隨著一名老僕逃出來……喔,晴晴,我一向這麼叫她的。」笑意悄悄地凝結在唇邊,殘雪漆黑的雙眸變得更加深黑。
「卻不知怎麼地,盜賊變成了仇家,百里追殺,或許從來就不是盜賊的問題……就這樣,我們一路不明所以地逃著躲著,不能夠歇息,也不知道終點在哪。」輕柔的語音平淡冷靜,祁滄驥卻在其中讀到了淡淡的情緒,那該是屬於個七歲孩子的恐懼與傷悲。
「日子一天天過去,逃亡的人也一天天疲弱。」輕輕地閉起眼,殘雪回憶著那段沒有明天的日子。「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官家夫人能拿什麼餵飽兩個稚齡孩子?尤其是當他們根本不能停下腳步時……
「你知道發黑的饅頭是什麼味道嗎?帶糞的餿食又是什麼味道?」殘雪睜開了眼,含笑低頭望著祁滄驥,「很香的,你相信嗎?這些東西對那時的我們來說就如同滿漢全席那般豐盛。
「就連人血……嘗起來都如瓊漿玉液般甜美。」濃得化不開的傷悲自殘雪朦朧的眼中緩緩浮起,語聲也變得飄忽細微。
「逃亡的某天,娘出去找吃的,我跟晴晴則在破屋裡躲藏著……晴晴在哭,她肚子絞痛著,許是餓過頭了,許是病了,我不知道,我只能抱著她,哄著她,盼著娘快點回來。
「初晴哭著吵要回家,說她會乖乖聽爹的話,不再偷懶貪玩……她已經迷亂地忘了家已經沒了,爹也早就死了……我把晴晴抱的好緊,好怕她會連我都忘了,好怕她等不著娘回來。」
再次伸手探向殘雪的臉龐,祁滄驥心疼地撫著那張帶著茫然的面容,這一次,殘雪沒躲開,反而翻掌覆上他的手緊緊握住。
「最後,娘是回來了……我卻寧願她那天從不曾回來……永遠都……別回來……她要我去睡會兒,抱過晴晴輕聲哼著歌,就如以往在家時的每個夜晚那般,至今我還記得娘那時的歌聲有多溫柔……
「你猜我是怎麼醒來的?」雖然殘雪是揚聲問著,祁滄驥卻從他沒有焦距的眼神中明白他不需要答案,或者說,他問的是記憶中那個七歲的男孩。
「是在一陣漫鼻的血腥味里醒來的,娘正端著只碗在喂我,入口的感覺是那樣的濃滑溫熱,味道卻是腥膻得將我從睡夢中驚醒,當我張開眼,就看見碗里盛滿了一片鮮紅。
「這顏色,這味道……都很熟悉的,它曾濺灑了我跟初晴一頭一臉,這一瞬間我想也不想的就嘔出那些入腹的鮮血,娘卻突兀地捂住我的嘴,厲聲叫我咽下,我想反抗,卻看到娘身後的初晴奇怪地躺著。
「等看清她的模樣時,我早嚇的忘了掙扎……她的手腕被劃破了道大口,那湧出的血泉就被她手臂下的大碗盛著。」迷亂地閉起眼,殘雪又彷彿見著了那一地的腥紅。
「我慌著想幫她把傷口堵住,娘卻攔著不讓我過去,說初晴太累了,該好好的休息,我不應該去吵她……我不懂,初晴明明受了傷流著血,娘為什麼不救她,我更不懂,初晴應該要哭著喊痛的,她卻是揚著一臉的笑,就好象她只是睡著了,正做著好夢……
「很久……很久以後,初晴手上的血不再流出,娘才放開我,將那大碗拿到我面前要我喝下,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犧牲了初晴,就為了讓我活下去。」
「殘雪……」輕聲喚著,泄漏了祁滄驥滿心的不舍與憐惜,他沒料到殘雪這段所謂的故事會是這般殘忍。
「別同情我,不值得……在我知道娘做了什麼以後,我沒有吵沒有鬧,連為晴晴掉滴眼淚都沒有,我就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吞下她溫熱的血。」緩緩地睜開眼,殘雪的眼裡有著無比的疲憊與沉重。
「別責怪你自己,那時候你只是個七歲的孩子,你無能為力的!」
「無能為力?呵……對,我是無能為力。」殘雪聞言笑了,迷濛的雙瞳瞬時變得清澈明亮。「我不恨天地,不怨鬼神,甚至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都不怪,我就恨我的無能為力,恨那女人自以為是的偏頗!」
「那女人?你恨你娘?」祁滄驥迷惑地輕搖了搖頭,這小子絕對不是寬容慈悲之人,卻為什麼竟恨自己的母親甚於毀家滅親的仇人?
「沒錯,我恨她。」清晰地吐著每一字,雖然殘雪的聲音依舊輕柔,祁滄驥卻明顯感受到那股強烈的怨意。「我恨她擺脫不了女人的傳統束縛,為什麼放棄晴晴?!就為了歐陽這個姓氏?就為這個無聊的理由?我恨她竟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晴晴,更恨她這般殘忍地拉我一道做兇手!」
「別說了……殘雪,她縱有錯,也是因為愛你……她希望你能活下去。」心疼殘雪的自責,祁滄驥卻不希望他恨那可憐的女人,他很明白殘雪如果不能釋懷,這股愛恨交織的痛楚只會繼續轉嫁到殘雪自己身上,成為更沉重的罪惡感。
「憑什麼!憑她自以為是的愛?就憑這個可以決定晴晴的生死、決定我的痛苦?這叫愛我?她愛的是她自己!她只是怕做歐陽家的罪人!呵……她憑什麼以為活下來對我來說會是好?你覺得我現在活的好嗎?」
「殘雪,選擇權在你,你可以決定你要怎麼樣過日子。逝者已矣,你的機會既是犧牲初晴換來的,那麼你更應該好好珍惜不是嗎?……也許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你就能把這一切看的更清楚吧?」
「……想看我哭嗎?」有趣地睇視著祁滄驥,殘雪笑了,之前的哀傷與怨怒隨著這一笑消失無蹤,仿若真只是個故事而已。「呵……來不及了,大將軍,我的淚早留在那一天,這雙眼已經乾涸了十二年,它不會為你破例的……好啦,故事說完了……天也要亮了。」
「再說個吧……你是怎麼成為黃泉殺手的?」看著殘雪神情的迅速轉變,祁滄驥知道殘雪的裂口已經收起,雖然覺得可惜但也開心自己又更接近他一步……沒關係,他可以慢慢來,他絕對有毅力與能耐敲進他這層殼裡,把他的心掬在手上呵護。
「姓祁的,別得寸進尺。」殘雪低下頭瞅了眼祁滄驥,卻在下一刻轉離迴避著那灼人的視線。「……算了,你這傢伙若不佔點便宜大概就不姓祁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故事,黃泉只是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我,他救我的命,我替他殺人,互相利用而已。
「滿意了嗎?祁大將軍,有力氣說這麼多廢話表示你也該恢復的差不多了。」伸手將祁滄驥自腿上搬移開,殘雪起身伸展著僵屈一夜的軀體,就看著絢爛的初陽自地平線緩緩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殘雪迎著朝陽閉起了眼……
這一天又該怎麼過呢?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