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面具

第十六章 面具

告訴我沒有面具的臉該拿什麼遮掩

才能不看見現實的酷殘

***

就像是老天故意唱反調似的,當殘雪意識才模糊沒多久,在突兀的馬鳴嘶聲中篷車倏然停住,要不是人被祁滄驥抱著,他肯定會丟臉地滾跌出車外去。

「該死的……這回又是搞什麼鬼!」抗議似地嘟囔了一聲,罵歸罵,殘雪卻是整張臉更往溫暖的懷抱中躲去,反正天塌了也有個高的先頂著。

「小心!有……啊……」前座御馬車夫的警句未完就被慘叫聲取代,看樣子阻車的來人意圖十分險惡,竟是連個僕役都不放過。

眉頭緊了又松,祁滄驥依舊擁著睡意正濃的殘雪安坐車內,心底正盤算著這群聽來有十多人之數的目的為何,除了鉤子與兩名副將外,沒人知道他離營回京,這兒又已是關內領土,那達該是更扯不上了,難道是針對殘雪而來?

誰會知道殘雪離了京呢?該說誰會對殘雪的行蹤瞭若指掌,知道他在官道上這輛未有任何標誌的車上?那麼自己呢?對方知不知道這輛車上還有自己這號人物……

在車夫那一聲慘叫后卻是一片出奇的安靜,來人似乎並不急著逼他們出車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隔著帘布與他們各峙一方。

不好對付……祁滄驥思忖著,姑且不論這些人的身手如何,能有這般的紀律與耐性就表明了不是群烏合之眾,像是個極有組織的團體,會是誰呢?

「兩位爺,在山吃山,想跟爺們討個過路錢財。」油腔滑調的字句卻用著十分生硬的口吻,合著這肅殺的氣氛更是蹩腳得可笑,怎麼也難說服祁滄驥相信這群人真只是打劫的,而這樣偽裝的理由更是令人玩味……

「……吵死了。」拉起身上的毛裘裹住了頭臉,殘雪不悅的悶聲斷續傳出,「不想我宰人就快出去……一刻鐘……叫他們閉嘴……」

「別蒙著頭,不透氣。」笑著替殘雪拉下毛裘,祁滄驥折了另一方毛毯代替自己作枕讓他躺著,俯身在他額上親了親,一個翻身便利落地閃出車外。

「喂,你們討錢可找錯了對象……」順著來人的話語,祁滄驥閃出的身影在半空一個轉折便瀟洒地坐在車把臂上,瞥了眼一旁橫屍於地的車夫,目光炯炯地開始打量起這群面生的漢子。

「小心惹到個勾魂使者,小命可就不保。」語帶暗示地揶揄著,卻不見有哪張面孔變了顏色,祁滄驥若有所思地伸指敲了敲膝頭。「還是說……你們同是地底魍魎呢?」

「賊小子饒舌些什麼!」渾然不為祁滄驥戲謔的言詞所動,左首一人環臂抱胸粗聲喊著。「還不叫你的同伴乖乖出來,爺們可要好好搜搜你們藏了什麼好東西!」

「老兄,小聲點。」豎指比了比朱唇,祁滄驥認真地眨了眨眼,一副小心戒慎的模樣。「別拉我陪葬成不成?裡頭那小子可沒什麼親疏觀念,惹火了他,我也得跟著你們一起完蛋大吉。」

「……」祁滄驥這似假半真的作態反倒使這群人面有異色地怔了怔,就見那名粗聲漢子回過頭與一名臉帶刀疤的傢伙以及另一個看似十分陰鷙的年輕人交耳竊竊私語起來,像是在確認著什麼。

「小子,你姓什麼?」半晌,帶疤的漢子才帶著狐疑的表情開口。

「怎麼,打家劫舍的還攀宗認親?我若是姓祁……有沒有如你所願呢?」看來再閑磕牙下去也難找出些名堂,腿一偏,祁滄驥懶懶地站起身,這時候他還是決定學學殘雪,用拳頭問該會比較快。

「哼,姓祁就沒錯了!」既不動氣也不浮躁,在確定了祁滄驥身分后,疤面漢子也不再裝腔作假,手一揮,十餘名大漢便動如疾風襲上。、

「嘖,來得好,倘若超過了一刻鐘,倒霉的可不光你們!」略一抄扎衫袍,祁滄驥旋身迎上,打定主意速戰速決,他還有很多話想問呢,就在雙方交手的瞬間,眼尖地留意到那名怪異的年輕人並未加入戰局,反是冷眼直盯著篷車瞧。

想偷襲嗎?祁滄驥一心二用地分神瞥了眼,果然不一會兒就見那人突地向後縱退,而兩枚黑漆的彈丸狀物體也在同時自他手中直射篷車而去,饒是祁滄驥事先留上了心,卻也沒料到他會以這種方式發難。

「殘雪!」祁滄驥厲嘯了聲,黑匕也幾乎在同時從腕間脫射攔截,他仍擔心那兩發暗器會是火器之類的物品,怕是半醒半睡間的殘雪會猝不及防……

轟地一聲爆響!一切都發生在須臾間,黑匕雖然在車簾前即時截上了那兩枚暗器,卻仍阻斷不了爆散開來的火苗,霎時間,火花四竄,偌大的篷車轉眼間在猛烈的火舌中頹傾。

不顧四面銳風在肌膚上切划的刺痛,祁滄驥身如流星般從戰團中激射脫出,他當然相信殘雪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擺平,然而相信歸相信,卻怎麼也止不了心底那股快將他漫沒的恐懼。

朵朵璀璨的銀芒就在這當口自熊熊火舌中四射開來,瞬間卷挑著烈火反襲四周,反倒叫原先圍攻的人群四處倉皇閃躲,同時也讓祁滄驥那顆快要窒息的心得以喘了口氣平靜下來。

紅艷的火光中,殘雪不知何時已戴上了蝶面,全身散發著叫人寒顫的氣息,帝臨般從容不迫地緩緩飄出,在銀芒的盛綻下,整個人耀眼得令人目眩。

「殘雪……」施放火器的年輕人在見著殘雪后神情更顯陰鷙,那眼神流露著仿若狩獵般嗜血的興奮,就如同眼前人是他已等候多時的獵物。

「這就是你一刻鐘的成績?」冷冷責問著面前帶著微笑的祁滄驥,殘雪根本就當身旁這偌大的身影是背景雜物之一,完全不予理會,他現在只想擰著祁滄驥的襟領好好問清楚這傢伙的能力。

「不能怪我,一刻鐘可還沒到喔。」沒奈何地聳了聳肩,祁滄驥朝著殘雪身旁那位被當成背景的年輕人努了努嘴。「是他老兄不給我機會表現,這筆帳,千萬千萬不能算在我身上!」

「不能算?」黑瞳里的冷芒更熾,殘雪每一字一句都是咬牙迸聲,「剛剛是誰在翹著二郎腿鬼扯?你廢話的時間叫他們下油鍋三回都還綽綽有餘!」

唇槍舌劍的一番來往雖然很精彩,卻讓一旁原本執著兵刃滿臉戒慎甚至隱帶著畏懼的漢子們又個個困惑地面面相覷,想是原先駭於殘雪懾人的氣勢,後來卻愣於看到他這全然不符傳言的一面。

「先別急著算我的帳。」早已十分習慣殘雪輻射出的怒意,祁滄驥不以為意地上前一把拉過殘雪往身邊帶。「小心你的背後,那位仁兄從剛才就一副想將你吞下肚的怪樣子。」

「小雪兒,你認得這傢伙嗎?怎麼我覺得他好像對你很熟似的。」皺著眉,祁滄驥想也不想地又拉著殘雪往他身後藏去,用身軀替他擋去那兩道如蛇蠍般令人萬分不舒服的目光。

「廢話,你剛才還真全瞎扯不成?」雖然猶是冷冰冰的沒好口氣,殘雪卻沒甩脫祁滄驥相握的溫暖大掌,就這麼在眾人面前任他握著。「猜都猜完了還來問我。」

「耶,我都猜對啦……」撇唇露了個淘氣的笑容,祁滄驥笑得像是個得到糖吃的孩子。「小雪兒,你不一向都自己玩的嗎?怎麼會認得這群傢伙,我還以為你們是老死不相往來哩,難不成這些傢伙都很厲害?才足以叫你留下印象。」

「哼,誰認得這群沒腦的傢伙,只不過黃泉出來的都是同種味道。」敢來找他的碴簡直就是活膩了,殘雪微眯了眯眼,閻羅也恁般太小覷他了……他會叫他們知道黃泉殘雪的名號是怎麼來的。

「什麼味道?」很是配合地繼續追問著,祁滄驥心底倒還真有幾分好奇這既孤僻又傲到家的小子是怎麼辨識這群「同伴」的。

「一股死味。」沒拒絕與祁滄驥同演雙簧,殘雪居然開始覺得這麼玩也挺有趣的,原先滿腔嗜血的殺意也在這一來一往間一分一分地消失。

「嗯?不會呀,你就很香。」回頭在殘雪唇上偷了個吻,祁滄驥就聽到四周傳來眾人倒抽涼氣的聲音,看來這群人全都很是明白殘雪的身分嘛,要不怎會對他的舉動有如此驚恐情緒的流露。

「……」沒有往常的暴怒,也沒再張起覆掩周身的霜寒,殘雪只是睜著夜星般的黑瞳瞅著祁滄驥。「你這傢伙很喜歡當眾表演?」

「我這叫……情不自禁。」旁若無人般親昵地摟著殘雪的腰身,祁滄驥繼續不怕死地賴在他耳邊輕語著,「再說……你不覺得看他們呆若木雞的表情很有意思,好象一尊尊泥雕兒似的,不好玩嗎?」

「用我的招牌玩?大將軍可真是大方……下次提醒我換你的玩玩。」唇角微微抿起幾分,似嗔似怨的語氣卻叫祁滄驥霎時也加入了泥塑之列,就見他不能置信地瞪直了眼珠子直盯著殘雪面具后那蘊滿笑意的雙眸。

「你……在開玩笑對吧?」誰來告訴他這不是他的白日夢,這笑的如此可人的小子真是殘雪?祁滄驥慢慢地搖頭轉動著已然僵直的脖子。「小雪兒,你是想連我一塊整對不對?好吧,我承認被嚇到了,可不可以別繼續玩了?」

「喔,敢來招惹我膽子怎能這麼小,這可有負你『靖遠』將軍的威名喔!」依舊是甜軟膩人的性感聲調,音量卻放大了不少,殘雪擺明是要把祁滄驥的底牌掀給眾人瞧瞧,砸招牌這等有意思的事他可不會小氣地只一人獨樂。

「祁滄驥?!」果不其然,此起彼落的驚嘆聲自四面八方傳出,要不是誘人的利價與嚴厲的幫規,就算是以多欺少,他們也實在沒膽惹上自家這號難纏的人物,畢竟這可以預見的慘烈代價是他們十分畏懼的,誰也不願拿自個兒的命去填,而如今竟還加上個臨淵堂的祁滄驥?這下子……

「別聽他胡扯!」粗聲漢子扯喉嚷著想安定人心。「你們想想,誰都知道咱們跟臨淵堂是敵對的,何況是祁滄驥,跟他更是出了名的死對頭,怎麼可能會走在一道?

就更別說眼前這般親熱的情景,這若傳出去了還得了!一個將軍跟一個殺手做伙?哼,他是在痴心妄想!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只因為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堵他,他怕了,所以想離間我們。」

「對,大家再想想,」疤臉漢子見機也趕緊加入安撫的行列,「靖遠將軍又是何等的人物,這小子的表現大家剛剛也全看見了,不過是個嘴上無毛的滑頭小子,哪有半分將軍的氣勢?就只不過剛好也姓祁,才被拿來招搖撞騙。」

「這可好了,還真把我的招牌一塊拉著砸下海……」真不知麻臉的這番話是褒是貶,祁滄驥苦笑地搖了搖頭,下一刻卻又得意地朝殘雪眨眼扮了個鬼臉:「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沒帶鉤子一道,要不我這一世英名可真隨水東流了。」

「別高興的太早……」傾身向前,殘雪整個人曖昧地趴在祁滄驥的后肩上,掂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著,「等進了京,不管你有幾世英名,都會馬上會隨著黃河滾滾入海……我保證。」

「呵……小雪兒,你這是邀我陪你一塊玩嗎?」沒有半分的不悅與失措,祁滄驥反倒笑得十分歡愉,揚著魅惑般的嗓音柔柔回語著:「小心你的赫赫威名也會跟我的英名一同和污泥喔!」

半轉過頭,舉手反繞殘雪的頸項,稍一施力便將嬌顏壓向自己,偏首微傾,雙唇又是溢著濃情覆上了殘雪的,不過這回他可沒再聽到半句抽氣聲,那群看戲的傢伙全改成了大氣沒喘半口,全屏著氣了……

「……他……他奶奶的,你這小子……腦袋有毛病,你把他當誰了?竟然敢……敢……」好一會兒,粗聲漢子才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卻是駭的結結巴巴,「算了,快滾一邊涼快去,咱們只找他,識相的一旁顧好自己的腦袋,別多管閑事!」

「……哪個他呀……看來你們的膽子也不太大嘛,他來他去的,怎不敢喊個全名呢?你們又是當他是誰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祁滄驥用身形為殘雪遮掩著滿臉誘人的緋紅,他可不想跟這群傢伙分享這等美景,而殘雪也索性拿祁滄驥當墊背靠著養神。

「年輕人,別以為我們放你一馬就舌尖牙利的!這回算你運道好,大爺們平常可沒這麼好說話,要不是……」疤面漢子不自然地止了話,似乎在斟酌著下頭的詞句該不該說。

「要不是……」壞壞地沖著麻臉漢子一笑,祁滄驥迅速地接完他的話尾,「要不是那位閻羅老兒莫名其妙地叫你們不準動,你們早先把我剁成了八大塊是吧?」

「你怎麼知道?!你這小子怎麼可能會識的閻羅?啊……我……」止不住驚呼出口的話語,粗聲漢子已是不打自招地承認了,卻是不知祁滄驥方才的篤定只是一種試探而已。

「老五,你太沉不住氣了。」疤面漢子禁不住輕責了句,神色轉而戒慎地望著祁滄驥,「年輕人,你很聰明,是聰明人就應該懂得保命之道,不該你管的就別太多事,免得……」

「殘雪……」陰冷語聲突兀地打斷了疤面漢子的話,神情陰鶩的年輕人筆直地走向祁滄驥,直到他面前三尺才停步,「我們口中的他就是指殘雪,一個今天以後就會消失的名字,所以沒什麼好值得將它掛在嘴邊。」

「小沈你……」著急地喊了聲,疤面漢子似乎很是擔心這個被喚做小沈的年輕人會意氣用事壞了他們的大計。

「別擔心,我沒忘了上頭的交代。」仍是神情陰鶩地盯著祁滄驥身後的人影,年輕人頭也不回地丟了句話,「再說這也是『他』曾親口答應過我的,只要除了殘雪,他的位兒就是我的了……茍二哥,你該沒意見吧?」

「嘖嘖……老兄,你這擺明了是挑釁嘛。」背後的人兒猶是懶懶散散的沒半點響應,祁滄驥可是放下心繼續閑聊,「真這麼有自信?我如果沒記錯的話……殘雪該是你們黃泉的第一把交椅吧?」

「我不承認!」馬上矢口否認著,年輕人的目光中除了狠戾還帶著絲不屑,「在我手下超渡的亡魂遠比他來的多,論出手,我也從沒失誤過,我做得比他還乾淨俐落,一切就只不過是進門的時間比他晚了,我沈晟之名才會落在後頭,可過了今天……哼!」

「小雪兒……是後起之秀呢。」看著這個叫沈晟的一臉憤恨的模樣,祁滄驥向身後殘雪低笑著,「沒想到你這個『黃泉』的頭銜也這麼誘人搶……嘿,賭我一刻鐘能不能把這些料全打發掉?」

「小雪兒?」背後重量的負荷驟失,祁滄驥就知道不妙了,果然殘雪懶懶地自身後轉出與自己並列,臉上掛著就是他最怕見的那種笑容……邪魅的讓人心驚……

「一刻鐘,除了這傢伙……既然他這麼認真,我就該給一個機會才對。」五指自顧梳玩著腰間織帶的流蘇,殘雪斜睨了眼祁沈驥,「其它的廢物全交給你,放一個過來我就宰一個,你自己看著辦,到時可別怨我搶了你的鋒頭。」

「沒得商量?」不很贊成地撇了撇唇,祁滄驥伸臂攬上殘雪的肩,壓低聲音提醒著他,「小雪兒,別忘了你的傷可還沒好,尤其是那隻倒霉的左手,上次裂開的才剛收了口,這次你不會又要它壯烈成仁吧?」

「為這傢伙?我沒這麼大方。」笑笑地瞅著祁滄驥,殘雪很是享受著他的擔心,「連你也把我瞧得這麼扁,看來我還真得重振一下我的威名了」

「說正經的,你真能顧好你自己?」認真凝視著殘雪的黑瞳,祁滄驥仍是難掩擔心地撫著他的肩頭,阻止的語意卻不甚強烈,他知道殘雪一旦決定就定會付諸行動,而自己不能也不想限制他……這是自己應允的,該要做得到。

早知道殘雪是陣風,任性不羈、恣意狂放,想要擁有這樣的他,自己的心臟就得強健點,堅強到足以縱容他的任性,雖然辛苦可他一點也不後悔——對這份今生唯一的愛戀,他永遠都不會後悔。

「大將軍,你該不會也是『不小心』忘了我是誰吧?」知道祁滄驥不會阻攔自己,殘雪露出抹燦爛奪目的笑容,人已隨著語聲閃身飄向沈晟。

天下間大概就屬這傢伙敢這樣縱容自己,這般的信賴,那樣的無悔,這種窩心的呵疼方式也只有他了……暖意充斥著胸口,殘雪第一次真心笑著報出自己令人喪膽的鬼域名號……

「我是……黃、泉、殘、雪。」

就在大夥為殘雪突如其來的明亮笑容失神時,祁滄驥的雙匕已在掌間旋舞,為了保住這群笨蛋的小命,說不得他只得勞苦點趕緊將他們擺平,連平素甚少使用的雙匕一開始就都亮了相。

「別看了啦,你們歸我,瞧也是白瞧。」招呼眾人回神,祁滄驥已是舞著左匕旋斬疤面者,同時右匕飛襲粗聲漢子,逼得兩人狼狽地閃身躲避,而他人已趁著這瞬息間身形如閃電般穿插過兩人間的縫隙,轉而對他們後頭的四散的人群動手。

然而這些傢伙畢竟是黃泉訓練出來的殺手,雖然叫祁滄驥突來的攻擊打亂了原本圍殺殘雪的計畫,每個人卻都仍能臨危不亂地迅速自四方聚合迎擊,攻守進退間極為井然有序。

「唉,我是在救你們耶。」原以為可以乘其不備先掠倒幾個,卻沒想到這夥人的應變竟如此迅速,祁滄驥只能怨嘆地發牢騷,「吃牢飯總該比送命好吧。」

右手接迴旋飛而回的匕首,金屬碰撞聲中祁滄驥已迅疾地與眾多兵器交擊,在他刻意的運勁下,除了幾樣軟兵器外其它的都被削斷了利刃,叮叮咚咚掉了一地,饒是如此,失去兵刃的殺手們卻依然沒有退卻的意思,紛紛改以雙手肉搏。

「喂……牢飯真有這麼難吃嗎?」苦笑地搖搖頭,祁滄驥可沒禮尚往來地收起那雙黑匕,最初他就打算占著兵刃上的便宜好趕快解決這群人,捕頭抓殺手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反正也沒人規定他不能恃強凌弱。

「姓祁的,你得意什麼!」只一招的時間,被黑匕逼離的兩人已疾速自祁滄驥身後搶進,一口泛著青芒的利口長刀隨著語聲狠狠地掃向他的腰身,似是想將他斬做兩截。

「嘖,刀好!可惜人不好。」側身旋避,從眼角的余光中祁滄驥已看出拿在疤面人手中的十二尺長刀並非泛泛,運勁於臂,祁滄驥的左手匕已在旋身中磕上長刀。

「鏗!」火花在交擊的瞬間撒出,長刀被黑匕上灌注的真力盪開去,而回震的力道也使得祁滄驥整條左臂一麻,不由得叫他心中一凜,看來這疤面人果不是個易與的傢伙。

「老兄,不錯嘛。」口中不吝惜稱讚著,祁滄驥卻是舍下疤面人轉往其它人掠去,既然知道對方功夫不錯,手上又有神兵利器,當然他犯不著跟這傢伙窮蘑菇,先把不能上戲的請下台去才是正事。

「哇……嗚……」連串悶哼中,已有四五人翻身倒地,不是被點中穴道不能動彈就是捧著血流的手腕或腳踝跪倒,而那把特長的大刀也始終不離祁滄驥三尺之距,一時間這場爭鬥變成你追我,我追他的奇特局面。

而斗場的另一頭,叫沈晟的年輕人完全不理會這邊上演的熱鬧,目光銳利如鷹般,一瞬不眨地盯著面前跟他同樣不為所動的殘雪……

多少年了,他就只能聽著旁人稱讚著殘雪如何如何,人人都敬畏著他的威名,懼怕著他的冷煞,儼然殘雪兩字就是殺手界的代表,就是成功任務的保證,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漂亮地完成買賣,旁人仍是只知黃泉的殘雪,至於他——沈晟,就只能繼續默默無名地隱在殘雪身後的陰影中。

他不要!他不要再繼續這種被殘雪壓在頭上的日子,憑他的本事不該至今仍只是一名無名無號的殺手,殘雪有的光芒與榮耀也該出現在他身上!好不容易,千盼萬盼地,終於叫他等到這個能夠取而代之的機會,想到這兒,沈晟就興奮地快要遏止不住想立即衝上前將殘雪撕裂的念頭。

「……我還以為你想一直躲在那小子後頭。」定下心,沉晟用話語先緩和著自己的情緒,今日這一戰絕不能有半點疏失,對付殘雪他早已有萬全的準備,只礙於殘雪的行蹤向來飄忽,難得這次閻羅不但透露他的所在更明令阻殺,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聞所未聞般,殘雪仍靜立原地,似又把眼前的沉晟當成了透明人般。

「你老戴著面具,該不是因為那張臉龐見不得人吧,怎麼?是被火烙了紋還是被人做了記號?是不是丑得像鬼一樣?那也不錯,應該挺適合你的。」繼續用言詞挑釁著,沉晟卻不見殘雪有半分怒意,連面具后的瞳眸都依舊冷的像撒了把冰渣子。

「啞了嗎?看你剛剛還跟姓祁的嗲聲嗲氣的,該不會……跟他有一腿吧,嘿嘿,沒想到黃泉頂頂有名的大殺手竟喜歡同男人做,這要是傳了出去可不得了。」

嗤,真看走眼了……沈晟暗罵了句,看殘雪方才與那姓祁的對談,還以為他會是個脾性衝動的傢伙,沒想到明言暗句地諷刺了老半天還挑不起他的火氣,沈晟只能將失望盡埋在心中。

「……廢話說完了?」如泥塑的身影終於有了動作,卻是冷冷地替對方畫下句號……

殘雪不悅地抿緊了唇,還以為能聽到點蛛絲馬跡什麼的,害他浪費時間聽這麼多廢話,足尖一點,身形已是筆直地掠向沈晟。

唇角不自覺上揚了幾許,他就是要激殘雪沉不住氣先動手,雙手背負在後,沈晟順著殘雪的勢子躍退,目光卻敏銳地停留在殘雪的左肩上,當見他左肩微動時,沈晟便迅速地自身後掏出網似的東西,直接迎上襲來的耀眼銀芒。

不是沒見到那團黑鴉鴉的東西,殘雪卻不認為它能捕捉的到快如星墜的流虹,在銀瀑似的匹練卷過後,大多人都只能看到殘影鬼魅地忽上忽下,甚少能看清楚他兵刃的走勢。

左臂輕甩,銀瀑陡然一個大轉彎后直襲沈晟胸腹,在沈晟仰身舉臂阻擋時又突兀地在他面前三寸處倏然墜地,不待沈晟直起腰身,銀瀑又再次自他腳邊彈起,沿著他腿脛竄上,直噬咽喉。

如往常般,殘雪一出手就是殺招,只是更加快狠了幾分,既然對方是這麼的自負有信心,那他也就不需給予什麼機會了,反正這傢伙想見的是「黃泉」的殘雪。

突然地左腕一緊一痛,殘雪皺了皺眉頭,流虹竟被那陀黑不溜丟的網狀物纏住,同時還有股沉厚的力道想扯下它,輕哼了聲,殘雪左臂倏抬,就見銀瀑如蛟龍般纏著黑網仍照原勢前進了數寸,瀑鋒只差一線就可以劃過沈晟的喉頭,雖然終是沒能衝破網,卻也震得沈晟狼狽地蹌退兩步。

不敢讓殘雪有片刻的喘息,沈晟急忙自袖中打出數粒黑黝黝的物體疾襲殘雪面孔,而如他預期中所料的,一匹水色織帶旋舞迎上,沈晟緊繃的神色才稍霽,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運勁穩住左臂上拉扯的力道,面對迎面襲來的暗器,殘雪毫不遲疑地以右手應付,有鑒於方才沈晟施放的火器,灌注於織帶中的柔勁,只想順勢扥住物體后再藉力反擊回去,卻沒料到這些不明物體像似算準時間似的,一個個在織帶左近破裂,一股刺鼻的焦油味隨之漫散開來。

「哈,你上當了!」伸指急彈數點暗器,在織帶附近相互撞擊,擦出的火星瞬間引燃了整條織帶,沈晟悻悻然地看著殘雪被迫鬆開手拋下著火的帶子,卻也同時冷汗涔涔順頰滑下。

只差一點,他就鎖不住那條如毒蛇般噬喉的銀瀑,想到剛剛的那份驚險,喉頭就忍不住泛起了寒慄,沒想到在他如此萬全的準備下,還差點丟了性命,殘雪之名果真不容小覷。

有些失神地看著地上即將被火舌吞噬殆盡的織帶,殘雪像是看到另一個時空的畫面,那同樣熾艷的火舌,卻是衝天染紅了整片夜空……

「……你很得意?」收回失焦的視線,殘雪漠然地看著沈晟礙眼的笑臉,流虹的一端已被髮絲般黑網層層裹緊,連同扯著他的左臂向前平伸。

「不該嗎?哈……殘雪,你已是我的手中物了!」沈晟輕笑著緊扯了下黑網,就見殘雪左腕附近的袖袍迅速被染成了鮮紅。「真該感謝你的自虐習慣,只有沒腦的傢伙才會把利刃纏在手腕上……至於,我是怎麼知道你這習慣的……嘿,恕難奉告。」

「哼,除了閻羅那多嘴的傢伙外,我也不會認為是你自己領悟的,大概連我出手的招數與兵器形式也是他給的消息吧。」縱使處於不利的狀況下,殘雪仍毫不在意,甚至反常地與沉晟聊起天來。「這就是你的能耐?真叫我失望……」

「失望?」眯起了眼,沈晟又是使力扯動了黑網,「殺手本來就是用各種技巧取人性命,只要殺得了人就是好殺手,閻羅也只跟我透露這麼多,這髮絲摻緬鐵的韌網、這油彈火器全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所以呢?」清澈的黑眸直瞅著沈晟,殘雪的唇角帶起抹玩味的笑意,「要我稱讚你很厲害嗎?就只因為你燒了塊破布,外加叫我流了幾滴血?」

「殘雪!你最好收斂點,看能不能求我給你留個全屍!」額下的青筋隱隱跳動,沈晟陰狠地瞪著殘雪,「要不然我只消這麼一擰,就從你的左臂開始一塊塊把你拆了!」

「這樣嗎……」無所謂地扯了扯左臂,就見血珠子滴滴答答地掉得更快,殘雪優雅地舉起右手摘下臉上的蝶面,清妍的面容上掛著卻是邪魅的笑容,弔詭的令人發毛。「你知不知道,讓我流血……是你付不起的代價。」

不知是因為殘雪語句冷涼涼的不帶人氣,還是那張隨著面具拿下后顯露出的面容太過出色,讓沈晟一時間只能無語地瞪著殘雪……就和大多數人相同,對於這個名滿京城的煞星到底生做什麼模樣他也十分好奇著,只是再多的揣測也無一能切中這張叫人屏息的容顏。

「你……」是女的?不,不對……硬生生吞回到口的問句,沈晟不自覺地搖著頭,會有這樣的錯覺只能怪這張臉龐實在太叫人驚艷,若佐上點胭脂,眼神放柔和些,再換上娉婷女裝,只要不開口,任誰也難理得清他的性別。

瞅著沈晟那付像似吞了顆生蛋的表情,殘雪眼裡的冷芒倏起,如果不是想到祁滄驥先前對他左臂的殷殷關切,他壓根不想拿下這蝶面當工具,就為了不想等會兒聽他像個老嬤子般念個不停。

「馬耳東風……」冰冷的語聲不耐地飄出,沾血的五指倏地反扣上流虹,殘雪持著蝶面的右臂已是疾揮而下,帶起一抹激光疾切左掌扣握的緬鐵。

突然的變化叫沈晟立時清醒,想也不想地就使勁后扯,存心想絞下殘雪半截手臂,卻在喀的一聲輕響后感到銀刃另端的力道倏松,令他拿樁不穩地退了步,然而他心底明白自己的動作終是慢了步,抬頭朝殘雪望去,果然他的左臂依舊完整地倚在身側,雖然整截袍袖已染滿了觸目的血紅。

面具在指間靈巧地翻玩著,殘雪完全無視於沈晟眉間越來越陰晦的神色,低首看著地上被自己截斷的流虹,不滿的情緒開始如火燎原般蔓延……這該死的傢伙,難道不知道趁手的兵刃很難找嗎?

「你掙脫了也沒用!」沒想到這看似上品的緬鐵兵器竟被殘雪如此輕易地破壞,沈晟只好放棄原先如意的計畫,心緒開始浮動起來,「你該不會以為只憑手上的玩具就可以擋下我吧!」

「這個?哼!」揚了揚蝶面,殘雪看似無心地隨手揮棄,飛出的面具卻像長了眼睛般地直撲祁滄驥那頭,利落地嵌進一名漢子的背脊,令他哼也沒哼地就倒了去。

「喂,殘雪,撈過界啦!來者是客,你該專心點招呼,別叫人家失望……」揚聲高喊著,祁滄驥俯首避過三柄長劍,左手黑匕將姓茍的長刀盪向粗聲漢子,右匕則又那般恰好地劃過一人的腕脈,原本的十來個漢子已被他放倒了八九個,只剩下四個普通角色外加那兩個比較麻煩的。

自己這邊打得熱烈,祁滄驥卻也時時留心著另一頭的變化,雖說爭鬥的結果是早可以預見的,但他也明白等會兒少不得又得擰著心幫那小子收拾一身的零碎,若是這小子能有點良心少玩點,他就該高喊佛號謝天了。

「……」嘴角忍不住揚起,殘雪凝望著那在人群間縱躍飛旋的瀟洒身影,連自己都不明白心底這股因他而泛起的暖意,會有這樣的感覺是該不是因為自己真的戀上他了吧?眉頭輕輕蹙起,殘雪根本無視時機的不對。

莫不成真如祁滄驥說的……自己也是喜歡他的?所以任是他隨意的一語一行,才能這麼輕易地就掀起自己情緒的波瀾……一切,似乎在他決定放棄躲避后都變得簡單清晰起來,不再像團迷霧般裹的叫他迷惘……

「還有心情笑?」雖然淡淡的笑容叫這張麗顏更添風采,沈晟卻只覺得刺眼至極,就如同那雙澄澈的瞳眸般,叫他恨不得能毀之而後快……憑什麼他可以?同樣沉淪在血腥的泥沼中,憑什麼他可以有著那樣清澄無濁的眼神,那樣坦蕩的就如同他一直活在陽光下?

緊咬著牙根,沈晟雙拳握的咯咯做響,全然失去初時的穩定,對殘雪,他一直有著說不出的複雜感受,是怨忿,是忌妒,更有著他不願承認的羨慕,沒錯,他是羨慕殘雪的,同樣身為見不得人的殺手,他卻能活著那般自在無拘,如日中天的威名更將他襯托得如天之驕子般耀眼,這些都是他渴望卻又不可及的……

為什麼?為什麼同是個奪命的殺人者,境遇卻有如此的天壤之別?

憑什麼他可以任性妄為的過著貴族般的快意日子,而自己卻得戰戰兢兢地在血海夾縫中蠕行?

這些年來沈晟無時無刻不在問自己這到底為什麼,而今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只要除去殘雪,所有他朝夕渴望的就都能實現。

冷然看著沈晟猙獰的神情,因祁滄驥而揚起的笑容早已斂去,莫名地殘雪竟感到一絲淡然的悲哀……還真是諷刺哪,自己可以毫不在意屏棄的,卻是這人用生命為代價也要求得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低垂著睫羽,殘雪漠然看著自己露於袖口外的指尖,硬是壓下胸口對等會將濺血的厭惡感。

黑黝的火器以漫天飛雨的手法打出,即使已毀了殘雪的兵刃,沈晟仍不敢掉以輕心,適才交手的經驗告訴他,只要有一絲的疏忽,所有的期盼就只能等到下輩子實現了。

吐了口長氣甩掉突來的無謂感觸,殘雪的眼神又恢復成寒芒粲粲,唇角噙著冷笑,身影不閃不避地就似飛蛾撲火般沖入暗器團中。

有剎那間的訝異,沈晟不由地怔了怔,殘雪這冒失的舉動簡直叫做找死,漫天的火器立即一個接著一個炸開,烈焰如火雲般瞬間吞噬了殘雪的身形。

在沈晟運足目力尋找時,一股熱氣突然自身側湧來,甫回首就見帶著點點火星的水色外衫朝面撲來,不確定後頭是否跟著什麼玄機,沈晟索性選擇以左腳為軸大旋身避過,緊接著便以迅雷之姿反手自身側穿出,毒辣地回敬殘雪一劍。

劍尖傳回的鈍感叫沉晟終於鬆開了一直緊攏的眉頭,憑經驗,他知道自己的這劍並沒落空,甚至,連劍刺入的深度他都可以有幾分把握,但當他還來不及再轉下個念頭,一股扯心裂肺的撕疼已是從後背驀然蔓延,瞬間抽走了他全身的氣力。

吃力地低下頭,沉晟不能置信地看著胸前穿出的半截掌尖,掌緣猶纏繞著閃閃銀芒,他很快便認出那是殘雪帶傷的左掌,那麼他呢?自己那一劍是不是也對他造成了致命的傷害?不顧胸口的巨痛,沈晟拚命的想回頭,想看到一個令自己甘心闔眼的理由,一道清冷的語聲卻打碎了他最後的希望。

「別費力了……」瞥了眼插在左脅上巍巍顫動的劍身,殘雪淡漠地開了口,劍已入體數寸,但他知道沈晟不會再有力氣將它插得更深,伸出右手喀地扳折了長劍,隨手就將劍尖拔出拋在沈晟面前。

「我不……甘心……」看著面前那截染血的劍尖,深晟臉上的神采迅速減為黯然,灰白的唇瓣不住地打顫,卻是不肯閉上目光逐漸渙散的雙眼。

「憑……什麼……這一切……都是你的……我是……這麼努力……你卻……卻……我……不服……」急促地喘著氣,含糊的話語斷斷續續地自沉晟滿是血沫的口中溢出,「同樣……是……殺人者……為……什麼……」

孱弱的語聲倏然中止,只留下濃烈的不甘與怨懟隨風呼號著,殘雪緩緩地垂下左臂,讓沈晟的屍身隨著重力慢慢地滑落於地,殘雪睇視著那雙不能瞑目的眼瞳,許久才彎身拾起片段的流虹,緩緩運勁纏折出蓮燈的模樣。

銳利的鋒刃毫不留情地在他指上劃下道道傷痕,殘雪卻是漠然地任血漬為它著色,專心一意地折著,半晌才將成型的蓮燈放在沈晟的面前。

「別太在意……是他太執著了。」低沉的語聲自身後傳來,一陣溫暖覆上了後背,閉上眼,殘雪放鬆地任自己靠向祁滄驥敞開的雙臂里。

當殘雪撲向火器時,祁滄驥已放倒了其餘四名的普通角色,就只剩那兩個難纏的傢伙仍苦苦追纏著,揪著一顆放不下的心,他幾乎在殘雪的左臂穿透沈晟時就掠至他的身畔,所以沈晟死前的那番話他也都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

沒阻止殘雪後來的舉止是因為他明白殘雪需要沉澱心緒的時間,不論他心中升起的感觸是什麼,僵硬的肢體都已顯示出他並不好受,有時,疼痛會是最好的傷葯,能叫多事的腦子分神少忙點。

「我……是不是活的太輕鬆愜意了?」淡淡的問語輕輕滑出唇畔,殘雪依舊靜靜地枕著祁滄驥的肩頭,自己很是明白心底的動搖並不只因為沈晟的話語……那一劍,原本是噬向他的心口,而在那一瞬間,佔據心中的強烈念頭竟是不想死?!

哈……怎會變得如此離譜?這樣的變化已經太偏離了他的常軌,殘雪忍不住質疑起自己的決定是錯是對……私心地想為自己留段記憶,所以選擇拋開所有縱情一時,但他始終相信到了該是結局的時候,他依然能夠毫不眷戀地替自己劃下句點,而今,這突起的意念卻叫他徹底看清自己的脆弱……

真能夠嗎?到時候自己捨得下嗎?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自心底不斷冒出,在嘗過了他的溫暖深情,在懂得了愛戀的滋味后,他還能夠無情無心的說斷就斷嗎?原來……到現在自己都還是對自己戴著面具,欺騙自己去相信所有表象的謊言,這世間最不能相信的……原來竟是自己……

「輕鬆?如果搞成這樣都還能算的話……」伸指疾點殘雪的肩貞大穴緩住如小蛇攀下的血流,祁滄驥小心翼翼地捧起殘雪的左臂,出口的語調卻顧作輕快,不想叫沈晟留下的暗影繼續在他心中發酵,「……那我想我這種人大概會被歸類到混得離譜那一級去」

「……」原本浮動的心緒又是簡單地因為他的一句話語而得到平撫,殘雪緩緩地睜開眼來,目光些許黯然地望著無雲的晴空……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早就沉溺在他的呵寵里了,還掙扎什麼呢……

再騙自己嗎?繼續相信自己依舊無情無欲?然後就可以將他該死的一切都只放在回憶里,對未來瀟洒地不抱一絲期待?越想腦中的暈沉越感強烈,殘雪疲乏地又閉上了眼……

怎麼會任自己走到這進退維谷的境地?怎麼可以真的喜歡上他呢?……這該死的藍天!為什麼像面鏡子?把他面具后這顆蠢動不安的心照映著如此清楚,叫他連偽裝躲藏的餘地都沒有。

「小雪兒……又在發什麼呆?怎麼,有本將軍墊底你還不滿意……等等,別動。」輕扶著殘雪的左肩,微一使力祁滄驥就將整截袖子自肩縫處撕開,然而即使早有了心理準備,這顆心仍是被眼下這條慘不忍睹的左臂揪得發疼。

「……」被祁滄驥謹慎的模樣打斷了思緒,殘雪轉頭朝自己的左臂望去,不過就是流虹的一部分纏進了腕臂里,把它拔出來不就得了,幹嘛一副如臨大敵的怪樣?想也不想地殘雪伸手就往左掌端處的流虹揭去,準備一口氣將它剝除下來。

「喂喂!」趕緊伸手擋下殘雪的右臂,只消瞄一眼祁滄驥就看清了這小子的不良企圖,這結果卻叫他忍不住哀嘆出聲。「拜託~~小雪兒,你好歹也看在這隻手跟了你這麼多年的份上,對它好點不為過吧……」

「對它好點?太麻煩了。」隨著語聲不耐地晃了晃手臂,就見祁滄驥兩道眉瞬間像是麻花般糾在一起,下一刻又揚成一付想將自己五花大綁的凶樣,這瞬息萬變的表情叫殘雪忍不住失笑出聲,突然間胸口跳動的心音似乎開始有了實在的感覺……

「嫌麻煩?!」緊忍過嘴角的一陣抽搐,祁滄驥最後只能投降申吟著,早該知道這小子出口的涼話會叫人閉氣翻白眼。「你只要乖乖站好,其餘的我來……希望你等會兒還笑的出來。」

打量了好一陣子,祁滄驥才伸指扳向纏在殘雪小臂里的緬鐵,打算先從容易的解決起,儘可能小心地扳起一小段,隨即運勁截斷,片片利刃隨著動作開始叮叮咚咚掉了一地,也一段段顯露出蟠踞在上令人怵目驚心的血槽。

「喂,祁滄驥……你的戰果好象不怎樣嘛,還溜了兩條泥鰍。」看著祁滄驥額上逐漸沁出的汗滴,殘雪發現自己莫名地靜不下來,只好拿話掩飾著焦躁。

「那兩隻是自己跑掉的……說不定……會帶條大魚回來。」頭也沒抬地繼續工作著,祁滄驥隨口回了兩句,好不容易清完了小臂上的四五圈,剩下的就是最麻煩的腕掌部分,看著那已圈成像自己腕匕般的厚度,真不曉得到底是繞上了幾圈,祁滄驥不禁攏了攏眉頭,只能衷心地祈求沒傷到筋骨。

「閻羅嗎……」輕語響應著,殘雪的右拳卻已悄然握緊,儘管祁滄驥的動作儘可能放的輕柔,腕間傳來的痛楚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撕扯著他,就說了嘛,長痛不如短痛,若照他的法子早就結束了,哪像現在這般磨人……

「祁滄驥,你的動作可不可以快點!我都快夢周公了!」耐不住性子頻頻催促著,殘雪逐漸剋制不住左臂的顫動,而他卻不希望被祁滄驥察覺到這點。

「是是……」專心地與剩下的鐵片作戰,祁滄驥沒發現殘雪的不對勁,半晌后卻是想到什麼似地突然地抬起頭來,「你剛叫我什?」

自己的名字還是第一次自殘雪的口中喊出,祁滄驥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卻在見著殘雪唇色灰白的模樣后迅速褪去,換上的又是胸口驀然地緊縮,卻猶是故意露齒揶揄著,「嘿,原來你也會痛呀,我還以為你早鈍到沒感覺了。」

「少廢話,都是你笨手笨腳的!」扳起臉孔撇了開去,殘雪才不許自己在這可惡的傢伙面前示弱,然而被他執在手中的臂腕卻十分不爭氣地筋攣起來,「該死的……你就不能……快點……」

「乖,忍著點。」口裡不住輕哄著,祁滄驥手下的動作可也沒慢著,就見他狠起心迅捷地層層環開陷在殘雪腕肉里的緬鐵,當剝轉下最後一層后,白森森的筋絡已是隱隱可見。

「你真該戒掉這壞習慣……」忍不住心疼地低喃著,祁滄驥抬首對上了殘雪蒼白的面孔,軟言誘哄著,「上點傷葯好不好?免得等會兒萬一大魚跑出來又白白讓他溜掉,我一個人可沒那好本事。」

「不……」唇剛凝型,音才吐了半就教祁滄驥用嘴堵了去,密密綿綿覆上的纏吻仿若連帶地也吻走了不少刺骨的痛楚,殘雪逐漸失神在這記足以溺死人的甜吻中。

「不說話……就是同意啰。」帶著情慾的氣息徐徐吐在耳畔,叫殘雪渾然一醒,不字的音節才想再出口,耳垂傳來熱哄哄的觸感又是叫戰慄在瞬間傳遍了全身……不明所以地呆望著祁滄驥,殘雪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變得這敏感,對他的挑逗竟是沒半分招架之力。

雖然十分得意著自己對殘雪的影響力,祁滄驥可也沒忘記該好好把握這機會,連忙取出一隻精巧的白瓶,倒了些稠狀的透明液體在殘雪受創甚重的手腕上,趁著殘雪還來不及回神,又急忙撕下截他右臂的中衣袖袍,仔仔細細地牢牢纏妥。

「你……」被藥物刺激的痛感喚回了神智,殘雪微蹙起眉頭,才想開口反對,唇上又是被祁滄驥輕啄了兩口。

「等等,順便這邊也打理一下。」順著劍痕劃破處再使力扯破了殘雪左脅的衣物,祁滄驥快馬加鞭地替這道劍創也上了葯,最後又隨手撕下殘雪右袖剩餘的布料將傷口妥善地扎纏起。

看著自己被祁滄驥左纏右繞地裹的像顆粽子,殘雪蒼白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右拳握得死緊,準備好好修理這擅作主張的傢伙,哪知尚未把拳頭遞出,臉頰兩側又是莫名的一涼。

「嘖,這也有……」將藥液抹上殘雪臉上幾處零星的火傷,祁滄驥目光來來回回巡視著,那神態仿若恨不得能扒了他身上的衣服好好檢查看看是否還有傷痕。

這該死的傢伙竟把他當作木頭人般又塗又抹的……被祁滄驥放肆的舉動攪的火氣越發高漲,殘雪子夜般的黑眸已被怒火燒得晶亮,而滿腹的惱怒還來不及發作,馬上就又莫名其妙地被他溫暖的軀體緊緊摟住。

「小雪兒……下次少玩點。」向來沉穩的語調這次竟然帶上了幾許浮動,祁滄驥將臉孔埋在殘雪完好的右肩頸窩中,語聲開始輕顫起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模樣會讓我的心好疼……好疼……真的好痛。」

這是什麼狀況?這男人……在撒嬌?殘雪愕然地被祁滄驥抱的不能動彈,臉上原本寒意凜凜的神情這下全變成了哭笑不得的尷尬……怎麼會有這種事?現在難不成還得安慰他?可是天知道他這輩子除了對初晴外還沒哄過人,而那又已是如此遙遠的事了……

「……」身子僵直了好一會兒,殘雪才重若千斤地抬起那隻沒受傷的右臂環覆在祁滄驥寬闊的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算是當作撫慰之意,卻依舊沒見祁滄驥有放開他的意思。

「你……我……」生平第一次的結巴,殘雪想來想去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出言安慰人,索性只能滿心懊惱地出聲威脅道:「姓祁的,我的衣服都被你撕成這樣了,你還想怎樣?我警告你,別得寸進尺!」

「……原來……在你心裡……我終是一點份量也沒有。」沉默了好久,虛渺的語聲才幽幽地響起,雖然祁滄驥依舊埋首在殘雪的髮絲中,空冷清寂的語調卻叫人感覺他似快要化作抹幻影般消逝。「到頭來……還是只有我在自作多情……」

「你……你這什麼意思……」不期然的慌亂掠過心底,那虛渺的語聲在他聽來卻有著莫名的沉重,殘雪禁不住加重了右臂擁抱的力量。「要不你……」

「叫我的名字,我要聽你叫我的名字。」簡潔有力的語聲劈進耳里,帶著不容拒絕的濃烈要求,祁滄驥收攏著雙臂,緊緊地將殘雪鎖在懷裡。

「祁……祁滄驥。」快被祁滄驥勒著透不過氣,殘雪實在不明白這傢伙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奇怪,只好不情願地依言叫他的全名。

「名字。」不滿意地再次要求著,殘雪看不到的面孔上已是大大掛著饜足的笑容。

「……滄驥……喂!」蚊蚋般聲音才剛出口,殘雪頓覺重心一失,整個人已被祁滄驥騰空抱起轉著,伴隨著他響徹雲霄的朗笑聲,殘雪只能緊緊攀附著祁滄驥的頸項,將臉埋靠在他的胸前,感受著那衣衫下強而有力的振動。

「停……給我停下來,我說……停!」驀然一聲大喊,殘雪才叫祁滄驥停下了旋轉的身影,無力地搖著頭想甩掉腦中那分暈眩,「你這傢伙……搞什鬼……」

「補償我剛剛擔心受怕的損失……啊,抱歉。」祁滄驥憐惜地撫了撫殘雪蹙緊的眉心,他差點忘了這小子的身子現下不怎舒坦哩。

「還覺得疼嗎?」抱著殘雪坐下,祁滄驥脫下自己的外衫替他披上,伸指在他太陽穴上輕輕揉搓著,「答應我,讓左手好好休息一陣子,回京后大概就真沒機會歇息了,可別叫他們撿著了便宜。」

「激降法對我沒用……」躺在溫暖的臂彎里,殘雪半閉著眼帘假寐,大半的痛楚早被藥效的涼意止替,剩下就是力乏的沉翳感,麻木到不像是自己的手。

「那這個呢?」低首含上了那兩片失溫的涼唇,祁滄驥輕輕柔柔地吻著,「為我好嗎?別再讓我的心發疼了……再說,砸招牌前得先顧好本錢,免得自己都還沒砸的盡興就被別人給摘了。」

「都是你的……理由……」低喃著,殘雪微仰起頭響應著祁滄驥的吻觸,貪玩地伸舌描舔著他的唇形,而後又學他的方式吮起那豐潤的唇瓣,最後終是不滿足地探入他溫暖的口裡,同他熱烈的糾纏起來。

「……小雪兒……吁……」半晌,祁滄驥稍稍起身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氣息不穩地看著殘雪,著實愛煞了他朦朧似醉的迷離眼神,只可惜時機不對。「除非你喜歡當眾表演……不然,我想我們最好是先送客再說。」

「送客?」暈陶陶地重複了句,殘雪仍舊無法理解祁滄驥話里的意思。

「呵……又被我吻傻了嗎?那我們繼續好了。」曖昧地朝殘雪眨了眨眼,看著他全然失去平日的警戒本能,祁滄驥確信自己終於獲得他完全的信任,若不是這幾名不速之客在旁眈視著,他肯定會以行動響應心底的這份喜悅。

「……都是你放的水。」朦朧的眼神漸漸轉為清明,殘雪也感到了帶著殺意的視線狂妄地從道旁的樹林間輻射而出,閉起眼意興闌珊地將身子挪得更為舒適,一點也沒起身離開的意思,傷后的疲累叫他現在只想懶洋洋地躺在這溫暖懷抱里小眠片刻。

「不只那兩尾,連曹操都到了……小雪兒,怎麼你家的大人也學你戴著面具,下次幫他挑副好看點的,青森森的實在難看。」儘管全身的機能已處於戰備狀態,祁滄驥依舊面不改色地跟殘雪輕語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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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止天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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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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