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在一輛曲柄藍蓋的暖騾轎里,品雲和梅姨在兩名貼身侍衛的護送下,拿著永瓏貝勒的律令行文,來到杭州城的總兵府。
品雲現在的身份是永瓏貝勒身邊惟一的寵妾,她雖還不自知,但旁人的卑躬屈膝、必恭必敬,她看在眼底,心裡只有更加不舒坦。
如果不是出於無奈,她一刻也不想過這種日子。
品雲拎起裙角走在陰濕的地牢里,囚犯們個個面容憔悴地蹲在牢房裡,偶爾傳來幾聲清咳和病痛的哀嚎,都讓品雲驚痛在心底。
待她見到舅舅柳玉成被人用鐵鏈子銬住手腳,幾乎動彈不得時,心頭更是緊緊地糾結在一起。獄卒打開了牢房,品雲快步走進,「咚」的一聲跪在柳玉成身前。柳玉成緩緩抬眼,見到品雲無恙,一顆懸著的心才豁然放下。
「舅舅!舅舅!我來看您了!」品雲哭喊道。
「品雲,我的雲兒,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柳玉成喃喃地說道。
品雲大略地將自己的遭遇說給舅舅聽,他緊抓住品雲的手,激動得不能剋制自己。
「品雲,就靠你了,就靠你了!」
「舅舅,不要放我一人獨活,要死要活咱們都不要分開。」
「傻孩子,你不懂。滿清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強盛了,反清復明的大業看來已經遙遙無期,咱們的大好江山就要淪落蠻夷之手。你現在是六皇子的侍妾,將來如果有幸登上后妃,你一定可以替咱們漢人多盡一分心力,讓貝勒爺不要排斥漢官,多保漢人、多為百姓謀福——」
「舅舅,我沒有這個能耐,我不要做貝勒爺的侍妾。我只求貝勒爺能放過你,放過咱們清幫的所有弟兄……」
「不錯,這是第一步,只要他能放過咱們的弟兄,我死也瞑目。」
「不!舅舅,我不要你死,你是我惟一的親人啊——」品雲的母親早逝,又逢家破,好不容易和舅舅在五雲山享受了幾天的孺慕之情,如今又要重新體驗一次家破人亡之痛,她情何以堪……
「你聽我說,品雲。我死不足惜,早年為了大業,我四處奔走、不擇手段,就連那惡名昭彰的土匪關長魔我都引他入幫,可見幫內為達目的,早已經沒有倫常法紀了。滿清成功佔了天下,漢人的大勢已去,你走吧!聽我的話,不要忘記——」
「不!舅舅,舅舅!」獄卒來到品雲的身後,作勢要請她出牢房。
「走吧!不要回頭,記住我的話,記住我的話——」
品雲被梅姨扶出了地牢,不由哽咽失聲,悲悲切切地啼哭起來。
梅姨不知要說什麼話來安慰她,因為眾人皆知柳玉成絕對是死罪難逃,就看皇上能不能手下留情,賜他個痛快好死而已。
梅姨和品雲一行人不願驚動總兵府,正想從就近的旁門離開,但遠遠地就見總兵聶大人帶著谷天時來了。
品雲自覺無顏見人,看到谷天時走了過來,不禁更加羞愧難當,淚光閃動的臉龐一陣緋紅。
「楊姑娘!」
「雲妹妹!」
聶大人和谷天時同時出聲相喚。
「聶大人,天時哥。」品雲微微躬身。
「楊姑娘,你放心,我會好好照看柳兄的。」聶大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品雲,一副失神的模樣。
「聶大人,謝謝您。」品雲說道。
「品雲,我聽聶大人說,他年輕的時候曾在柳家做過護衛,聶大人認得你爹,還見過你娘。」谷天時對品雲說著。
「不錯!品雲,你和你娘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聶大人說著,眼睛還是不曾離開過品雲。
「是啊!舅舅就曾這麼說過——」品雲說到了舅舅,不禁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收拾不住。
「唉!明室的大勢已去,我早知有這麼一天。無論如何,一切都為時已晚。楊姑娘,聽說你現在居住在永瓏貝勒的追月山莊,一切可好?」聶大人柔聲相詢。
「嗯!我很好,謝謝聶大人的關心。」品雲也不解這聶大人為何突然如此關心自己,似乎超乎了人之常情。
「這次貝勒爺立了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真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有這樣的能耐,能查出清幫的秘密會所。之前我奉朝廷之命,追查了好幾年都沒有結果,這個貝勒爺聰明睿智、城府極深,你在他身邊可得自己小心。」聶大人不放心地又叮囑了幾句。
品雲點頭不語。
「雲妹妹……」谷天時還想再說什麼,品雲急忙打斷他說道:「聶大人,天時哥,我會小心的,你們保重,我得走了。」
聶大人和谷天時兩人各有所思地瞧著楊品雲纖細窈窕的背影,久久都不願收回目光。
這一夜,追月山莊的逐日樓里。
永瓏貝勒讓品雲見到柳玉成了。接下來,是輪到她償還的時候了。
一輪明月高掛在夜空,月光照射在閣樓的窗欞上,射出了數道冷冷的青芒。品雲摟住自己的雙臂,想要克服從心底泛起的涼意。
梅姨細心地替品雲梳洗,她們都心照不宣,今夜貝勒爺會來要回他該得的。當梅姨離去,夜靜得像深更時分,門扉突然「喀」的一聲緩緩地開啟,原本靜坐在床沿的品雲霍然起身。
她如瀑的長發斜斜地披瀉在左肩上,一身青絲薄紗的白長衫,在月光下將她凹凸有致的身形表露無遺。
當永瓏靠近她時,品雲心口一陣激蕩,口乾舌燥地緊咬著下唇,心中打定了主意,就當貝勒爺是傅顏吧!想到他,品雲臉上原本僵硬的表情頓時變得柔和,秀麗絕美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柔媚。
永瓏突地一把扯開她的前襟,「嗤」的一聲,她胸前雪白的肌膚登時裸露,讓人一覽無遺。品雲驚惶失措,縱使她心裡早有準備,但還是無法招架貝勒爺這突來的舉止。
「你……」品雲兩手護住了前胸,眼中滿是恐懼和不解。
「張開你的眼,不準閉上,我要你看著我,知道是我,不是他!」永瓏深邃的眼在夜光下閃動著光芒,彷彿有一把火在裡頭燃燒。品雲就是害怕這種眼神,貝勒爺和傅顏兩個人都有這樣的眼神,都會燒著她,將她燒得遍體鱗傷。
「你不能再強逼我,能給的我都給你了,你還要如何?」
「取悅我——」永瓏倏地放開她,坐在床邊兩手抱胸,冷冷地不帶一絲情感。
品雲聞言,後退了幾步,羞澀地轉身背對著他,緩緩褪下身上的薄衫。寂靜的暖室中,只有衣衫簌簌的聲音。一股淡淡的女兒體香竄進了永瓏的鼻息……
品雲一直背對著永瓏不敢回頭,她看不見他情意深摯的眼神、看不見他狂亂的心跳和起伏的思潮。但品雲能感覺得到,他滾燙壯碩的身體和急促混濁的呼吸聲在她的身後……
「品雲……品雲……」他緊緊地擁住了她,柔聲地輕喚。
她原先料想他會有狂野粗暴的舉動,鐵了心要承受的。可是在她身上游移的雙手,竟然出乎想象的溫柔,好似一彎涓涓的清泉,輕輕巧巧地繞著水中圓滑的青石,她的神志、她的身體漸漸沉淪,漸漸被淹沒了……
防備的心漸漸瓦解崩潰了,品雲任由自己在陣陣激蕩的情慾里沉浮、在陣陣迷亂的溫存中飄搖。她迷失了自己,已分不清楚眼前的人是傅顏還是貝勒爺,她只聽見他們對她輕聲地說:「我要你——品雲——我要你——」
天還沒有亮,品雲望著眼前睡得正沉的永瓏貝勒,端視著他一雙濃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樑、寬薄的唇,就像市集中畫匠圖裡的溫侯呂布。這樣無雙的人才,誰家的女子不會為他傾心?只有她不會,她心中全佔滿了傅顏,再沒有地方給他。
品雲披上薄紗,雙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推開了長窗任由涼風和細雨打在身上——在這瓊樓上,可以看盡杭州的山水、明月,只是啊——
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吹落眼前花。
千萬的恨,恨極的就在眼前。
千萬的情,情盡的卻在天涯。
如果菩薩有靈,能替她保佑清幫上百人的生命嗎?如果菩薩有靈,能讓她再見傅顏一面嗎?
品雲雙膝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心中不斷祈求,口裡不斷地低語輕誦著經文。
永瓏悠悠地轉醒,緩緩睜開眼,就見到長窗前跪地祈禱的品雲。月光映照出她的側臉,微微地泛著光華,就像如來端敬莊重的模樣,如朝霞,如晨曦,不能正視,沒有一絲人間的罪惡和醜陋。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念經誦文?」永瓏坐起身,看著品雲問道。
品雲微微一驚,不知他是何時醒來的,更想不到他會問如此忌諱的問題。
「不要說死,貝勒爺,天下的蒼生還要寄望你,你怎麼可以一言死?」
「只要是人都會死,我不怕死,就怕活得不快活。」永瓏說道。
品雲不敢相信,他堂堂的皇親國戚,呼風喚雨,竟然會說活得不快活?品雲小聲地詢問:「你為什麼不快活?」
「不快活的事可多了,人的出身是沒得選擇的,可是卻可以選擇要怎麼活。我本來就不愛宮中的生活,所以才會長年在外奔走遊歷,這一次我立了功,皇阿瑪一定會召我進宮,宮裡的繁文縟節多如繁星,我想都不是你我想屈身的地方,尤其是你——」
「我?」品雲瞪大了眼,不知道為什麼貝勒爺會說這話。
「你太單純了!在沒有遇見我以前,你就像白色的水蓮開在清澈見底的水塘里。如果把你攀折而下,放在混濁的江河裡,你會枯萎、會窒息——」
「那麼你就放我走吧,也放了清幫的人吧!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清幫上百條人命,就在你一個人手中。」
永瓏靜默了許久,冷峻地看著她,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會放你走的。」
品雲失望地垂下了頭。她知道她的力量太薄弱了,舅舅對她的期望,她根本就無能為力。
「品雲,告訴我,什麼是佛?」永瓏終於又開口了。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這就是佛。這是在《增一阿合經》中,阿難說過的一首偈文。你知道嗎,菩薩說救護眾生,恆無退轉——」
「好了,我不想知道了,求佛這麼難,我就等著入地獄吧!恐怕連地獄也不會留我——」永瓏站起身,神色漠然,他披上了長衫,頭也不回地推開了前門,像一陣風似的說走就走,留下一籌莫展的品雲。
倏然間——
一道雷擊中了品雲的心坎,她的天地好像突然崩裂、倒塌了下來。
傅顏——傅顏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說謊是我的拿手絕活,假扮是我常玩的遊戲,連地獄都不會留我——
他們為什麼會說同樣的話?難道傅顏就是永瓏貝勒?他倆……會是同一個人嗎?
品雲睜著眼到天亮,連梅姨推了門進來她都不知。
「好小姐,來——今天我找來了一件漢裝,你一定會喜歡,如果六爺不介意,我就出庄再替你多買幾件來。」梅姨整了整凌亂的床被說道。
「貝勒爺在哪裡?」品雲淡淡地問道。
「在書房裡。今天皇上會來追月山莊,他這一次是為了清幫的事情來的,總兵府的聶大人和鄭親王都會隨侍在側。這會兒,就看皇上要怎麼賞賜加封咱們六爺了。」梅姨喜滋滋地說道,渾然不覺品雲有什麼不對勁。
品雲換上漢裝,綰上髮髻,一身的清朗秀麗,連梅姨看了都不住地滿意點頭。
品雲突然推開房門,跨出了門檻。
「小姐!小姐!你想到哪裡去啊——這山莊很大,你會迷路的。」
「帶我到貝勒爺的書房去,好嗎?」
「這——這不太好吧!」梅姨猶豫地說道。
「那麼我就自己找。」品雲說完轉身就走。
「好好好——別走得這麼快,我來領路吧!」
品雲來到了永瓏的書房前,也不等來人通報,就直截了當地推開門進去了。
永瓏正坐在几案前振筆疾書,案上的文書堆得像小山丘一樣高,他看見了品雲唐突地闖入,神色有異,於是揮了揮手,示意下人退下。
「我才告訴過你,宮中的禮節多如繁星,這其一就是——沒有傳報不得隨意進入。」永瓏道。
「你不必費心告訴我宮中的禮節,我用不到,我不會隨你入宮的。」品雲說道,語調堅定得沒有轉圜的餘地。
「回不回宮、留不留,不是你能做主的。」永瓏斂起了眉,不快地說道。
「我是不能做主,所以你就可以玩弄我於股掌之間,你好……好深沉的心機!原來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讓我一步一步地走進你設好的圈套,讓你一步一步地攀上權位的高峰。我只是你的棋子,一個任你擺布的棋子……」
「你在說些什麼?」
「不要再騙我了!你就是傅顏。」品雲心碎地嘶喊著。
「胡說!你知道我是貝勒,怎麼可能是和朝廷作對的黑狼?」他面無表情冷峻地說。
「你……」品雲沒有想到永瓏貝勒會矢口否認。
突然間品雲隨著永瓏貝勒的目光看去,一隻翠綠的耳墜子就躺在几案上。永瓏伸手想要收起,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這是我在竹屋裡遺失的耳墜子,是娘留給我的遺物。那一天『黑狼』負著葛師父離開,我親眼見這耳墜子從馬上掉落,我拾了一隻,另一隻就在這裡!」品雲拿出墜子,歷歷指證。
「這個能證明什麼?沒有人會相信你的。」永瓏知道事態嚴重,不管承認或不承認,他都註定要失去她。
「你……我不會原諒你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品雲退後了幾步,瞪大眼,惡狠狠地看著永瓏。
永瓏走出几案,伸出手想要扶住搖搖欲墜的品雲,但她卻退得更開,永瓏軟了心低聲說道:「品雲,來我這兒——」他踏前幾步,見到品雲的手高高地揚起——
「啪」一聲,品雲一個巴掌結結實實、熱熱辣辣地打在永瓏的臉頰上。
他是躲得過的,可是他存心不想躲,就像他曾經讓品雲用匕首刺他胸膛一樣,都是他活該生受的。
「你利用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在白雲庵、在綠竹林、在總兵府、在悅賓樓,你一直在利用我引出柳玉成。現在你的目的都達到了,你為什麼還要留下我?」品雲的淚水潰了堤,絕望的眼神一刀一刀地刺進了永瓏的心。
「因為我愛你,品雲——」永瓏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但他知道他今天若不說出口,就沒有機會說了。
「可是我不愛你!」品雲死了心,撂下話轉身就要走。
永瓏箭步上前,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品雲,你聽我說——」永瓏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對品雲說。
「放開我!我不要再聽了,你騙得我好苦……你還要再編什麼謊話來敷衍我?」品雲撇過頭,只想離他遠遠的。
「我從來沒想過要敷衍你!如果不是你求情,我早就殺光了清幫的人!沒有你,我還是可以查出清幫的會所;沒有你,清幫還是會滅的!」永瓏心底想說的竟然都說不出口,這是品雲最不想聽的,他卻一個字一個字像箭一般地射了出來。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害了清幫所有的人,你想——我還能苟活嗎?」品雲哭軟了腳,身子搖搖晃晃的,就怕再也支撐不住自己。
「品雲,我不准你這麼說,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所有的罪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如果我不早日滅了清幫,待他們羽翼漸豐,雙方不是得犧牲更多人命?這是我必須要走的路,我不後悔——」永瓏上前想要攙扶品雲,她卻又挺直了身體,將他的手揮開。
「你不後悔?你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犧牲人命,你不後悔?可是你要知道,人命關天,誰無父母、子女,為什麼他們的命就這麼不值!」
「難道要為了幾隻螻蟻,犧牲掉整個山林——」
「你……你強辭奪理!」
「你冥頑不靈!」
「我恨你!」品雲喊道。
「很好,不如你就殺了我!」永瓏更大聲地回應。
他用漠然的神色藏住受了傷的心,極力地想要平復澎湃的思潮,可是濕潤的眼角卻透露了他真摯的深情,他又說道:「為了剷除叛黨,我花了四年才取得葛師父的信任,我蒙面打劫囚犯就是為了消除葛師父的戒心,為了進入清幫,我不惜觸犯朝廷律法,整個計劃勢在必行,早已不能回頭了。」
「你怎麼做得出來?你背叛皇上和朝廷作對,卻又利用我除去清幫為朝廷立功!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到底存什麼樣的心?我不懂,我不懂……」品雲看著他熟悉的俊顏,卻又感到陌生得可怕。
「品雲,你不必懂,只有一件事我要你知道,我——」
永瓏還想再說下去,就見侍衛來報。
「啟稟六爺,皇上駕到了!」
「皇阿瑪來了?」
「回六爺,皇上現在已經到了大廳,不見您到大門口接駕,還曾詢問過鄭親王。」皇上的御前侍衛對永瓏暗示,要他趕緊到大廳,免得讓鄭親王在皇上面前說些流言蜚語。
永瓏回頭還想說些什麼,只見品雲回過了身,連背影都顯得絕情。
皇上來到了追月山莊。
永瓏來不及對品雲再解釋什麼,只好立刻出外迎接。他料不定這一番見了皇阿瑪后,事情會有什麼轉變。看著品雲的背影和侍衛消失在長廊底,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他極想要追上她,告訴她一切的事實經過,可是他的腳步還是朝著皇上而去。
走到前廳,就見聶大人迎了過來,笑容可掬。聶大人將手一拱,對永瓏說道:「六爺,皇上在裡頭等您呢!」
永瓏進門看見了父皇穩坐在正廳的首位,也不看眾人,叩首躬身便道:「皇阿瑪聖安!」
「好了!好了!永瓏,這不是宮裡,繁文縟節都省了吧!我知道你最不喜歡這套,才會經年在外不願回宮。這一次你立了大功,我就不再和你計較。」皇上和顏悅色地說道。
「謝皇阿瑪!」永瓏抬頭見到父皇,心中百感交集。
「聽說你剿除了清幫的會所,抓了不少叛黨,這大清律令里有寫,凡是叛亂造反者,一律處以極刑。你明明知道,還將他們關在牢里,難道你不怕日久生變?」皇上說道。
「皇阿瑪,漢人本來就多於滿人,要剷除異己,一味的誅殺並不是辦法。以德服人、以仁治道,才是上策。」永瓏說道。
「永瓏,這天下是咱們滿人的,是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可別讓漢人一點一滴地拿走,滿漢通婚就是他們的第一步。」隨侍在旁的鄭親王自上次在追月山莊吃了永瓏貝勒一記打后,一直懷恨在心,雖不敢聲張,卻在皇上面前,早搬弄了不少貝勒爺的是非,如今在此也正處心積慮地和永瓏唱反調。
「皇叔,四海之內皆是一家,咱們不該存有滿漢之見。」永瓏回道。
「永瓏,聽你這麼說——我想是被那叛黨的漢女迷得團團轉了吧?唉!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皇上,此時人心還在思漢,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些叛黨如果不早日剷除乾淨,來日將成大患,到時候朝廷恐怕要用更多的兵力來平息,不是得不償失嗎?」鄭親王說道。
「是啊!永瓏,這話不無道理,你出宮多年,為的是要完成我給你的任務,如今你成功了,就應當儘快回宮,我好傳你一些朝政事宜。清幫的後續,就讓你皇叔和聶大人來處理。至於那名漢女,我聽說你對她是百依百順,甚至於還讓她到牢里見柳玉成。永瓏啊——你貴為堂堂的六皇子,怎麼可以對一個出身卑賤,還身犯重罪的漢女傾心?」皇上話中帶有幾分責備,可見對永瓏貝勒的冀望頗高,就怕他落入了情障里,讓女人牽著鼻子走,將來如何成大器?
「是啊!皇上說得極是!這樣的女子玩玩就好,可別認真。永瓏,皇上是為你好,就怕你有一天執意娶這漢女做福晉,這樣的身份報上誥封,可是會褻瀆了咱們大清的名頭。」鄭親王冷笑說道。
「皇叔!娶漢女做福晉,總比作踐民女、草菅人命來得高明——」永瓏不理會鄭親王氣得要噴火的表情,自顧自地又介面說,「皇阿瑪!人心思漢在所難免,但只要大清國好好地治理天下、善待百姓,就不怕漢人不能盡忠朝廷。這清幫的一干人犯就讓兒臣處置吧!追封加賞我都不想要了——」
「永瓏!你怎可存有婦人之仁?想要反叛作亂的,一律處極刑、誅九族,清幫的人和那個漢女都不能倖免。」皇上正色說道。
「是啊!皇上真是英明果斷,咱們斬草除根、震懾人心,就不怕人心異動了。這六阿哥還年輕,容易感情用事,要學的可多著呢!」鄭親王說道。
「皇阿瑪——」永瓏還想上稟。
「好了!叛黨一律處決滅族,絕不寬饒。事情就這麼決定,別再有爭議了!」皇上揮了揮手,不想再說。
永瓏一個箭步上前,伏地叩首大聲說道:「皇阿瑪!我願意以我的生命來換清幫所有的人和無辜的妻小,只求皇阿瑪手下留情——」
「你簡直要氣死我!你就這麼看輕自己的命嗎?漢人的命不值得你來換!」皇上怒喝一聲。
永瓏直視著父皇,介面又說:「如果皇阿瑪要如此殘害百姓,不就如古代桀紂暴君一般——」
「住口!永瓏,我讓你讀漢書,不是要你來教訓我的,將來我如果傳位給你,你還會把我的話放在眼裡嗎?」皇上扯高了嗓子說道。
「皇阿瑪!如果要施暴強壓才能服眾,這位置我寧願不坐!」永瓏跪在地上,毫無懼色地看著皇上。
「好……好!這是你說的!我有心傳位給你,你竟然不屑?!我就革了你的爵位,廢你為庶民……」皇上大怒,嚇得隨侍的大臣們冷汗直流地站在兩旁,不知如何是好。
在旁的聶大人從頭到尾都是沉默不語,皇上身邊的人全都是高他好幾品的大官,怎麼有他說話的餘地?可是此時他已不顧一切,急忙衝上前,「咚」的一聲叩首,伏跪在地,叩頭如搗蒜地說:「請皇上息怒!六阿哥實是有悲天憫人之心,才會觸犯龍顏。古人有言: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請皇上三思啊!」
「皇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鄭親王冷冷地看著聶大人道。
「好了!好了!什麼都不要再說了!我來杭州原是想好好靜心養性一番,不想再為這事多煩心。永瓏,清幫的人我可免死罪,可是活罪難逃,所有人犯全充軍苗疆,妻女家小發配給旗兵為奴,柳玉成是主謀,凌遲處死,以示天下!」皇上示下。
「皇阿瑪!」永瓏知道柳玉成絕對是死罪難逃了,卻還是想再嘗試說服——
「永瓏,你幾次觸犯我,我都原諒你,但這一次,你太得寸進尺了!幾百條人命就讓你抵了封賞!除此之外,你——你到追月山莊的石牢里給我面壁思過一個月,就算是你冒犯我的懲處!」
「一個月?在石牢?」永瓏不敢置信地說著。要他一個月見不到品雲!她的命運就懸在這一個月里啊——
「不錯!永瓏,你出宮太久,讓你在石牢里收斂一下你的野性和鋒芒也好。一個月後,你一起隨朕回北京城,這清幫和那漢女的事,就由鄭親王和聶大人來處理,不得再有異議,否則——全都斬首示眾,連你,也絕不輕饒。」皇上咬牙說完,使了個眼神,御前侍衛們立刻上前將永瓏貝勒架住。
「永瓏,朕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絕不會輕饒你。」他不讓永瓏有回辯的機會,起身甩了甩龍袖,隨即踱出了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