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坐在計程車上，丁雨潔一動也不動，一臉茫然。

「喂，妳還好吧？」目睹她的沉默，小喬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有什麼事？」她回過神，瞪了老同事一眼。

「看妳有沒有陣亡啊！」小喬吐吐舌頭。「妳這兩天是怎麼了？幹嘛都不說話？我還以為妳變啞巴了呢！」

「我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說話，這樣可以嗎？」她沒好氣的道。

「心情不好？為什麼？」小喬側著腦袋，怎麼也想不通。

論金錢，她家境不錯，從不缺錢；論工作，她一切順利，Case多到接不完；論愛情，她沒有男朋友，完全不會有失戀的問題。

從金錢、工作、愛情各方面考量，似乎都沒有煩惱的必要。

「沒有為什麼。」想到顏立凱那個豬頭，丁雨潔的心情又怎麼好得起來？當然，她絕不會吐露真正的原因。

難道沒有煩惱就是一種煩惱？

小喬抓抓腦袋，「沒關係啦，等一下看到小貝比，妳的心情就會好起來。」

午休時間，兩人一同搭車外出，就是為了到坐月子中心探視剛生產完的同事陳玉貞。

「是嗎？」丁雨潔當然不相信。

她的問題絕不是看看小貝比就能解決的，小貝比並不能將顏立凱可愛又可惡的影子，全然從她的腦海中拔除。

「當然嘍！」小喬自信滿滿。「女人天生擁有母性光輝，看到孩子自然而然會產生一股愛的力量，而這份愛的力量就會讓妳擊退周遭所有的紛擾。」

「聽起來妳好像已經做媽媽了！」丁雨潔嗤之以鼻。

「這是書上寫的，又不是我說的。」小喬嘟起嘴。「不信就算了，等妳自己當媽媽就知道！」

突然間，腦袋裡靈光一閃。

「喂！」小喬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年紀到了，妳父母開始逼妳找對象結婚，好趕快生個孫子給他們抱，妳才會這麼煩惱？」

「妳想象力這麼好，幹嘛不去寫小說？」丁雨潔白了她一眼。

「幹嘛這麼凶？人家也是關心妳嘛！」小喬有些委屈。「妳這兩天又不吃飯，也不說話，整天就悶頭工作，我怕妳悶出病來呀！」

「我……」對於自己無禮的態度，丁雨潔感到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工作量增加，心裡有點壓力，妳別想太多。」

事實上攝影是她的最愛，再多的工作她也不怕，面對同事的關心，她只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這樣……」小喬點點頭表示明白，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說真的，妳為什麼到現在都不交男朋友？難道妳都不會想結婚定下來嗎？」

結婚？定下來？和誰呢？

她喜歡的人根本不想定下來，所以即使想過，她也沒這個打算。

「暫時不考慮。」她老實回答。

「為什麼？」小喬十分疑惑。「是因為沒遇到適合的對象？還是工作太忙的關係？」

「都有吧！」這算是她的回答。

「難道妳心裡一點都不著急？」

「急什麼？女人又不一定要結婚。」

「可是看著別人成雙成對，有家、有孩子，妳難道一點都不會羨慕？」

「有什麼好羨慕的？孩子只是麻煩的開始。」

「可是，那才是人生啊！」小喬不以為然。

「人生的形態有許多種，結婚只是最普遍的一種罷了。」到目前為止，丁雨潔真的沒考慮過這些問題。

「嘩，妳確定自己是個女人嗎？」質疑到最後，小喬索性舉白旗投降。

眼前的這傢伙就算是個女人，也絕對是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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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

小貝比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

丁雨潔和小喬就圍在育嬰箱的兩側，眼看前一秒還熟睡的貝比突然大哭起來，只能不知所措地杵在那裡。

「沒事沒事，他只是餓了！」剛做媽媽的陳玉貞笑著走過來，心疼地抱起孩子。「如果妳們不介意，我就在這裡喂孩子嘍！」

「妳方便就好。」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陳玉貞解開胸前的鈕扣，將孩子抱近自己的胸脯。才一靠近，小貝比本能地張嘴含住母親的乳頭，跟著就大口大口吸吮了起來。

「這小鬼好貪心！」小喬忍不住嘀咕著。

陳玉貞一面喂哺孩子，一面抬起貝比擱在她胸脯上的小手，輕輕吻了吻，臉上隨即漾起滿足無比的笑容。

「他好可愛，對不對？」溫柔的眼光始終未離孩子身上，她這句話像是對她們兩人說，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見狀，丁雨潔突然有股衝動，想拿起相機將這動人的一幕全數拍下。

「喂，是不是很可愛？」小喬用手肘撞了撞她。

「那當然。」誰都無法否認這個事實。

「會不會也想來一個？」小喬打趣道。

丁雨潔沒有回答。

她不再像剛才那樣，斬釘截鐵地說不。

她的反應全數落在小喬的眼裡。

女人就是女人，哪有女人不愛孩子的？

這會兒，小喬不禁為自己的見解得意了起來。

「妳們想不想抱抱他？」在孩子吃飽打嗝后，陳玉貞開口問道。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這種小娃娃了！」小喬搶在前頭，將孩子擁進懷裡。「笑一笑，笑一笑，有沒有看見阿姨啊？阿姨好喜歡你耶！」

她伸出手指，不斷在他粉嫩的小臉上輕輕逗弄著。

「笑一笑，笑一笑嘛！」或許是受到小喬的感染，丁雨潔忍不住也伸出手指輕輕地點過小貝比的臉蛋。

在外部刺激下，出生不過十來天的小貝比竟微微地扯動起嘴角。

「妳看妳看，他笑了耶！」兩人不禁同時興奮地大叫。

就在此時，小貝比一隻胖胖的小手，突然握住丁雨潔逗弄他的手指。

這是……

一股暖暖的電流，毫無預警地竄過她的心底。

「小潔，妳要不要抱一抱他？」小喬笑問道。

「好啊！」微笑接過孩子，丁雨潔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脆弱的小生命，靜靜體會這份從未有過的感動。

如果她也有一個孩子的話……

有生以來，她首次思考著孩子在她生命中可能代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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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總是替她買便當的小喬有事離開，丁雨潔只得放下手邊的工作，自己走到外頭覓食。

「唉，要吃些什麼呢？」每天中午，她都有著相同的困擾，一雙腿本能地朝著公司附近的便利超商走去。「是吃排骨便當還是雞腿便當？」

就在她心裡正盤算著時，突然前頭出現一大片陰影，硬生生擋住她的去路。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

「是你！」一陣訝然後，漂亮的粉臉隨即罩上層寒霜。

不用說，只有顏立凱那傢伙能教她瞬間變臉。

「是我。」臉上帶笑，他似乎心情很好，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看起來更加燦爛，路上已有不少女性同胞正張著嘴對他流口水。

這副帥勁，卻絲毫未能引起她的共鳴，哼的一聲，她繞路而行。

他不死心地尾隨在後。

「嗨，聽我說句話好嗎？」他亦步亦趨地跟緊她。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她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

「別這樣，只要幾分鐘的時間。」自個兒有錯在先，他只好低聲下氣。

「我很忙，連幾秒鐘的時間都沒有。」丁雨潔腳步不停。

「小潔……」他大步地繞到她身前堵住她的去路。

「你是誰？憑什麼這樣叫我？」她手叉腰瞪著他。

「我是妳以前的男朋友，所以才會這樣叫妳。」顏立凱笑著重提舊事。

「我不想再提以前的事，讓開！」這個神經病，都分手了還有臉跟她說這些？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妳還在生那天的氣。」他言歸正傳。

「今天我是特地來向妳道歉的。」

「不必了，我承受不起。」側過身，她擺出一副不接受的姿勢。

「怎麼樣妳才不生我的氣？」他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要消她的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生氣？我怎麼敢？」她嘿嘿冷笑。「我們公司還要仰仗顏總裁的施捨，我可不會笨到自己找死。」

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公私不分呢？

「妳……」顏立凱苦笑。「這是兩碼子事，妳別扯在一起好嗎？」

「我很餓，沒事請你讓開。」她冷眼相對，半點都不想再跟他閑扯淡。

「上車再說好嗎？」展現無比的誠意，他懇求道。

「白痴才上你的車。」她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讓他有機會逞凶。

「拜託……」

「走開！」

丁雨潔一副打死不妥協的模樣。

突然間——

「喂，你幹嘛？」雙腳驟然離地，她發現自己竟然落入他的懷中，忍不住驚呼掙扎。

「先上車。」他抱著她走向停靠在馬路邊的車子。

該死！這個男人難道想將她綁到車上重施故技，以便證明他的男性魅力嗎？

「放開我，放開我。」她掙扎得像頭落入陷阱的小動物。「你再不放手，我要喊救命了！」

「想喊儘管喊吧！」他一臉不在乎地笑。「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笑聲未歇，她整個人已經被塞進後車座，還來不及坐好，車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上，車子也迅速地離開剛剛停靠的地方。

「你敢再碰我，我就立刻報警，告你性侵害。」急忙坐直身體，她瞪著大眼，縴手直指他的鼻尖，口中發出嚴厲的警告。

「妳不用擔心。」舉起雙手，顏立凱露出慣有迷死人的笑容。「我真的只是找妳講幾句話而已。」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她渾身上下充滿了警戒。

「放輕鬆，不要這麼緊張好嗎？」他隨手拿起一束事前準備好的長莖玫瑰，送到她面前。「首先，我要向妳道歉。」

他不疾不徐，娓娓道出早已想了許多遍的台詞。「我知道自己那天很過分，請妳原諒我好嗎？」

丁雨潔瞪著花不說話。

「請把花收下好不好？」他低聲懇求。「收下花就當原諒我了。」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想起那天無端受辱，她依然一肚子氣。

「任何人生我的氣都無所謂，唯獨妳例外。」他眨了眨眼，柔聲輕嘆。「一想到妳還在生我的氣，我就吃不下、睡不好，難過地做不了事情，就請妳大發慈悲、高拾貴手，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花花公子的嘴上功夫果然不同凡響，再加上他一臉難受的可憐相，大概沒有幾個女人能夠持續氣下去。

她伸手一把奪過他的花。

「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的話我要走了。」氣是消了，丁雨潔卻依然裝酷。

見她接過自己送的花，他不由得暗自竊喜，看來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我還有話要說。」他深情地望著她，眼睛開始放電。

「你還想說什麼？」接觸到高壓電流，她別過臉不願和他對視。

「我想說……」他傾身向她，一字一句緩緩自口中吐出。「讓我們複合吧！」

複合？

這兩個字所帶來的震撼絕不比當初「分手」兩個字少。

丁雨潔霍地回頭瞪他，懷疑自己是否耳背聽錯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顏立凱柔聲道：「讓我們繼續交往，好嗎？」

他真的要跟她複合，她沒有聽錯。

陡然間，丁雨潔心頭充斥著狂喜。

「你不是怕耽誤我的幸福？」她並沒有忘記當時他要求分手的理由。

「我是真的怕耽誤妳，以為能夠就這樣放手讓妳去找尋自己的幸福，可是到後來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沒有她在身邊，他就像少了什麼；更糟的是，他完全無法接受其他男人接近她。

不同於其他女人，在他心目中她真的很特別，分手這段時間他真的受夠了。

「那你現在就不怕耽誤我？」

「我還是怕，可是我管不住自己。」他輕嘆了一口氣，溫柔地愛撫她的秀髮。「我需要妳。」

這是真的嗎？不是在作夢？

想不到他居然這麼在乎她！

聽聞他驚人的告白，丁雨潔興奮地直想尖叫。

「其實我已經想好了。」他愛憐地摩挲她的玉頰。「到時候如果真的害妳嫁不出去，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妳的下半輩子，妳不用擔心。」

以他的財力而言，要照顧一個女人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是說……」聞言，丁雨潔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你會和我結婚？」

「結婚？」聽見這兩個字，顏立凱愣住了。

這輩子他壓根兒就沒想過這回事。

男人微震的身體，並未瞞過敏銳的她。

「怎麼？你不是這個意思？」興奮之情立時冷卻，她研究似地盯著他。「要不然你怎麼照顧我？」

「照顧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要結婚吧？」他小心翼翼地解釋。「我會讓妳衣食無缺，生活不虞匱乏。」既然剝奪了她的幸福，他會盡其所能地回饋她、補償她這一生的缺憾。

什麼？這就是他所謂的照顧？那她算什麼？情婦嗎？

丁雨潔的一顆心陡然間墜入了冰窖，驀地感到荒唐和可笑。

「很抱歉，那不是我要的。」她語氣森然。

「那妳要什麼？」聞出話中的不尋常，顏立凱變了臉色。

「我想定下來。」她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天哪！這個女人到底哪根筋不對，怎麼突然想到結婚的事情？沒多久前她才信誓旦旦地對他言明她不要結婚的，不是嗎？

「妳不是說從沒考慮結婚的事？」他鄭重地提醒她。

「因為……我改變心意了。」突然間，她想要一個家，以及一個溫軟可愛的小生命。

「為什麼？」他不解。「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就很好了，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就像過去那樣……」

丁雨潔不假思索。「因為我想要孩子。」

孩子？

又是他腦袋裡未曾出現過的字眼。

顏立凱暗暗抓狂，所謂女人心、海底針，果然沒說錯，不過數個月的工夫，這個女人居然從什麼都不要變得貪心起來。

「你，願意嗎？」她瞅著他。

「我……」肯定的答案他無法給，否定的答案他不忍給，抿著嘴，他只能沉默。

「那麼我明白了。」見他無語，她點點頭，嘴角扯出一抹笑，一抹了解又悲苦的笑容。

「小潔，妳再想清楚一些。」意識到她的心飄離自己，顏立凱試圖挽回她。「我是真的想跟妳在一起……」

她明白他是在乎她的，否則不會回頭找她要求複合，只是這份在乎還不足以讓他定下來，他依舊捨不得其他享艷福的機會。

充其量她只是他女人堆中比較特別的那一個。

「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她神情淡漠，彷彿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可是我不想再繼續一段沒有未來的感情。」

這句話像炸彈般在他耳邊炸開，現在她真的不要跟他在一起了！

他的心直往下沉，彷彿落入了無底深淵。「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從前一樣呢？那樣有什麼不好？」

「因為，我變了。」還是同樣一句話，同樣一個理由。

變了就是變了，逝去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

「妳——」顏立凱瞪著她，雖然事已至此，卻依然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他的小潔，怎麼會突然變了？

「謝謝你把我擺在心中很重要的位置。」雖然他心裡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女人，不過她並不怪他，畢竟他從未欺騙過她，一切的付出全是她自願的。

愛惜地捧住他的臉，她留下最後深情的一瞥和離別的一吻。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