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綠小姐,那個……呃……會長在書房等你,請你立刻過去一趟。」

才剛踏進家門口,澤井綠便碰上正要出門的真琦,平時總是笑臉迎人的他,此刻卻臉色灰敗、欲言又止,僅同情地瞥了她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

對方異於平常的舉止,撩起她不安的情緒,胸口沒來由地一陣氣悶。

忙著應酬的父親鮮少在晚上十點以前回到家裡,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些特別。

難道說……是她體弱多病的母親出了什麼狀況?要不然父親怎會趕在此刻回到家?真琦的樣子又怎會如此奇怪?

思及此,她臉色不禁一變。

然而不待自己發問,真琦卻已低著頭,像陣煙似地跑出澤井家大宅。

她心頭狂跳急忙放下背包,沖向父親的書房。

不會的,媽媽不會怎麼樣,早上出門時她還好好的,不會的,不會的……

她一面跑一面安慰著自己,卻抑止不住滿心的焦慮。

來到房門門,她甚至忘了敲門這回事,就直接開門沖了進去。

「嗚……嗚……」

低微的啜泣聲隨即吸引她的注意,只見母親正倚在父親懷中,雙肩抖動地微微哭泣著。

「媽、媽媽……」母親安然無恙,令她鬆了一口氣,然而那隱含悲憤的低啜,卻再次揪緊她的心。

母親雖然外表柔弱、個性卻十分堅強,從小到大自己不曾見她掉過一滴眼淚,為什麼現在……

疑惑迅速取代不安,在心頭滋生蔓延,書房中瀰漫的低氣壓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一雙美眸情不自禁地轉移焦點來到父親身上,期盼能得到答案。

意識到澤井綠的闖入,澤井川安撫般溫柔地拍了拍妻子,這才起身轉頭望向自己的女兒。

「小綠,你……過來。」神情嚴肅地,他招了招手。

帶著滿心的疑惑,澤井綠毫不遲疑地來到父親身前。

望著女兒和自己妻子極度相似的雙眼,澤井川暗暗嘆了口氣,卻不動聲色。

「過兩天,你就得離開家裡。」他刻意保持語調的平穩,彷佛在敘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因為志峰會這次的失敗,我得送你到衛武門求和、利用這兩天時間準備一下吧!」

僅憑著簡單的三言兩語,他即宣告了自己女兒未來的命運。

什麼?她……她要被送到……衛武門?

兩句平淡扼要的話,如同震撼彈在耳邊炸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嬌顏瞬間慘白無色。

雖然她不曾接觸幫會事務,但是幫派間的事情,她也聽親友們說了不少,父親所言她不會不明白。只是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捲入爭鬥的漩渦里,成為其中的角色。

怎麼……怎麼會和她扯上關係?這一切實在來得太突然了,她甚至不知道志峰會和衛武門在何時有過衝突啊!

這不是真的,是她聽錯了,一定是她聽錯了!

她暗自否認眼前的一切,然而父親嚴肅的神情和母親哀愁的面容,卻令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事實。

再過兩天,她就會被送走,被送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沒有人知道她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即使是她的父親。

唯一能決定她命運的人,只有那個素未謀面、不知是善是惡的衛武門門主。

她的命運將不再屬於自己。

這一切就因為父親領導的志峰會失敗,而她即將成為代價的一部分。

怎麼會這樣?

在踏進家門前,她還和近藤介開心地道再見,此刻那份甜蜜的喜悅彷彿已是好久以前的事,那一切離她好遠好遠……

或許這是一場夢,抑或是她誤入了時空次元,來錯了地方。

要不然她的世界為何在轉瞬間竟產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明天的迎新舞會,周日的劍道決賽,她都不能參加了。

好友森麻美,男友近藤介,她再也無法輕易見著他們。

一旦她被送走的話……

「我、我不要這樣……」囁嚅著,蒼白的唇瓣艱難地擠出一絲聲音。

不,她真的不要!

原以為未來最糟的情況,是嫁給父親指定的人選,既是父親的指定,她相信對方的條件還不至於太差,即使不愛她,至少會善待她。

可是現在……她竟無端成了求和的貢品!一具徒有呼吸卻沒有尊嚴的肉體。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澤井川神情木然。

「不,你一定有辦法的。」目光中寫滿了渴求,澤井綠依舊抱著一線希望,不相信事情全無挽回的餘地。

自小父親就從未教她失望過,自己所要求的一切,父親總是能為她達成,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父親無所不能,除了上天所主宰的生老病死之外,她的父親不會沒有辦法的,他一定有辦法讓她逃過這悲慘的命運。

這次,父親的反應卻教她失望了。

除了一聲輕嘆,再無其他。

「媽媽……」她忍不住轉頭向自己的母親求援,父親雖然威嚴,卻十分尊重溫柔的母親。

「小綠……」直美紅著眼,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就連媽媽也幫不了她?

直美搖出了淚,也搖碎了澤井綠的希望。

沒有辦法了嗎?她不禁頹然坐倒在地。

「不、我不要……」破碎的低喃,夾雜著紛落的淚水。

「乖,別哭。」直美心疼地走過去抱緊心愛的女兒,嘴裡雖安慰著她,自己的臉上卻淌著不舍和傷心的眼淚。

看著相擁而泣的妻女,澤井川竟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痛苦」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

「事情就是如此,你必須接受它。」如同逃避般,他頭也不回地緩步走向門口。

當他的大手搭上門把之際——

「我沒有做錯事,為什麼是我?」生平第一次,澤井綠質問自己的父親。

這一聲顫抖無力的質問,卻有如青天霹靂。

澤井川大手僵在門把上好一會兒。

「我……很抱歉。」語畢,他拉開門靜靜地離去。

抱歉?一句抱歉就要犧牲她一輩子的幸福?

望著父親隱沒在門后的身影,澤井綠的眼淚再次泛濫開來。

「媽媽,我該怎麼辦?」她抱緊母親哭道:「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除了不甘心,此刻他心裡還有著更多的恐懼。

「別怕……」直美拭著彼此的眼淚。「沒什麼好怕的,你只要順著對方的意思,我相信衛武門的人應該不至為難你一個女孩子。」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這樣安慰女兒和自己。

除此,她什麼也不能做啊!

「小綠,你要堅強起來。」顫著手,她拿下自己頸上的項鏈,仔細地為女兒戴上。「這條項鏈是你的外祖母留給我的,據說可以趨吉避凶,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將銀鏈上的水晶墜子調整好位置,她再次擁緊哭泣不已的女兒。「就把這條鏈子當作是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守護著你,知道嗎?」

握著溫潤的鏈墜,澤井綠啜泣地和母親靠得更緊些,彷彿想從母親身上得到更多的勇氣相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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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井綠真的需要更多的勇氣。

自從踏入衛武門的那一刻起,她的身體就不曾停止顫抖。

好、好可怕!

不僅地方陌生得可怕,氣氛凝重得可怕,周遭的目光更教她十足畏懼。

除了門口的守衛外,大堂里左右分坐了兩排人馬,所有人的視線全數集中在她和父親澤井川身上。

仇恨、鄙視、訕笑、無情……每道目光都像把利刀,企圖將她割碎,即使始終垂首,依然避不開這份可怖的凌遲。

如果可以,她好想拔腿就跑,遠遠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這些可怕的人。

無奈,她只能乖乖跪坐在父親身後,低頭忍受眾人目光的凌遲,恐懼之情甚至令她聽不清父親的言語。

「還請北野門主原諒志峰會的不自量力,志峰會將本著最大誠意向衛武門致上最深的歉意……」澤井川匍匐在地,必恭必敬地念完一連串輸誠的字眼。「這是志峰會的一點心意,請北野門主過目。」

雙手奉上一紙文書,由緒方搏接下轉交給端坐在正中大位的北野徹。

這紙文書裡頭已清楚載明志峰會準備切讓的利益,除此之外,澤井川並未忘記另一個重點。

「身後這位便是小女澤井綠,亦請北野門主笑納處置。」

笑納?處置?恍惚中,澤井綠似乎聽見這些冷酷的字眼。

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現在竟成了一件物品,一件任人宰割的物品。

前方那個身坐大位的男人將宰制她的未來、她的一切。

北野徹接過上呈的文書迅速地過目。

「很好。」自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他,在確定內容之後終於開口。「既然澤井會長展現了和解的誠意,衛武門沒有不接受的理由。」

他的目光終於落到澤井川身後那抹纖細的人影上頭。

「這是你的女兒?幾歲了?」他隨口問道,至於要如何處置這個女人心裡早已有了打算。

就如往常一般,他準備將她賞給這次功勞最大的屬下。

「十九歲。」澤井川答道。

「十九歲?」唔,好年輕的女孩,比自己的妹妹還要年輕。

盯著她始終低垂的螓首,北野徹沉聲道:「把頭抬起來!」

把頭抬起來?是在叫她嗎?

澤井綠猶豫了會兒。

「小綠……」在她未及動作前,澤井川偏過頭低聲提醒她。

啊!

慌亂地抬起螓首,明媚的大眼立時對上北野徹冷厲的眸光。

這、這個男人……

澤井綠心裡打了個突,他、他看起來好嚴厲,也……好危險。

從小她就對父親的威嚴存著幾分忌憚,可是坐在上頭的這個男人渾身散發著比父親更驚人的氣勢,強烈的壓迫感有如要將她整個人撕碎。

他、他會如何處置自己呢?

面對男人無形的壓力,澤井綠直覺地想低頭避開,然而為著澤井家的顏面,她只得鼓起勇氣逼使自己面對他。

她絕不能示弱,絕不能讓衛武門的人看出她的怯懦,絕不能讓澤井家的女兒淪為笑柄。

話雖如此,她的身體卻抖得更厲害,全然不聽大腦使喚。

這個女人……

北野徹微微挑起眉。

秀髮如雲、眉目如畫,在粉紅繡花和服的映襯下,嬌嫩有如春櫻,絕對是個教男人想咬上一口的美麗尤物。

美則美矣,不過似乎美得過火些。

當她抬起螓首的那一刻,原本靜默的大堂突然起了些微的變化。

北野徹並未忽略兩旁部屬們略顯不安的騷動,精於劍道的他,對於周遭環境的變化有著異於常人的敏銳度,即使對方只微微地動了根手指。

今日能夠坐在這大堂之中的部屬,在衛武門中部具有一定的地位,見慣大風大浪的他們,居然因為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女人引發悸動的暗潮,這著實令他訝異。

今日澤井川把擁有傾國之姿的女兒送到衛武門,難道並不純粹為了輸誠?

或者……別有用心?

「請門主把她賞給我吧!」

當紅顏禍水的想法剛閃過腦際,莽撞好色的北野冀卻打算先下手為強,在他還沒開口前,決定先行要人。

此話一出,立時引來眾人不滿的目光。

啐,看什麼看?北野冀暗自咒罵著。

要不是死老頭把門主之位交給了北野徹,今天衛武門的一切,有哪一樣不是他的?自己哪裡還需要忍受這些人的白眼?

「把她賞給我,對大家都有好處。」他不甘示弱地冷笑道:「改天一塊兒喝酒時,我就叫這個小妞跳脫衣舞給大伙兒助興,你們說如何?」

環顧著同僚,他為自己「大方」的想法感到得意。

「就算要賞,也該賞給有功之人才對吧!」

「人人都信口討賞,那門主要怎麼處理?」

反對的聲浪很快扯下他自得的笑容,對於他的建議,似乎無人認同,如此漂亮的女人,誰都想據為已有。就算自己得不到,也絕對輪不到北野冀。

耳中聽著北野冀的囂狂,澤井綠原本毫無血色的小臉變得更加蒼白,交握的小手也因用力過度而浮起了青筋。

如果她真的被「賞」給剛才那個說話的人,被逼著在眾人面前跳脫衣舞……

這樣的羞辱教她怎麼忍受?

思及此,纖細的嬌軀開始搖搖欲墜,浪濤般的恐懼幾乎要淹沒了她。

然而跪坐在她身前的澤井川卻不動如山,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全然不受他人言語的影響。

她的父親怎麼能夠如此冷靜?

難道他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慘遭羞辱而不為所動?

澤井綠悲憤地想著。

「咳、咳——」緒方搏用力清了清喉嚨,將眾人的聲浪硬生生壓了下來:「所有的事情門主自有主張,大伙兒不必忙著出主意。」

此話一出,所有的目光頓時集中到北野徹身上,等待他對這件事情的裁決。

眾人心裡有數,按慣例,門主不可能將這個女人賞給北野冀,多半是賞給這次出力最多的松若堂的島谷堂主。

島谷似乎也自信滿滿,認為眼前這個漂亮女人最終將屬於他。

眾人的覬覦、女人的恐懼無一逃過北野徹的利眼。

他到底該怎麼處置這個女人?

短短的一瞬間,他的腦袋裡閃過無數的念頭。

如果有心,這個美麗尤物要在衛武門中掀起濤天巨浪亦不是難事;如果無意,將她交給島谷這個有家暴前科的男人,似乎又太過殘忍。

殘忍?對於自己的反應,他微覺吃驚。

處事向來不講情面、只講利弊得失的他,什麼時候開始也替素未謀面、微不足道的女人考慮起處境了?難道說她的美麗也影響了自己?

或者是她太過年輕,讓他想起自己的妹妹……

啐!想到那兒去了?這隻不過是個陌生的女人,而且還是澤井川這隻老狐狸的女兒,他可得小心點防備才是。

或許自己該將她原封不動的送回,以絕後患。

可是這麼一來,他便少了一個牽制澤井川的有力籌碼,他日再讓他逮到機會作亂,豈非有恃無恐?

心念電轉之際,他的神情依舊肅然,任憑誰也瞧不出端倪。

「把她送到靜元室。」沒有太多的遲疑,他很快地下令。

聞言,底下所有人幾乎都張大嘴,一片靜寂。

尤其島谷堂主,嘴巴張得尤其大。

誰都知道靜元室是北野徹在衛武門中的休憩室,將女人送到靜元室,就代表門主自己要了這個女人。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眾人皆跌破了眼鏡。

北野冀更是忿忿不平地瞪著他。

不過既是門主下達的命令,任誰也不敢再吭一聲。

什麼是靜元室?那是什麼地方?

搞不清楚狀況的澤井綠萬分心驚,卻立時遭北野徹的手下架起,半拖半拉地往大堂後方而去。

她情不自禁地回首望向自己的父親。

爸爸,我不要留在這裡,別把我留在這裡……

凄楚的大眼中泛著淚光,她求救似地望著父親,期待父親能夠及時伸出援手,即使知道這樣的機會萬分渺茫。

果不其然,澤井川依然故我地端坐著,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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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主的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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