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
眼不看形依然耳不聞影依存
驚鴻一瞥念俱成空眷鎖著記憶你曾停留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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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大街上,一個戴著紗帽的青衣人引頸顧盼東張西望著,奇怪的打扮與舉止頻惹得他周遭的男男女女回首觀望。
瞧此人一身男子的長袍儒衫,然而稍嫌纖細的身影卻叫人不由地懷疑是女扮男裝,但若真說是哪家小姐出門遊玩,身旁全沒個伴陪又實在大違常理,這天下可沒到夜不閉戶的太平呢。
再看看他張望的攤子……有賣紙扇的、賣字畫的、賣胭脂水粉的、賣湯麵的、賣童玩的……就連路中央抱著糖葫蘆把子沿街叫賣的小販他也能看上個老半人,專註的模樣就活像似沒進過城的鄉巴佬。
從街頭到街尾,一路左顧右盼的青衣人早已引得許多人交頭接耳說東道西,他自己卻仿若未覺般,依舊自得其樂地踱著慢步逛大街,直到……
「喂,撞著你虎大爺啦,不長眼的混帳東西!」其實還離得一尺有餘,塔般高大的壯漢卻是無理誣指,明眼人一看就曉得是故意找碴來著。
「喔,抱歉。」
被挑釁的青衣人顯然不願惹事,沒多作辯解就低頭道了聲歉,只可惜佔得便宜的灰影卻沒作罷的意思,依舊手叉腰腿大張地橫在路中央。
停步圍觀的群眾個個皺起眉頭面露擔心之色,青衣人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呢,清清脆脆地,也許真是哪戶人家的小姑娘,而那個李虎卻是鄰裡間出了名的惡霸。
羊入虎口,豈不慘了?!
「好吧,壯士需要多少銀兩作為賠禮呢?」把紗帽的前沿再壓低了些,戎月有些哀怨地扁了扁嘴,他不想惹事,奈何每次都是麻煩自己找上他,躲也躲不了。
「算你小子識相,身上有多少就全拿出來。」
「……沒得商量?」不是他這時候還愛討價還價,只是錢袋交出去,今晚他就得空著五臟廟睡黃泥地了。
「少廢話!乾脆點省得老子動手。」口氣兇狠地恫嚇著,莽漢熊般的粗厚大掌更已是示威般地高高舉起。
「呃,建議你最好別真的碰到我,否則會摔跤,而且是摔得很難看那種。」好心提醒了聲,戎月卻不抱什麼希望,根據這一路走來的經驗——從沒一個相信他的話。
不信也就算了偏又喜歡身體力行來證明他是錯的,結果就是……
「去你媽的……哇!」隨著粗壯手臂揮下,高大的身影也跟著躓踣不起,只見片刻前還囂張地不可一世的漢子現在是彎如蝦米猛抱著腳踝直哀號,殺豬般的慘烈叫聲任誰也聽得出這一跤跌得還真是不輕。
「就說吧,誰叫你不聽的。」有些同情地聳了聳肩,青衣人繞過地上打滾的人繼續前行,卻冷不防被扯住衫擺絆了下,踉蹌幾步總算沒難看地跟著一塊趴平在地。
「喂,拉我也沒用啊,你……」
「好漂亮!」
「……是哪家的小姐?」
「俊公子吧……」
「好像菩薩座前的金童玉女……」
才苦著臉打算勸人放手,戎月就被此起彼落的驚呼聲給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抬頭轉了圈,只見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嘆,就連原本躺在地上扯著他衣角的莽漢也似中邪般兩眼一動也不動地直盯著他瞧。
「這是什麼情況?」小小聲嘀咕著,戎月讓這些吃人般的目光給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後退了一大步,卻似踩到什麼般發出啪地一聲,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戴在頭上的紗帽竟不知什麼時候掉了。
「啊,慘了!」呆愣片刻,某個後知後覺者才赫然意識到造成這場轟動的正是自己這張臉,慌不迭地撿起紗帽,逃難似地拔腿就跑。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戎月盡往冷僻的靜巷裡竄,心底則是哀怨到了極點。
都怪姆嬤給的這張容顏實在太過張揚,以前在王宮裡沒啥特別感覺,離了家才知書里講的紅顏禍水是什麼意思……他不是他那位無所不能的孿生兄弟啊!隨便挑個眉、抿個唇就可以把人冰凍三尺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提到這個……實在跑不動了,戎月搖搖擺擺地扶著牆滑坐下來,撫著胸直喘氣……他那位兄弟惹麻煩的本事比起他也不遑多讓,找上門的全是提刀擎劍那一種,越往南走這類麻煩就越頻繁。
可憐頂著張同樣臉盤的自己任是說破了嘴也沒人肯信,只有啞巴吃黃蓮照單全收,好在他後頭不知何時跟了個本領高超的神秘人,否則這條小命早玩完了。
「你在對吧?」抬頭笑了笑,像似自言自語般,戎月朝著渲染霞彩的晴空說著話:「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如果我有雪哥的一鱗半爪,你也不用那麼辛苦了,呵……我知道這叫痴人說夢,胤伯早說過我一點武學天份都沒有。
「啊,天要黑了……真快,又過了一天。」望著天邊漸沉的天色,戎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復又拍拍衣裳。「走吧走吧,找地方吃東西去,你要不要一塊來?聽說有家店的烤鴨很好吃喔。」
不語片刻,等到的卻終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標緻的臉容上不由閃過一絲落寞的神情,但只瞬即又消失無蹤。
「抱歉,我好像強人所難了,當我剛剛沒說,我只是……有些無聊想找人談談天而已,你自己一個人也要記得好好吃飯喔,晚安。」向半空露出甜甜的笑,戎月沒忘記該將於上的紗帽戴上。
就在落日映照的長影往巷口慢步越行越遠時,一抹幽影冉冉從空飄下,落在戎月原來坐倚的位置上,目送著那看來有些寂寥的背影。
==凡=間=獨=家=制=作==
坐在房裡望著桌上那滿滿一大盤的烤鴨,儘管已不在主政的位子上,戎月也無法不心生感慨,南方這片樂土果真是富庶的好地方,物產之豐隆完全是貧瘠的北漠無法想像的。
好在他只叫了兩道菜幾個饃饃,否則只怕撐破了肚皮也裝不下去,光是眼前這些想要通通解決不遭天譴,就不是件一時半刻達成得了的易事。
「嗯,好吃。」夾了塊肉包著饃饃咬了口,戎月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一路走來雖然有些辛苦,不過沿途好吃好看的早抵弭了一切,算算路程應該再十來天就可以入京了,人文薈萃的京畿大城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熱鬧呢。
憶及那個讓他不遠迢迢千里想見的人,戎月心不在焉地咬了口餅,思量著進城后該從哪邊下手找人,誰叫自己那位老哥身分特殊又神出鬼沒地連個落腳處也沒有,不過靖遠將軍的府第應該不難找吧,只是……
「……不會被認出來吧。」喃喃自語著,戎月不禁苦惱地咬起了筷子發獃,片刻后卻又不免為自己的杞人憂天失笑搖頭。
沒想到每天被胤伯跟在身邊念個不停,沒十成像竟也學了八成有餘,就不知道這算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了。
早不是那達國主了,就算被人識破了身分又如何?對方該沒道理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人,再說抓了他也無用呀,家裡頭現在當權的巴不得他早日歸天,哪可能為他妥協談什麼條件;雖然說螣表哥對他還算不錯,不過萬一真落得被大祁抓去當人質,螣哥鐵定懶得理他,應該說沒直接動手宰了他這麻煩就該偷笑了……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嘆,應該不會沉吧,咳~」被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激得發笑,卻是一個不小心嗆了口,就在戎月手忙腳亂抓著茶壺忙往杯子里倒水時,一陣颼颼冷風突然迎而襲來。
本能地閉上眼,就連倒茶的手也維持原姿勢不動,依照經驗判斷,戎月知道又有人把他錯認成殘雪了,可惜除了這張臉蛋同個模樣外,他跟那位神鬼般厲害的兄弟相去可不只十萬八千。
每次遇上這種狀況,他就只能學做塊小頭,盡量別礙著暗處保護他的那個人,誰叫他是連走個路都能跌得七七八八的那種人。
在娘胎的時候,姆嬤八成是把他的腦袋跟手腳分做了兩家……
一如以往,咻咻風聲片刻后又重歸靜寂,刮面生疼的勁氣也跟著消失無蹤,戎月慢慢睜開了眼,房裡擺飾一切依舊,只除了桌對面原本空蕩蕩的位置上突然多了個身形挺拔、有著一頭齊腰長發外帶一張非常嚇人面具的男人。
更詭異的是,那個男人正一手半掀著臉上猙獰的面具,一手拿著筷子忙不迭地夾著肥美的烤鴨直往嘴單送。
「咳,你……」剛嗆過的喉嚨還是有些不適,戎月順勢低咳了聲也想順便引起對方的注意,雖然打擾人用餐是件不怎麼禮貌的事,但比起眼前人大剌剌地享用著自己的晚餐,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吃啊,別客氣。」混著食物的聲音含糊籠統,男人眼也不抬地招呼了聲,手上的筷子依舊停也沒停地繼續向面前的食物進攻。
這人好像……很餓啊……
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儼然以主人自居的客人,戎月只得重新舉箸陪著一塊吃,反正人就在眼前,一時半刻也跑不了,就等填飽了肚子再說吧。
「慢慢吃,我吃得不多,不會跟你搶。」望著半遮在面具下鼓成兩團圓球的腮幫子萬分艱辛地嚼著口裡塞滿的食物,戎月就不由失笑地倒了杯茶遞過,照男人這種吃法,只怕一不小心就會噎著,那滋味他試過,可不好受。
「呼~」毫不客氣地接過茶牛飲下肚,半掀著面具的男人心滿意足地吐了口長氣,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對戎月笑了笑:「別擔心,我常這樣吃,想噎死我還得再多個饃饃塞進來。」
「……」無言以對卻是笑彎了眉眼,戎月連忙用手撐著雙頰別變形,才剛認識而已,他可不想馬上就形象全毀。
「是你吧,從那達一路保護我到這裡,阿魅拜託你的嗎?還是螣哥派你來的?」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戎月趕緊問出自己最在意的問題,清澈的雙瞳無畏地暌凝在那張猙獰鬼面上。
「耶,你怎麼知道我是幫人作工的?月王果然聖明哪。」話,依舊嘻嘻笑笑沒半點正經,面具下的薄唇卻是帶一點苦澀點無奈地抿了抿。
這彎月牙啊……怎麼就不猜他是心甘情願自個兒跑腿的呢。
「叫名字吧,我已經不是王了,再說王來王去的,總覺得被叫老了好幾十歲。」糾正對方的稱呼,明亮的雙眸調皮地眨了眨,「其實不難猜,胤伯那邊沒你那麼厲害的高手,否則他就不會老為了我的安全皺眉頭,所以當然不是阿魅就是螣哥了,跟我夠交情的也沒幾個。」
「說的也是,都已經不是王了誰還理你,我想哪去了,真是笨……」懊惱地抒了把披覆在前額的黑髮向後梳扒,男人似乎完全沒發現自己話說得有些傷人,只顧著和耳邊幾綹翹起的髮絲纏鬥,最後不耐煩地一掐指,不聽話的髮絲紛紛斷落。
原來,長發前頭參差不齊的亂樣是這麼來的……忍著笑,視線一直落在男人身上的戎月並沒有為那番直言感到不快,相反地,這男人表現出的直爽讓他有股想親近的衝動。
「剛剛的人呢?」沒其他的意思純粹出於好奇,戎月只是想不通一兩個呼吸間人怎麼就不見了,小小的房間里乾乾淨淨地沒留一點痕迹,就好像是憑空消失般。
「你問那兩個啊,喏,從那邊出去了。」
隨著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戎月這才發現床頭旁的窗破了個洞,不大,就只是比一個人頭再寬了些,連帶窗欞也斷了兩三根,只不過……
「那面……好像是河吧。」
「剛好,洗個痛快再投胎才不會臭得熏死人,連棺材也省了,我替他們想得還挺周到的嘛。」打了個響指,男人顯然為自己這神來之筆的傑作感到洋洋得意,然而片刻后卻彷彿想到什麼,高談闊論立即變成了低聲囁嚅。
「……小月,這窗子你不會叫我賠吧?是你叫我一起來吃烤鴨的,如果不是怕桌倒盤翻鴨子飛了,我也不會把人扔得那麼快。」
「小月?」若在平時,戎月鐵定會為後面這長串辯詞之精彩笑到合不攏嘴,然而如今開頭的那一聲「小月」卻令他驟然失了大半心神,連表情都變得怔然。
「又怎麼了?是你自己要我叫你的名字啊!」低語嘟囔著,雖然看不到男人面具后的表情,但極富感情的聲調任誰也聽得出那滿肚子的委屈。
「要不然叫什麼?這裡是大祁,連名帶姓喊你我是自己找死,就算我吃太飽撐著也不想拿小命玩,還有先聲明,跟戎螣一樣叫你阿月我也不幹,我最討厭跟那個老使喚我的臭傢伙一樣。」
「……」不過只一句下意識的回問,換來的卻是男人嘟嘟囔囔扯了一堆,戎月忍不住被逗得唇弧高揚,「呵……沒關係,就小月,只是好久沒人這麼叫我了,所以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發現跟這男人說話很有趣,三言兩語就讓他忍不住想笑,或許該說……他很久沒這麼輕鬆地跟人說話了。
因為是王,所以自己周遭的人大都是一板一眼不敢逾矩地謹言慎行,而地位相近的叔伯皇戚就更別說了,不是逢迎諂媚就是冷眼等著看他犯錯出糗,爭鬥都來不及誰還跟你沒心機地談天說地。
平常身邊還能說說話的就只有拉拔他長大的歐陽胤,頂多再加上戎螣這名血親,只是這位表哥根本懶得理人,而那位長輩不是正經八百同他說政事就是語重心長地擔憂他的安危。
好不容易前些時候交了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偏偏又是個惜字如金的悶葫蘆,結果整個王宮裡最喜歡吱吱喳喳吵人的反倒成了他自己,然而在眼前這男人向前,他卻神奇地成為少說多聽的那一個。
也許因為有人說話了吧,所以不需要他再刻意吵吵鬧鬧地打破那窒人的靜寂。
「沒事了吧?那就睡覺睡覺!哈~」
呵欠聲猶在耳邊,戎月就覺得眼前一花天地一陣倒旋,等回過神才發現人一躺在了床上,而招呼他睡覺的男人不但跟同他擠一張床,竟還把他當抱枕般鎖在懷裡,頎長的手腳全掛在他身上。
「……這樣睡?」不確定地吶吶開了口,戎月努力適應著這份突來的過人親昵。
不能怪他擺出一臉被嚇呆的蠢樣,誰叫從小到大隻有他主動抱人,哪有人敢抱他的份,更別說這麼久以來他都是獨佔一張大床,雖然不習慣床上多個人倒也不是真那麼介意,只不過……
就算他故意抱著人耍賴,也只是一下子,被人抱成這樣,還一整晚?這真是他長這麼大來的頭一遭,就算姆嬤跟胤伯曾這麼抱過他,也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哪。
「難道小月要我睡地板?我已經整整三天沒合眼了耶,從跟著你就一直沒好睡沒好吃的,又是殺手又是刺客,再下去我會死掉啦……」
委屈至極的聲音,哪有半點武人該有的凌雲豪氣,不,應該說連身為七尺昂藏男子基本該有的架勢都沒,戎月哭笑不得地望著這個怎麼聽都好像是在撒嬌的男人,終於能夠體會以往自己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的感受究竟為何。
「……一起睡床沒關係,但要抱得這麼緊嗎?」
奇怪的人,今天之前還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拒自己於千里之外的,轉眼卻變得牛皮糖般好似巴不得黏在他身上,前後不過才一頓飯的功夫而已。
該不是……那隻烤鴨多加了什麼吧……
「就是跟你離得一萬八千里我才沒法睡覺,村裡小店我還勉強可以眯會兒眼,像你這三天進了市集大城我眼皮根本閉都沒法閉,人多口雜吵死人了你以為我貓耳朵啊?別說風吹草動,只怕床垮屋頂掀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直接跟你纏在一塊,我們這種高手呀,別說三尺近身,丈許睡死了也能察覺不對,所以你跟我一起我就可以天天睡好覺啦,這招不錯對吧?再說都春天了你還這樣冰手冰腳的,有我這個免費暖爐抱不好嗎?」
怔愣地眨了眨眼,戎月突然有種遇上對手的感覺,想從前在宮裡一向都是他把人說到獃獃跟著照辦,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居然他也會有讓人說到啞口無言的時候。
算了,雖然男人說的理由有點怪,不過就由他吧,記得姆嬤好像曾說過……
人小的時候心裡頭都有個洞,因為空蕩蕩的得找東西填,所以姆嬤們都會抱著孩子入睡,就是要把孩子心裡的洞填滿滿,如果長大后洞還在,就得到處找可以補滿的東西,連睡覺都不能休息。
也許……小時候,這男人的姆嬤沒把他抱個夠吧。
抿唇笑了笑,戎月挪了挪位置打算尋個好姿勢入眠,有個暖呼呼的東西可抱的確比之前一個人蜷縮入夢舒服許多,沒想到頭微偏就撞上了個和他的手同樣冷冰的硬物。
「那個……你要戴著面具睡?不悶嗎?」
打照面就沒想提面具的事,就像也不曾問男人之前不願見他的理由,是人,都有難言之隱或不欲人知的秘密,身為王者的自己很早就已明了這些也懂得體諒。
只是看這男人連睡覺都不取下未免替他感到難受,這麼硬邦邦的東西覆在臉上,感覺一定不好受吧。
「這個呀……」話剛起頭隨即沒了下文,就在戎月以為不會有回答時,沉寂半晌的語聲才又笑嘻嘻地在耳邊響起。
「我長得很難看,怕嚇著你。」
「我不介意。」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難題原來不過美醜而已,戎月想也不想就搖頭表示自己無所謂,然而念頭一轉又趕緊加補一句:「再說熄了燭火黑漆漆的我也看不著,而早上你們學武的一定起得比我早對吧。」
自己不介意不代表對方不介意吧,也許所謂難看不是與生俱來,而是某場生死拚鬥留下的傷害也說不定,那意義不僅是美醜而已。
好險,差點兒他的自以為是就強人所難了。
「……也好,免得你睡到一半腦袋撞得生疼。」
聲音傳入耳的同時,桌上的燭火也跟著突然熄滅,一片漆黑中戎月只感覺到男人攬在他腰背上的兩隻手離開了會兒,想來該是去摘面具吧。
「……我睡姿有這麼差嗎?」無聲打了呵欠,除了體力因素外黑幕也加快了睡意上涌,明亮的大眼沒抵抗地合上了密長的睫簾,只是朦朧中猶沒忘記為自己的形象做掙扎。
沒錯,很差,非常……恐怖……在心底悄悄回答著問題,黑暗中男人緊抿的薄唇徐徐漾開了抹笑,就他一多年的觀察所得——
若不把人抱在懷裡牢牢鎖著,只怕早上起來這寶貝得在床底下找他了。
夜漸沉,頸側的鼻息也逐漸變得均勻綿長,夜星般璀璨的雙眸卻始終未曾閉合,一如在北國荒漠的每個暗夜,目光溫柔繾綣不離,就似一輩子也看不夠臂彎里的那張甜美睡顏。
「終於能抓住你了,我的月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