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芝晴得意地看著鏡中自己的影像——
鮮紅的雙唇、鮮紅的露背裝、鮮紅的指甲。
一抹惡作劇的神秘笑容溢在她白皙無暇的臉龐,她滿意地整了整那頭嚇人的鮮紅色頭髮。
喔!她等不及要看看樓下那三個人的反應了!肯定有趣極了。
她好整以暇地踩著那足足有三寸高的靴子,緩緩地走下樓梯。天知道她的腳實在被這雙厚重的鞋子弄得疼死了,可是,只要想到這足以嚇死沈家耶群偽君子,就足以值回票價了。
「啊!」一個尖揚高亢的女高音傳遍整個大廳。
沈芝晴微笑地看著沈子萱——她同父異母的姐姐睜著一雙牛眼,用著彷彿看到恐龍般惶恐的眼神瞪著她。
沈芝晴神色自若地走下樓,看著大廳內其他的沈家人。
沈子辰——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大她四歲,現正在美國伯克萊攻讀碩士學位,他正以鄙夷的眼光瞄著她。沈芝晴並不正眼看他,這個偽君子。哼!一點都不值一顧。
她以充滿挑戰的眼光迎向大廳內最惡毒的日光——她的大媽,陳舜娟。
「芝晴,你這是什麼樣子?你看看你,一點都不像好人家的女孩,真是……真是丟盡我們沈家的臉!」
沈芝晴並沒有被這聲色俱厲的攻擊嚇倒,相反地,她冷冷地注視著氣急敗壞的陳舜娟,那張平時一絲不苟,整理得近乎完美的臉,現在正因憤怒而泛紅。
她好笑地看著大媽那失控的模樣——正合她意!她就是看不慣他們一家人那種道貌岸然、偽裝仁慈的樣子。
沈芝晴假裝不在意的整整那頭紅髮,聳聳肩,以著無辜的口吻對著大媽說。
「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打扮耶!現在大家都流行染頭髮,你看,我這樣是不是很好看?」
沈芝晴耶雙靈活的大眼閃過一絲狡黠,但似乎沒人注意到她那佯裝無辜神情下的聰慧。
陳舜娟嫌惡地看著芝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厭惡。
「好看!?一點都不好看。你看起來就像你媽一樣,像個不折不扣的……」
她的指控被沈子萱的驚呼聲打斷,她驀然驚覺自己就要失控說出那兩個字——妓女。
陳舜娟忿忿地閉上嘴。
她可不能自失身份,講出那個字眼!
然而,就算她沒說出口,其他人也都知道她要說什麼。客廳中的氣氛—下子變得凝重。
沈芝晴白著一張臉,咬了咬牙。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被這惡毒的女人打倒。
芝晴捉起她的小背包,抬頭挺胸地走出沈家大門。
總有一天,她要永遠離開這群惡劣的人,她對自己發誓。而這一天,很快就會來臨——她暗自下定決心。
芝晴像一陣紅色旋風掃過了大廳。客廳內的三個人仍震懾在她所捲起的風暴中。
「我真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你爸的孩子。」陳舜娟鐵青著一張臉,恨恨地說。
「她和你們一點都不像。子萱,是T大的高材生,而子辰,更是伯克萊碩士。就她,竟然高中不考,去念個三流的專科。哼!真是我們沈家的恥辱。」
沈子萱試著安慰氣急敗壞的母親,她那平凡的臉也不禁泛起一陣惡毒陰森的恨意。
「是呀!我真搞不懂爸爸,當初幹麼要認她回來!?她媽媽死了關我們什麼事,頂多每個月給她一點錢就好了。那種人的小孩住在我們家,簡直是丟我們的臉。」
子萱的話,勾起舜娟心頭的痛處。丈夫在外面偷腥,也就罷了,居然還生下個小孩。自從十年前那女人死後,丈夫竟把那個私生女給帶回家來,讓她在親朋好友面前顏面盡失。這口氣,她怎麼咽得下去。
為了維持這個家,她已經降尊紆貴地盡量和那私生女和平相處了,豈知她不但不感激她,還處處和她作對。典型的壞胚子!念書念的差也就算了,每天還打扮得像個不良少女,根本就不把她這大媽放在眼裡。
陳舜娟再也壓抑不了心中對芝晴的厭惡,她那張和母親相似的臉龐每天在她面前出現,就像在嘲笑她殘破的婚姻。
陳舜娟心裡的恨意與委屈,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她不禁氣得哭了。
子萱連忙撫慰失控的母親。「媽!你別這樣!那種人不值得你生氣的!」
她連忙向一旁沉默的大哥露出求助的目光。
「哥!你也說幾句話安慰媽—下吧!」她不禁抱怨子辰的漠不關心。
沈子辰厭煩地放下手中的報紙。
「有什麼好說的!」他站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去。他實在受不了女人的歇斯底里。
「那種人,我們當她不存在就好了!理她幹麼?」他的聲音冷得可以,彷彿不是在討論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而是在說一件傢俱,或是一隻煩人的狗。
子萱不敢置信地瞪著大哥走進房間。他怎能這麼冷漠!?家裡的事他竟然能視若無睹。
她氣呼呼地頓著腳。
反而是陳舜娟被兒子的一番話點醒了。
她擦乾了眼淚,又恢復那一付冷靜自持的貴婦人模樣。哼!她堂堂的沈夫人,不會被那個小女孩打倒的。
她暗自發誓,她要擊垮那女孩的不馴,絕對要讓她乖乖地聽從她的話,安份地作個沈家的小孩。否則,哼!除此之外,她什麼也別想得到。
沈芝晴百般無聊地在街上走著,方才小小的成就感,已經被一種更深沉的寂寞所吞沒。
沈家的人從來沒有真正接受她,她苦笑。
她看得出來陳舜娟和她那兩個哥哥、姊姊所極力想要隱藏的對她的厭惡。
然而她無法接受他們在別人面前所表現出來的虛偽的關心,他們—個個都是偽君子!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了解她,只把她當作家中的恥辱。她真恨父親為何堅持要把她留在那個不屬於她的地方,那個充滿惡意的「家」。
芝晴大步走過這條林蔭大道,她知道路上行人正好奇地看著她一身的奇裝異服,但她一點也不在意。
她瀟洒地閃過一部機車,跑進巷子內。
隨著這熟悉的道路,她的心不禁跟著飛揚起來。
她熟練地跑上那棟老舊公寓的五樓,氣喘噓噓地打開門,貪心地深吸口氣。哇!好棒的味道!
屋內兩個男孩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嚇了一大跳。回頭看到芝晴的模樣,又是嚇得久久作聲不得。
「芝晴!你發什麼神經!把自己弄成這付模樣!」大衛皺著眉頭,看著芝晴那一身紅。
江浩則是戲謔地盯著芝晴穿著緊身露背裝所展現出來的姣好身材。
「哇塞!大波霸耶!」
「少亂來!」芝晴笑著拍掉江浩欲撫上她胸口的魔掌。「小心大衛可是會吃醋哦!」
「哦!我是吃江浩的醋還是你的醋呀?」大衛笑著說。
芝晴眼中閃著滿足的光芒,她來回審視著江浩和大衛——她最好的兩個朋友,心裡漲滿了幸福。
「這些年來,要不是你們陪著我,我真不知道怎麼過日子。」她忽然感傷起來,眼角泛著淚光。
這一來江浩和大衛,可嚇壞了,紛紛遞紙巾的遞紙巾,拍背的拍背。想不到不安慰還好,他們的關心卻使她的眼淚更加無法控制。
「別哭了,芝晴,你怎麼了?」江浩慌亂地說。
芝晴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回望他。「對不起啦!」她調皮地吐了吐舌。「我剛從家裡跑出來,心情很糟。想到一整個暑假沒課上,得待在家就心煩。」
江浩和大衛相對嘆了口長氣,那有人不愛放假愛上課的。
「別傻氣了!」大街拍拍她的頭。「你隨時可以來這裡啊!你忘了,這可是我們二個人的避風港喔!」
芝晴泛起一個微笑。是啊!這裡可是他們三人租下的秘密基地,別看它又舊又小,在他們眼中簡直是天堂。
她和大衛是同學、死黨兼「姐妹」。多年來大,—直以她來掩飾自己同性戀的傾向。直到,大衛遇見了江浩。
他們可以說是一見鍾情、立刻陷入熱戀。他們決定租一個小單位以免在公開場合見面引起麻煩。
是她堅持算她一份房租,他們才「勉強」答應留她這個電燈泡的。不過芝晴可是很識相的,除非是家裡待得快瘋了,否則不會輕易來打擾他們兩人世界的。
「喂!哭過以後好餓喔!你們在吃什麼?分我—份吧!」芝晴又恢復那活蹦亂跳的模樣,心情變化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江浩和大衛不由得猛翻白眼,受不了這女人。
大衛自廚房拿出一付碗筷,放在芝晴面前。「嘗嘗我作的小肉面。」
大哪!他實在有夠「賢慧」!芝晴毫不優雅地吃了起來,把大衛看傻了。
「哇!好吃!好好吃!」她已經完全不顧形象。
「江浩!聽我說,大衛真的是個很捧的主婦,你很幸運,知道嗎?」芝晴抱著吃撐了的肚子,對江浩頻頻介紹自己的好姐妹。
江浩白了她一眼。「還用得著你說!」
他深情地看著大衛,沒有任何言語,但兩人之間流動著一股熱切而撼人的情感。
芝晴看呆了,她不知道兩個人竟能有如此的深情!雖然它發生在兩個同性的男人身上,但卻一點也不噁心,她只覺得聖潔而完美。她的心抽動了,這種感情太美好,好得令她嚮往,甚至,有些嫉妒。
何時她才能擁有這種感情?她不禁幻想。腦海中浮現出—個強壯、溫柔的少年的身影。她還記得他眼中對她的體貼和關切,令她至今仍深深撼動。
她甩甩頭擺脫自己的胡思亂想。畢竟,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拜託!你們別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你們知不知道,這樣對一個小姑獨處的少女很傷耶!」芝晴嘟著嘴,表示她的不滿。
江浩和大衛不由得猛嘆氣,當初真不該讓這個電燈泡硬擠進來。
「走啦!走啦!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她像一個可憐的小女孩涎著臉哀求。
他們只要一見她這模樣就無可奈何。
「可以!但你先把這身衣服換掉!」兩人同聲疾呼。
芝晴睜大眼,隨即爆出一串狂笑。這兩人還真有默契!她搖著頭進房換衣服,臉上還帶著笑。
午夜十二點。
芝晴躡手躡腳進入沈家大門。今天和大衛、江浩兩人看電影看得太晚了,早忘了時間。
她穿過大廳,正慶幸沒人時,大廳的燈忽然啪地一聲亮了起來。
她驚恐地看著身著睡衣的沈子辰。
「嚇我一跳!」她拍著胸口。
沈子辰冷冷地瞪了眼芝晴,一言不發地走向廚房倒水喝。
芝晴感到一陣憤怒,這個人簡直把她當成隱形人。她跟著沈子辰,不知怎地,就是看不慣他的冷漠,想要試試他的耐性。
「喂!你是不是打算告訴大媽我晚歸?」她老實不客氣地拿走他手上的杯子。
沈子辰微怒地瞪著她。
「你的事我懶得管。可是,我警告你,明天,我美國的同學要來我們家渡假,你給我安份點,最好別出現,免得丟我的臉。」他的語氣,簡直把芝晴當成討人厭的跳蚤或蟑螂。
芝晴只是聳聳肩,她眼中閃過一抹受傷,但卻被她隱藏得很好。
「同學?誰啊?那麼了不起?」她轉身欲走離這個冷酷的人。她並沒期望他的回答,反正他這種人的朋友,她才不屑呢!
「江克宇和其他人。」
想不到沈子辰竟回答了。
芝晴呆立。這個名字深深刺進她心中隱藏已久的記憶深處,她竟有些微微顫抖。
沈子辰沒看她一眼,逕自走出飯廳。
芝晴有些許暈眩。她獃獃地坐在椅子上,腦海中閃過一幕幕的往事。
她恍惚地走進房間,關上房門直喘氣。
江克宇!他要來了!她終於又能見到他了。
她覺得心跳得好快,就像要眺出喉嚨般那麼難受。
她急切地走到書桌前,在最上層的抽屜中拿出那個她珍藏了十年的竹蜻蜓。
她轉動著那小玩意兒,心裡有著一陣熟悉的感動。
十年了!她一直將他放在心裡,整整十年了。
沒有人知道,她從來沒有表露過一絲絲對他的感情或關心——雖然他是她大哥沈子辰的同學。
她一直默默地、也貪婪地聽聞他的消息。任何一點點和他相關的事,她都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包括他赴美求學、包括他大學時代追求的校花。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心事,從來沒有。
沒有人知道那年夏天發生的事,嚴重地影響了一個九歲小女孩往後十年的日子。畢竟,又有誰想得到她竟會如此執著呢?
也許,連他也忘了吧!?她苦澀地轉動著手上的竹蜻蜓,眼中有抹哀凄。
如果他記得,應該不至於十年來都不曾再來找過她吧?也許,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叛逆、不聽話的小孩。
竹蜻蜓轉動著,她的思緒,也轉啊轉地——轉回那個夏天……
沈家奢華氣派的大廳。
一個穿著黑衣黑裙的小女孩孤獨地坐在高大的沙發上,顯得如此嬌小,如此瘦弱,好像就快被吞噬。
她的上身穿著孝服,臉上的表情是如此蒼白,彷彿隨時會掉出淚來。可是,她沒哭。她只是緊咬著牙,倔強地不表現出一點脆弱。
她瘦弱細小的肩膀彷彿承受著巨大而深沉的悲哀,令人心疼地想抱抱她、安慰她。
可是,沒有人來關心她。沒有一個人。
甚至是那個兩天前聲稱是她父親的男人。
一個早期前,她還是一個天真、毫無煩惱的九歲女孩,和媽媽兩人相依為命、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她以為,她的一生都會沉浸在這樣單純的幸福之中——她以一個九歲女孩的天真這樣認定著。
但一切都在一瞬間改變了——
那天,她在學校里接到警察伯伯的電話說媽媽車禍死了。這只是一個星期前的事啊!為什麼感覺好像過了好久、好久……
她再也記不得開懷的笑以及單純的快樂是什麼滋味,這些記憶好像離她好遠好遠,再也追不回來了。她讓自己的感覺封閉。只有如此,才不至於承受痛苦。
她任他將她回這裡——他的家,沈家。他說他叫沈毅,是她的生父。
她不了解,為什麼別的小朋友每天都可以跟爸爸在一起,而她第一次見到爸爸,卻是在媽媽的喪禮上。
她不了解,為什麼他堅持她應該叫沈芝晴,而不是她從小習慣的李芝晴?
她不了解,為什麼她忽然間多了個大媽、姊姊、哥哥?
她不了解,為什麼他們全都厭惡她、仇恨她?
她不了解,她做錯了什麼?
她只知道,這些問題她永遠也找不到答案!
而他們現在全端坐在大廳的另一頭,臉上滿是不屑與痛恨地瞪視著她。她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壓抑下逃跑的衝動,她倔強地抬起頭,拒絕被打倒。
媽,我不要帶她去江伯伯家啦!」沈子辰充滿厭惡地看著芝晴,彷彿她是討人厭的蟑螂。「丟臉死了,江克宇如果知道我忽然多了一個妹妹,一定會問的,煩死了!」
陳舜娟按捺下滿腹的不耐和委屈,對著兒子說:「子辰乖,你江伯伯邀請我們全家到他的別墅渡假,你爸爸已經答應人家了。」
「那也不用帶她去啊!她又不是我們家的人!」沈子萱抱怨著。
陳舜娟眼中閃過一抹惡毒,她咬著牙恨恨地說:「胡說,你爸爸說是就是,誰也不許再這樣說,爸爸會不高興的。」
芝晴受夠了他們裝模作樣的表演。她才不稀罕他們帶她去什麼江伯伯家,她更不稀罕他們會當她是一家人。
「我不去了!」她冷倔地說。
大廳三個人全都訝異地盯著她。
陳舜娟感到一陣火氣上升,這不知好歹的小孩。
「你說什麼!?你不能不去!你真壞心,你這樣做豈不是會讓人家說我度量小、容不下你,你這個不知感恩的小孩,我供你吃、供你住已經待你不薄了,你還以為自己是大小姐,要怎樣就怎樣,門都沒有。」
陳舜娟氣憤之下早就忘了苦苦偽裝的賢妻良母面具,齜牙咧嘴地對芝晴大吼大叫。
芝晴望著她聲色俱厲的臉孔,心裡充滿畏懼。她第一次見到陳舜娟惡狠狠的一面,她的模樣簡直要將她吃下去一樣。
陳舜娟惡毒地瞪了眼簌簌發抖的芝晴,美麗的臉孔因仇恨而扭曲了。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你和我們一起去江家!」她咬牙切齒地命令之後,就丟下芝晴帶著子辰、子萱上樓去了。
芝晴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只覺得全身虛脫,剛才的一幕已經徹徹底底摧毀了她心中對未來
存有的一絲絲希望。他們恨她,他們全部恨她,但卻不可能放她走。她以後將生活在他們的恨中,直到永遠,一思及此,她全身起了寒顫。
江伯伯家好大。
芝晴瞠目結舌地,呆立在這座比地所就讀的小學操場還大的花園內。有網球場、泳池,還有五顏六色精心修飾的花園。
她搖搖頭,覺得暈眩。本來她以為沈家已經很大,現在她才知道江家更大、更豪華。
「喂!土包子,閉上你的嘴好嗎?瞧你那付鄉巴佬的表情,丟人死了!」沈子萱—把推開擋路的沈芝晴,害她踉蹌地跌坐在地。
芝晴恨恨地瞪著沈子萱的背影,她暗自下定決心,她要反擊,她不要再作一個任人宰割的小可憐。
她踏著堅定的步伐趕上沈子萱,站在比她高大的子萱面前,她絲毫不露出一點畏懼。
子萱傲慢地瞪著芝睛。這個小不點兒好大的膽子,敢攔她的路。
「我要你道歉。」芝晴一雙眼凌厲地瞪了回去。
「別笑死人了,是你自己要擋路,跌倒了還能怪誰?」她掉頭就要走。
芝晴氣極了,她怎麼可以那麼不講理?她也不是好欺負的!於是,她用盡全力—把推倒子萱。
子萱訝異至極。這個小孩竟然敢……她殺豬似地哭叫起來。
陳舜娟趕到時所見的就是這一冪——
她的女兒摔倒在地,而—旁咬牙站立的是那個賤女人生的小孩。
「媽,她推我。」子萱哭著撲倒在母親身上。
陳舜娟被一陣狂怒所佔據。這個不知死活、沒教養的野孩子。
她一個大步走向芝晴,啪地給了她一巴掌。芝晴小小的臉頰剎時紅了一大片。
「你……你這個野孩子……存心要氣死我……」陳舜娟喘著氣,費力地剋制自己的怒意。
芝晴毫不畏懼地瞪著陳舜娟。她不想辯解,也不認為陳舜娟會想了解,她只是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對母女。
「向姐姐說對不起!」陳舜娟聲色俱厲地命令。
芝晴依舊不馴地挺身而立,一言不發。
她的態度更激怒了陳舜娟。
「你……你好大膽!」她抬手又是一巴掌,幾乎將芝晴瘦弱的身子打散。
陳舜娟全身氣得發抖。
子萱也被母親氣極的模樣嚇得顫抖。
「媽……別生氣了……我們別理她就好了。」她害怕得快哭了。
子萱的聲音驚醒了陳舜娟。天哪!她從不曾在人前那麼失控過,這小孩為何總是能激起她潛藏的暴力因子。
她忿忿地瞪了芝晴一眼,才拉著子萱離開。
芝晴看著她們離去。突然一股強烈的孤獨和委屈擊倒了她。她不知道為什麼,但眼淚竟不爭氣地潸潸而下。
她好傷心、好傷心,不斷地哭泣著,連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知道她現在只剩一個人了,沒有人會再關心她、照顧她、包容她。她好想念媽媽,好想念過去那種雖然貧窮但卻滿足的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蹲在那裡哭了多久。
忽然之間,有一雙修長的腿站立在她面前。
她訝異地抬起頭。午後的陽光太刺眼,那人背著光,使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她卻覺得沐浴在陽光下的身影,帶給她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全感。
那人蹲了下來,她終於看清他的長相。
芝晴感到心猛烈地震動了一下。
天哪!她從沒見過如此俊美而高貴的男孩。不知所措地盯著他,臉上有絲自慚形穢。
「小妹妹,你怎麼了?」少年關心地看著她。
他真誠的關切和溫柔,是芝晴這些日子來未曾享有的。一瞬間,所有的委屈都傾瀉而出,她不知為什麼,但在這少年面前,她就是覺得任何防備都是不必要的。
她嚎啕大哭起來。
少年慌了手腳,他困窘而笨拙地翻出手巾遞給眼前這個小女孩。
「別哭!別哭!誰欺負你了,大哥哥幫你出氣。」他焦急卻不失溫柔地拍著芝晴的背,想安慰這個淚人兒。
他的話奇迹似地撫慰了芝晴幼小的心,她感受到一種被呵護的安全感。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淚,睜著晶瑩剔透的大眼,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被撼動了。他眼前的小女孩是那麼瘦弱,那麼楚楚可憐,卻也莫名地牽動著他強烈的保護欲。
他拉著她站起來。
芝晴仰著頭看他。他好高,起碼高她一個頭,害她看得脖子好酸。
少年溫柔的眸子定在芝晴臉上。「為什麼哭?沒人陪你玩嗎?那大哥哥陪你玩好嗎?」
芝晴開心地笑開了。不知為什麼,在少年身邊,她覺得好高興、好安全。
少年愣了愣,她的笑竟是那麼好看!她眼中對他全然的信賴同樣地令他震撼。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喜愛—個年紀那麼小的小女孩。
他不由自主地拉著她小小柔柔的手走在花園中。這個小女孩讓他有—種很久沒有過的愉快心情。
他興沖沖地帶著她走遍他童年所有的秘密基地,翻找出他塵封已久的玩具。
也不知為什麼,他只是好想和她分享這一切,好想讓她忘記所有不愉快,讓她永遠掛著那抹燦爛的笑容。
「你看!這是我搭的樹屋!」少年興奮地大叫。
他七手八腳地爬上樹,在上面對著芝晴露齒而笑。
芝晴眩惑地抬頭看他。他修長的身形已經和大人一樣高大,但臉上陽光似地微笑,是屬於少年的耀眼。
她不自覺地隨他爬上那棵大樹,他不可思議地吸引了她。
她張大眼看他驕傲地展示他大量的玩具收藏。
愉快的情緒彷彿有傳染性的。一整個下午,他們盡情地笑著、鬧著,毫無保留地釋放出所有的童真。
芝晴覺得自己快樂得像要飛起來了,母親死亡的陰影和大媽的冷酷態度早已被她拋在腦後遺忘。這兩周來,她第一次感到那麼放鬆。
少年被芝晴眼中那抹純然的崇拜感動了。他沒有妹妹,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和—個小女孩玩得那麼瘋、那麼投入。
他得意地將他最珍愛的玩具——竹蜻蜒遞給她,那是他爺爺親手作的。
「送給你。」他說。
她欣喜地接過禮物,眼睛發亮地捧著它。「謝謝大哥哥。」她驚呼。「我會永遠保存它。」
她仰望著他,眼中有掩不住的喜悅,下意識地將那個禮物擁在胸前,彷彿當它是最珍貴的寶貝。
看著她,他油然升起一種滿足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禮物會讓她這麼激動。
他寵溺地揉揉她細柔的頭髮。
這個愉快的下午就這樣結束了。稍後,在晚餐桌上,她才知道原來那少年就是江克宇——她哥哥子辰的同學,江伯父的獨子。
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他在那個暑假過後就到美國念書了。她只能片斷零星地從子辰口中得知他的生活點滴。
她一直默默地把他放在內心深處,可是,她知道優秀而高貴的他早就遺忘了十年前那個小不點兒。
她哀凄地—笑。
是啊!她太傻了。他可是國內屬一屬二的江氏財團的傳人,伯克萊商學院的准碩士。他的世界和她差太遠了,她憑什麼認為那個夏天所發生的小事會在他心中留下印象。
她小心翼翼地將竹蜻蜒放入抽屜之中。
她換上睡衣躺在床上,卻瞪大著眼毫無睡意。
芝晴無法剋制地想著那個陽光似的少年,幻想著十年後他的模樣。她就要再看見他了,她的心狂烈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