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旭藍躡手躡腳的開門回家。

夜已經很深了，她不想驚擾熟睡的媽媽和妹妹。

她的家是一棟老舊的平房。生鏽的鐵門在她打開的瞬間嘎嘎作響，其實聲音不算大，但在寂靜的夜裡卻聽起來格外刺耳。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旭藍低咒一聲。

晚上被那個「痞子」搞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現在只要一點小事都足以讓她心煩氣躁。

「阿藍，你回來了？」

一打開紗門，就看到母親從卧室里走出來，一臉疲態。

「媽！你幹嘛出來？回去睡吧！」

「唉……反正背痛的睡不著……」

旭藍丟下包包，走近母親身邊。

「我幫你按摩。」

「不用了啦！你工作一個晚上也夠累的了，早點休息去，明天還要上課。」

「我不累。」

蕭淑麗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就是太逞強了。媽媽看你每天要上課、打工，有時候還要比賽，這樣下去鐵打的身體也會受不了。都怪我沒用，別人家的女孩子哪一個要像你這樣辛苦……年紀輕輕就要負擔這個家……」

「媽，你幹嘛說這種話？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啊！打工很有趣，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認識很多朋友。再說，我今年就畢業了，到時候找個薪水高的全職工作，我們家的狀況又會比現在更好了。」

蕭淑麗聽女兒這麼說，好象也想象到那美好的遠景，一抹虛弱的微笑自嘴角漾開。

不知道有多少年，她不敢去想未來，惡夢般的日子好象永遠不會結束，那段時間生活只有恐懼、絕望。好不容易隨著「那個人」的消失，母女三人才終於一步步重新建立一個家……

而這些年來，最辛苦的人是淑麗。她跟小女兒芷藍的個性都一樣軟弱，加上長年處在暴力之下，她的身體變得很不好，全靠著旭藍一肩扛起家計。在情感上，旭藍也是她和芷藍最強而有力的依靠。

旭藍從來就是三個人裡面唯一敢反抗「那個人」的。「那個人」從旭藍上小學以後漸漸發現他已經無控制制旭藍了，因為不管怎樣的暴力之下旭藍就是不屈服，甚至還會反擊。直到旭藍上國中的時候她站起來反抗「那個人」，把他趕走，母女三人也自此脫離地獄般的生活……

蕭淑麗正沉浸在回憶里，突然一聲凄厲的哭喊從房間里傳出來。

旭藍反應很快，連忙衝進房間。

「不要！不要打我！爸爸！我以後一定會乖乖！不要打我！」

床上的女孩眼睛還緊閉著，卻不斷的哭喊。

「芷藍！醒醒！」旭藍抱住妹妹，安撫著被惡夢侵擾的她，「不要怕！這只是惡夢，你趕快醒過來就沒事了。」

芷藍睜開眼睛，瞠大的眼眸里還留有深沉的恐懼。視線慢慢找回焦距，這才看清楚眼前姊姊和媽媽關切的表情。

「那個人」不在了，一切只是惡夢、只是惡夢、只是惡夢……

「姊……」緊緊回抱住旭藍，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縱使理智上知道一切都已過去，真正要走出陰影還需要很長很長得時間……

小小的斗室里陷入沉默，只有芷藍微弱的低泣聲。

旭藍心底湧上一股心痛。看著一臉哀傷的母親，再看懷裡不斷哭泣的妹妹，她告訴自己她要更強壯、更勇敢。

她要保護她們兩個，讓她們未來的日子裡不再恐懼、不再需要擔心害怕……

☆☆☆

雖然昨晚幾乎凌晨兩三點才睡，早上七點旭藍還是得準時起床。

要先送上高中的妹妹去上課，然後自己還得上學。

一頭亂翹的短髮，一件黑色T恤、一條泛白的牛仔褲，旭藍睡眼惺忪的走出房門的時候，看見母親和妹妹已經在餐桌上吃早餐了。

「姊，早！」

芷藍柔柔的呼喚讓她心情大好。本來嘛！她這妹妹可是她的驕傲，又漂亮、又有氣質，更棒的是，又有藝術天分。

相反的，蕭淑麗見到旭藍的樣子則是大皺眉頭。

「阿藍，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穿褲子。人已經夠高了，又剪了個短頭髮，看起來已經像個男孩子了，偏偏又不穿裙子，這個樣子怎麼會有男生敢追你？」

「我才不希罕男生追。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一早就被念，楚旭藍感到不太高興。想到男人，腦海里不禁又出現昨天晚上那個「混蛋」的樣子，令她更不爽了。

蕭淑麗聽到女兒這麼說，不由得擔憂。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讓旭藍對男人深惡痛絕？是不是因為這些年要照顧她和芷藍，撐起一個家的重擔，旭藍的個性才變得男性化了？這些問題不斷困擾著她，並造成她深深的愧疚……

「媽，你別為姊姊擔心。」芷藍在一旁微微笑著。「姊姊在學校可是風雲人物，我聽說不管男生女生都有一大堆人仰慕她喔！」

她的話其實有保留。楚旭藍的仰慕者確實是不分性別的，只是男性的仰慕者通常都不敢真正展開追求，只敢偷偷的、痴痴的看她在球場上展露的英姿。

誰敢貿然行動啊！？楚旭藍的鐵拳可是出了名的。

「那就好。」蕭淑麗聽小女兒這麼說安心不少。「我說旭藍你也別太挑，有男孩子喜歡你就試著跟人家交往看看吧！哪有一個大學生像你一樣，都快畢業了還沒談過一次戀愛的。」

楚旭藍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實在不想在一大早聽媽媽說這些，可是如果老實承認自己的「性向」，一定會遭來母親的連番炮轟加上淚水攻勢，最聰明的策略是避重就輕｜｜「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宣布。

「真的！？那太好了！哪天帶來給媽媽看看！」

看著母親欣喜的表情，旭藍縮了縮肩膀。

要是媽知道她喜歡的人是女的，而且她已經看過了——就是她的好朋友沛慈……

算了！還是別說為妙。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到時候再說吧！哇！今天的早餐好豐富喔！有我最愛吃的荷包蛋……」

明知道女兒在轉移話題，擔心她上學遲到的媽媽，也只好將滿腹的疑問留待以後再說了……

☆☆☆

送完小妹去上學，旭藍騎著機車火速趕到學校。

不是因為她有多好學，而是因為她不想錯過任何一秒鐘可能跟「沛慈」相處的時間。

黎沛慈跟旭藍從高中就同班，她也正是旭藍「喜歡」的人。

跟旭藍的男性化和粗線條不同，黎沛慈的優點可以說有一拖拉庫——功課一級棒，外表秀氣纖細，個性溫柔婉約，可以說是女人中的女人。

旭藍喜歡跟沛慈在一起，每一次在她身邊，她都能感受到一種安寧祥和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出身牧師家庭，她整個人的氣質就像個純凈無瑕的天使，讓旭藍忘記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醜惡跟痛苦。因為她看過、經歷過許多的「不完美」，所以旭藍也就更加想要保護沛慈的「完美」。除了媽媽和妹妹，她是旭藍最重要的人。

「旭藍學姊！」

「旭藍姊！你昨天的比賽打的好好喔！」

她一進校門就有一大堆人跟她打招呼，這也反映了楚旭藍在學校的超高人氣。好不容易從一群學妹的簇擁中脫身，走進教室，她看見了坐在前排的沛慈，眼睛一亮，立刻就走到她身邊。

「沛慈！」

「藍。」沛慈抬頭笑著看她。「今天怎麼這麼早？昨晚沒打工嗎？」

「有，累的要死，三點才睡。」說完，旭藍毫不淑女地打了個大哈欠。也許是見到沛慈的安心感，讓她一下子鬆懈下來，昏昏欲睡。

啪的一聲坐在沛慈旁邊的位置上，「沛慈，借我睡一下！」

「什麼！？你不能這樣啊！藍！」

沛慈驚訝的張大眼睛，然而旭藍不管她的驚叫，就這麼大剌剌的枕著她的大腿，舒服的嘆口氣，閉上眼睛。

「藍！起來啦，等一下教授就要來了。」

「沒關係，這樣他看不到我的啦！」

沛慈實在拿她沒辦法。「你到底來做什麼的？上課不讓教授看到你，那不如在家睡覺比較好吧！你不是因為怕被記曠課才來上課的嗎？」

「不是啊！是為了這麼舒服的枕頭才來的啊！」

「你啊！真是｜｜」

旭藍聽到沛慈的嘆息，嘴角愉快的上揚。沛慈帶著無奈的嗔罵，讓她覺得有種滿足和安心的感覺。

在媽媽、妹妹、朋友面前，她總是扮演強者的角色，只有跟沛慈，她才能偶爾撒撒嬌、耍耍賴。

這種感覺真好。

她想——這應該就是「愛」了吧！

☆☆☆

幾天後的禮拜五。

上完了上午的兩堂課，她拎起背包就要往外走去。

「藍，你去哪裡？」沛慈訝異的問。「等一下的講座你不聽嗎？」

跟不斷湧進教室的人吵相反，楚旭藍反而要放棄這個離講台最近的位置，也難怪沛慈要吃驚了。

「不要。」旭藍綳著臉說。「我去練球。」

「練球？可是練球有比這個講座重要嗎？教授不是說來演講的是企業界有名的人士，而且聽說這個辜承栩很厲害，不但學歷高，在企業經營上更是有很豐富的資歷，而且聽說他以前在學校是風雲人物，上次教授還說他……」

「夠了！不要再說了。」旭藍很少不耐煩的打斷沛慈，可是今天她破天荒的抬起手比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她已經不想聽人家再說什麼關於辜承栩的豐功偉業，這個禮拜以來她聽的已、經、夠、多、了！

他這個講座真可說是「未演先轟動」啊！

連續十周，每周兩個小時的講座，本來是給畢業班上的課，現在看看教室內外的「盛況」——居然連走廊上都擠滿了人潮。

有沒有搞錯啊！

這些人根本是盲目崇拜，她們根本沒看過「他」的真面目。什麼「青年才俊」、「謙沖紳士」，不過是個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長得也還人模人樣，就玩弄女人感情、把「用過」的女人隨手即丟的花花公子。

「沛慈，你也跟我走吧！這種人的課沒什麼好聽的！」

善良純潔的沛慈不應該接受這種「污染」。

「不！」沛慈搖搖頭。「我期待這門課好久了。藍，你也不應該蹺掉這門課。我去查過資料了，辜先生是很優秀的企業家。你知道嗎？他雖然是企業第二代，可是他們辜家的事業曾經幾度瀕臨破產，又再奇迹似的重生。他絕對不是那種含著金湯匙出生、完全沒有努力的公子哥兒，他是吃過苦而且有真才實學的人。

「我們就快要畢業了，這種課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搞不好表現好的話，將來可以在辜氏企業工作，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

旭藍心底有種不安的預感。她很少聽沛慈一口氣講這麼多話，更少看到溫婉的她用這麼義正辭嚴、嚴肅認真的態度跟她說話。

該不會是……

「你看過那傢伙的長相了？」

一朵紅雲飛上沛慈的臉頰。

「商業雜誌上有登。」

厚！原來如此！

旭藍很痛心。她最心愛的沛慈居然也跟那些平凡的女人一樣，被那傢伙的外表給蒙蔽了。

痛心歸痛心，旭藍更急著要點醒沛慈。「沛慈，我跟你說，那傢伙絕對不是你想象中那個樣子——」

想不到沛慈完全沒有注意她說什麼，因為教室內外此時的騷動聲已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

「來了！來了！他來了！」就像個崇拜偶像的小女孩，黎沛慈跟其他所有教室里的女孩一樣發出花痴般興奮的叫聲。

旭藍看到沛慈的樣子簡直快要口吐白沫了！

不行！她現在不能走！

她要留下來看著沛慈，以免她中了「那傢伙」的毒。

☆☆☆

他一走進教室就看見她了。

雖然教室里有滿坑滿谷的學生，他還是一眼就看到她——人群里她永遠是突出的那一個。

辜承栩莞爾。

呵呵！幾天不見，他的小寵物還是那樣精神奕奕，那雙不馴的貓眼瞪人的樣子還是一樣凌厲。

如果她知道她的瞪視不但沒有任何威嚇效果，反而只會增加獵人馴服的慾望，恐怕她就不會這樣瞪著他了吧……

還是那麼討人厭的眼神！看到他那雙勾魂眼，旭藍胸中的火就更大，根本就無暇注意教授在嘮嘮叨叨介紹什麼。

「那傢伙」一進門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看的她不但頭皮發麻還要努力撐起最嚴厲的眼神回瞪他。她絕對不會在這個傢伙面前示弱！

無聲中，兩股視線在空氣中對峙，閃電四射……

教授的介紹告一個段落，辜承栩從容優雅的在陣陣如潮的鼓掌聲中站上講台。

「各位學弟妹，大家好。我是辜氏企業的辜承栩，也是你們的學長。」

他唇角勾著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淺笑，站在眾人面前，立刻奪走全場女性同胞的呼吸。

溫文儒雅、風度翩翩，一身服貼高貴的手工西服，更增添了他成熟穩重的男性魅力。

噁心！做作！旭藍在心裡吶喊著。看到他一副自以為是萬人迷的樣子，就令她作嘔！

當旭藍嫌惡的轉開視線不想再看他的時候，卻看到身邊的沛慈一臉崇拜的仰望辜承栩的模樣。

不對！沛慈！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那男人是個玩弄女人感情的花花公子。

儘管旭藍心中吶喊著，卻苦於無法立刻跟沛慈解釋清楚。

台上的辜承栩還在盡情展現他無遠弗屆的魅力。

一回到母校讓我很有親切感，尤其是那天跟教授在談關於這個講座的事情時，跟幾個學妹見過面，對學妹的『活力十足』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的視線停留在坐在前排的旭藍臉上，裝出好象是現在才注意到她似的語氣說：「啊！我記得這位楚同學！我真是太感動了，你特別佔了這麼前面的位置，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什麼！？

放……放屁！少臭美了！

旭藍幾乎要吼叫出聲，可是就算她再魯莽，也知道當眾這樣做只有讓自己變成個莫名其妙的傻瓜。

可惡！你給我記住！

她鼓起腮幫子，眼睛冒火，有氣不能發的樣子實在太好玩了！欺負她比欺負哈利還要有快感。

體驗到這種快樂的辜承栩就像個孩子看見一項新玩具，眼中迸發出欣喜的光芒……

旭藍很不淑女的打了個大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