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謂天公不作美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凱恩才抱著人正準備上甲板，提姆正好就從底艙爬樓梯上來，一看見船長，立刻就講了起來，根本就沒注意到船長身上還抱了一個人。

「船長，剛剛檢查過底艙的貨物跟存糧，貨物方面因為事前已經有把不怕水的物品先放到下頭，其他放在上面，所以並沒有什麼損失，可是存糧由於進水太多，就算沒泡到或滴到水，也因為濕氣太重有些都已經不能吃，最嚴重的是飲用水，船身的搖晃太嚴重，結果綁在一起的有四桶水桶出現裂痕，裡面的水都已經漏光了。」在海上，東西吃完了，還可以釣魚打海鳥，可是要是水用完了，那可就真的完蛋了，海水是不能喝的。

「還剩下多少。」

「從這裡到目的地的話，最順利也要十天的時間，可是飲用水因為嚴重損失，要是像平常那樣用只能再撐個四天，節約一點也只能撐大概八天。」

「不，只能四天。」凱恩懷裡的安淇突然說，剛剛提姆說的話他都有在聽。「病人跟傷患都需要用水，那些傷口如果不用乾淨的水定時清洗，會嚴重潰爛，到時候要是蔓延了，即使上岸也救不了。」

「我們沒辦法那麼多天的時間不用水，兩天還沒關係，六天就有困難了，何況這還是順利的話。」要是其中幾天沒有大風，船的速度根本就慢得跟龜一樣，怎麼可能在十天中趕上？

「有沒有其他代替品？」

「有，酒！」安淇又插話。「傷口可以用稀釋的酒做消毒，只是會很痛，這樣可以多支撐一時半刻，不過我們剩下來的酒並不多。」因為他負責廚房的工作，所以只要是可以吃的、喝的東西，他都大概知道。

「那就是五天，還有嗎？」

這下子所有的人都看向安淇，他們似乎已經開始習慣他所帶來的奇迹。

「有，把海水變成能用的水？」

沒有人不相信他可以，不過都揚起了眉靜待他繼續說下去。

安淇得到他們眼中信賴的眼神，心裡很是高興。「用說的很麻煩，我教大家怎麼弄，首先先去準備一些防水的東西，像是鍋碗瓢盆，還有我之前的那一套衣服還在嗎？」

「你是說那件不透水的衣服？」

「沒錯。」

「還有嗎？」

「用完的瓶瓶罐罐也可以，厚重的帆布也可以不過先擦乾淨，或泡在海水裡再拿出來晒乾，抖掉上面的鹽巴……」安淇稍微想了一下，可是把腦袋裡可以運用的一些知識全部說了出來。

接著便可以看見整艘船又開始忙碌起來，好不容易爬上床休息的水手們，嘴裡嘟噥卻沒人抱怨，畢竟這可是攸關生死的一件事。

於是『海神號』甲板上便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景象，原本寬闊的地方，堆了一堆雜七雜八組合起來的東西。現在是夜晚，主要可以收集晚風水氣的物體先開始運作。

「這樣真的可以吸取空氣中的水氣？」衛德雙手抱胸，結果碰到身上的一堆瘀血，這才想起本來要向戴爾拿的藥膏，到現在都還沒去拿。

凱恩抱著安淇，看懷裡的人命令水手們將一堆的粉狀物灑在布上或是鍋碗瓢盆里，老實說，他相信安淇，不過心裡也有和衛德一樣的疑問。

「可以的，今天的空氣濕濕的，明天應該可以儲下不少的水。」

「那就好，東西都可以了嗎？」

「嗯！都差不多了。」

「那我們可以回到三個小時前打算要做的一件事了吧？」現在他已經不擔心飲用水的問題了，要是安淇說的這些方法真的有用，他們就不用擔心接下來的日子會被渴死，要是真的沒用，在這裡白操心也沒用。

「啊？」

安淇還在想有什麼更多方法的思緒跟不上凱恩的想法，事實上，自從他開始想起這些有的沒有的集水方法之後，連自己一直都被凱恩跟衛德兩人交換抱著也沒發現。

凱恩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就是休息，我管你累不累，現在我累了，所以閉上你的雙眼，停止再想那些東西，睡覺去！」他和安淇一樣也有很久的時間沒睡也沒機會停下來，他都快累死了，這小東西要是敢跟他說不累，他肯定要把人給壓在床上三天不起來。

「啊？」

除了這麼一個代表疑問的字，安淇也沒機會再說其他的話。

衛德搔搔頭，他也想休息了，不過前提是，他這次一定要記得去跟戴爾拿葯，他快累死了。

◇◆◇

「安淇！你給我滾出來！」

從甲板上傳來的怒吼聲，可以說是『海神號』每一個角落都聽得一清二楚，此刻正被點名的那個人，在聽見這個可怕的聲響時，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停住手邊動作，露出一個非常尷尬的笑容。而正在享受小天使包紮的水手，則是很同情地對他回以一笑，眼中寫著我愛莫能助。

凱恩快被這小傢伙給氣瘋了，昨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把人給壓回床上休息，沒想到今天早上當他一睜開雙眼，身邊的人不見也就算了，走出艙房一問，才曉得身邊不見的人不是剛起床，而是昨晚根本就是裝睡，在他睡著之後，又偷偷爬下床一下子檢查甲板上的集水器有沒有成功，一下子下到會議室去幫忙傷患清洗包紮。

要不是最近實在太累，再加上有小東西在身邊陪他，讓他沒有半點警戒心的話，他怎麼可能會犯這種該死的錯誤？

「船長很少生氣。」一邊被船長怒吼聲叫醒的水手，很好心地提醒安淇。

「沒錯，我覺得你最好找個地方躲一下。」另一位水手提議。

躲一下，在海上，再怎麼躲也是在『海神號』裡頭，他可以躲到哪裡去？

硬著頭皮，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會議室門口，還沒來得及伸手推開大門，一陣強風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站在他的面前，臉頰可以清楚感覺到帶著強烈怒火的喘息。

「等等，我是有理由的。」

凱恩眯起雙眼，臉上沒有半點笑容，事實上是僵著鐵青的臉。「你最好是有很好的理由可以說服我，不然你會知道我怎麼懲罰不聽話的部下。」及情人。

「是這樣的，我有睡。」

「是嗎？你要知道一件事，我最討厭人說謊，最好你不要從現在開始習慣，我怕我會一不小心就捏斷你那小小的頸子。」

那口氣聽起來真的很糟糕，用力地吞了吞口水，他覺得自己「小小的」頸子已經開始有快斷掉的感覺。

「好吧！剛剛那句話我沒說，我的理由是……」

「是？」

「我睡不著！」他講得理直氣壯。

「睡不著？這聽起來真是令人同情。」不過那張額頭青筋浮現的俊美臉上沒有半點同情的表情就是了。

「是吧？我真的睡不著，我努力過了，既然睡不著，躺在床上發獃也不是辦法，所以……」

「所以你就從床上偷偷爬下來，從昨天晚上開始忙到今天早上？在你『睡不著』的同時，你那『睡不著』的腦袋有沒有想過自己已經超過兩天的時間沒吃什麼東西，沒睡到覺，甚至連停下來休息一下都沒有？」

「啊……」他可以回答沒有嗎？

「怎樣？沒話說了嗎？」

「有啊！怎麼沒有，我剛剛才想起來，甲板上的那些集水器，昨天晚上就收集了差不多三瓶量的水喔！很棒吧？這樣就不用擔心接下來飲用水的問題了，雖然沒有很多，可是大家節省一點用一定夠，傷口只需要前面三天仔細點照顧，結痂了之後就不需要擔心太多，只是這麼多天來大家都沒機會擦澡，恐怕上岸那天會被當成專門挑糞的挑夫……啊！」安淇很努力找機會轉移話題，乾脆把腦子裡能想到的事通通說出來，中間一口氣都沒換過。

不過要是認為凱恩是那種可以讓他輕易轉移話題的傻子的話，那可就錯得離譜了。

大掌從他兩側腋下一撈，直接把人給撈到同樣身高，面對面，眼對眼，還可以輕易感覺到皮膚上吹撫的氣息。

凱恩才把人給撈起來，罵都沒罵出口，就發現這個小傢伙身上熱得驚人，他的手掌像是碰到了火爐邊一樣。

「該死的！你在發燒！戴爾！」

「有嗎？我怎麼沒感覺，我覺得很正常啊？你想會不會是因為你覺得冷，所以才……」摸摸自己的額頭，並不覺得哪裡熱了，一邊念一邊看向凱恩的臭臉，然後在那嚇人的表情下住嘴。

「船長？安淇真的發燒了嗎？」

事實讓整個會議室里醒著的傷患紛紛撐起身體，他們在安淇兩天的照顧下已經好了很多，尤其每次他們因為傷口發炎縫合而痛得睡不著時，那張美麗絕倫的小臉總是像小太陽一樣燦爛微笑，讓他們的心情好很多，竟然都能在這樣強烈的痛楚下好好休息。因此當凱恩說出安淇正在發燒的事實時，所有人都開始擔心起來。

「沒錯，而且很燙！」從一邊的卧艙被凱恩大吼聲喊過來的戴爾，直接大手摸上安淇的額頭，然後憂慮的皺起眉頭。之前他都在另外兩間照顧比較嚴重的發燒病人，並不知道安淇竟然偷偷下來會議室幫忙，怪不得他怎麼會覺得這一次受傷水手們竟然安靜得不得了。

「把他帶回艙房，我去拿藥箱，幫他徹底檢查一下。」

安淇看到大家擔心的眼神，溫柔地對眾人一笑。「放心，我沒事的，真的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別擔心好嗎？」

他知道這一次被凱恩抓回去之後別想再那樣輕易從床上偷偷下來了。不過該做的事情都已經處里的差不多，那些傷患只要多休息，應該是不會再有任何發炎的情況，所以他很放心。

「怎麼會不擔心？」凱恩改將人給緊緊抱在懷裡，感覺懷內的身子燒得發燙，他不是沒碰過發燒的病人，知道這樣的熱度很危險，現在離目的地還有好遠的距離，只能單單靠戴爾剩下來的那些葯了。

「我會沒事的，凱，你的身體好舒服。」躺在他的懷裡，可以感覺到他被風吹得有些冰涼的肌膚，雖然兩個人已經很多天沒洗澡了，不過這時候不會有人介意這些。

「閉上眼睛休息，別再多說話。」本來一肚子的怒火被擔心所取代，他真的怕懷裡的人會因此有什麼萬一。在這場大風雨中，沒有人因此而犧牲，他的天使也不會是唯一的那一個。

這一次，因為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安淇乖乖地閉上雙眼，說也奇怪，人這麼一放鬆，所有的疲累便立刻席捲全身而來，可以說是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人便已經沉沉地昏睡過去。

「還說不累……」馬上就感覺到手臂上放鬆的重量，凱恩凝視懷裡的睡臉，心裡好不心疼。

會沒事的，他的小天使會沒事的。

◇◆◇

果然，『海神號』上的小天使不但累壞了，原本受傷的地方有發炎的現象，在暴風雨中被拋出甲板時撞到不少地方，還著了涼。從凱恩把昏睡的人兒給抱回船艙之後，就一直不停的咳著，咳得好像整個肺都要咳出來一樣，然後還有嘔吐。

這樣的狀況，戴爾可以說是急白了一頭的亂髮，要是他從聽診器裡面聽到的沒錯，安淇恐怕是已經從支氣管炎轉成肺炎了。

「怎麼樣？」

「先幫我把葯給喂下。」

將藥箱里的葯給取出，倒了大約一湯匙在平常用來喝酒的玻璃杯里，再加上半杯的水攪拌。讓凱恩小心地把葯全部喂到安淇雙唇之中，一滴都沒流出來，不曉得該說是凱恩的細心，還是安淇原本就是個乖巧的病人。

「你想聽好的還是不好的？」

「不好的。」

「我怕安淇現在的狀況已經轉為肺炎，除了發燒，咳血痰之外，呼吸道發炎會讓他覺得痛苦，每吸一口氣都火熱熱的，缺水狀況嚴重，死亡的機率很大。」這種病是最令醫生頭痛的病症之一，就算痊癒，也會有很大的機會留下後遺症，必須要好好照顧。

「好的呢？」在聽過這些形容之後，他已經不曉得還有什麼事情可以稱做好事了。

「好的一方面就是，這次出航我正好有準備肺炎的葯，因此只要小心好好照顧上全痊癒的機率還是有的。」

凱恩用手帕將臉盆上的水擦了一些在安淇乾燥的臉上、唇上，手帕不過是這麼短短接觸的短時間中，便已經被安淇高熱的體溫給捂得暖暖的，幸好有安淇想的辦法，否則他真找不出水可以足夠安淇使用。

「告訴我照顧的方法跟注意事項，我來負責，戴爾你繼續你的工作。」他不會讓安淇之前的努力白費，他的部下們全都必須以驚人的速度給他好起來，否則就辜負了安淇的一番努力。

「我也來幫忙，你總要有休息的時候吧？」衛德出現在艙門邊，他剛剛同樣被凱恩的大吼給叫醒，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之後，他對這小傢伙可以說是徹徹底底的改觀了。

姦細？

根本就只是一個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善良得過頭的傻子而已。

「謝了，衛德。」

「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我看我先負責照顧他好了，晚上你們兩個人睡一起，照顧起來也方便。」

「就這麼決定吧！」凱恩親吻安淇散發著熱度的額頭，撫開額頭上如絲一般的黑髮。

他們在一起也不過才多久的時間呵……可是小天使的一舉一動都是如此地吸引他，他現在必須承認自己確實已經泥足深陷了。

記得不過才幾天前的時間，他還在感嘆自己感情一天比一天深，怕自己有一天會無法自拔，沒想到距那念頭連一個禮拜的時間都不到，他便已經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我承認自己已經愛上了你，所以千萬要沒事，我的天使。

衛德沒有打擾他們兩人之間那令人無法忽略的情感，難得放下平常驚人的嗓門，細聲開始詢問戴爾需要注意的事項，他已經管不了當他們回到諾頓之後，將會因這一段感情而發生什麼樣的事了，凱恩他自己會決定吧！他能做的也只有支持而已。

安淇的狀況，『海神號』上的所有成員馬上都知道了，三不五時就會發現船長室門口有人小心翼翼地在外頭張望，怕驚擾到裡面的人似的，每一個人不但連話都不敢吭上一聲，就連大氣都不敢多喘幾下。

缺少了安淇那漂亮燦爛的笑臉，整個船上的氣氛都顯得憂鬱起來，工作還是照常的做，甚至更努力一些，只是每個人的臉上都缺乏笑容，他們都非常擔心安淇的狀況。

白天起床，少了一個天使跟他們迷迷糊糊地道聲早安，工作的時候，聽不到衛德跟安淇兩個人拌嘴的聲音，用餐時少了安淇細心準備的食物，桌上那些簡單的乾糧更是叫人心裡難過，傍晚船邊緣少了船長跟安淇互相依偎的身影，即使平常他們常常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想起家裡等待的婆娘。

沒有了總是充滿溫柔笑容的安淇，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好陌生好奇怪，原來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把他當成夥伴，那種許多年的好夥伴。

尤其是這兩天才被安淇辛苦照顧包紮的水手們，心裡除了擔心之外，還有著深深的感激，要不是為了照顧他們，小天使不會如此病重，喝著從甲板上集水器里取出的水，早上利用蒸發原理所取得的水比晚上來得驚人，足足有兩倍還多，一天大約能收集到十瓶的水，撐到目的地絕對是夠了。

暴風雨中一次，暴風雨過後又一次救了每一個人的奇迹，他們對安淇的心情，已經無法用感激這麼簡單的字眼來形容，若是可以，他們也能為他拋頭顱灑熱血。

◇◆◇

「小天使，你知不知道自己變得多麼重要？」

深深的夜晚，凱恩細心地幫仍在昏睡的人兒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原本高熱下的臉龐應該是潮紅才對，那張細緻的臉上卻蒼白得憔悴，只有兩頰微微泛著病態的粉紅。

「大家為了不辜負你的一片心意，每一個人都比平常還要努力兩倍，若是這幾天的風可以好一點，也許可以在十天內到達目的地也不一定，希望到那個時候，你已經健健康康醒來，陪我一起看『海神號』靠岸好嗎？」

昏睡的人兒，無法回答他的話，空氣中只有困難的呼吸聲回應。

該死，他為什麼不照威特的話去做，把人給好好綁在床上呢？這樣他也不會像今晚這樣擔心心疼地連閉上眼都是小天使蒼白的模樣。

輕輕地，他爬上床，像過去一樣，把人給擁在懷中，臉頰就靠在自己的心口處，當自己低下雙眼，可以瞧見如絲的發懸在自己眼前。

安淇說，最喜歡自己這樣抱著他，因為聽著心跳的感覺讓他覺得好安心。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希望此時此刻，他的小天使可以在睡眠里，聽到他最喜歡的心跳，可以感覺到安心，讓這一點點的溫暖，幫助他堅強對抗病魔，健健康康的恢復。

今天的窗外，夜晚天空布滿閃亮的星辰，他已經開始想念每一次睡前，小天使用很溫柔很單純的聲音，說一些聽都沒聽過的奇怪故事。

小天使，快醒來吧！

我怕沒了你的故事，便無法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