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田先生。」她等待著他轉過身來,她好「當面」向他致謝,但他還停留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自黑暗中走入明亮的廳堂。
「怎麼不是直呼神田文森呢?」
「怎麼會是……你?」桑柔一顆心霎時巍巍震撼,不可思議她屏住了氣!
怎麼可能會是他?那個冷血惡魔!
「出乎意料嗎?」
何止出乎意料,簡直是大感意外。
「這……根本……」她搖頭,一副萬萬不可能,難以置信。
「根本如何?」他在離她一步的距離站定,雙眼直看入她的,冷峻的面容,讓人難以捉摸她的心思。
桑柔還無法平復自己吃驚的情緒,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居然會是那個帶給他們幸運的人!
而且他早在她找上他之前,就去過伊豆探訪孩子們!可是為何當她前去「理論」時,他要表現得那麼愛理不睬呢!
驚異中,桑柔嘲諷的說:「根本看不出你是這麼急公好義的人。」
「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即刻收回。」他說得那麼輕鬆,像呼吸一樣,吐納之間毋需費力。
她一點也無法駁斥,因為孩子們真的需要目前這樣的生活品質及空間,讓他們活得有尊嚴、被人關懷,這勝過在伊豆窮酸的生活千萬倍,「不!請你不要。」
神田文森挑起濃郁略有曠味的眉,盯著她蒼白的小臉,她臉中那份惶恐,輕易的挑動他的側隱之情,他並沒有制止那份情懷的蔓延,可是他絲毫不透露自己情緒,漫不在乎的說:「我只是個只為私利的人,不知道什麼是仁義道德。」他的話像箭似的射中她心中翻飛的不安,她倒抽了口氣,想起自己對他的「數落」,臉頰立刻漲紅。
「我為自己先前的失言向你道歉,諸多得罪敬請原諒,可是請你無論如何不要停止接濟孩子們。」老天啊!她做了什麼,除了「詆毀」,她甚至還用秀髮甩了人家一個耳光!他有可能原諒她嗎?
文森心底有絲得意,「過去的就算了!」
「真的嗎?」他的寬宏大量,沒有一點刁難,令她突地惶恐。
「真的。」他看出她有所悔悟和警惕,那就夠了。
「我可以請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嗎?」桑柔垂下雙眸,在心底後悔的自責!
「良心及時發現了吧!」他嘲弄的道。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眉睫低垂。
他心底則噙著笑,她是第二次在他面前表現她的不知所措,第一次是在地鐵站。
他欣賞她純真沒有防備的樣子。
文森自在的對她一笑,感情收放一點也不露痕迹。
「進來吧。」他不再看她逕自往長廊裡頭走去。
「做什麼?」
神田文森緩緩轉過身子正面看她,不發一語的,眼中深沉不露的黑潮,使她的臉莫名其妙的更紅了。
桑柔不知自己心底那突來的警戒是怎麼回事?
他那種渾然天生的氣勢與威儀,還有他令人捉摸不定的眼神,讓她感到茫然和說不出的壓迫感。
「不會吃了你的。」他笑了,笑得有些意興闌珊。
桑柔蹙眉,他不在乎的語氣惹她心慌。
她不想讓他笑地怯懦,裝做世故低聲道:「怕你不成。」
「很好。」他並未收起笑,只是淡然的看了她一眼,便又朝裡頭走去。
桑柔僵直的跟著他,懷疑念頭如猿馬般的狂奔,他想做什麼?
他打開長廊右側的一扇門,桑柔探眼看去,原來是書房,自己真是大驚小怪,她以為他想幹嘛呢!
她勉強安了心,看著他由書桌後頭的櫃中取出一份檔案,攤放在桌面上。
「這份文件有必要讓你看過。」
「什麼文件?」桑柔拿起那份他所謂的文件,那是法院的裁決書。
裡頭說明了他由現在開始接手慈辛育幼院,成了所有院童的監護人,而這所有的人之中,包括了……她。
「神田先生,我非常感激你為孩子們做的一切,至於我,你可以不必費心。」
「你未滿二十歲,在你成年之前,需要法律上的監護人。」
「我不需要……」她說著放下手中的文件。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自找麻煩。」他說得輕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卻不經意的刺傷了她。
「那很好,我勸你還是放掉這個麻煩。」她聳肩,希望自已也能表現得和他一樣不以為然。
「如果有人願意接收的話。」
桑柔心情低落的看著他微揚的唇,他似乎在諷刺著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她正是多年來育幼院「銷不出去」的存貨!
他的話正中她的要害,這個可惡的人竟活生生的把她多年來早已結痂的傷口又剝皮現肉,當場讓它淌下鮮紅的血!
他居然漫不在乎的拿這件事譏諷她,她是沒人要、沒人管,但那又怎樣!
她一語不發,臉色蒼白,掉頭就走人……「慢著。」他居然說慢著。
她一刻也沒停留,直挺挺的走出書房朝往大門,淚水不爭氣的盈滿眼眶,破壞她的堅強!
她急著開門,可是那惱人的門,偏偏鎖得死緊,突然,她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
「請你開門。」她並沒有轉身面對他。
「從今天起,我是你的監護人,而你必須……聽話。」
「謝謝你,不必了!」她昂著頭,不準眼淚掉落,可是眼睫已不堪負荷而決堤,濃濁的鼻音泄漏了她的情緒。
「如果你當真為了那群孩子著想,就別只顧著自己任性。」
他在提醒她,孩子們的未來操縱在他手裡嗎?她幾乎忘了他雖肯施恩惠,本質上仍是個自大自傲的人,她曾領教過的,怎可忘記!
「我不想再和你爭辯,過了二十歲,你想請我管你也難。」
她知道為了孩子們自己必須妥協,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可是她一點也不情願這樣。
突然她揮去淚,無法迴避的轉身面對他,有些事她希望他明白。
「我可以答應你,但我並不打算在這裡住下來,事實上我有一份工作。」多出了個自以為是的監護人,令她覺得負累而突兀。
「什麼工作?」他眯起眼瞧她,無緣無故她為什麼哭,紅紅的眼眶讓他很不好受。
「那是我的私事,不便奉告。」
「只要不違法,我可以不過問。」他何必問,她的行蹤他全了如指掌。「但我有個要求!」桑柔不喜歡他的語氣,他真當自己是她的監護人了。
「什麼要求?」
「每天給我一通電話。」
「何必那麼麻煩!」
「那你是想每天當面來向我報到了。」
「不!」她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更無法容忍他再傷害她。
「既然是那樣就照我的話做,我會給你一具行動電話,你每晚睡覺前打來告訴我你的……狀況。」
「你用不著那麼費事。」
「職責所在,而且我也會隨時查勤。」
「什麼!」這人是不是不可理喻到了極點。
「你等等。」他真的走回書房取來了行動電話。
「隨身攜帶著。」他交到她手中。
「這……太……誇張了!」
「下樓去陪陪沙晨、天野、琦琦、囡囡他們吧,要走也不急於一時。」他為她打開大門。
桑柔非常意外這一串她所熟悉的名字居然自他口中而出!「你記得孩子們的名字!」
「這值得奇怪嗎?」
「像你這樣的人物,居然會記得一群孤兒的名字!」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有心人!」
「是的!」他回答得自信又肯定。
什麼有心人!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希望自己快點到二十歲,快點遠離他的鉗制,快些甩掉他們之間恩怨交雜、彆扭萬分、令人不耐的關係。
「大家預備了……」魔女一路手掌拍得極響,走至音響放下CD,學生們立刻提高警覺就出場位置。
今天的綵排不同以往,因為台下來了一位稀客--校長瑪蓮夫人,年輕時她普是以「天鵝湖」驚動舞壇的「芭蕾」伶娜,今日她沒有預先知會親自蒞臨檢視目前訓練的情形,這令每個人嚴陣以待、不敢輕忽。
「校長為什麼來?」
「校長為什麼不能來?」
「你們不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其是的,女主角最近混得太凶,校長一定是來看個究竟,以免公演時壞了學院的顏面。」
「會不會是想換人跳跳看。」
「換誰?」
「當然不會是你了。」
「不是我,那就更不可能是你。」
「喂,你們別吵了,三十二急轉除了宮澤桑柔還有誰會?」
「西川慧敏啊,當初若不是少轉宮澤桑柔一圈,今天女主角鐵定是她。」
「別說了,該我們這群陪襯的天鵝出場了。」
同學們之間的嫌隙在咬耳朵之際浮現,然而真正的精彩好戲才要上場。
樂聲響起,舞台上的燈光變化成柔和幽黯……是夜,在森林的湖邊,微風輕輕拂掠過水麵,月光在漣漪中閃爍,天鵝公主奧迪特以優美的舞姿領著群鵝在湖上悠遊。
王子齊弗雷特背著弓箭在湖邊狩獵,不經意中發現這幅夢幻似的畫面,禁不住陶醉其中,王子與天鵝公主一見鍾情,墜落溫馨的情網中。
燈光的焦點投注在宮澤桑柔及伊藤風谷的雙人舞,群鵝所組成的舞群開始變化成半弧形,展開柔美的肢體語言……桑柔的雙足輕盈地點地,流利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停滯的感覺,臉上宜人的微笑含羞帶怯,完全的融人劇情,似乎她就是天鵝公主的化身,她全身的細胞都因愛上王子而燃燒著愛戀,流露出真情,婉婉然以美妙的姿態告訴王子:「我遭受了惡魔洛德巴魯特的魔法,白天我是天鵝,只有在夜晚才可以變成我原來的樣子。」
眼看白晝將至,王子戀戀不捨的懷抱著天鵝公主,「怎麼樣才能讓你永遠不再變成天鵝?」
公主柔情幾許,「除非有一個深愛我的男子才能解開魔咒讓我恢復人形。」
王子單膝著地向深情的她承諾:「我將在選妃的舞會中向眾人宣布,我對你至死不渝的愛。」
魔王化成貓頭鷹棲息在樹上,看見了這一幕,他無情的冷笑著……宮廷舞會裡,魔王化身為貴族領著她的女兒奧迪特前來。
王子再度為她驚艷:「你是我的天鵝公主嗎?」
王子完全不知眼前這個奧迪特公主是惡魔之女黑天鵝所變,以為她就是天鵝公主。
黑天鵝冷艷又自信的伸展腰肢:「是的,我是,你看著我。」
黑天鵝將以三十二轉圈來迷惑王子。
眾人所屏息側目而待約三十二轉圈就要登場……一人飾演兩個渾然不同性格角色的宮澤桑柔優雅的踮起足尖,膝蓋和腳背同時伸直,弓起左腳,以足尖旋轉,飛旋中的黑天鵝自信又冷艷,一圈、兩圈、三圈……每一個旋轉,技藝的完美無瑕有目共睹,連台下的校長都立起身露出激賞的讚歎,這是舞技的最高境界,桑柔成功的將它呈現……三十、三十一、三十二,終於,她圓滿兩完整的完成了。
舞台角落的教練老師似乎鬆了口氣且笑逐顏開,和校長交換了肯定的眼神,校長悄然的離開了,舞台上的綵排並沒有因此而停頓。
王子禁不住傾心的擁住黑天鵝向蒼穹立誓:「你就是我今生今世所鍾愛的女子,我將娶你為妻。」
黑天鵝冷倔的笑著推開他,「你確定嗎?」
舞檯燈光浙暗,惡魔現出可怖陰森的狂笑,黑天鵝奔向父親的懷中,共同嘲笑人性脆弱無知易受引誘的靈魂。
王子在驚愕中知道自己中了惡魔的計謀,懊悔不已……而真正的天鵝公主在窗外目睹了這一幕,親眼見到王子的背叛,她傷心欲絕的奔回湖邊,王子緊追而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天鵝公主悲傷而顫抖的說。
「心愛的公主,請你原諒我。」王子悔悟的乞求。
「不,已經太晚了!」公主心已冷絕。
桑柔眼中的悲愁,深深望入風谷的眼中,風谷心中猛然一震,兩人在痴痴情慾中展現深刻細膩的雙人舞。
此時天就快亮了,公主就要變回天鵝,惡魔出現欲阻隔難捨難分的公主與王子,是永別的時候了「交出天鵝公主來。」惡魔使出魔法,無情的畫下他們愛的休止符。
王子以真實的愛情為盾向惡魔挑戰:「不可能。」
風谷認真而痴情的反抗,表露出前所未有的精細舞藝,然而這時充斥在他內心的其實感受已不知是對桑柔的愛慕還是舞中王子對公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