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一陣慌亂之後,眾人總算度過了最危險的關卡,現在也都全回到房中休息了,接下來,只要再調養數日,就能恢復體力,而下毒者,也在客棧的小廝指認下招了供,送官查辦。
這也還了楚蓳的清白,反讓那些當初直指楚蓳下藥的人,感到不好意思。
「楚老弟,真對不起呀!」胡大漢對著送來湯藥的楚蓳歉然道。
「不要緊的,只要大家都沒事就好,其他的,就不要再提了吧!」楚蓳安撫著眾人,並一一為他們端上藥汁。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們都早點休息吧!」楚蓳微微一笑,離去時為他們掩上房門。
「楚老弟真是個好人,當初是我們心眼太狹窄了,才會誤會人家。」
「是啊,你看他一點都不記仇,光是忙著為我們送葯、煎藥,說不定連飯都沒吃哩!」
「是啊,楚老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
眾人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誇讚著楚蓳,心結也就這麼解開了。
楚蓳離開了眾人的房間后,急急地趕往另一個廂房而去。
一推開門,楚蓳就瞧見戚長風光著上半身正在著衣。
她低喊一聲,驚慌地回過身,一個不慎,就將手中的湯藥給翻倒了,並燙著了手。
「啊!」她痛呼一聲,整個手背瞬間紅腫起來。
聞聲,戚長風動作迅捷地上前抓住「他」的手。
「我看看。」不由分說地拉過楚蓳紅腫的手,「糟了,都起泡了。」他皺起眉頭,然後輕柔地牽著「他」的手去浸泡冷水。
「你在慌些什麼呢?這麼不小心。」他心疼地斥責著。
楚蓳雙頰立即像火燒般地燙紅,她無法不去在意他此刻正光裸的身子貼近著她,她無法不去感覺他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肌……
可恥啊,她一個姑娘家這麼樣地貼著一個男人,竟然還會有暈陶陶的感覺。
鼻端嗅聞到一股淡淡的馨香,緊接著戚長風就感覺到下腰突起的緊繃,他濃眉一皺,如觸電般急收回手,並遠遠地離開了楚蓳。
對於戚長風突然的離開,片刻間,楚蓳有空洞的恍惚。
「對不起,我沒敲門就闖了進來,我……我這就出去。」她拉開房門只想逃開。
戚長風長臂一伸,將楚蓳拉了住,「別走!」他沙啞道,眼瞳緊瞅住「他」的。
楚蓳的眼眸亦與他對望,他瞳內精悍的氣勢令她心亂,但同時她似乎也在戚長風的雙瞳之間察覺了某種悸動……那究竟是什麼?戚大哥眼瞳中閃現的究竟是些什麼?
倏地,戚長風手勁一使,將楚蓳纖弱的身子扯入了他的胸前,但他的手並沒有圈住「他」。
楚蓳覺得他在顫抖,她訝異地抬眼,卻只見他緊閉上眼,濃眉緊皺。
戚長風乃在與心底驚猛的騷動相抗衡。
半晌后,他才退離一大步,沙啞道:「上過葯再離開,不遲。」
戚長風僵硬沙啞的嗓音像道電流般,竟讓楚蓳全身竄起一陣悸動。
她站在那兒,腳像定住了般不能動彈,只能呆楞楞地看著他取過藥箱,再呆楞楞地看著他走向她……
她的心在狂跳,空氣好像一瞬間變得稀薄,她瞅著他在她身前蹲下的厚肩。
他似察覺她的注視而抬眼凝望了她一眼,然後匆匆地別開眼去,並輕柔地為她上藥。
她從頭到尾都屏住呼吸,當他的長指為她的手背上藥時,她全身倏地竄過與疼痛無關的悸動,她靜靜地瞅著他。
她究竟在做什麼?!
別開眼,卻又瞧見地上的黑影,在燭光的映照下,她的影子與戚長風的影子交迭,看似一對親密的愛侶……
她眨動著眼睫,忍下眸中的水霧。從來沒有,她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般的希望,希望自己是個女人。
假使,她現在是一個女人,多好!
*****
夜涼如水·楚蓳在忙完了大黟的事後,獨自在客棧的後花園里尋清靜。
這後花園有處水池,池裡餵養著幾條錦鯉,池旁植滿垂柳。
皎潔的月光透過柳枝照射在波動的流水上,形成另一個波動的月兒,經月兒反射出來的柔光再搭上閃閃發亮的紅色魚鱗,煞是迷人。
楚蓳坐在池畔,望著水中月兒,想著一雙凌厲卻多情的眼瞳,想著那俊拔身影練武時的俐落身手,想著那實則心胸寬廣溫柔的鐵漢柔情……
她輕輕地嘆了一聲,自那日在他房中上藥之後,她便不再單獨上他的房間,怕是管不住自己心吧!
當時的悸動,讓她至今想來仍是羞赧,她無法忘記他貼近的男性氣息,無法管束一顆直朝他奔去的心……
不行哪!她無數次在失眠的夜裡警告自己,她曾向爹發了誓要考取官職的,要為爹爹報仇的,她不能兒女情長啊!
倏地,一張腦海里想的面容就直接地映在水面上……
她壓住胸口急遽的心跳,轉身。
「戚大哥?」眼瞳中是來不及收起的情愫。「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你呢?又為什麼事睡不著?」他沙啞地問著,瞅著楚蓳瞧的眼神灼熱的似把烈火。
瞧著「他」眉眼間蕩漾著的柔美,讓「他」看起來該死的像個女子。戚長風定住心神卻捨不得移開視線,心中滿是蠢蠢欲動的情愫。
好些天了!好些天,他沒能有機會與「他」獨處。該死的,他明明知道楚蓳是在避著他,但他卻再也受不了了。
楚蓳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不敢與他的眼眸相望。「我在想,過二日就到京城了,到時我們是不是就得分開了?」一想到這個,她的心就莫名的疼痛起來。
他不語,瞅著「他」看。
吞了口口水,怕自己表現的太露骨了,於是她又搪塞了句。「沒想到,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大夥的認同,竟然又要分離了……」可惜語氣依舊哽咽了。
驀地,他突然伸出手來抓住楚蓳的纖纖皓腕,緊緊地不願放開。
天知道,他現在根本是以男人對女人的不舍心情,來解讀「他」的這一番話。
楚蓳抬起頭來看向他,乍然發現他眼底有著與她一樣無助的惶惑,難道……
會嗎?會是這樣的嗎?她並不只是一廂情願嗎?
突然間,她有股衝動想要對他坦承,她原是女兒身的事實。
「戚大哥,我……」
不行!不可以!
楚蓳啊楚蓳,你難道忘了爹爹是怎麼死的嗎?你難道忘了已答應爹爹的事了嗎?你這一路上京為的是什麼?
就為了成就你的兒女私情嗎?
她澄澈的雙眸染上了幾許黯然,而後垂頭。
這輩子,她是註定了要當半個男人了,想什麼、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頂多圖個傷心罷了,何苦?
「嗯?」戚長風抬起楚蓳低垂的臉龐,詢問「他」未完成的話,「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嗎?」他沙啞地問道。
盯著「他」水亮的眸子,他忍不住將黝黑的大掌撫向「他」的臉龐,輕划著。「你的臉好細、好冰,又像雪一樣的白,你……你真是一個男子嗎?」他有些失神地喃問。
大掌粗繭摩挲著她的冰肌玉膚,感覺些微的刺痛,楚蓳這才驚惶地回過神來,踉蹌倒退了兩步,輕喘著:
「戚大哥,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戚長風收回了手,深邃的眼瞳定定地凝視著「他」,而後強迫性地將視線移開。
「對不起,我剛多喝了二杯,看來是有些醉了。」他的雙手在大腿兩側緊握成拳,剋制著將楚蓳擁入懷中的衝動。
就一次,一次就好!
突地,楚蓳衝進戚長風的懷中,驚得戚長風雙手連忙高舉,直到他感覺到胸前的衣襟傳來濕潤,這才放下了手圈住了「他」。
好小、好纖細的肩頭,好軟,好柔弱的骨架……戚長風心底再起騷動。他不明白,這個嬌小的身軀為何要是個男兒身呢?
「你怎麼了?受了委屈嗎?來,告訴戚大哥。」他柔聲在楚蓳耳畔哄著,心疼著「他」的淚水,並發現自己的下腰又敏感地起了反應。
該死,太該死了!他每次一碰觸到楚蓳,都會興起邪惡的念頭,難道他真有斷袖傾向?
在戚長風責備自己的同時,楚蓳貪戀地偎在他胸前好一會後,才推開了他。
「真是笑死人了,是不是?」她佯裝輕鬆地說笑:「我知道戚大哥一定又要說,『看你,跟個娘們似的!』」她壓低聲音學著他說話的樣子。
戚長風旋即仰頭大笑,藉以掩飾兩人的尷尬。
笑聲停止后,他正色地看著「他」,心中種種矛盾的念頭,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好吧,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不多想地,他用手接起沾在「他」睫毛上的一顆淚珠。
要是個美嬌娘的話……多好!他心底嘆道。
楚蓳羞怯地一笑,避開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淚痕,滿頰熱紅地像發了燒似的,避開了他灼人的視線。
「根本就沒什麼事,只是想到一到京城就得離開大哥,心裡有些捨不得罷了!」
「那就不要離開。」
她急轉回頭,凝住他眼中與她同樣的矛盾。
「既然同是赴考,又何須分道揚鑣?」
「可是文生與武生向來不合,一到京城……」
客棧之間早已各為文生或武生所佔,這二種回然不同的考生,向來是不願意同客棧而宿的,也就是說無論是楚蓳入了戚長風的地盤,抑或是戚長風入了楚蓳的地盤,都將遭到鄙視。
「那是別人的事。」他不耐煩地揮手。「我戚長風做事向來只問自己開不開心,其他人休想管我的事!」
是啊!他就是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所以才能撼動她的心啊!
她的大哥……
*****
「對不起,小店只剩十二間房。」一位客棧小廝恭敬地對戚長風等人說道。
「戚大哥,沒關係,那我們兩人擠一間就行了。」隊上弟兄有人馬上這麼說道。
「那很對不起,小店只剩十一間房。」小廝又說,看了一眼楚蓳皺皺眉頭。
「喂,剛剛不是說有十二間,這會怎麼又變成十一間?」有人馬上提出疑問。
「剛才我說錯了,對不起。」小廝恭敬地回著。
「沒關係,沒關係,出門在外圖個方便就行,我們兩個就擠一間吧。」陸元楨搭著戚長風的肩說。
「很抱歉,我又說錯了,店裡只剩十間房。」小廝眉頭愈皺愈緊了。
「你,可惡!」一位大漢抓起小廝的衣領罵道:「你這小子是怎麼回事?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到底還剩幾間房,一次給我說清楚!」
「對……對不起,」小廝支吾其辭地看著楚蓳為難道:「這幾位爺要住房都沒有問題,問題是這位小兄弟不能住這兒……」
「這說的是哪門子話,俺怎麼都聽不懂?難道開店還要選客人的嗎?」武人的大嗓門驚動了客棧里的每一個人,大夥都轉過頭來看向門口。
在戚長風凌厲的目光下,小廝嚇得兩條腿都在顫抖。
「不是小的故意要挑客人,實在是……是……」他為難地看了一眼滿室的武漢,又回過頭來對楚蓳說:「這位小哥何不住到品風客棧,離這兒不遠的,再過二條街就到了。」
一到大考時間,客棧里鬧事的就多,要是把文人和武人擺在一塊,那簡直就要天翻地覆了,所以客棧為了免遭波及,就很自然地劃分出文人及武人的區隔,以避開無謂的麻煩。
楚蓳頗為尷尬地就要退開,戚長風大手卻圈住了她的肩,雙眼則定定地注視著小廝,沉聲道:「我與他住一間房,其他人還有沒有房間?」
「這.....」小廝為難地沉吟,但又懼於戚長風的威勢,不敢馬上反駁。
「怎麼,難道還有問題不成?」
戚長風長劍用力地往櫃檯一放,其力道足以震動整間客棧,在一陣搖搖晃晃間,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了懼意與敬意。
「說,到底還有沒有問題?!」他大吼一聲,目光則在客棧內巡視了一回。
在戚長風凌厲的目光下,客棧內的武人全低下了頭,沒人敢上前吭一聲。
小廝見狀,馬上轉變態度。
「沒問題、沒問題,只要大爺您說一句話,小的哪敢還有什麼話說?」天啊!眼前的他準會是這次的武狀元,可千萬不能得罪啊!小廝暗自警惕著。
什麼?!與大哥住同一間房?
聽到這句話后,楚蓳整個人傻住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壓根兒都不知道。
與大哥住同一間房?那不是要同鋪而眠了?
天啊!這下該怎麼辦?!
*****
「你這是在做什麼?」
戚長風蹙眉看著楚蓳,在一張原本就不大的床中間又擺了一條棉被,使得有限的床位看來更顯擁擠了,而「他」居然還在中央掛起了一面紗帳,這種女人家才用的東西,「他」竟然拿來放在他們的床中央?
楚蓳聞聲驚惶地回頭,頰邊馬上染上了紅暈。
「大哥,你回來了呀!」
哦,心怎麼跳的那麼快!鎮定,別緊張啊,你平日不已經習慣了與大哥相處了嗎?同處一室,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呀,只要與平日相同就行了呀,鎮定啊!
戚長風走近床畔,瞪著床中央那突兀的棉被以及紗帳,沉聲問:「為什麼要擺上這個?這是做什麼用的?」
難不成楚蓳是發現了他的異狀,所以提防起他來了嗎?難道他的表現真有那麼明顯,明顯到「他」怕他會不規矩?!
楚蓳怯怯地走到戚長風的身邊,偷偷地抬眼瞧他的怒容,心中忐忑不安問:「大哥不介意吧?」
他瞪著那條棉被以及紗帳,沒有答話。
楚蓳見狀,又趕緊解釋道:「我有一種不太好的癖性,只要是與人同床,就整夜沒法入睡,所以我就想了這個辦法,把一張床劃分為兩部分,那麼就可以……」
她再偷瞧他一眼,他依舊是板著一張臉,於是她有些兒慌了。
「那、那如果大哥覺得這樣不好,我、我再去找小廝幫忙找張椅子,我就睡在椅子上好了。」
說著,她轉身就要離開,倏地,一隻大掌握住她的手腕。
「不用了!」
「當真只是睡癖不好?不為別的?」他炯炯的目光在楚蓳臉上搜尋著最切實的答案。
「當……當然,不然大哥以為還有什麼原因嘛?」
楚蓳的雙頰隨著戚長風的注視而逐漸發燙,甚至連腦中的思緒也隨之陷入一片渾沌。
在他的凝望下,她以為他已經發現了!
「我不知道。」他突地放開了手,語氣有些不同於以往的沙啞,在凝視著楚蓳那張太過俊俏的臉龐半晌后,他突然說:「楚蓳,咱倆結拜吧!」那張剛毅的表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般。
他突來的提議,讓楚蓳傻愣住了。
原來……原來……大哥不是發現了她的女兒身,而是想和她義結金蘭?
在無法排解心中不該有的雜念,又明知他根本就已經對楚蓳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愫下,戚長風也只能想到用結義來瞞蓋他所不能啟齒的感情,以及管束自己可能的逾矩,或許……或許,他可以把這份無以名之的愛憐感覺升華為兄弟之情吧……或許可以辦到……
一個稚弟,一個生死與共的稚弟,或許這樣的關係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如何?」戚長風再追問,眼底有著急切。
義結金蘭?那是不是也算是一種「永不分離」的變相方式?楚蓳暗忖。
於是,楚蓳含笑地點了點頭。
「小弟求之不得。」她聽見自己這麼說,心底有一個小小的缺角似被填滿了。
聽見了她的應諾,戚長風一張嚴肅的臉孔終放鬆懈了下來,黑瞳中閃爍著興奮的光采。
很快的,兩人當下寫了生辰,立了長幼,戚長風比楚蓳大四歲,自然是為兄長了。
於是他們並肩而立,撮土為香,朝天拜了幾拜。
戚長風對天立誓:「皇天在上,我戚長風今日與楚蓳結為異姓兄弟,從此一生禍福與共,終生相持,如違此誓,當受五雷……」
「不要啊!」楚蓳急掩住戚長風的口,搖著螓首。
那樣的辭句太可怕了,雖知不會真的發生,但她就是害怕聽他說那樣重的話啊!
凝望著她眉宇間的擔憂,他又好笑又憐惜地撫了撫那張太過美麗的臉。
「立誓都是這樣的,別擔心。只要我倆真心相待,自然不會有事。」他低柔地哄著,內心再起交戰。
真心相待?那麼若對楚蓳偶爾存有非分之思,可算真心?
「是嗎?立誓一定要這麼說嗎?」她仰起下頷,望著他堅定的神色,他粗獷有型的五官早在她的心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
怕什麼呢?她已經打算一輩子當男兒了,這該不算是欺天吧?
好吧,就算欺天,天上的眾神明,在看清楚了她心中的苦后,應該不會吝嗇地連這一點點禍福與共、終生相守的願望也不給吧?
她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對他說。
於是兩人再一道地起誓一遍,但最後,楚蓳暗暗又加了句。「若真有天譴,那麼就降臨在我身上吧,畢竟說謊的是我,這全不幹大哥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