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已經很深了。
小女孩獨自一人縮在公寓的一角。
她很困了,眼皮沈重地一直往下掉。可是她不敢睡,夜裡的公寓空曠漆黑的嚇人。
她不敢四處張望,害怕看見什麽不該看的。她專心、努力地將視線定在白牆上。
漸漸地,牆上的黑影開始扭曲、猙獰起來。那塊模糊的影子,像極了一個飄著
長發的厲鬼,她看到那厲鬼張著森森的白爪向她襲來……
「啊!」她將頭埋入雙膝之間,全身顫抖起來。她好怕、好怕啊!
媽媽,你在哪裡?為什麽還不回來?為什麽丟下小瑜一個人?
她的問題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屋內依舊是駭人的寧靜,只有牆上滴答滴答的鐘還穩定地走著。
屋外傳來從遠方急駛而來的汽車聲,小女孩一局興地跳起來。她連忙跑到窗邊向下看。
窗戶太高,她奮力爬上去,小小的身子危險地掛在窗台上。
不是媽咪!
那車子在她失望的目送下離去。
她垂頭喪氣地走回屋裡,開始豎起耳朵傾聽。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算了下總共有二十輛車駛過,有四輛停下來:可是沒有一輛載回她的媽咪。
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漸漸地,一點一滴地沾溼了她抱在胸前的洋娃娃……媽媽快回來,快回來吧!她心中吶喊著,卻一次又一次地被失望淹沒。
她開始害怕那些停下來的車聲,它們給了她希望,卻又狠狠地敲碎它。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再次傳來停車聲,小女孩全身緊繃地仔細傾聽著。
她聽到車子開走,樓梯傅來一串高跟鞋的叩叩聲。
是媽咪回來了!?
她高興地走向房門,正要打開時卻猶豫了……
媽咪曾高興一她這麽晚還不睡的,她記得上次媽咪還很生氣地打了她一巴掌。
可她忍不住想見媽咪一面,只要一眼就好,她就能睡得著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隔著門縫往外看——那是媽咪嗎?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媽咪的臉上好像塗滿五顏六色的顏料,看起來好怪啊!可令小女孩訝異的是媽咪還帶了個叔叔回來。
那個叔叔好奇怪啊,怎麽脫媽咪的衣服?
她看到那叔叔將赤裸的媽咪壓在沙發上,媽眯好像很痛苦,不停的發出呻吟。
小女孩二隻小手緊緊握拳,她要救媽咪,不能讓人欺負她,阿姨說過她沒有爸爸可以保護媽咪,小瑜長大要照顧媽咪。她確信這正是她表現的好時機。
她正要把門打開衝出去時,卻見媽咪已經從那叔叔身下起來。
然後她瞪大眼睛——
媽咪竟然也脫了那叔叔的衣服,然後坐在那叔叔的腰上,開始來回擺動起來……她不敢置信。
媽咪臉上的表情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揉和了極致的痛苦和歡愉而扭曲的美麗臉孔,在她面前幻化成罪惡的象徵。
她看不下去了。
小女孩全身冰冷地坐在地上,她的意志要她關上門,趕快躲進被窩,可是她的身體卻僵硬地無法移動。
她只能坐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
★★★
傍晚時分,夕陽餘暉照耀得天地恍若鋪上一層柔和的金沙。
五陽國中的校門湧出成群青春洋溢的國中生。他們有的忙著約三五好友去吃冰,有的商量著待會兒要一起去逛街。由於是周末下午,空氣似乎也瀰漫著一股歡愉的氣氛。若仔細一瞧,雜鬧歡樂的少男少女之間,有一涸身影卻是與眾不同的。
一個女孩頂著齊耳的西瓜皮髮型,戴著沈重的黑框眼鏡,她的制服是完全沒有經過修改的國中生制服,裙長過膝。
這樣的女孩若是在二十年一即也許可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但出現在現代,在一群打扮入時的中學生理部是突幾而怪累的。
「喂,那個女的是誰啊?看起來好土哦,她看她那顆西瓜皮,真好笑,我不知道現在竟然還有人留這種頭髮。」一個女孩捂著嘴笑起來。
旁邊的女孩也個個笑了開來,狂肆的嘲笑聲好像根本不在意對方是否聽到。
而那女孩確實也不曾表示出一絲的在意。陳亮瑜低著頭專心走路,絲毫不在意四周傅來對她指指點點的批評聲。「你們不知道嗎?那是三年十五班的陳亮瑜,你她們別笑人家土,她可是全校第一名耶,這次的模擬考啊,她除了作文以外,全都考滿分耶!」
四周一片嘩然。
誰沒聽過陳亮瑜的名字呢!她可是所有老師心目中的模範生,從她進五陽國中以來,無論大考、小考,一直保持滿分狀態,她的名字簡直就是一百分的代名詞。
「原來喔!難怪——」女孩們交換了一個神秘的笑容,不難理解她們的想法——
長得那麽平庸的女孩,功課當然很好,因為沒有「外務」干擾嘛!年輕人直率的殘酷有時候是很傷人的。
陳亮瑜站在紅綠燈前,耳中聽著那群女孩對她的開論,厚重眼鏡下的眸子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
然而那抹黯然很快地逝去。綠燈亮起,她踏出穩定的步伐往一剛走去。
她早已習慣那些冷言冷語,也明白人們所說出口的話往往不曾考慮是否公平。
從小到大,因為母親的關係,她不知已經受過多少的嘲弄和指指默默。
自己的媽媽是親酒家女。
這是她國小三年級才了解的事。
她還記得那天深夜,她照例熬夜等媽媽回來,對於客廳里上演的男歡女愛她已經麻木了。她習慣地掩住雙耳,蹲在房間角落等待那些噁心的聲音停止。然而大的卻在此時隨著□一聲巨響被踹開。
吵雜的人聲淹沒了那對男女的喘息聲,她聽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在尖叫,罵她媽媽是涸狐狸精。
然後是尖銳的爭吵、打鬧聲。椅子被踢翻,傢俱被砸毀的可怕聲響……
陳亮瑜縮在房子的一角,害怕得不敢移動。她細瘦的身子不斷地打顫,心裡祈禱著這場惡夢儘快過去。
然而這場鬧劇並沒有因此結束,最後是響亮的警笛聲打斷了屋內可怕的爭執。
倏地,公寓變得一片死寂。
陳亮瑜小小的身子爬上窗檯怯怯地往外看。
她永遠忘不了眼前的景象——
母親披頭散髮地被拖上警車,整條街的鄰居全圍在她家樓下指指點點,交換著嫌惡的神情。媽媽被警察伯伯提走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亮瑜正驚慌失措時,忽然見到樓下一個小男孩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扯著他媽媽的衣角竊竊私語。
她知道那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學,她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麽,但想必不是什麽好話。
因為那男孩的母親抬起頭給她一個嫌惡的表情,隨即拉著他離去。
街上很快地恢復平靜,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
亮瑜仍然獃獃地注視媽媽離去的方向。
直到凌晨她才聽到母親回家的聲音,她高興地跑出去迎接她,渴望母親的安慰和擁抱。
但沒有,媽媽只是煩躁地推開她,倒頭沈沈睡去……一直到她去上學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早已傳遍整個學校。
同學們嘲笑她、戲弄她,還惡意地拿報紙上登的新聞貼在布告欄。
陳亮瑜偷偷撕下那張剪報,一個人躲在廁所,困難地閱讀著那則有許多艱澀辭彙的新聞——
某酒店公關陳X萍正與男子王X明在陳X萍住處進行性交易時,友人陪同王妻闖入,雙方併產生嚴重的肢體衝突,警方目前已將三人帶回偵訊……
這是陳亮瑜第一次了解何謂酒家女。
她快步地走著,似乎要擺脫那惡夢一般的回憶)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那一段記憶,她早告訴自己要忘記了不是嗎?
她沈重的腳步走上公寓陰暗骯髒的樓梯,打開鐵門,她皺著眉,看著一室的凌亂。
她丟下書包,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著散落四處的衣物、零食、碗盤和啤酒罐。
好不容易整理出一方空間,她走進窄小的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顆蛋和冷凍拉麵熟練地煮起晚餐。
她早就習慣照顧自己。媽媽通常不到半夜是不會回來,她更不會記得為女兒準備晚餐。
無所謂,亮瑜告訴自己,她早就習慣了□
一個人回家,一個人煮晚餐,一個人吃,一個人睡。
這些難不倒她。
她剛剛把煮好的面端到客廳,就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響從媽媽的卧室傳來。她停下來感覺全身雞皮疙瘩直冒。
會是小偷嗎?她僵著身子仔細聆聽著。
那個聲音又再次傳來,很微弱,聽起來像是……哭聲。
她走進房間一看,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心跌落谷底。
媽媽坐在一堆酒瓶中間,埋著頭哭泣,她臉上的彩粧像是打翻了調色盤般,把原本美麗的面容毀得一絲不剩。凌亂的頭髮,刺眼的鮮粉紅色睡袍幾乎掩蓋不住內衣。
亮瑜心中湧起慣有的痛苦與難為情,為什麽她母親會是這樣的人?
她走進房間,機械性地收拾起來,故意不看向她的母親,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尖叫。
但她母親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她忽然攫住她的身子,瘋狂地把亮瑜抱在身上,然後痛哭失聲。
亮瑜聞到那股熟悉的酒臭味,憤怒迅速淹沒了她。她用力的將母親推開。
陳玉萍被推倒在地,竟嚶嚶地哭泣起來。
「連女兒也不要我了,天哪!我造了什麽孽啊!那個短命的風流鬼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亮瑜皺起眉,她知道母親日中的風流鬼,是這陣子住在她們家中的賴「叔叔」。
她早看出來那個男人除了媽以外還到處拈花惹草,根本只是為了錢才和媽在一起。
偏偏媽對那男人死心塌地,百依百順。面對母親的眼淚,她沒有同情,只有厭惡。
她不懂,如果連她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都看得出來那男人的一化心,為什麽在風塵打滾這麽多年的女人看不出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面對母親的「失戀」。她總是這樣嚎啕大哭,喝一大堆酒,偶爾拿她出氣、發酒瘋。隨著媽媽年紀愈來愈大,她失戀的次數也愈頻繁。以前她還會和母親抱頭痛哭,現在,她只感到麻痹。
她本然地收拾地上的穢物,母親的喃喃低語攫住她的注意。
「怎麽辦……這下子……連房子也沒了……怎麽辦……」
亮瑜迅速地轉身,驚駭地看著母親。
「你說什麽?房子怎麽了?」
「房子沒了。賴貴安騙我說要作生意,叫我把房契給他擔保借錢。」陳玉萍苦著一張臉,像個小孩子一樣嘟著嘴。「結果他跟別的女人跑了,我的房子要不回來了。」
「你怎麽那麽胡塗!」陳亮瑜再也忍不住大吼。
她感到徹骨冰寒,這棟破公寓是她們僅有的財產,現下沒了!沒了!
陳玉萍沒有感受到女兒的憤怒,只一逕沈浸在失去那男人的痛苦情緒中。對她來說,那男人跟別的女人走了,比她失去房子更讓她心痛。
陳亮瑜渾身僵直地站立當場,漫天而來的憤怒、絕望、痛苦淹沒了她。
她想要尖叫,想破口大罵,但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沒有用的,她瞭然於心;媽根本學不會教訓,下次再有男人對她花言巧語,她還是會傻傻地交付一切。
她好恨!恨那臭男人奪走她的家!恨她母親的懦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為什麽要讓男人輕易地傷害她!?
陳亮瑜氣憤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全身劇烈地顫抖著。
良久之後,她抬起頭,不經意地瞥見化粧鏡旁一張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臉上沒有化粧,清麗的臉龐流露著純真而靦腆的微笑。
當初找出這張照片,放在化粧台上是一種自我的安慰。她的內心深處仍幻想著自己的母親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然而事實與幻想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她拿下黑框眼鏡,擦去眼淚。
她猛然抬頭,瞪著鏡中反射的自己,駭然地驚喘出聲。
鏡中的女孩和照片中的女子一模一樣。細細彎彎的眉,大而清亮的眼,小巧挺立的鼻子,和微噘著鮮豔欲滴的紅唇。
她知道脫去那醜陋偽裝的自己是美麗的。然而這份美麗卻令她恐懼莫名。
她害怕,好害怕啊!
這樣的美麗毀滅了她的母親,讓她一輩子和男人牽扯不清。而這相仿的美貌是否也會毀了她?
她想起方才所見的母親的影像,內心湧起強烈的厭惡感。
不!她不要像母親一樣!
男人都是這樣的,千方百計地得到她美麗的母親後,就棄之如一敝屐。對男人來說重要的只有掠奪的過程。
而傻得像母親一樣的女人,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心碎。
她還記得媽媽曾哭著,要她永遠別愛上男人,說那隻會遭受折磨……
她不懂,為什麽她自己還要一次又一次深陷感情的漩渦,永遠學不乖。
陳亮瑜面無表情地坐在簡陋的書桌前,拿出一疊沈重的課本。
打開書本,熟悉的內容令她放鬆了自己。
是的,只有知識才是實在的,你一父付多少心力,它永遠會忠實地回報給你。
她沈浸在書本的世界之中,漸漸地,母親的哭泣聲,屋外吵雜的車聲漸漸地……遠離了她……
※※※
陳玉萍醒來時已經日正當中了。
正午灼熱的陽光穿透那層俗麗的窗帘,直接照在她因宿醉而敏感的眼睛上,引來她一連串的咒罵。
她跌跌撞撞地走進陰暗的廚房。
「該死!這死丫頭,出門前也不會把飯煮好!真是白養她了!」
她生氣地掃落飯鍋,宿醉加上空腹,讓她的脾氣更差了。
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不巧正壓在破沙發底下凸起的鐵絲。她痛地彈跳了起來,又是一連串的咒罵。
她陳玉萍怎麽會有今天呢?
點燃了一根香煙,她任自己沈浸在美好的過往回憶里。想當年她可是花月酒店的紅牌,多少仕紳名流捧著大把大把的鈔票只求看她一眼。
男人們前仆後繼的巴結她、討好她,匍匐在她石榴裙下。
她以為那些美麗的承諾都是永遠的,誰知道他們只不過把她當成稀有的玩物,一但得到了,就什麽都不是了。
她美麗的唇角扯出一絲苦笑。是自己太蠢了。
現在怎麽辦呢?連房子也沒了。
酒店是不能再回去了,都怪她把話說得太滿,以為跟了賴貴安,她從此不用再過那種生張熟魏的日子。現在被那沒良心的人給甩了,她還有什麽顏面回去?
可是沒有錢要怎麽過日子呢?她還有個女兒要養啊!
陳玉萍揪著胸口,生平第一次感到對未來的恐懼。
她從來沒為錢煩惱過,以為那些男人總會爭著要養她。
可是那天那個賴貴安說的話,此時卻像惡夢般不停纏繞著她……
「你還以為自己年輕貌美呀!我呸!也不看看自己,都人老珠黃了,還有誰會要一個過氣的酒家女!」
眼淚又再次不爭氣地湧上她的眼眶。
不管有多不甘心,她還是得承認那是事實。
她老了、丑了。不會有男人要了!
可是怎麽辦吶!她從來沒有自己去賺過一毛錢,除了陪客人喝酒,她什麽都不會呀!要她像那些女工一天到晚干粗活?她才不要!
難道她得去做那低三下四的流鶯?這念頭讓她畏懼地直打顫
到底該怎麽辦?天哪……
★★★
闕家別墅
「什麽?你還要登報徵婚?」寬闊的大廳傳來一聲高亢的女聲。
隨即是一聲重物墜地的撞擊聲,接著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發出尖叫的是闕家的女主人——伍鳳英。她的身子在一聲戲劇性的叫喊之後,如落葉般向後倒去。
她的丈夫和五個身形高大的兒子則迅速有效率的奔到她身邊,準確地將她撐住,並立刻抬上沙發。
這一切的動作流暢無比,似乎是訓練有素。
「我不相信……你……你竟然仍打算做這……這種事……」伍鳳英一雙美麗的大眼此時已淚光閃閃,控訴地望著抱住她的男人。
男人有著英俊的外表,溫文儒雅的高貴氣質,他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顯示了歲月的痕迹,卻絲毫不減他的魅力。
此刻,他正憂慮地看著懷中的妻子。極不情願但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要登報。」
「你!」伍鳳英氣得全身發抖,不知哪來的力氣,身形瘦弱的她竟一把將那男子推倒在地,一反她平日辛苦維持的淑女形象。
「你太過分了,竟然為了那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就像神經病一樣的為兒子安排婚事,老四那次也就算了,畢竟還與對方熟識,可是對老三,這回你竟然還想如法泡製?噢!你怎能這麽做!?」
她雙手扠腰,怒氣騰騰地瞪著比她高不上一個頭的丈夫。
「是啊,爸,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要是我那票死黨看到了廣告,那不把我笑死了,好像你兒子沒人要似的。」
說話的人斜靠著椅背,臉上帶著抹戲雪的笑。他很年輕,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稜角分明的俊臉,簡直和那中年男子如出一轍。
他的目光透著一股強烈的自信,那是屬於少年人的狂傲。
怎能怪他呢?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種好條件。
天生即擁有的龐大財一昌、里菸常人的才智和俊美的外表。
闕宇昂從小到大都是人中蛟龍。
他才十八歲。今年剛以優異的成績保送最高學府,他不是那種用功念書的乖學生,相反的,他的外務可比別人多太多了——學生會長、籃球校隊隊長、劍擊社社長等。
奇怪的是別人要花四、五個小時念完的書,他只消半個小時就搞定了。他高中時第一名的寶座從未MISS過。
這樣的人當然是校園風雲人物。男生們欣賞他、模仿他,女生們崇拜他、愛慕他,甚至還組成一個「宇昂親衛隊」。
這樣的人他老爸竟然要登報為他尋妻?!
「老爸,何必那麽麻煩呢?」他臉上帶著輕佻而迷人的笑容,優雅地走到闕應龍的面前。
「你不過是要一個媳婦罷了,那太簡單了,我只要從我的親衛隊里隨便挑一個,看你是要台大的校花,還是高官的女兒。如果宇震對『蕃薯』不滿意的話,我還可以順便挑一個給他。」他朝他的雙生弟弟闕宇震戲雪地眨眨眼。
闕宇震給了他一個受不了的白眼,根本不理會他的嘲弄。
「你別囂張了。」闕應龍嘆著氣搖頭。「我可不相信你這賊小子,我寧可自己來。」
闕宇昂神色一變,戲譫的目光閃過一抹不可置信。
老爸認真了?
他壓抑下突如其來的恐懼和憤怒,咬著牙說:「老爸,我希望你別這麽做,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左右我的婚姻,就算是你,也不行!」他的語調里充滿迫人的威脅,天生的領袖氣質表露無遺。
可闕應龍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會屈服在兒子的氣勢之下。
「我已經決定了!一個月後,你等著挑老婆吧!」他一說完,轉身就走。
一室的沈默持續了幾秒鐘。
然後是伍鳳英哭天搶地的哀嚎。
這次闕宇昂沒有安慰她。
他冰冷的目光犀利且不馴地射向父親遠去的方向……
★★★
陳亮瑜走回家時,臉上掛著愉快的微笑。
這樣的笑容不知已有多久不曾出現在她的臉上了,這個笑神奇地點亮她,讓她整個人都散發著青春耀眼的光芒。
她考上了!考上第一志願了!
雖然這結果早已預見,可是真的實現了,還是帶給她莫大的滿足,這使她三年來的辛苦都有了回報。
陳亮瑜深吸了口氣,打開家門。
她絕不會讓任何事破壞她的好心情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縱使看到一室的混亂,或母親的宿醉,都不能讓她生氣了。
然而她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得一動也不動。
這是她家嗎?
早上出門前散落一地的垃圾、酒瓶不見了,地上一塵不染,倒在地上的桌椅也被扶起來整齊地排放好,最令她驚訝的是她的母親——陳玉一坪,正襟危坐在沙發上,她的頭髮整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化著淡淡的粧,穿上一套幾乎可以稱得上保守的套裝。
她看起來……好正常!?
亮瑜搖搖頭,想確定是不是她夢中的幻象。
然而眼前的景象沒有消失——她不是在作夢!?
老天!她有多久沒見過媽媽清醒的模樣了!
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先是上榜了,再來是她媽媽的表現……她心裡不禁燃起希望——
難道媽媽知道她今天放榜,特地為她慶祝的嗎?可能嗎?媽平常根本看都不看她成績一眼的。
「亮瑜,乖孩子,你回來了,怎麽不進來,傻愣愣地站在門口做什麽?」
陳亮瑜的心在歡唱,她臉上浮起夢幻般的微笑走到母親身邊。
「嘖、嘖,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會打扮自己,每天穿著死氣沈沈的制服,看起來一點精神也沒有。」
陳亮瑜掩下剛要開口的抗議,她之所以穿著制服,是因為媽媽從來沒為她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
她的眼睛倏地睜大。
陳玉萍變魔術似地從身後拿出一件美麗的白色洋裝。
白色的雪舫紗長裙上系著粉紅的蝴蝶結,是她夢想中公主才能穿的衣服。
陳亮瑜屏息地撫摸那柔柔的雪舫紗,深怕太用力的話這一切都會變成一場夢。
陳玉萍的眼光是如此寵溺的看著她,像是一個關愛的母親,她溫柔地為亮瑜換上新衣,滿意的看著女兒。
「媽,謝謝你,你是不是知道我考上了,我告訴你喔,我是以榜首考進中女的哦!」
亮瑜的眼光閃著狂喜,第一次,她卸下了長年的心防,回復一個少女該有的天真。
陳玉萍尷尬地迴避女兒的視線。
「是嗎?你考上了,很好……」她訥訥地說。
陳亮瑜困太興奮而沒注意到母親的不安。
陳玉萍牽起她的手。
「走,媽帶你去一個地方。」
亮瑜愉快地點頭,和母親走出去。
她們坐上計程車,車子往郊區駛去。最後停在一棟寬廣的別墅前。
陳亮瑜目瞪口呆地隨著母親,經過一片綠意盎然、百花爭妍的庭院,來到一座設計典雅的主屋。
她想問媽媽帶她來這裡做什麽,但母親緊張地綳著張臉,讓她開不了口。
那房子是她這輩子見過最豪華的建築,深色的原木地板,柔和的燈光,舒服高雅的傢俱。
陳亮瑜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軟的沙發里,莫名地感到一陣無助緩緩升起。
她還來不及問媽媽這是哪裡,從樓梯上走下來一對穿著考究的中年夫婦,他們臉上溫和的笑容,迅速得到了亮瑜的好感。
是媽的朋友嗎?媽也有這樣的朋友?!
陳玉萍趕緊拉起亮瑜。
「快叫闕伯伯、闕伯母。」
亮瑜乖巧地向二位長輩請安。
她從眼角的餘光瞥見闕伯伯和闕伯母給了媽媽一個贊同滿意的眼光。
她的心裡奇異地竄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闕先生、闕太太,我沒騙你們吧?我們亮瑜乖巧懂事又聽話,不只這樣,她剛考上女中,還是第一名考進去的!」
闕應龍和伍鳳英滿意地注視陳亮瑜,愉快地點了點頭。亮瑜則是蒼白地回視他們。
媽媽說話的方式,和他們看她的眼神……她心底逐漸有個意念形成……但是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敢相信……
「你們別看她瘦瘦小小的,我們亮瑜可是個美人胚子。」陳王萍仍絮絮不休地向闕家主人推銷自己的女兒。她拿下亮瑜鼻子上醜陋的黑框眼鏡,欣喜地聽到闕家夫婦驚喜的讚歎聲。
亮瑜無法動彈,失去眼鏡的保護,她感覺自己像是赤裸裸地站在陌生人面前,像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我們很喜歡亮瑜。」
伍鳳英帶笑的柔軟語調,聽在亮瑜的耳里卻像是可怖的喪鐘。
她的心好痛,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質問母親。
「這是怎麽回事?」
陳玉萍在亮瑜目光的逼視下畏縮了,她狼狽地別開視線。
關家夫婦一父換了一個眼神,頓時了解了亮瑜可能並不清楚自己母親為她作的安排。
闕應龍開口了,語氣是真誠的。
「陳小姐,老實說我們真的很喜歡亮瑜,當初登報,我們根本想不到會有這麽優秀的女孩子。不過我們尊重她的意願,我想你們母女倆該好好談談。」闕家夫婦體貼地留下陳玉萍母女在客廳。
待他們走後,亮瑜再也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她朝母親大吼。
「這是怎麽回事?你要把我賣給他們是嗎?你怎麽能這麽做?」
「不!不是啦!」陳玉萍連忙拉住女兒的手,深怕她的狂吼會毀了眼前就快成功的交易。「亮瑜你別激動,聽媽說,我是為了你好,你跟著我只能永遠過苦日子,吃不飽也穿不暖。媽看不下去你這樣委屈自己,才幫你找上這門親事……」
「親事?」陳亮瑜尖銳地打斷她。
「是的。闕先生要幫他的三兒子訂下親事,這才登報招親,他開的條件好極了,不但供你吃、供你住,還供你念書。」
「是嗎?想必他們的『聘金』也不寒酸了?」陳亮瑜心痛地質問。
陳玉萍尷尬地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亮瑜咬著下唇,顫抖得無法自己。她不敢相信,她的母親竟然把她賣了……
「我求你別這麽做……」良久,她終於忍不住垂下淚來,跪在母親的面前,「如果你缺錢,怕養不起我,大不了我不念書了,我去找工作。」
陳玉萍不語,只是頻頻掉淚。
亮瑜跪了好久,漸漸腳麻了,心也冷了。
她抬眼看見母親的淚水,心中有種想大聲尖叫的慾望——
為什麽她不抱住她,告訴她這一切只不過是個該死的玩笑!?
然而她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亮瑜顫巍巍地站起來,臉色成了死灰般的蒼白。
「是嗎?!」她僵著嗓子,心中已經了解媽媽的意思。「是不是從今天開始,我要住在這裡?」她的眼神空洞地盯著她的母親。
陳玉萍看著她凄楚的神色,無奈地點點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亮瑜瞪著這個她喚了十五年「媽媽」的女人。她的心裡五味雜陳,有憤怒、痛苦、怨恨,但最後卻只剩下深沈的悲哀……
她知道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接受,不管有多不情願。
她送走了她的母親,看見她離去時依依不捨的眼淚。
然而她沒有掉一滴淚。她只是冷淡地回視她,彷佛當她是個陌生人。
那個夏天,陳亮瑜的人生有了很大的轉變,一個她想像不到的新生活已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