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競夜,瞞頓帳內燈火通明,和帳外的歌舞喧嘩比較起來,一個人喝著悶酒的瞞頓更加悒鬱痛苦。
腦中描繪著蝶依此刻正躺在屠玡身下,那畫面幾乎擊垮了他。
「瞞頓親王,別再喝了,小心傷身。」
這樣的勸告當然對沉浸在痛楚之中的瞞頓,起不了任何作用。
「走開!」他暴怒地吼。
「瞞頓親王。」冷靜的聲音並沒有顯示出一絲退卻,反而伸手制止瞞頓持酒的手。
「大膽!」狂怒的瞞頓正要發作,一抬眼看見抓他手的,竟是一名中年女侍。
他皺起了眉,認出了那女人。她是跟著母親從漢室來的婦人,母親死後一直跟著他,因為她會漢語,所以他指派她去服侍蝶依。
「范大娘……」
范大娘點頭微笑,放開了瞞頓的手。
「你出去!」范大娘陰沉的眸光不知怎地,令瞞頓覺得很不舒服。
「奴婢無意冒犯,只是見親王如此糟蹋自己,恐怕蝶依姑娘要傷心了。」
蝶依!這名字刺痛了瞞頓的心。
「她還會在乎我的死活嗎?她都已經是單于的人了。」他悲愴地說。
范大娘搖頭嘆息。「親王誤會蝶依姑娘了,她委身於單于並非出於自願。」
瞞頓聞言一震,驀地揪住范氏的手臂。
「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什麼事?蝶依是怎麼成了大哥妻子的?」
范大娘並沒有被他粗暴的舉止嚇到,反而平靜地回視他。
「事實還不夠明顯嗎?單于把您調走,目的就是為了得到蝶依姑娘,打那天狩獵大會上見著了蝶依,單于就看上她了,甚至還為她獵了頭狼。單于那霸道的性子,哪管蝶依是不是您的未婚妻子,就動手搶奪了。」
她頓了一下,滿意地看到瞞頓一張臉變得鐵青。又接著:「可憐的蝶依姑娘,忽然被召去侍寢,那莫大的羞辱也只有忍下來了,可是單于不但沒善待她,還把她整天關在帳內——」她欲言又止,似難以啟齒……
「唉……這怎麼說呢……每天晚上從單于帳里傳來蝶依姑娘的慘叫聲……真是可憐極了……」
瞞頓頸間的青筋突起,臉色漲成青紫色,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猩紅了的雙眼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
「他……他竟敢這樣對她!?」他暴吼。
「本來奴婢不該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是單于的作為實在太過分了。他簡直不把您這弟弟放在眼裡,一心只想滿足自己的私慾,這樣荒淫無道的野蠻人,實在不配當匈奴國的單于……」
瞞頓咬緊牙關,對范大娘這樣逾越的話語沒有反駁,反而好似在思考著她話中的可行性。
范大娘察言觀色,對他的動搖已然於心,於是猛地加重了語氣——
「照我說瞞頓親王您仁厚親民,比那殘暴獨斷的屠玡不如好過幾多,先王原本就屬意您繼承大統,只要您登高一呼,加上手上的傳國寶藏,將屠玡趕出匈奴國,並非難事。」
瞞頓皺起眉,對范大娘的話忽然產生反感。
「你胡說什麼?我對單于之位沒有興趣。」
「是嗎?那對蝶依姑娘呢?您也沒興趣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年輕的單于尚無子嗣,他若死了,您就理所當然繼承王位,等您成了單于,他的所有妻妾就是您的了。」
瞞頓聞言一怔,他注視著眼前的女人許久……
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
「你……是說……」他的喉頭哽住,怎麼樣也說不出話來,一顆心怦怦地狂跳。
范大娘沒有回答,只給了他一個隱晦難明的微笑,屈了屈身子,轉身走出帳外。
她走後,瞞頓仍木然的盯著帳門,而他的心因方才那段談話而亂了……
☆☆☆
這幾日,蝶依常沒來由地感到心煩氣躁,像是有什麼可怕事即將發生的預感繞著她。會是什麼事呢?她思索著,抓不住頭緒。
從那天喜宴瞞頓在帳外攔住她,並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就不曾再試圖接近她了,可是只要一轉身,蝶依就能敏銳地感覺到一雙狂熱的眸子鎖住她。
那樣的熱切不似屠玡的霸道專斷,反而是一種極力壓抑、飽含困擾的痛苦眼眸——那樣的瘋狂令她不寒而慄。
這種恐懼讓她無法和夜夜躺在她身邊的男人分享,她清楚他只會有兩種反應:要不就對她的憂慮嗤之以鼻,要不就在狂怒之下懲罰瞞頓。
而這兩種結果都不是她所樂見的,因此她只能藏起心事。
夜深了。曲蝶依躺在床榻上,無眠地盯著帳頂的一方穹廬發獃……
黑暗中傳來帳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是一陣脫衣的聲音。
屠玡赤裸的身子靠在她身上,一隻巨掌覆在蝶依的胸脯上,放肆地揉捏起來……
「不要嘛……」她喃喃抱怨著。怎麼他每個晚上都要,真是……
「你沒睡嗎?是不是在等我?」聽見她的聲音,屠玡得意地在黑暗中咧開了嘴。
「才不是呢!我只是在想瞞頓他……」
「不準想他!」屠玡生氣地吼道。「你現在只能想我,不能想別的男人!」
蝶依想開口解釋,但他霸氣的唇似乎想懲罰她似地覆住她的。
這個男人怎麼那麼不講道理!蝶依想反抗,被他輕易地制住雙手。
「嗚……不要……」她的話融化在他的唇舌之中。
他好像真的動怒了,竟然動手撕裂她的衣衫,開始撫摸她的嬌軀,每個動作都像要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記……
不知從何時開始,蝶依僵硬的身體漸漸在他火熱的唇手之下軟化下來。
「你弄痛人家了啦!」急促的喘息間摻雜了撒嬌似的嗔怨。
「對不起……」他更加溫柔地愛撫她。
黑暗中的兩人貼近彼此,忘了爭執、忘了憂慮。
此刻只剩洶湧的欲潮,將他們淹沒……
「你只能想我,不準想別的男人,知道嗎?」一邊在她體內狂猛的衝刺,他還不忘低聲警告。
「嗯……」蝶依早就迷亂失神,連他說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能本能地回應他的熱情。
屠玡似乎滿意了,更加奮力地佔有她,在他的帶領之下,讓彼此攀越情慾的高峰……
激情過後,蝶依趴在他汗濕的胸膛上,她閉著眼睛細細喘息著,全身彷彿要散開似的。在屠玡入帳之前,她好像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喔……可是到底什麼,她想不起來了。
唉,到底是什麼事呢?
這是累極而眠的蝶依,在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念頭……
☆☆☆
大漠的夜晚極為寧靜,因而那一聲痛苦的悶哼聲也就格外刺耳。
曲蝶依張開惺忪的睡眼,見到的是屠玡寬厚的背,他坐在床榻上,肩上披著皮裘,從他緊繃糾結的肌肉,她知道他正處於備戰的狀態。
怎麼回事?她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來。
蝶依看到屠玡手中握住一把貼身小刀,她的神經跟著緊張起來。
「屠玡!」她的小手攀住他的肩。
他回頭,平靜地直視她。「穿上衣服。」他簡短的命令。
蝶依從他嚴肅的語氣中,聽出事情的嚴重性。
她搜索著幾個時辰前被棄置在床榻的衣物,七手八腳地穿上。
就在她穿衣的同時,帳外傳來更多打鬥的聲音。
「屠玡!」蝶依揪著衣襟喊道。因為她看見著裝完畢的屠玡正要衝出帳外,被拋下的恐懼讓她不禁驚呼出聲。
「別怕!」他轉身對她保證。
就在這一分神間帳門被打開,衝進來的是一群武裝士兵,接著闖入的是——瞞頓。
一如大婚前一夜,他臉上帶著瘋狂的怒意。不同的是,這次他顯然是有備而來。
一陣驚恐攫住蝶依,她想起那天婚宴上他對她說的那些話,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這是怎麼回事?」屠玡怨聲道,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竟讓那群士兵有種不寒而慄之感。
「束手就擒吧!屠玡,帳外的侍衛都讓我殺了。」瞞頓傲然挺胸,努力抗拒著心底不斷升起的恐慌。
「你殺了我的侍衛?」屠玡眼中射出狂怒的神采,他大步走向瞞頓,對數十把對著他的單刀視而不見。
「你這白痴,到底在做什麼?」他怒道,一掌制住瞞頓的手臂。
瞞頓大驚,根本意料不到屠玡竟如此大膽,一時失神竟讓他給制住。
「放開我!」他漲紅了臉,「別逼我殺你!」
「殺我?」屠玡眸光陰鷙,挑高濃眉,「這就是你的目的?殺了我,然後奪得王位?」
「我才不要那狗屁王位!」瞞頓怒逼。
「那你該死的在搞什麼鬼?」
瞞頓抿唇不語,頑強的目光無畏地對上屠玡。
屠玡皺下眉,片刻已有了答案。
「是為了她?」他憤然指著在一旁呆住的蝶依,「為了一個女人,你要殺我?」屠玡不可置信地怒喊。
「沒錯,為了她,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屠玡暴跳如雷,「你口中的她是我的妻子!」
「那是你卑鄙搶奪去的!」瞞頓怨恨道,「如果蝶依是心甘情願跟你也就罷了,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你強佔了她,該死的你還一直折磨她,我不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她跟你說她不是心甘情願跟我的?」屠玡放輕了語調,語氣冰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不錯,她愛的人是我。」瞞頓傲然道。
「她對你這麼說?」屠玡眯起眼。
「沒錯,她到現在還關心我,還愛我,所以我不能容忍你繼續糟蹋她!」
屠玡瞪著瞞頓,許久,他僵硬的目光移向曲蝶依。
蝶依在那雙森冷犀利的眸光注視下,只覺恐懼……她無法移動,想要開口解釋,喉頭似哽住般無法言語。
「是她要你這麼做的?」他沉下聲,再度開口。
「是的!」瞞頓漲紅了臉,他給蝶依鼓勵的一瞥,此刻他真的確信自己是屠龍的英雄。
曲蝶依倒抽了口涼氣。這不是真的……
她想告訴他,倏地抬眼,從他冷酷的眼中,她領悟到,一切都太遲了。
他恨她,那幽邃的男性眼瞳里只剩下恨意……
一聲沉重的悶吼自他喉際逸出——
變故來得太快,快到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蝶依駭然的瞠大眼,看到瞞頓掙扎開屠玡的鉗制,大刀瘋狂地落下,刺入屠玡的大腿。鮮血自傷處激噴而出,染紅了兩兄弟的衣衫,更染了曲蝶依的眼——
「不——」她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片刻才發覺那竟是發自她的口中。
她往前奔去,兩邊的士兵緊緊將她抓住。
曲蝶依心神俱裂地看著屠玡和瞞頓纏鬥在一起,從體型和技巧,瞞頓顯然不是屠玡的對手,但屠玡受了傷的腿淚淚流出鮮血,減緩了他動作的靈活度。
「住手……天啊!快住手!」蝶依哭喊著,淚水糊模了視線。
沒有人注意她在做什麼,那兩兄弟早已殺紅了眼,一心只想致對方於死地。
驀地,一聲詛咒傳來,瞞頓身上中了一刀,他又驚又怒。「擒住單于!」
瞞頓此令一出,一旁的士兵蜂擁而上,將屠玡團團圍住。
他以一敵十,她看著他搏鬥、受傷、被擊倒,然後手中的小刀被砍斷,仍然奮不顧身地拚命著。
「屠玡!快走,求求你快走!」蝶依傷心的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她知道瞞頓這回是鐵了心要痛下殺手,屠玡再繼續奮戰下去只有更危險。
屠玡抬頭看著她,僵立在原地,他身上滿是可怕的血漬,一雙熾烈的眸子仍緊盯著她,他的目光移向制住她的兵士,瞬間發出怒吼。
他向她奔來,縱使身無寸鐵、縱使全身淌血,他還是朝她而來。
只有蝶依知道他的怒意是來自於何處……
「屠玡……」她心碎地喊著,那一刻她了解縱然身陷危險,他仍不會讓她落入別的男人手中,她閉上眼,心中溢滿酸楚又充滿喜悅地等他前來……
然而他始終沒接近她……蝶依張開眼的那刻,只見瞞頓的刀劃過屠玡的背,鮮血迅速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
他眸中有錯愕、霞驚,還有更多的……不甘心——
「快走……求求你……快走……」蝶依哽咽地嘶吼著。
屠玡看著她,他臉上的表情是她希望這輩子都沒看過的……
「快走!」她無聲嘶喊,淚已滿腮。
他狂嘯一聲,那巨吼充滿了怨恨及怒意。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所有人顯然都被他強悍的氣勢嚇傻了,她見他奪下一名兵士手中的單刀,幾個奮力的揮砍,殺出一條血路。
「快追!」瞞頓怒喊。
可是來不及了,屠玡被血染紅了的身子迅速沒入黑夜之中……
蝶依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一種又是放鬆又是哀凄的情緒將她攫住,她頹然地坐倒在地上。下一秒她已失去意識,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
那夜之後沒有人再看過屠玡單于。
從單于庭北方的森林中,他們找到他帶血的單刀,由於那一帶是野狼出沒最頻繁的地域,他的死亡幾乎已經確立了。但是仍有許多人不願相信他已死亡,就如蝶依以及成千上百個忠於屠玡的舊部屬。
然而大漠的生存法則是殘酷的——強者為王。
雖然瞞頓以極不名譽的方式奪得政權,但他畢竟是王位正統的繼承者,再加上他手中握有傳國寶藏,很多人開始宣誓效忠新的單于。
匈奴國目前分為二派,一派堅信屠玡未死,一派則支持新王,一場血腥的內戰似乎巳無可避免。
引起這場混亂的曲蝶依從那夜之後,就變得沉默、封閉、自絕於這紛亂的世界。她搬回瞞頓先前為她準備的幃帳中,服侍她的依舊是范大娘。
她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感覺了,從昏死中回過魂來的曲蝶依,總覺得自己依然處於飄飄忽忽的夢幻之中,並沒有真正從惡夢中清醒過來。
她彷彿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木頭娃娃,任憑瞞頓和范大娘處置,他們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睡、她就睡,她的世界已變成一片空白……
她常自夢中驚醒,夢裡一再出現的是那夜屠玡全身是血,臉上悲憤怒視她的情景……
蝶依獨自躺在床榻上,仰視天窗上點點繁星,這一度令她欣喜的景象,現在只引起她無限的哀思,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和屠玡共同仰卧在這片星空下,她每一天都懷疑自己還能繼續忍受這樣的餘生多久。
范大娘在她帳中走動著,她哼著一曲輕快的漢曲,那屬於故鄉的曲調不但沒帶給蝶依撫慰,反而勾起她內心的愧疚。
它讓她想起自己的身分,想起當初她是帶著怎樣的邪惡意念,來到這塊土地,想到一個霸道強悍又和她肌膚相親的男人,為她而亡……
「別唱了!」
她突然出口的斥責,令范大娘和蝶依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已經很久不曾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了。
范大娘走到蝶依床榻前,一雙銳利得能夠看穿人心的眼睛直視著她。
「為什麼要哀傷?我們的使命已大功告成,匈奴國因瞞頓的奪位而陷入大亂,國力已遠遠不如漢室。現在我們應該好好享受勝利的甜蜜果實,為什麼你還這樣沮喪、消沉?」
蝶依閉上眼睛搖搖頭。她無法忘記屠玡,無法慶祝他的死亡。
這樣的心事又豈是大娘能了解的,於是她選擇了沉默,縮回殼中,不再反應。
「真的愛上單于了?真是傻子!」范大娘並不饒過她,那尖酸嘲諷的語氣令蝶依忿忿地睜開眼。
「這不關你的事!」她厲聲斥責。
「錯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便將身上背負的任務忘得一乾二淨,要不是我機警,哪會有今天的局面?」大娘說著,唇邊不禁泛起一抹得意的笑。
蝶依一震。「你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在瞞頓親王面前說了你有多委屈,說屠玡怎麼折磨你,那個愛情沖昏頭的傻瓜就什麼蠢事都做出來了。」
「原來是你!是你挑撥他……」蝶依怒視她。
「我?」范大娘唇畔夾帶一絲詭笑,「我才沒那個能耐呢,是您曲大姑娘本事好,弄得兩兄弟為你痴迷、為你反目,還弄得整個匈奴國動亂不安。看來公孫將軍沒看錯人,曲姑娘果然不負眾望。」說著,范大娘哈哈大笑,走出帳逢中。
蝶依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看著空無孤寂的帳幕。范大娘所說的話,一字一句有如利刃,割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她說得沒錯。是她……是她推他走向敗滅江山社稷的路……是她害死了自己深愛的男人……
☆☆☆
她早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任憑她如何說服自己,曲蝶依仍然忍不住顫抖著。
今晚瞞頓來到她的帳中,從他異常的沉默和一雙渴切的眸中,她知道他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如同他奪走自己大哥的權位和一切,他也要奪走她——屠玡單于的女人。
晚膳過後,他沒有離去。
「蝶依!」突然,瞞頓的一隻手向她的肩上探來。
曲蝶依像被蛇咬痛一樣猛往後縮。
瞞頓渾身一震,顯然也吃了一驚。
有一瞬,他們都注視著彼此,一個錯愕,一個警戒。
「別慌……」他臉上容忍寬厚的表情依舊。「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的,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抹去那暴君給你的痛苦。」
這樣的深情、這樣的摯愛,讓蝶依激動地握緊雙拳,滾燙的淚水自緊閉的眼中滑落。
「蝶依……」他輕喚著,伸手要將她擁入懷中。
「不!」她驚跳起來掙脫他,退了一步,迎視他的目光除了害怕還有……嫌惡!
她不要他碰她?瞞頓突然有了這個領悟,他靜默了片刻,瞪視著她,像面對一個陌生人。
「為什麼?」他嘶啞地說。
「太遲了……」蝶依心痛地揪著胸口,「我已不是原來的那個女孩了。」
「我不在乎,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屠玡死了,屬於他的陰影都過去了。」
「不!」她猛烈地搖頭,「你可以將他在這世上除去,卻永遠無法抹去他在我身心上所留下的烙印。」
瞞頓瞪視著蝶依,由他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她可以感覺到他正在隱忍的妒意。
「那都過去了,忘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地吼道。
「我忘不了!」蝶依哭喊,一個衝動她撕了開自己的衣襟。
裸裎在瞞頓面前的是她雪白的頸項和胸脯,上面點點轉淡的紅瘀,見證了屠玡曾有過的纏綿。
他的眼睛張得好大好大,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印記,他的嘴唇毫無血色,臉色鐵青,猙獰的眼裡充滿狂怒。
她應該感到害怕的,此刻的瞞頓就像一間被激怒的狂獅,恨不得吞噬掉整個世界。可是她沒有,蝶依直直地迎視他,自她那雙哀凄眼眸中不斷滾落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更撼動了他的心。
瞞頓顫抖地伸出手,迎向她的淚,攤開掌心,那晶瑩的淚珠像是無言的控訴。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臉色霎時變得白……
「你愛上他了,是嗎?」他咬牙問道。
蝶依閉上眼。「今生,我不會再將身子給別的男人……」微弱的語調卻蘊涵堅定的決心。
他駭然的後退,似乎在消化她的話,但從他黑而深的眼眸中看來卻是迷茫無助的。
「我……不能相信,我為了你……做了那麼多!」他嗄啞的吼道。
「殺了我吧!我是個不幸的女人。」蝶依心中溢滿苦澀,她只一死了之。
瞞頓怒視著她,雙掌掐住她細瘦的頸項,瘋狂的痛楚,便他只想殺害這個令他又妒又恨、又愛又痛的女子。
蝶依閉上眼,心底澄明清楚了起來,也許這就是最好的解脫。
瞞頓看著她平靜蒼白的臉,全身一僵,他在做什麼?
頸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蝶依張開眼,對上的是瞞頓哀愴的眸。
「我不能……我下不了手……」
蝶依頹然地倒在地上,淚水瘋狂地涌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
「我該拿你怎麼辦?」瞞頓凄然的問道。
蝶依抬眸,哀絕的小臉盈滿懇求。「讓我回大漢,求你,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太痛苦了!」
她的話使他背脊變得僵硬。
「這是一個太過分的要求。」他嘶啞地說。
蝶依沒有再求他,她抿緊了唇,用一雙布滿悲哀的眸子瞅著他。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握緊了又放開,鼻翼一張一合,似乎正克制著極大的怒氣。
「瞞頓……」她痛苦地低喊。
他的身子一震,這一刻他所有的憤怒瓦解了,只剩下無比的哀凄。
他終究失去了這個女子,又或許……他根本從未擁有過?
「去吧!」他凄然道,眼裡閃爍著淚光。
「謝謝……謝謝你!」她含淚道謝。
瞞頓重重一甩頭,大步邁開步子,孤獨地消失在帳幕之外。
蝶依獃獃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