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終究還是無緣!
望著滿室錦衣玉羅的嫁妝,方芷靈臉上沒有絲毫新嫁娘該有的喜悅之情,反而是憂鬱的、傷痛的、絕望的。
她要嫁人了,她就要嫁人了!
死握著手中的玉佩,直到緊握的指關節泛白、冰冷了,她都無所覺。
「小姐,您不能就這張表情嫁過去啊,老爺子等會來了看到會不高興的。」小霜在一旁勸著。
她也不了解小姐心裡頭究竟是怎麼想的,方家雖是書香之家,但總歸是沒落了,怎麼也不及葛家,葛家可是杭州城裡赫赫有名的大富人家,今天這門親事真要說起來,該算是方家高攀了。
但小姐好像很不滿意這門親事似的,三番兩次的推阻不說,還為了緩延婚期把老爺子給氣出病來,這回若不是老爺子以老命相要脅,只怕小姐仍是不會點頭的。
她就是不明白,人人都說葛天順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為什麼小姐偏偏不滿意?瞧,經過這麼三番兩次的推阻后,人家葛大少八成也不開心了,否則怎麼沒有親自前來迎親?
所幸,葛老太夫人是個重承諾之人,她一心就要小姐做她的孫媳婦,也很寬容地不計較小姐之前的不懂事,反而派了八人大轎前來迎親,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熱鬧了整座杭州城,算是給足方家面子了!
瞧,今日多風光啊,一路上的迎親隊伍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家的姑娘,大家都說小姐命好,才會未出生就被葛家看上,就連她小霜都雀躍不已,就不知道小姐為何會苦著一張臉?
方芷靈徑自沉浸在回憶中,完全沒將小霜的話聽進耳里,自成一處靜僻的世界。
屋外鑼鼓喧天,爆竹聲響徹雲霄,卻像與她無絲毫干係似的,她就這麼不語、不笑、不哭、不鬧地任由小霜為她穿士鳳冠霞帔,扶她上轎。
她心如死灰,整個人宛如木頭似的坐在花轎內,任由漫無邊際的絕望淹沒了她,看來仿若一具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為什麼他不來?
他,忘記她了嗎?
攤開手掌,一顆斗大的淚珠立時滴落在刻有一隻飛鷹的玉佩上頭。
他,該是忘了她了吧,否則怎麼音訊全無?
「他日再聚」一言猶在耳,但如今看來,卻已遙遙無期。
她就要嫁入葛家了,就要做為他人婦了,聚又有何意義?
她為什麼要這麼死心眼?為什麼要對他念念不忘?她氣自己,惱自己呵,但她就是沒法忘了他!
明知以這樣的心情嫁到葛家,決計是不會有幸福可言,未來的悲慘日子幾乎可以預見,但她總是管不住那顆想他想得發疼的心呵!
上官騫,你真要讓我恨你啊!
為何你要違背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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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蕩蕩的一列喜慶行伍,在接近梅家莊時,突然下起了一陣傾盆大雨,結果所有人都不及走避地濕了衣衫以及嫁妝。
「糟了,怎麼會突然下起雨來了,剛剛明明還好好的,怎麼說下雨就下雨,這天氣真是捉弄人!」大夥抱怨著。
「好了、好了,別埋怨了,咱們先到前頭廢墟去躲雨再說吧!」媒婆這麼提議著。
「這……」幾個轎夫遲疑地不敢進屋。「王媒婆,你沒聽人說過嗎?那是間鬼屋啊!」轎夫一提起這事,仍忍不住發抖。
「呸、呸、呸,胡說八道些什麼?」王媒婆手拿著巾帕到處煽著楣氣,「今天是什麼大日子?你們沒聽人家說過新娘子最大嗎?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見了新娘子都得迴避的,怕什麼?」
「真是這樣嗎?」轎夫依然害怕。
「我看就依王媒婆說的,咱們先進去躲躲雨吧,要不然再這麼下去,新娘子就要著涼了,後頭的嫁妝也全毀了!」小霜扶著轎邊說著。
大夥面面相覷了會,現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這方圓十哩之內就只有梅家莊可避雨,看來他們也無從選擇了,於是一行人就朝梅家莊而去。
但轎子才剛進了梅家莊,後頭的行頭都還沒挑進門,四周就發生了怪異的事情──
先是接連幾個人不知為何的絆倒,接著王媒婆的耳朵像是被人拉了一下,小霜的手無緣無故地自動抬起,然後是抬轎的轎夫抱著頭狂喊:「有鬼、有鬼啊!」
一時間,大夥全急著逃命,卻都把新娘子給忘了,最後就只留下轎內的方芷靈以及一箱箱的嫁妝。
「一群膽小鬼!」
藜藜手拿著一根樹枝拍打著掌心,看著遠遠仍在狂奔的數條人影,哈哈大笑著,等她玩夠了,才轉回頭看向紅花轎。
她想和轎內的芷靈說話,但是苦惱著找不到法子,而且她也害怕見到她的鳳冠,那東西刺眼得很,會刺穿她的魂魄。
「土地公老頭子,你快出來啊,土地公老頭子,你死到哪去了?」藜藜大喊著。
咻,一道白煙出現。「鬼丫頭,你又有什麼煩人的事情?」
藜藜努努嘴。「我想和她說說話,你快想辦法讓她看見我。」
土地公看了一眼大花轎。「小丫頭,你真想管這門閑事啊,去找另一對不是更快些?」
「你這老頭子真是啰嗦,我只要你幫我讓她看得到我就行了。」藜藜瞪著土地公。
土地公也懶得再理她,他將拐杖往藜藜頭上一點再延伸至轎上一點。
「好了,我要回去了,你的事情我可不管了,以後別再來吵我。」說罷,咻一聲又不見了。
藜藜翻了個大白眼,伸長了舌頭吐了吐。
「神氣!」她嗤道。然後飛到轎外大叫:「方芷靈,你出來,我有話要同你說。」
藜藜等了又等,卻不見轎內的人有任何反應,於是她又叫了一次、二次、三次
「奇怪,難道她聽不見我說話?」藜藜徑自低喃著。
「方芷靈你出來,我要與你談談上官騫……」藜藜又叫。
這回轎內終於有了反應,不一會紅巾掀開了,藜藜趕緊飛上屋頂。
「喂,方芷靈,你得先把鳳冠拿下,否則我不敢下去!」
「你是誰?」方芷靈終於開口。
「我是藜藜。」小女鬼理所當然地答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該認識她似的。
「藜藜是誰?」方芷靈想不起來她認識這麼一個人。
「藜藜就是我,我就是藜藜。喂,你趕快拿下鳳冠,我要下去了!」她在屋頂上喊著。
方芷靈依舊聽不懂藜藜的話兒,但她還是聽話地取下鳳冠,人也走出了轎子。
「你人在哪兒?是他要你來的嗎?」芷靈四處尋著聲音的來源。
藜藜坐在大紅轎上笑咪咪地瞧著芷靈,「喂,我在你後邊,你轉過頭來看看。」她調皮地喊著。
方芷靈依言轉過頭來,初見到一個小女孩坐在轎上,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是誰?怎麼坐在那麼高的地方,快下來,別摔著了!」芷靈緊張地看著藜藜。
她真的瞧得見我了!藜藜徑自得意著。
「快下來啊!你坐在那兒很危險的。」芷靈見藜藜沒有下來的打算,又擔心地喊道。
藜藜依舊笑嘻嘻地,「別怕、別怕,我不怕摔的,你瞧,我還會飛哩!」說著,她當真飛了起來,把方芷靈一張粉臉都給嚇白了。
「你、你……」
「別怕、別怕,我不會害你的,我是藜藜,一個小女鬼,我就住在這兒,半年前我們就曾經見過面了,只是當時你看不見我罷了。」說著,她就想去牽芷靈的手,芷靈卻嚇得連連後退。
「別怕啊,我真的不會害人,我是來幫你的,我知道你不想嫁到葛家去,也知道你喜歡的人是上官騫,對不對?」
方芷靈霎時怔住了,她知道她的心事?
她滿腹的悲苦一直無處宣洩,就連面對貼身丫頭小霜時,她亦不敢向她低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擾人情絲,只因她明白那是一次不該發生的脫軌情節,是有違道德廉恥的,是不能張揚的,但眼前這個小女鬼竟了解她,她明白她呵!
「你怎麼不說話?」藜藜瞅住芷靈那雙水汪汪的眼眸,著急地道:「我跟你說,你千萬不可以嫁到葛家去,知不知道?葛家那個新郎倌是個白痴,你嫁過去就等於要一輩子守活寡了。」
方芷靈原先還沉浸在她自個的悲愁中,但藜藜最後的幾句話硬是把她給喚了回來,她腦中頓時轟聲大作,霎時一片空白。
「白痴?」方芷靈回神后一驚,「但人人不都說,葛天順是個深藏不露的了不得人物?」她質疑地問。
「了不得?」藜藜嗤了聲,「了不得的不是葛天順,了不得的是那個厲害的老太婆。你要是真嫁到葛家,準會讓那個老太婆給欺負的。她現在沒了兒子,又只剩下一個白痴孫子,正愁沒人可以幫她分擔勞苦呢!
她之所以會急著把你娶進門,目的還不就是為了找個替死鬼,好承擔她肩上的重擔,所以我才說你這一嫁過去啊,不但沒有好日子可過,還準會讓她給折騰死!」藜藜比手划腳地,希望這番話能讓方芷靈嚇得不敢嫁到葛家去。
藜藜的一席話,方芷靈是一字不漏地全聽進耳了。
但,卻起了反作用。
此刻,她內心正極力地掙扎著,如果葛天順真如藜藜所說的,是個先天的白痴兒,那麼這就真是她的命了!
之前,她一心繫著上官騫,心想,如果上官騫能在葛家迎娶之前依約前來,她就是拚了命也會肯求阿爹成全她。
那時她心中的打算是,葛天順既是個天之驕子,想嫁他的女子必定多如過江之鲗,那麼在他眼中,她方芷靈又有何罕?
更何況他們之間除了口頭上的婚約外,兩家根本沒有任何情感的交集,所以他定不會為方家悔婚而計較才是。
但如今聽得藜藜一席話,方芷靈這才知曉葛老夫人為何要執意非她不可了,因為除了早已指腹為婚的對象外,葛天順恐難再找到另一個願意嫁他之人了,那麼她還有什麼理由推託?
這是她的命啊!
在未出世之前就註定了啊!
想至此,方芷靈算是下定了決心。
「謝謝你好心告知我這件事兒,在剛剛之前,我還一直受困在自己的悲愁當中,不知往後的日子該何去何從?但現在我全想明白了,既然這是我的命,而葛家也真的需要我,那麼我就認命吧,從今以後,我當盡心做好葛家媳婦的角色,做我該做的事情,至於其他的……就算是今生無緣了。」語畢,方芷靈福了福身,便往門口走去。
藜藜錯愕地望著方芷靈,這是什麼話啊?!
「等等……喂,等等,你先別走啊,方芷靈,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你的意思?」藜藜在芷靈身後叫著,咻一聲飛過去撞穿了方芷靈后又回頭。
「你是腦袋壞了不成?我都告訴你那個葛天順是個白痴了,你還想嫁過去啊!」藜藜的小眉都快擰在一塊了。
「是的。」方芷靈注視著藜藜,肯定地答道。
藜藜做了一個要昏倒的姿勢。
「那麼上官騫怎麼辦?他若回來找你,而你已經成了人家的媳婦,他會很傷心、很難過的,你要怎麼對他交代?難道,你不再愛他了嗎?」藜藜狐疑地看著方芷靈,怎麼也弄不懂她的心思。
愛?!
是的,她當然愛他。但在愛情之前還有做人應有的道義啊!
更何況,他或許壓根兒就忘了與她的約定,否則為何遲遲不來找她?
她百般無奈地逸出一絲苦笑,盈盈的淚水在她眸中閃爍。「這全是命,怨不得任何人哪!」
命?藜藜栽了一個大筋斗。
在她還弄不清楚方芷靈是什麼意思時,方芷靈的身影已翩然離去。
「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啊!」藜藜鬼吼一聲,「好、好、好,你真是氣死我了,就跟你說了葛家不能嫁,你偏要嫁;人家上官騫人品好、個兒高、又長得帥,你偏不等。算了,既然你這麼不知好歹,我再也不要管你了!」藜藜鼓起一張俏臉,氣呼呼地喘著大氣。
「就跟你說別管這一對,再去找比較容易些的,你偏不聽!你還以為你真有什麼能耐可以扭轉乾坤啊?哈哈,笑死人了!」不知何時土地公已經站在藜藜身後,說著風涼話。
藜藜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住土地公,氣死她了,她才不要讓這個死老頭看扁呢!
「我偏要管到底,你能怎麼樣?哼!」
「還管啊?」
「對,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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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鷹堡──北方第一霸主以經商起家,屹立江湖數十年,是人人均以大拇指推崇的武林首腦。它的勢力橫跨武林以及商界,所經營的事務項目繁多,在域外以及內陸處處可見其分支據點,其財勢更是直逼皇朝。
但財勢往往是一切事端的禍根,日益壯大的天鷹堡最終也難逃這般的宿命安排。
由於天鷹堡所跨足的事業繁多,其弟子更是遍布各地,是以,堡主上官騫一直是以各分舵分門經營為原則,他愛才惜才,給予各地舵主相當大的權力,並尊重他們的意見。
一開始,這樣的經營方式確實讓天鷹堡迅速地壯大,但人一旦握有財貴權勢之後便漸漸地貪得無厭、胡作妄為。
私底下各地舵主開始欺上瞞下、明爭暗鬥,其目的就是為了想獨吞這塊大餅。
最後,終於引發了天鷹堡有史以來最大的叛變,也就是方芷靈與上官騫在元宵夜初遇的那晚……
那時,正值天鷹堡存亡之際,上官騫即使對方芷靈再如何有心,也不能棄天鷹堡的安危於不顧,而他更不希望將她捲入這場紛亂之中,所以當時他僅留下隨身玉佩作為訂情之物,期望多事之秋過後,能再與之相聚。
如今在他的大力整頓之下,天鷹堡已除去禍害,又回歸當年盛況,當一切運作都上了軌道后,上官騫心中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尋找那個長年潛伏在心中的美麗身影。
日前,他派二名貼身侍衛南下探訪方芷靈目前的音訊,但時至今日都還未有消息回報,上官騫為此不免憂心,不知她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三年了,漫長的三年,他試圖以各種方式阻擾他的想望,除了不想讓男女之情誤了大事外,更是基於保護她的一片心思,他不斷地提醒自己,千萬不可貿然行事,免得陷芷靈於險境當中。
眺望遠山,美麗的倩影彷彿浮現眼前,方芷靈含羞的嬌俏模樣在在觸動他的心弦,極深沉、極醉人的想念迫使鋼鐵般的心也因而柔軟了起來……
「堡主,左護衛回來了!」房門外傳來聲響,打斷了上官騫的冥思。
上官騫聞言,唇角即不經意地往上勾,「讓他進來。」他轉身在案旁坐下。
不一會,一位面容凶霸、身形異常高大的粗獷漢子走了進來。
「堡主。」左護衛見著上官騫即恭恭敬敬地行禮。
「查得如何?」
見左護衛面有難色,上官騫一挑眉。
「直說無妨。」他心中隱隱閃過一絲不安。
「屬下在杭州確實查到曾有一戶方姓人家居住,但方老爺子已於年前過世,屬下趕到方宅時,宅內已空無一人。」
「你仔細調查過了嗎?難道他沒有女兒?」上官騫濃眉緊皺,疑雲在心底叢生。
左護衛有一秒的遲疑,但在上官騫一個眼神示意下,他馬上表情嚴肅地回答:
「有,方老爺確實育有一女,名為方芷靈,但已於二年前嫁入葛家,自此便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兩道銳利的視線直射向他,左護衛立即垂目肅立。
「你說什麼?!」上宮騫一拳往案桌重捶而下,指關節喀喀作響。
突來的意外,顯然讓上官騫有些措手不及之感,他萬萬沒料到,方芷靈竟然連三年都無法等,就這麼嫁人了!
左護衛神情有些緊張。「堡主……」
「葛家是什麼來頭?你詳細調查過了嗎?」上官騫眸底閃過一道難解的光芒,驚冷地令人背脊發寒。
「葛家在杭州城裡以經營布莊及畫舫為主,是當地三代的首富,目前掌事者是葛天順。聽聞此人貌比潘安,是個粉雕玉琢的俏公子,他才華洋溢、經商有道,是杭州人引為美談的傳奇人物。」
一種類似笑意卻更接近狂邪的表情,出現在上官騫臉上,他的雙瞳深黝黝地盯著遠處的山景,以沒有溫度的語氣問道:
「這個葛天順就是方芷靈所嫁之人?」
「是的,」左護衛僵直答道。
「才華洋溢、經商有道?」他的聲音依然沒有溫度,但渾身卻散發出一種欲奪人命的氣息。
「哈、哈、哈,她的眼光如此之好,左護衛,依你說,我怎麼能不去會會他!」
驚冷的笑聲在房裡回蕩,飄至長廊,讓聞聲者莫不背脊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