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瞧見大腹便便的林素晴活力依舊的模樣，元征雁總算放心了，畢竟先前她還被救護車送進醫院。

「哎呀！人來就好了，不用帶禮物啦！」

林素晴精神百倍地來到客廳招呼他們，而潘毅剛則皺著眉頭，顯然是很希望她繼續躺在床上，不要亂跑。

但是林素晴哪管得了那麼多，挽著元征雁的手道：「去、去！你們兩個男人到旁邊去，我們有女人家的話要講。」

潘毅剛不得已，只好和雲風涯移陣到餐廳去喝茶，談論最近的政治新聞。

「征雁，你們之間……到什麼關係了？」林素晴興奮的比比雲風涯的背影，曖昧地問道。

元征雁一聽，不知怎地，竟想起了方才雲風涯在車子裡頭講的那句話，陡地漲紅了臉。

「哪……哪有！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八字都沒有一撇，當然是什麼「關係」都沒有！

可是見到元征雁一反常態的嬌羞模樣，她才不信哩！

「什麼都沒有？如果什麼都沒有，你為什麼臉紅成這樣？」林素晴情不自禁地調侃她。

她總覺得在遇見了雲風涯之後，元征雁愈來愈像個女人了。

這並不是說元征雁之前就不像個女人，而是過去的她太過冷靜、自持，在工作的時候又必須展現她專業的一面來爭取生意，因此很難讓男人把她當成一個純粹的女人來看待。

而現在，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剛剛談戀愛的小女人，可愛得不得了，這種轉變，恐怕會讓很多之前與她有生意來往的男人看傻眼吧？

呵呵！她可是對這段感情相當看好喲！

「素晴，你不要亂說話！」

元征雁現在開始後悔來看她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都是拜她之賜，害得她現在又開始煩惱個不停，不斷想著，方才雲風涯在車子里講的那句話，是她心裡所期待的那個意思嗎？

噢，真是該死！害得她頭都痛了起來。

「我哪有亂說。」林素晴搖搖頭。「我替你工作了那麼多年，什麼時候看到你在公司笑得那麼大聲，又有什麼時候看到你像個小女人一樣的臉紅？」

「我……」

「你沒有。」林素晴說得斬釘截鐵。「我原本還以為你打算單身一輩子，幸好，老天還是沒忘了你，不是嗎？」

「老天……嗎？」元征雁垂下眼睫，低語道。

沒錯，她在小的時候，當她一步步朝仇恨之路走去時，她是真的非常怨恨上天遺棄了她，讓她變成一個為了恨而活的人。

然而如今，她有一些觀念慢慢地改變了……也許是因為邵征洋老了，讓她開始懷疑對一個老人復仇是有意義的事嗎？也或許是因為雲風涯的出現，讓她開朗了許多。

但是……她真的能夠伸出雙手去接受雲風涯嗎？

她回頭凝視著雲風涯的背影，而他卻像是心有靈犀，反過身來，又開始對她傻傻地笑著。

不，她怎麼會覺得他的笑容很傻呢？

其實他的笑容像陽光，滲進她的心裡、血里……只是她到現在才察覺罷了。

雲風涯對她揮了揮手，讓她又跟著他獃獃地揚起嘴角。

他好像很喜歡向她揮手，總是揮個不停，讓她聯想到不斷搖尾巴的小狗，所以她才會覺得他很傻吧？

「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請我喝喜酒呢？」林素晴見他們倆像是眉目傳情似的對看著，忍不住問道。

「你……你又在胡說什麼？」元征雁再度漾紅了臉。

林素晴才不在乎她害不害羞，只是不斷地交代道：「你得要等我生完小孩、坐完月子才可以結婚，不然我怎麼去喝你的喜酒？」

「素晴！」

她還在講呀！拜託……元征雁只覺得自己的臉滾燙得可以煮熟一鍋粥，而林素晴則是開老闆的玩笑開上了癮。

因為她覺得，如果她一言中的，元征雁就這麼嫁給雲風涯，她一定要向他們收媒人錢，呵呵！

***

接下來的幾天，雲風涯都一早就跑到她家去送早餐，和她一起吃早餐，再接她上下班。

元征雁不曉得他們這樣到底算不算是在交往。

因為雲風涯那一天話說得不清不楚，而她心裡雖然有期待，但是卻不敢大膽地開口詢問，因此只能學他，兩人一起裝蒜。

誰教她在愛情的這門課只是初級生，如果對方不表示清楚，她大概只能繼續期待下去。

這一天，還不到中午雲風涯就跑來向她請假。

「征雁，我下午要請事假。」

元征雁抬頭瞥了他一眼，他臉上的笑一樣刺眼。

「為了什麼事？」她好奇地問道。

「我要去探病。」他坐在她的辦公桌上，盯著她手上的文件道。

這麼近的距離，讓她不自覺地縮了縮身體，往後靠向椅背，有點怕自己的緊張會泄漏心事。

卻不知道，當她做出躲避他的動作時，他的眼裡閃過了一絲困惑和疼痛，因此離開辦公桌，站直身體。

「好，你去吧。」元征雁垂著頭道。

雲風涯也沒有忘了交代，「我還是會來接你回家，你可不要先跑掉。對了，你有我的手機號碼嗎？」

元征雁一怔，搖搖頭，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你好像有寫在履歷表上吧？我只要看那個就知道了。」

事實上，他寫的履歷表被她當寶一樣放在辦公桌的大抽屜里，她平時只要一想到就拿出來看一看，因此不要說是手機號碼了，連他家的地址、電話號碼，她都背得滾瓜爛熟……哼，她根本是被他害了。

都是他說什麼……想知道喜歡的人的住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是她卻覺得，如果這件事情被雲風涯知道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挖個地洞躲起來。

「好，那我等一下去買便當，你就跟無鞅、一萬分一起在辦公室里吃吧！」雲風涯笑咪咪地說道。只要他不在她的身邊，他一定想辦法讓她待在莫無鞅的視線範圍內，否則他實在無法安心地離開。

聞言，元征雁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因為她覺得最近雲風准好像常把她當小孩看，做什麼事都一定要有人跟著才行。

像她要去談筆生意，他就非要跟去不可；或著她要接見某個客戶，他也忙著送茶水進來。

讓她不禁疑惑，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過雖然如此，元征雁還是回道：「我知道了。」並且氣結地在心裡暗忖，她居然現在就開始期待下班了……天，他對她的影響力真的愈來愈大了。

更教她傷腦筋的是，以她現在和他在公司的相處模式，根本就不像老闆跟員工，不但如此，還有倒過來的趨勢……算了，那就她輸好了，反正她早就把心輸給了他，什麼身份、地位她當然也不在乎了。

雲風涯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讓她嚇了一大跳。「那我走了，要記得多吃一點飯。」

見他消失在門后，元征雁的手撫過方才他摸過的地方，竟有些顫抖。「他又在做什麼……真是個笨蛋！」

老是做一些奇怪的動作或說一些奇怪的話，他真的讓她永遠摸不清他的想法。但奇怪的是，她居然對這樣的男人死心塌地，簡直無藥可救，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就這麼輕易的愛上他……***

雲風涯吹著口哨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與他擦身而過的每一位病患和護士，幾乎都會回頭多看他幾眼。

他是長得帥，五官深刻且使美，身材又是令人稱羨的修長、高植，然而他最吸引人的，還是他那張彷彿陽光般燦爛的笑臉，不吝嗇地對著周圍的每一個人露出笑臉，讓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輕鬆愉快。

「雲先生，你又來看你母親嗎？」

一位護士停下腳步和他攀談，而她身旁的那名小護士則是臉紅心跳地直盯著他。

雲風涯沒有架子，兩手率性地插在褲袋裡，對她們微笑。「是呀！我今天下午答應我媽要推她出去走走。」

然後他們又閑聊了幾句，雲風涯就繼續吹著口哨往前走，絲毫沒有察覺兩名護士朝他投射過來的愛慕眼光。

「學姐，他是誰呀？」年紀較小的護士問道。

「他的母親在這裡長期住院，所以我們以後會常常碰到他。」

「他長得好帥哦……」

少女情懷總是詩，年長的護士雖然能夠了解，但也提出了她的看法。「沒錯，他是長得很帥，而且他還是個好男人。」

「嗯？」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他的母親在這裡長期住院，我聽之前的學姐說，他學生時代天天都會到醫院來看他母親，但是他母親早就不太記得他了，不過你看他開朗的樣子，他還是很有耐心的和他母親說話，甚至是替他母親清洗衣物，連我們都覺得髒的穢物，他也都做得毫無怨言。」

小護士聽了，微皺起眉來，不過內心卻相當感佩與感動，他能夠為他的母親做到這種地步。

年長的護士繼續說道：「他這樣持續了十幾年，聽說他現在還在努力償還欠他叔叔的醫藥費。」「真的嗎？」

但是看他的樣子……實在不像，沒煩沒惱的，給人宛若一種冬陽般的朝氣與溫暖。

思及此，小護士反身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久久。

***

雲風涯一路像是散步般地走進病房裡，這才發現有一個比他早來一步的訪客，正在照顧他的母親。

「叔叔，好久不見了。」雲風涯不意外地笑著跟雲浩宇打招呼。

雲浩宇雖然已經四十幾歲，兩鬢已白，但他臉上深刻的五官和成熟的丰采，仍可以看得出他年輕時的風流個儻。

雲浩宇對雲風涯露出慈愛的眼神，看著他走過來。「好久不見，風涯，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很好。」雲風涯一邊回答，一邊來到母親的身旁，然後彎下身，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個吻。

看她的樣子，才剛睡醒不怎麼清醒，所以誰來到她的病房，她大概也不曉得吧？

因此雲風涯在床邊椅子坐下，就坐在雲浩宇的身邊。「叔叔，你收到我匯過去的錢了嗎？」他順口問道。

雲浩宇點點頭。「我收到了，但是我還是要再說一次，你欠我的錢早就還完了，你可以不用再匯錢給我。」

「叔叔，別這麼說，我欠了你這麼多年的錢，本來就該附上一點利息的不是嗎？」雲風涯毫不以為意地說。

雲浩宇對他這種玩笑般的語氣搖了搖頭。「你該存一點錢娶老婆，而不是一古腦把賺到的錢往我這裡塞。」

結果，雲風涯自己省吃儉用，什麼都捨不得花、捨不得買，他的錢只花在他母親和還債上，而且年復一年，從未間斷。

每每他思及此，就會替這孩子感到心疼，然而他卻連一聲苦都沒喊過，又跑去從事那麼危險的工作……唉，他怎麼能夠不擔心呢？

但是叫他不做，他又說一般上班族的薪水還不了債、也繳不了龐大的醫藥費……真是苦了他。「那個……提到娶老婆，叔叔能告訴我，你當年是怎麼追到嬸嬸的？」雲風涯忽然搔了搔頭問道。

沒錯，他是玩槍玩到了幾乎神準的地步，基本的武術他也不輸人，但是一提到談情說愛這玩意兒，他就不行了。

現在他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女人，追了快一個月也沒成功，卻老是跑去夜襲，偷親人家的小嘴……他自己也擔心，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變成採花賊的。

但是他也沒辦法呀！元征雁防他像在防什麼似的，他好幾次都想接近她，但是她又閃躲開來……他是真的技窮了。

「你有喜歡的人了？」雲浩宇驚喜地問。

雲風涯的頭髮都被他自己抓亂了，卻還是傻傻地笑著。

「哈哈哈！你總算是開竅了！」雲浩宇簡直比兒子娶媳婦還要開心，直拍著他的肩膀。

雲風涯歪著嘴笑，咳了幾下。

「叔叔，我還沒開竅吧？」

如果開竅了，他還會追不到元征雁嗎？如果開竅了，他就不必問叔叔這麼尷尬的問題了吧？

可是雲浩宇卻笑得合不攏嘴，等他正準備教他幾招的時候，雲風涯的母親突然開口了。

「浩之，你來了怎麼不叫我呢？」

她喊的正是雲風涯父親的名字。但是他已經去世好幾年，因此他們明白，她肯定又認錯人了。自從那一年她在家中病倒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記憶錯亂，而且身體狀況時好時壞。

「老媽，是我，我是風涯。」雲風涯挪了下位置，坐到她面前，比比自己的臉。

「風涯？」

「對呀！我是你兒子。」雲風涯有耐心地說道，但是她卻別開臉。

「你胡說，我根本沒結婚，哪來的兒子！」

雲風涯聞言，苦笑了下。

她看向雲浩宇，拉起他的手。「浩之，你怎麼現在才來？」

看來，她是把雲浩宇當成了雲浩之。

雲浩宇捺著性於和她說話。「我是浩宇。」

只見她端詳了他半晌才說道：「也對，浩之沒那麼老。」

這會兒，換成了叔侄兩人相視苦笑。

「老媽，我上次答應你，要推你出去走走，現在就去好不好？」雲風涯指著擱放在病房一角的輪椅。

她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是想到了有這麼一回事，於是露出笑容。「好，出去，我不想待這裡。」

雲風涯抱起她，讓她舒適地坐在雲浩宇推過來的輪椅里，決定去醫院寬廣的中庭走走。

一路上，她像個少女般大喊、大叫、大笑，但是雲風涯絲毫不以為意，仍是笑容滿面地推著她。

雲浩宇跟在他的身後，忽然問道：「風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找到喜歡的人了嗎？」

雲風涯回頭，有些靦腆地笑著。「我是喜歡上一個女人，但是卻不曉得她喜不喜歡我。」

而愛情的難處不就在這裡嗎？

有些人總以為開口很難，就不敢開口；有些人則是可以隨便亂開支票，而且沒有付款日。

雲浩宇聽了，拍拍他的背，十分了解他這種祈求溫暖又不敢伸出手去的感覺，只因遭到拒絕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因此，他只給雲風涯一個建議。「去做，是為了不要在將來後悔，你要是真喜歡她，就不要留待往後空留愁。」

雲浩宇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雲風涯點了點頭。

因為他明白，當年喜歡上老媽的，不只有老爸，還有……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