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這幾天以來,仇煞第一次走出休養的營帳,幾個夜間巡守的士兵,見了他紛紛行禮。不過,看到他與姬紅同行,士兵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仇煞拉緊姬紅的手,神情自若地朝哨台前行。
走到那兒,遠遠地他就看見兩個人正背著他們說話,其中一人的背影,仇煞認得出來,那是他的副將之一──陸守堯。
仇煞靜靜地走到他們身邊,原是要出其不意地喝斥他們怠忽職守,卻不料聽得兩人一言一語地談論著他與姬紅的事情。
『你看那個姬紅,到底用什麼方法救出仇將軍的?』
『她一個女人,又是妓女出身的,能有什麼方法!』
『我看也是這樣,仇將軍說她是憑著計謀救出他的,我想這種說法也只是為了替她顧全顏面吧。』
『沒辦法,她好歹是將軍的未婚妻。』
『唉!我們仇將軍是重義氣的人,就算那女人和多屠豬上過床,將軍也是會娶她的。』
『雖然說那女人對將軍算是不錯,不過要將軍娶這麼個不潔的女人,也是委屈他了。依我看,納為小妾,也就仁至義盡了。』
仇煞面色一重,再也聽不下去,沉聲喝道:『陸守堯!』
『啊!』兩人嚇了一大跳,猛然回頭,看見是仇煞臉色立刻變了。
『姬紅是我的妻子,我不許任何人侮辱她。』仇煞解下外衣,露出賁張的肌肉。
『算了。』姬紅花容雖白,卻能壓下怒意,將他拉住。『你一個將軍,難道要與屬下鬥毆。』
仇煞把軍服往旁邊扔掛。『我已經脫下軍服,這件事情,我不是以將軍的身分處理,而是以為人夫君的身分出面。』
姬紅拾了他的軍服。『若你念著,奴家是你的妻,就不要為奴家生事。』
仇煞看著姬紅,又轉向兩人,想起方才兩人的言論,他眼瞳的怒意,幾乎要漫燒開來。
被仇煞這麼一看,兩人不自覺地打顫。誰都沒見過仇煞真的發脾氣。
『這是怎麼回事?』一道人影快速地闖了進來。來人俊美無儔,瀟洒自若,正是斐冷。這些天仇煞負傷休養,他便代替他巡守營區,遠遠看這裡氣氛不對,便連忙擠了進來。
他轉動眼眸,探看四個人的神情,又見姬紅手上拿著仇煞的衣物,多少也猜出些端倪。他扯了抹笑,拿起姬紅手上的衣服。『仇煞,你的身體才剛好,不宜吹風,快將衣服穿好才不會著涼。』
仇煞試著平息怒氣,卻沒有回話。
斐冷尷尬一笑,轉向另外兩人。『你們是怎麼了,是怠忽職守,還是亂嚼舌根惹怒了將軍?如果是說錯話了,就快些道歉,然後各回崗位。』
兩人嘴上囁嚅幾聲。『我們……』眼神不自覺地飄到姬紅那裡。
斐冷看情形,猜得出來事情確實是為姬紅引起的,他拍拍仇煞的肩膀。『沒有什麼大事的話,不要跟屬下計較,鬧到大將軍那裡的話,對誰都不好。』
仇煞從他手上抽回衣服穿上。『這對我而言,是大事。』
『仇煞──』姬紅喚他,款款地注視著。『旁人千萬句話,對奴家而言,都比不過這句話,有這句對奴家便是交代了。』
『這樣交代不夠,』仇煞對她一笑。『對你不公平。』
『仇煞。』斐冷沉聲道,意圖制止仇煞生事。
仇煞瞥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會鬧事的。』他走過去搭起陸守堯的肩。『跟我到上頭去。』
兩個人心上雖然還有幾分害怕,仍然跟著仇煞過去。
『唉!』斐冷看著他們上去,嘆了一口氣。隨即他面向姬紅,道:『姬紅姑娘,我看有些事情,我還是和你說清楚比較好。』他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請你跟我來。』
『嗯。』姬紅並無遲疑,與他交換笑容之後,便款移身形,隨在他身後。
※※※
仇煞領著兩人上了哨台,卻沒開口,只是眺望著遠處。
這兩人摸不著頭緒,一時也不敢開口,只是戰戰兢兢地在仇煞身邊站著。
仇煞收回視線,對兩人說話。『我打過你們嗎?』
『不曾。』兩人異口同聲。『將軍待屬下親如弟兄,從不妄加責怪。』
仇煞對他們一笑。『那如果我現在打你們,你們約莫會想,我是受了妖女蠱惑而性情大變吧。』就是這一點,讓他又冷靜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實話。
仇煞轉過身去,手指著底下一片。『看看這片營區,你們告訴我,為什麼投身戰場。』
那小兵看看陸守堯,陸守堯清清喉嚨回答道:『是為了捍衛家園,護守國土。』
『捍衛家園。』仇煞點頭。『那家園中可有你懸系的人?』
陸守堯脫口。『親族父老,故友妻小。』
仇煞沉吟。『那些可都是你們所愛之人?』
兩人一致回答:『是。』
『好。』仇煞回頭。『我可以說,你們是為所喜所愛之人,奔赴戰場嗎?』
兩人不明白仇煞問話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是。』
仇煞面色一整。『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看輕姬紅。她來救我,與我們奔赴戰場是同樣心情,只是你我出生入死,是千軍萬馬,而她冒險犯難,是隻身孤人。若論勇氣,她非但不下你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守堯咽下口水。『這一點其實弟兄們也是欽佩她,只是……』他吞吐了半天,才說道:『將軍,我說一句話,您不要生氣。』
仇煞平靜地看著他。『你是要說,她的手段,讓你們不齒嗎?』
兩個士兵交遞眼神,陸守堯鼓大膽子。『她是將軍的未婚妻,這方法有損將軍的顏面。』
『什麼方法,你們有人見了嗎?』仇煞盯著他們。『況且,設想你們是她,你們能確定……就算是犧牲了身子,真能從圖孽真的手下救我回來嗎?』
這句話叫他們啞口,因為送上自己,可能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仇煞肯定地說道:『她不是尋常女子,救我的不是她的身子,是她的聰慧。』
『可是……』兩人慾言又止,終還是吞回要說的話。他們現在是願意相信姬紅是聰明的,只是若說姬紅沒有獻出身子,他們實在很難相信。
仇煞略勾動唇角,鼓勵他們說出來。『有什麼話,你們就明說吧。』
『如果……』陸守堯小心翼翼地開口。『屬下是說如果……如果姬紅姑娘,怎麼樣了,將軍真不嫌棄嗎?』
『嫌棄?!』仇煞一笑。『你們告訴我,如果真怎麼樣的話,受委屈的是她,我憑什麼嫌棄?況且像她這樣一個真情摯意的女子,怎麼能用世道俗情來衡量;再說,世人與我何干,我用世人之眼來嫌棄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那我還稱為人嗎?』她對他的情,足叫他蔑看世俗之義了。
他說得這樣多,是因為他想的就是這樣多,因此,他從不細問姬紅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圖孽真才肯放他。
仇煞這種說法,叫他們呆愣,他們摸摸腦勺無言以對。
『哎呀!』那小兵脫口衝出。『錯就錯在姬紅姑娘的心腸太軟,沒有一口氣毒死那個多屠豬,大家才會傳,她是和他怎麼了,他才沒把她怎麼了,她也才沒把他怎麼了,又說……』
陸守堯朝他頭上一拍。『你說夠了沒?』
仇煞淡淡揚唇。那小兵的話,雖有些語無倫次,但他明白他們所指為何。
『不殺他,那是姬紅留面子給我們。這正是她俱智慧、足勇氣,有寬厚之心的地方。』仇煞昂起身子。『身為軍人,不能在戰場與敵人一較高低,要靠弄毒使計才能獲勝,那我們何能稱勇,何言英雄?!她不殺他,難道我們就沒有能力生擒活捉,難道我們就沒信心置他於死;要是好漢,根本就不該再論姬紅,而是在戰場揚威,一擲熱血,要圖孽真輸得心服口服!』
『將軍說得好啊!』兩人胸中激起一股豪情。
『認為我說得好,那就好好地干。』仇煞一手搭著他們一人的肩。
『嗯。』兩人用力的點頭。
仇煞一笑,他知道他又打贏一場仗,而這一仗是為姬紅而戰。
※※※
營帳中,一盞燭火,照得斐冷臉色明暗不定。
一旁的鳳靈兒手上翻轉著斐冷的扇子,也不知把弄了幾回。
姬紅輕啜了一口茶,放了下來,終於開口:『斐冷啊!依咱們的交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鳳靈兒瞪了斐冷一眼,意思是說──你敢說的話,給我試看看!
斐冷的視線從鳳靈兒處收回,朝姬紅一笑。『姬紅姑娘,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大局為重。』
姬紅掩嘴失笑。『斐軍師,您高估了,姬紅一介青樓女子,哪裡知道什麼大局;那是像您這樣的大將軍、大英雄在說的。』
鳳靈兒噗哧笑出,她早料到斐冷和姬紅鬥嘴,不見得佔得了便宜。
斐冷苦笑,明白姬紅惱他說話不幹脆,才故意這樣整他。
『咳!咳!』斐冷清了清喉嚨,乾脆開門見山地說了:『姬紅姑娘,你上回救了仇煞回來,弟兄們都很感激,有一批弟兄因為這件事情,更敬重姬紅姑娘。』他說這話倒不全是客套虛言。
姬紅微微扯唇。『所謂有一批,那表示有另外一批了。』
斐冷笑笑。『話在人的嘴上,是很難控制的。』
『那就隨他嘍。』姬紅翩然地站了起來。
『不。』斐冷搶道。『軍中最講上下一心,首將最重威儀凜然,謠言紛傳,有傷和諧,有損顏面。』
姬紅冷笑一聲,軟聲嗲語。『將軍是要以奴家一介女子之去留,成就上下之團結,成全將領之威儀。』
『是啊!』鳳靈兒附和。『為了這件事情逼走師姊,那不公平。』
『小靈兒──』斐冷板起臉孔。『這件事情關係重大。』
『哼!』鳳靈兒嘟起嘴。
姬紅不慍不火,直視著斐冷。『軍師熟知兵法,奴家敢問,兩軍交戰,何事才是關係重大?』
斐冷弄不清楚姬紅的用意,只得先按兵書上回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將軍講得真是精闢。』姬紅倩笑。『書上說了,要贏的人嘛!一來要能以信義待眾,才能合乎天道。二來要上順天時,三來要下察地利,四來是為將者要俱足智慧、威信、仁義、勇敢、嚴明。最後,法令執行要賞罰分明。說了這麼多,奴家也就糊塗了。』
姬紅一手揉著太陽穴,一邊無辜地眨望斐冷。『奴家救了仇煞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要逼奴家走,不知道這舉動呢,是合乎道?合乎天?合乎地呢?還是合乎將?合乎法呢?奴家愚昧,還請軍師詳解。』
斐冷不住苦笑。『莫怪乎姬紅姑娘有這本事救回仇煞,看來你是打算留在仇煞身邊了。』
『不──』姬紅輕搖螓首。『奴家本來就是要走的。不過今天軍師相逼,倘若奴家走了,豈不是自認道虧理屈,所以奴家不能走。』
斐冷俊眉微攏,他沒想到他這麼說,反而讓姬紅改了心意,定了心志。
姬紅妍然展顏。『仇煞他是將軍,奴家從未曾見他棄械,而今奴家怎能丟甲?旁人的閑言閑語,奴家自會應對。此刻奴家離開,那是不戰而走,要落人話柄的。軍師不用擔心,總有一日,奴家會走,不過必然要是光榮退役。』
『師姊說得真好。』鳳靈兒衝過去抱她。
斐冷鼓掌,為她那一番話喝采,卻聽得傳來另一個人的掌聲。
鳳靈兒側過去。『啊!你來了?』才發現仇煞不知何時站在外面。
掠過鳳靈兒,仇煞的目光直接和姬紅交鎖。『我聽到你的話了。』
鳳靈兒識趣地摸摸鼻子。『閃人嘍。』溜地一下竄出,將姬紅讓給了仇煞。
『你知道嗎?』仇煞走到姬紅面前,面上的笑容益發光彩。『你不只是個讓人呵疼的女人,也是個讓人驕傲的女人。』
『當然嘍。』姬紅勾住仇煞,在他懷裡驀放如焰笑靨。『奴家是將軍夫人嘛!』她說得既驕傲又纏綿。
那一聲,驕傲得要叫旭日黯淡於穹空,要叫火光湮滅於黑夜。
那一刻,纏綿得要叫東風化散於春日,要叫綠水匿消於湖海。
※※※
自仇煞為姬紅說話后,謠言雖未平息,卻也不再如此沸騰。而姬紅這些日子,則是隨軍隊開拔征戰,到傷兵營處幫忙照料。她待人盡心,時日一久,旁人感受到她的善意,也漸漸不再說些什麼。
那日,『索羅王國』與『多屠王國』再度交戰,她在傷兵營處等待多時,未見大軍歸回,心頭直犯嘀咕,頻頻起身在帳門口張望。
『我說姬紅姑娘──』一名傷兵叫住她。『你就別擔心了。自從多屠國那個圖孽真被撤換之後,他們多屠國已經沒什麼好怕的。』
姬紅一笑。『奴家知道。』人猶站在門外。
那時她知道圖孽真被撤換時,著實嚇了一跳。不過仔細尋思,圖孽真與他二哥──多屠國當今國王,並非一母同胞,他二哥對他亦有猜忌。圖孽真戰績彪炳,功高震主,他二哥說不定又生恐懼,在旁人的唆使下,藉著仇煞被放的事情,乘機削他兵權,奪他兵符。
士兵見她還在外頭髮愣,又提高嗓門。『你既然知道,就放下心嘛!何必在外頭吹風呢?』
姬紅回神。『奴家聽說這次他們集結大軍,來勢洶洶,心頭多少還是擔心。』
士兵嘿嘿笑著。『你是擔心我們將軍。』
『死沒良心的。』姬紅斜睇他一眼。『你們大大小小,奴家都當兄弟看待,哪一個都擔心;對仇煞的擔心,也只多那麼──』她一手伸出一指,拉開一個肩寬的距離。『一點點而已。』
『真不害躁的姑娘。』其他傷兵打趣取笑她。
『喲!』姬紅款移過去,點指那人的頭。『奴家替你擦背、抹葯、喂湯時,怎麼就沒聽你說男女授受不親,現在倒嫌棄奴家不害躁。』
說著說著,幾個人又在裡頭和姬紅笑鬧起來,正說到高興處時,突然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讓開!讓開!』有人往裡頭奔來。
姬紅身子一緊──這是她每每聽到有人抬進來時的反應。
她睜大眼睛,心跳又開始如戰鼓似擊動。當沾了血跡的仇煞映入眼中時,她腦筋倏地抽空。
『姬紅。』仇煞開口,姬紅才看清楚,那濃腥的鮮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而是仇煞背後扛著的人所流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姬紅咽下口水,唇上還是一干。
『姬紅姑娘……』仇煞背上的人虛弱地抬頭,那是一張年輕稚氣的臉龐。
姬紅眉頭頓纏。『阿丁!』那年輕人她第一次來傷兵營就看過他的。之前,他受的是小傷,不久也就離開了。自從她來這兒照顧傷患之後,他常常會藉機繞道過來,那時她還笑過他,要他傷得大些,她就專門伺候他一人了。
而今……姬紅背脊驀地寒涼。
仇煞望著她。『我幫他止過血了。』那表情似乎在說──那是他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了。他咬下唇。『他說想見你。』
姬紅提裙奔了過去,沖著阿丁擠出絲笑。『哎呀,阿丁,你怎麼不早說呢,奴家知道你要來,今天出門就會點上抹胭脂的。』旁邊陸續有些人被抬送進來,姬紅都看不到,她眼前的,只有阿丁專註盯視她的眼眸。
仇煞輕柔地將阿丁放下,阿丁看著姬紅,努力地吐著。『你不抹……胭脂……也好看……』
姬紅蹲在他旁邊,撫著他蒼白的臉,抑下酸鼻的感覺。『喲!早知道你這麼會哄奴家開心,奴家就不要仇煞了。瞧你,長得多俊啊!奴家怎麼到現在才看到你的好處。』那張臉真是好看,年輕又乾淨。
姬紅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怎麼辦,她抹不去他臉上的蒼白哪!她拭不凈他臉上的血漬啊!怎麼辦?
阿丁冰涼的手指攀觸上她的手臂,泛白的唇囁嚅。『怎麼辦……我以後……不能到……「姬紅居」找你了……』
『傻瓜。』姬紅眼底霧茫茫地,快看不清楚阿丁了,她急道:『奴家人就在這兒嘛!』
阿丁睜睜地望著她,勾了下唇角。『告訴你喔……我們打勝了……快要可以回家了……』
『是啊!是啊!』姬紅眼底漫開一潮酸熱。『就快回家了。』
『我好想……回去……』阿丁雙目逐漸失焦,身子不住打顫。
姬紅抱住他,讓他年輕的身軀可以枕靠著她。
阿丁忽然喃喃念著,姬紅側耳,才聽清楚他說:『再唱一曲……好嗎……』
姬紅想起,她那一次要離開他時,他也是這麼軟求著。
『當然好了。』她摟緊了他。
阿丁咿咿呀呀地哼了起來。『東城……東城……』他哼了幾聲,都還在前頭兜轉。
姬紅端正音色,接續他唱著:『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那一曲,是姬紅初次唱響的春,是阿丁幾番夢回的故園。
『是哪……是哪……』阿丁輕笑。『就是這樣唱的……』他的家就在水邊,春天時,歡喜熱鬧的。他想告訴姬紅,可是沒有多的力氣說出口。『再唱一次好嗎?』他想家。
『嗯。』姬紅抬高了頭,也許這樣眼淚就會流得慢些。『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阿丁拉拉她。『下次教我。』他要記起來,回家快些。
『好。』姬紅瞅著他。
『嗯。』乾淨的黑眸帶笑,然後──閉上。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姬紅抱著他,唱完這曲,眼淚終於滴下。
仇煞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
姬紅放聲啜泣。『結束這場戰事吧……結束這場戰事吧……』她再不想讓人在她懷裡死去,再不想……再不想了!
『好。』仇煞撫著她的發。『我們回家。』
戰事一結束,他們就要回家,再不讓她唱這令人折淚的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