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了見石禾謙一面,無論冬晴久時間的守候,他就是不出來,她也無法強行進入。
廚房的飯菜香誘引心煩意亂的她朝這兒來。
蔬菜切切切、肉塊剁剁剁,廚娘們忙得不可開交,火爐前的老伯像耍把戲般迅快翻炒鍋內的肉菜,再舀到長桌上的各小盤裡。
廚房眾人分工合作,不用一炷香便炒好數道菜及一盅香味濃厚的肉酥濃湯。
掌廚的陳伯瞧著善後的廚娘、丫鬟。
「小南子回鄉探親,總管出門忙去,是誰要把菜端給大少爺?」
沒人敢應聲。明曉採石樓是禁地,她們不想找罪受。
「你們啊。」陳伯蹲在水槽旁,洗刷他那隻補過十多次的寶貝鍋,「大少爺脾氣是怪了點,但人總得要吃飯,不吃會沒力氣、嚴重點還會生病;你們不拿去要是老爺夫人怪罪下來誰頂罪啊?」
在人府里做事,不能因主子難相處就卻步,這些娘兒們準是聽太多謠言,怕起丑面大少爺。
臉丑有什麼好怕的,看久了還不都會適應。
所以說,女人是天底下最會大驚小怪又沒膽的麻煩動物。
躲在廚房門外的冬晴見無人敢為石禾謙送飯,心兒一轉,笑臉可人地走進來。
打理冬晴廂房的丫鬟臨時被調來廚房洗菜,見著她,趕緊以圍裙拭乾手。
「小姐,您餓了嗎?您先回房,我馬上幫您端菜過去。」
「你忙完再送過去。」冬晴來到長桌前,眸子靈動轉看數位資深的廚娘,「哪一個端盤是要拿去採石樓的?」
其中一位指向漆著淺紅的端盤。
「我正巧有事要找你們的大少爺,順道把它端去。」她笑盈盈雙手端盤,踏著愉快腳步出廚房門口時,突然轉過臉,「這個燙手山芋我接手,所以你們不必太感激我。」
廚房裡的人愣愣望著哼著曲兒離開的冬晴。
要她們踏進採石樓是種嚴峻的酷刑,為何冬晴小姐像是大中獎似的,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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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晴踩著快樂的步伐來到採石樓前,端著飯菜仰望二樓敞開的窗軒。
有恆為成功之本,她就不相信她走不進採石樓。
輕咳幾聲,調整喉嚨,聲調略沉開口,「大少爺,小的給您送午膳過來。」
樓上的男子專註勾勒圖樣,頭也不抬回覆,「端上來吧。」除了吉叔和小南子,沒人敢進他的天地里。
他的回應教冬晴笑開臉,推開一樓的大門,緩緩踏上二樓,將菜香四溢的端盤擱在桌上,亭亭玉立在旁。
石禾謙低眼做畫,敏感發覺右側有道注視眼神,徐緩抬起眼,瞧見那淺紫衣裙時,駭然瞠大眼急忙低下臉。
「臭石頭,為何不抬臉看我?」冬晴愉悅道。一半為自己能光明正大進採石樓開心,一半是為能再見孩時玩伴歡心。
她輕快的語調觸怒了他,心中難平怒火與惡意。
「你千方百計進來我這裡,就是想看我?」他咬牙切齒低問,胸口劇烈起伏。
「嗯。」
他雙手收成拳。好,她要見他、瞧他,他就讓她看個夠!
石禾謙倏地抬起臉,面無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冬晴笑意盡失,錯愕地望著他。
白日的明亮完整照出那張俊丑併兼的面孔,左臉黑紅、凹凸不平的傷疤教人觸目驚心。
半晌,他們無言相對。
他堅強站直身子,閉起絕望的眼,屏息凝神以待冬晴在瞧見他的真面目后,與其他姑娘一樣放聲尖叫——
淚水瞬間花了她的眼,一時間無法相信他是當年對她照顧有加的臭石頭。
他會變成這樣是她害的!
室內的寂靜無聲,令石禾謙由不安轉為焦躁,緩慢掀開眼睫,只見雙手掩面的冬晴,指縫流出的水光墜落地面。
「為何哭?是不是被我的丑貌給嚇哭了,算算看你是第幾位被我嚇哭而沒昏倒的姑娘?」他冷聲笑道,心中卻飄起寒意刺骨的雪花。
冬晴抹開淚,「我沒嚇到,而是想起我年少時造成的禍事掉下傷痛的淚水。」她眨眨圓晶的眸子,無畏無懼地看向他,「這些年來,我的夢境里時常會重演那一年玩笑中造成的災禍,滿頭大汗嚇醒;在山谷或遊歷的日子,我一有時間便會想回京、想來探視你們,可是我總擔心踏進石府大門,你們會趕我走,畢竟我做過一件不可原諒的錯事……」自責的心靈,讓她話愈說愈小,淚珠愈掉愈猛。
姑娘落淚,有種朦朧如霧的美,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想摘下天上的星好博她一笑。
石禾謙感受到她的難過,瞧那滾落的淚珠,再大的怒火也被澆熄一大半。
「你……別哭了。」他不擅長安慰人,這是他躲在採石樓以來第一次說話結巴。
冬晴抬起清澈如碧潭的美眸瞅緊他,「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向你再說一聲——」她深吸一口氣,慎重彎下腰,「對不起。」
短短的三個字,像道春風吹進他冰凍許久的心,吹醒潛伏許久的情緒。
他猛然驚醒,疑惑地看著那春花般姣好的臉蛋。
為何她的出現總能輕易改變一切,不論是府里或是他——的心。
「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她怯聲地問,擔憂她的誠心誠意到頭來卻遭受無情的拒絕。
石禾謙憶起多年來那段行屍走肉、痛不欲生的日子,莫名的怒火再度熾盛,憤怒湧上臉,瞪向始作俑者。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能粉飾所有嗎?」他雙手握成拳,往她趨近幾步,「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完好人生因為半邊醜臉變得支離破碎,這樣的面孔嚇昏不少人,我還得忍受背後交頭接耳的指指點點;絕望的日子曾令我一度想一死了之!」
「你說,一句話能彌補我多少?假如受害的是你,你是否有寬宏大量輕易原諒那人的所做所為?」
他咄咄逼人的態度,逼出冬晴的驚慌與另一波淚水。
原來,他是這般恨她。
誠心誠意的致歉難道不行嗎?那、那他要的是什麼?
「要我怎麼做才能原諒我?」只要她做得到,她絕對赴湯蹈火。
他淡淡掃視她一眼。她的美貌提醒他的丑顏,過旺的怒火衍生瘋狂的舉動,揮落桌上的墨寶顏料及她端來的飯菜,再狠狠補踩幾腳。
冬晴著實嚇著,身子顫抖地怯退幾步。
「不要再讓看見你,給我滾出去!」他爆怒吼出逐客令。
他眼裡的她竟是這般惹人厭。
冬晴蹲身拾起碎了一地的碗盤后,眼眶盈滿傷心的淚水,匆促離開採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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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早。」
「大家早。」
走出房,冬晴往飯廳的方向前去,每位擦身而過的仆奴個個識得她,友善地向她道早,她也微笑回應。
冬晴小姐回府才短短的七天,她親切可人、好談友好的態度讓人不想識得她都不行。
繞過曲廊,轉過幾個彎,來到用膳的飯廳。
丫鬟瞧她到來,立即為她舀碗粥。
石順德早已入座,等候她許久。
「早啊。」她撫裙坐妥,頷首道安。
「如果你再遲點來,我便要喚人去請你。」他開玩笑道,隨後斂起笑意續道:「其實你可以在房裡用膳,何必堅持到飯廳?」他實在看不慣她病懨懨的樣子。
她慢條斯理地夾塊鹵筍,「我是客人,豈能失禮。」
「別這麼說,太客氣就不像你。」他夾塊皮蛋到她的碗里,「我家就像你家,別拘束,你大可自在些,對了,感覺好點沒?」
「服過湯藥后,感覺好多了。」
「這就好,我還想請大夫幫你再診一回。」
前日冬晴突然發燒,還好丫鬟及時發現她的不對勁通知他;她昏睡不醒中,時而流淚,或是喃喃念著不清楚的道歉囈語,經吉叔側面報告,他才曉得稍早前她曾去採石樓會大哥后才引來這場病。
那兒是仆奴卻步的禁地,他的兄長自臉受傷后性格大變,易怒易暴的個性有時連爹娘都不敢領教,她竟膽大如天闖進大哥的天地。
雖然她隻字不提,但他多少也能猜到她在採石樓吃到苦頭。
她莽撞的個性未隨著成長而改,渾然未知自個已是位姑娘家,做事得三思、得守分寸啊。
真是教人擔憂的傢伙!
冬晴喝了口粥,舉筷夾菜時,瞧他面有所思。
「我吃早膳時不想看人發獃,你若不想吃,就快出門去忙,別在這兒壞了本姑娘的食慾。」
喧賓奪主的姿態令石順德濃眉一擰。
「誰說我不吃!」他端碗就口食下幾口粥,斜睨那位小口享用美食的人兒,苦口婆心道:「你啊,個性真的要改,要不然會嫁不到好人家的。」
「我一生的心力全在研發機械、機關上,如何把百器手的名聲發揚光大,是一位繼承者的重責大任,成不成親對我而言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倒是你,年紀一大把了,也不快娶個媳婦好讓伯伯、伯母含飴弄孫,真不孝。」話落,她又專註於桌上的熱食。
石順德氣得頭頂快冒煙。
她以為她是誰啊,竟敢說他不孝!
俊臉瞬間黑沉如炭,他低聲警告,「龍冬晴,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不敢打你、罵你!」
她食完粥,胃口大開地示意丫鬟再舀一些。
「吃個飯話那麼多,莫非閣下是男兒身、姑娘心,小心小眼愛計較。」
「你、你你……」石順德氣得說不出話。
「常生氣會將臉氣老的,到時又娶不到姑娘豈不是我的罪過。」她好心好意夾塊入味的豆皮到他碗里,「以形補形,吃塊豆皮防你臉皮提早老化,時辰也不早,你該上工了。」
石順德氣得說不出話,從小到大,他們鬥起嘴來每次都他處於下風。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為能活得長久,他豈能氣量狹小與女人計較。
冬晴心情爽快,單手托著臉兒,目光瞧向窗外海藍的天、棉花般的雲。
自前日被臭石頭轟出採石樓后,加上突如其來的發燒,教她這一兩日心情宛若陰天,無精神也無生氣。
她能體會他的心情,倘若設身處地想,傷疤是在她臉上,她也會遮遮掩掩或是躲起來從此不見人;可是,她為此事內疚六年,都慎重向他致歉了,他還是不原諒她。
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臭石頭看到她的真誠,盼得他諒解?
窗外天色明媚,園圃滿庭花香,誘得她好想出外走走、散散心。
幾片粉黃的花瓣隨風吹進飯廳,門外忽然出現一抹青藏色儒裳,是位臉覆面具的男子,瞧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冬晴便曉得他是誰。
「大少爺。」丫鬟必恭必敬的態度下隱藏懼色。
「大哥。」石順德放手碗筷,欣喜來到門前,「有事可以請人傳我一聲,你不必出閣樓的。」兄長極少出樓,他親自出來想必有要事需商量。
石順德示意丫鬟退下后,親手為兄長舀上一碗粥。
「打理閣樓的書僮回鄉探親,沒人敢端飯進來以致我這幾日有一頓沒一頓的,這些天我會來飯廳用膳,希望不會打擾你們。」
石禾謙掃了眼椅上的冬晴,隨之坐於她左側。
「早啊!」他淡聲道。
冬晴如夢初醒般,急忙回應,「呃——你也早。」
「我巴不得咱們兄弟每天都能一塊用膳,今日冬晴也在,你可多吃一點。」石順德歡喜地夾幾樣菜至他的碗里,巴不得他能多吃點。
「我自個來,你不必忙。」石禾謙語中帶笑道,順手取下面具,端碗舉筷就口而食前,微側臉看向愣住的冬晴,啟口問:「是不是我的臉嚇著你?」刻意坐在她左側只讓她瞧見完好的右臉,難不成這樣她也怕?
「沒有,我是想事想出神。」她連忙解釋,動筷夾了塊皮蛋到他碗內,「廚子早膳煮得好吃,你多吃點。」
石禾謙深瞳滑過莞爾,他們的熱情舉動只為了要他安心用膳。
或許眾人見到他半鬼半人的臉時,面露驚懼;但家人親切的態度,對他而言是股強而有力的支持,不可否認他是需要有人認同他的存在。
可冬晴並非他的家人,為何她看待他時清澈的美眸總無畏無懼?
「大哥,我有個好消息,你想不想聽?」石順德想活絡飯桌上的氣氛,提起個話題。
「說吧,別賣關子了。」
「爹娘再過兩、三天就會回京。」
石禾謙並不意外,雙親自過年後,回娘親西安的娘家快三個月,也該玩累打道回府了。
冬晴開心地雙手合十,「伯伯、伯母要回來!」太好了,她好久沒見到他們。
她欣喜雀躍的神情讓兄弟倆不約而同地微笑。
雙親老盼望能生個女兒,無奈送子娘娘讓他們兄弟成為石家子孫后,娘的肚子再無消息,教他們兩老好生失望。
直到爹拜把兄弟託付冬晴請他們好好照料,她的到來讓爹娘過足有女兒疼的癮,寵她幾乎寵上天,待她宛若親生女兒,難怪她一聽到雙親回府會如此開心。
「阿德,你家廚房可否借我?」
「做什麼?」石順德眼帶防備地問。
冬晴眸晶圓亮,道出心中的計畫,「他們回來的那一日,我要親手做幾道菜,讓伯母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心學女孩家該會的事。」
「不可以!」兄弟倆驚惶失措地異口同聲。紛紛憶起多年前,有位小姑娘不服氣想證明自己的廚藝,原本大展廚藝的雄心演變成火燒廚房的壯舉,讓爹娘賠給遭逢橫禍的左鄰右舍一筆重建費。
她想做什麼都可以,但絕不能讓她接近廚房一步,以保安全。
他們鄙夷的眼光讓冬晴覺得很不服氣,好像她動手做個飯是件多恐怖的事。
「放心,這些年來,我的廚藝已磨得能煮出一桌像樣飯菜,糖鹽醋油我拿捏得妥,菜絕對能放進嘴。」
她信心滿滿的模樣教人不忍回拒,但京城戶戶相連,往往一戶火災牽連多戶人家,數年前的災禍他們記憶猶新,這種險冒不得啊。
石順德想破頭也擠不出婉轉勸說之言,愁眉苦臉地看向含笑喝粥的兄長求救。說實在的,要他應付並周旋在難纏的客戶間遊刃有餘,但面對龍冬晴,口頭上他只有敗北的份;天底下能治得了她的人一隻手就能算清,現在就得勞煩兄長動動尊口,要她打消此意。
收到弟弟求救的訊息,石禾謙放下碗筷。
「你來府里多日,有沒有發現菜色有何不同。」
冬晴微側頭,認真想一會,「菜色多樣富有變化、口味清爽濃厚皆有,道道精心烹調、融合南北兩方獨有的味道。」她中肯的評語。
「行家。」石順德豎起大拇指,對她刮目相看,原來她對美食頗有心得。
她臉上儘是得意神色,為尋百器手傳承之物,她走遍淮水以南,踏過各州各郡嘗盡風味各異的佳肴,間接養刁她這張嘴。
石禾謙接續道:「因為府里來了位精通南北美食的廚子,我們都喚他陳伯,他是爹兒時的玩伴;幾年前本來京城投親,豈知親友早搬離故里,於是爹請他來府里打理大夥的三餐,其精湛的廚藝府里眾人皆受惠。」
「爹娘喜愛他煮的菜肴,但又想到小廟難容大佛,爹有意出資與他合夥開家酒樓,陳伯卻推託他年事已高禁不起長時間的勞累,只想掌好廚房、安心養老。」
冰雪聰明的冬晴,明白這席話的含意。
「好吧,我不進廚房行了吧,你們可以省下口水勸我。」
兄弟倆如釋重負地呼一口氣,其中因石順德呼氣撫胸的動作誇張醒目,招來一道不悅白眼,緊快收斂表情,裝成一副無事的模樣。
吉叔在門外對石順德招手后,比比天上的日陽,提醒他該到鋪子上工。
「時候不早,我真的該出門,你們慢用。」話落,他急步出飯廳。
遠遠看去,阿德又讓幾名管事團團圍住。
這份工作他們兄弟本該平分的,如今全讓弟弟一肩扛起來……
石禾謙神情全落進冬晴的眼裡,明白那落寞的神情下是顆憂鬱難展的心。
她為他再舀一碗粥,笑容可掬端到他面前,「煙味未入粥,熬得美味,很好吃,你多喝點。」
透過吉叔嘀嘀咕咕碎念聲,他曉得向來身體強健的冬晴竟病倒在房中休養兩日,憋氣吞下好幾碗湯藥。她會生病他難辭其咎,畢竟是他著實嚇到姑娘的美心,引來這場病。
石禾謙端起碗,目光投到眼前的配菜。
「聽說你病了,好些了嗎?」他語氣盡量平淡,未露隱含的情緒。
「好很多,謝謝。」她甜笑回應。
食完粥,見她帶面微笑瞧著他,決定向她說明些事情。
「我不愛有人無故踏入採石樓,所以幾天前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是我莽撞,況且是我不對在先,要道歉也該是我說才是。」她明白自己最大的缺點就是做事顧前不顧後、憑意而行,常招來他人的怒目相向,惹來自個不開心。
怱地,他緩慢轉過臉,冬晴心頭微撼,沒料到他向來隱藏的左邊臉,竟大方地呈現在她眼前,瞧見那雙好看的眼與眉;她並不覺得可怕,反倒好奇眨眨眼,以平常心看他。
「除了爹娘、阿德、吉叔,所有人見我就怕,唯獨有位傻呼呼的姑娘,無視我的丑貌。」語畢,他嘴角悄然彎高。
「只有你敢笑我傻。」她不依地跺腳,姑娘家愛嬌表現無遺。
石禾謙神情瞬間迷茫……
記憶中的小冬晴,如今是位讓人魂牽夢縈的美姑娘。
他回神,戴上面具站起身,揉揉她的發,「你留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若想到採石樓別貿然闖入,請敲個門、出個聲讓我曉得是誰。」語畢,他不疾不徐地離開飯廳。
冬晴愣了會,細品他話后恍然大悟地追到門口,目光閃閃地看著小橋上與吉叔交談的他。
臭石頭這麼說,是不是已原諒她?!
心花朵朵開的她忘了在石府作客的身分,踱回桌旁自動收拾碗筷;得到他的諒解比拾到金銀財寶更高興。
今日,一定是她的幸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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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況完全在她預料之外!
一大清早,冬晴換上桃紅衣裙,還麻煩丫鬟幫她梳了個漂亮的桃心髻,插上那隻無法離她身的銅製髮飾,全身行頭皆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打扮;她親自到品芳齋茶行拜訪一位京華傳奇人物——原振風。
茶行管事告知,他家少爺與少夫人往漠北訪友,來回約莫三個月;她不死心,馬不停蹄往郊外駙馬府前進,向總管略說來意后,得知要找凝雪公主得在回春時,因為公主與駙馬會回京小住一陣子。
她抱持最終希望來到展王府里,王府總管面有歉意告知她展王爺與王妃人皆在南京忙事,近日無法抽身回來,要她過一陣子再來。
青匣封鳳是她與師父這兩任百器手的重責大任,畢竟他們師徒倆手握攸關社稷太平之鑰。
凝雪公主意外進入踏雪尋梅谷,讓她曉得有人急切找著她;取出師父交付給她的青匣封鳳離開山谷來到北京城,只求完成師父託付於她的重責,打開烏色鐵盒、解開先人的預言之事。
但,不是他們在找她嗎?她千里迢迢來此,竟然一個個都不在家?!
搞什麼嘛,害她費心打扮,所有的準備工作全都白費。
像顆陀螺轉了幾個時辰,趁難得出門,冬晴決心好好逛一逛大街衚衕,順道瞧瞧集滿異國特色的京城。
吃飽喝足,直到黃昏她才想回府。
冬晴提著買來的糕餅及蜜棗,神情愉快地踏進石府,原本焦急來回踱步的吉叔一看到她,三步並成兩步朝她走來。
「我的好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您有事找我?」
「不是我要找你,而是兩位少爺找你找得幾乎快翻過京城!」
冬晴眨眨眼,「他們找我?」有什麼要事找她找得這麼急!
吉叔不想浪費口舌,急切拉著她帶進迎曦廳,石禾謙將面具擱在旁,無語品茗。
清淡的茶香飄散空氣中,隨著她的到來凝固似地僵在他們四周。
他人不是都在採石樓的嘛,怎麼會來迎曦廳泡茶?!
冬晴見苗頭不對,正想悄悄退離,豈知早就離開的吉叔,順手將廳門關上,真的教她「無路可退」。
石禾謙為兩隻杯子斟滿茶,不抬眼對她招招手。
以前他只要生氣,便會動手泡茶平熄怒意;這也說明此時的他正在氣頭上。
她硬著頭皮心不安穩地坐落他身旁,好心好意拆開買回來的糕餅與蜜餞。
「這正明齋有名的玫瑰餅與黑糖糕,甜而不膩好吃極,吃一塊保證你回味無窮;蜜棗也挺好吃,含顆棗保你心口皆甜、事事如意。」
他睨了冬晴一眼,她立即像個小媳婦乖乖端正坐好。
「喝茶。」
她端起杯子,翠綠溫潤的液體滑進喉,鼻腔間儘是清香,只有富貴人家才能享受得起這人間極品。
喝茶、吃糕餅,但沉默不語的氣氛讓她挺不自在又不敢出聲,黛眉輕擰。
最後,她憋不住了!
正當她要啟口前,石禾謙隨著添水的動作緩慢開口——
「你出門未告知去向,吉叔怕你出事,連忙通知我與阿德,還勞師動眾吩咐下人府里府外找你;可否解釋一下你整天人是去哪?」
冬晴頭皮發麻,無法猜測平淡的語氣下隱含多少怒氣,只好老實敘說她的行程及連撲三次空的糗事。
聞言,他取塊黑糖糕,藉由咀嚼動作掩飾嘴角的笑意。
要去城裡有名望的大戶人家拜訪前數天皆會請人送上拜帖,好讓對方有所準備,有禮又避免唐突,倘若她之前有做這樣的動作,她豈會白忙一場。
經一事長一智,希望她記取這教訓,往後做事想到就行,但以她這種衝動的性子對她能造成多少影響?
「你會回京,是凝雪公主在找你?」他問。
凝雪公主曾有近一年的時間未出宮為人義診,京城傳出許多的傳言,紛紛指向公主可能香消玉殞於深宮內苑裡,直到去年,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送嫁到城郊的駙馬府,謠言便不攻自破。
「嗯,公主陰錯陽差來過我居住的山谷,透過山谷的主人,我才曉得京城有人暗中尋找我。」要不是有關預言錦布之事,她可能沒膽再踏進京城,面對石家眾人,畢竟她的心介意多年前所造成的錯誤,教她寢食難安好些年。
如今證實是她想太多,她與他們能像往昔一樣和樂相處。
「你讓龍師父帶離后,一直住在山谷嗎?那個地方我可曾聽過?」
據爹所道,龍師父是一代名匠,專精於各種機關的製作,像父母親房中的錢櫃就是他做來送給爹的,前年曾有宵小打過它的主意,失蹤兩天後,錢櫃完好如初被丟棄於大門口,錢財失而復得爹開心得飲酒慶祝。
冬晴師徒們久居山谷,那裡必是龍潭虎穴、尋常人難以進入!
「抱歉,我答應過山谷的主人不能說出它的所在地,但我能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有泰半的日子居於深谷,隔絕俗世好些年,學習一位百器手該會的一切,其他的時間在外遊歷,探尋我未知的事,累積智慧。」
她坦誠告知音訊全無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聽進石禾謙的耳里讓他感到自卑;冬晴小他近五歲,嬌小的身子像是蘊藏無限的勇氣,一位女兒家膽敢單獨踏上未知的旅途,只求將視野放得更廣,將傳承的稱號發揚光大。
上天很公平,給每人一樣的時間,她造就自己的人生,而他也靠著版畫博得京華傳奇一席美名,但——這卻不是他想要的。
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勝過他的技法,吸引他人的青睞;他若有足夠的勇氣,他想踏出大門,增廣見聞讓自己更上層樓。
他赫然驚覺有出門的想法,駭然瞪大眼盯著冬晴。
「臭石頭?」她輕輕喚聲,被那雙圓餅般的大眼看得心頭毛毛的。
「我不是說過別為我取小名,更別喊我臭石頭。」他嘆息般道著,語氣有著無能為力。
冬晴發覺失禮,臉兒微紅,「喚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他痴痴望著她微紅芙面好會,知道她的回來已不著痕迹地改變府里也改變他。
氣氛在變,連他的心亦隨她毫無做作的神態泛起無法言語的感覺,驅散寒意的溫暖教人留戀。
「你不怕我的醜臉?」他狀似無意再問,卻怕她對他仍心懷恐懼。
「哪會怕,」她食一口玫瑰餅后,繼續道:「天下可憐的人比比皆是,有人瞎眼缺手缺腳生活更加艱苦,但為了填飽肚子還是咬緊牙根撐過去,我覺得他們了不起,唯有仗勢欺人、心術不正之人,即使再多的華服飾物仍遮掩不了面目猙獰的丑貌,防不勝防那才教人怕。」
石禾謙愣住,仔細品味她剛才所說的話。
沒錯,比他還丑、還慘的人很多;在接受不了俊臉變醜顏后,躲在家人的保護中、拘限自己視野,錯過一段金華歲月。
冬晴在他面前揮揮手,有意無意招回那抹愣然許久的神智。
她的小手突然被他握住,激動的眼神、異常的反應,她嚇得提心弔膽,怕方才的用詞有錯勾起她往昔的罪過,那……她這幾日稍微得到他的諒解,會不會因說錯話而全盤皆輸?
「你的話敲醒了我,」粗厚的雙手握緊她的柔荑,俊丑兼具的面容看她好會,揚起笑意輕道:「謝謝你。」
他人已經踏出廳往帳房的方向前進,留下一臉愣然的冬晴。
為何要謝她?!
一股暖暖奇妙的感覺慢慢散開,被和風中的花香所掩,她卻感受到一種若有似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