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拂動微濕、過肩的頭髮,符沙將毫無聲息的移動自己高大的身軀來到窗口。
他撥開百葉窗,由其中的空隙看出去。
夜色胺隴,除了街燈之外,四周安靜得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
微皺起眉,他想起了方才的夢境。
他……怎麼又作了這種夢呢?
自小,他一向是無夢、無情、無欲,但打從認識了她開始,他似乎就不再是個毫無意志的殺人機器了。
思及此,他自嘲的彎起唇角,由衣櫥里挑了件衣服穿上,然後披上外套,帶著長刀出門。
因為他的手癢了,不殺個人,他受不了。
但是隨後,他卻在玄關停住了腳步,感到有絲無奈。
不!
不行,因為他答應她了。
而沒有她在身旁的日子,竟是如此難熬……
符沙將準確的把車停在畫有白線的停車格里,然後下車步行,朝池文矢指定的地方踱去。
他來到位於市郊一幢很普通的白色建築物。
池文矢自從幾年前由美國回台灣之後,似乎打算在這裡定居了,然而符沙將卻還是無法適應這裡的生活。
因為……他無法在台灣殺太多的人。
台灣太小了,一有什麼事情便鬧上新聞頭條,做什麼事情都不方便,因此他始終懷念過去在美國的生活。
即便,那是血腥與不堪的回憶。
逕自打開大門上了樓,符沙將在二樓門外瞧見兩名陌生的少年坐在電腦前面,很認真的打字。
他走進門內。
「你要找誰?」
「你是誰?」
兩名少年幾乎是同時說話,兩雙墨黑的狡黠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符沙將,上下打量著他。
他的長相俊逸,卻留了一頭過肩而有點后翹的頭髮,不加以整理的結果,看起來異常雜亂。
奇怪的是,明明現在這麼熱,他還穿了件長外套。
再仔細瞧瞧他一臉睡眠不足的模樣,再怎麼看也不像是什麼厲害的角色。
他們先是竊竊私語了好一會兒,然後同時咧開嘴笑,活似剛找到獵物的兩隻小狐狸。
「我找池文矢。」
符沙將瞥了他們一眼,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只回答第一個問題。
兩名少年對望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張猶帶稚氣的俊臉上,忽地出現了一抹促狹的兩隻小狐狸。
「你是來找頭目的?」
「頭目沒空。」
兩名少年又是像唱雙簧的開口,讓符沙將覺得他們有趣,又瞥了他們一眼。
「他會見我,去告訴他,就說符沙將來找他。」
但是他們搖了搖頭,又對看了一眼。
「不行,頭目交代過,不想讓任何人吵他。」
「而且現在頭目心情不好,讓你進去我們會被扁。」其中一名少年聳聳肩道,佯裝一臉的無奈。
方才池文矢被他們氣得七竅生煙,現下要是又讓他進去打擾,難保他明天就不讓他們來打工了。
聞言,符沙將臉上出現了些許不耐煩。
若是從前的他大概不會留下這兩名少年的命,但現在和過去已不同,他不能動文矢的人,畢竟文矢對他有恩。
於是他站了起來,準備離開,但是兩名少年卻急忙來到他身前攔住他。
「喂!等一下!你要走了?」
「你不是要見頭目?」
兩名少年一接近,仰頭一瞧,同時驚嘆一聲。
哇!他長得還真高耶!
可惡,他們天天喝三瓶牛奶卻一點用也沒有,而這個看起來笨笨的男人卻長這麼高,真是不公平。
「你們願意讓我見他?」符沙將低下頭盯著他們。
他閃著冷酷光芒的雙瞳令他們吞了口口水,連忙點著頭應話。
「當然,頭目會見你。」
「但是你要跟我們玩一個遊戲。」
「遊戲?」符沙將在他們的臉上見到了狡猾的表情。
「沒錯,一起玩遊戲。」
「只要你能贏我們,我們就讓你進去。」
「好。」
只要能進去,他倒不介意和他們玩個小遊戲,不過他的爽快,倒是令兩名少年訝異的愣怔了一會兒。
「咦?」
「你……你不問我們……輸了怎麼辦嗎?」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和這個在大熱天還穿長外套的笨蛋玩個小遊戲,如果他們贏了,就好好敲他一筆。
結果沒想到,他居然這麼鎮定,連要玩什麼遊戲都沒有問,靠!實在是太看不起他們兄弟倆了。
「因為我不會輸,就投有必要問。」
符沙將理所當然的語氣今他們恨得牙痒痒的。
兩名少年於是將一張茶几推了過來,並由長靴里抽出一把匕首。
「那我們就來玩遊戲吧!」
「你輸的話,就要給我們一萬元!」
原本他們是要和他賭一千元的,不過見他這麼囂張,他們決定把賭金提高十倍。
哼!這就是看不起他們長得比他們高的代價。
符沙將揚揚眉,看著滿是坑洞的茶几和匕首,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了。
一名少年將手張開,放在茶几上,先示範了一次。「喏,遊戲方法就是像這樣把手放在桌上,然後用刀子刺手指間的空隙。」
他老練的動著手中的匕首,快速的在自己的五指指縫中刺著,嘴一咧,挑釁的露出白牙笑著。
這個遊戲符沙將小時候就玩到不想再玩了,不過見他們自信滿滿的模樣,他好像沒有告訴他們的必要。
「好。」符沙將面無表情的應了聲,以慵懶的聲音問道:「誰先來?」
兩人嘿嘿笑著,異口同聲。「當然是你先請。」
聞言,符沙將彎起唇角,掀開長外套,將掛在腰間的一把長刀放在茶几上,嚇了兩名少年一大跳。
「那我就用這把刀子。」
伴隨著駭人的拔刀聲,亮晃晃的銳利刀鋒在他們面前閃呀閃,他們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
「好……好酷哦!」其中一名少年瞪大了眼,話一說完,立刻挨了一記爆粟。「哎喲!你干麻打我?」
「我當然要打你!誰教你滅我威風?」等一下跟他比賽的可是他耶!可這不良老弟居然稱讚對方,聽了就教他不爽。
「抱歉、抱歉。」他揉著被打的部位,然後轉頭對上符沙將,「喂,我說……你真的確定要用這把刀嗎?」
照理來說,刀不是愈小愈吃香嗎?
被「殺傷力」這麼大的刀一刺,哇!到時不要說是一根手指頭了,搞不好五根手指頭都一起沒了!
「我剛才不就說了,就用這把刀。」
符沙將的唇畔隱約浮起一抹冷笑,讓兩名少年覺得自己惹錯人了。
不過現在要退縮已經太晚,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你要用那把刀我是不反對,乾脆,我們用各自的刀比較好。」少年流著汗,提議道。
如此一來,他就算輸也不會太難看。
反正,他們輸了只不過是讓他進去找頭目,但如果他只是虛晃一招的話,他們可有大筆進帳了。
聳聳肩,符沙將將自己的左手放在茶几上,拿起自己的長刀準備動手。「那我開始了。」
「請!」
接著,讓他們不敢置信的事情居然發生了。
符沙將以飛快的速度將刀刺進手指的空隙中,刀的長度、速度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在短短的幾秒內就來回刺了好幾次。
更令他們覺得可怕的是,他竟然還邊刺邊打呵欠,讓他們足足為他捏了好幾把冷汗,而他盯著他們的模樣,更讓他們覺得自已就是俎上肉。
「喂,赤爵,他……做了幾次?」
另一名少年傻眼了,頭慢慢的搖了一下。
「我……我怎麼會曉得。」
他只知道,他眼還來不及眨,這個不像人的傢伙就拿著那嚇死人的長刀揮了起來。
靠!就算是電影特效也不及來得又酷又炫!
一分鐘后,符沙將停下手,將刀收回刀鞘里,這兩名少年便馬上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瞧著他。
不過他們不曉得符沙將已玩上癮,心裡的一抹嗜血性被激起,眼睛變得炯然有神。
「來,現在換你們。」他等著他們動手。
「呃……」
兩名少年瞄他一眼,面面相覷、全身僵直。
像他那麼不要命的玩法,誰要跟他玩呀?
但事情壞就壞在,一開始是他們提議要和他玩的,現下可好,惹到了一個箇中高手了!
「那個……我們認輸了!」
「對,無條件投降!」
他們舉起雙手,露出一口白牙。
俗話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著這條小命,他們要賺外快還不怕沒機會嗎?
瞧符沙將一直盯著他們的手看,他們就渾身發毛。
而且他們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神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得嗜血、無情,全身上下一點人氣都沒有。
哎呀!方才他們怎麼會誤把他當成虛有其表的獃子呢?惹毛了一頭「肉食性」動物,可不是說擺平就能夠擺平的!
「還沒比就投降?」符沙將冷嗤了聲。
兩名少年見他把刀舉了起來,連忙退後了好幾步。
「當然不是……哈哈!」其中一名少年趕緊用手肘頂頂方才他喊了赤爵的那名少年。
墨赤爵怒視了他一眼,隨即露出討好的笑容來。
「哎呀!當然不是,那是因為我們看了你的表演之後,覺得比不上你,所以自動認輸啦!」
「對呀、對呀!我們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像你一樣,用那麼長的刀子玩遊戲,哈哈哈!」
但是當這兩名少年見到符沙將不怒反笑時,立刻打了個冷顫。
因為那個笑容不但沒有任何的溫度,反而讓他們有種一隻腳跨進地獄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他到底是誰呀?
他們同時在心裡有了這個疑問,然而卻沒有人回答他們。
幸好,他們的救星說時遲、那時快的打開門走了出來,他們兩人立刻腳底抹油躲到救星身後。
而被他們認為是救星兼頭目的池文矢看了,忍不住搖搖頭,因為他們的確是惹到個最不該惹的人。
「沙將,我在等你,進來吧廠
符沙將熟稔的將刀子藏進長外套里,然後跟著池文矢進門。
在他經過兩名少年的身旁時,不忘提醒他們。
「等我把事情談完,我們再玩一次吧!」
「咦?」
「不會吧!」
兩名少年立刻又打了個顫,當下決定,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今天下午還是先溜班為妙。
進到池文矢的辦公室,符沙將走到窗邊往下一看。
果然,方才本來要給他下馬威的兩名少年,這會兒急急忙忙過了街,進人一間泡沫紅茶店裡。
看來,他們好像不太願意再和他玩遊戲。
「沙將,要不要來杯咖啡?」
池文矢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他搖了搖頭。
「他們是新來的?」符沙將順口問道。
「你指的是剛才那兩個小鬼?」池文矢正泡著即溶咖啡。「嗯,他們是來幫我整理資料的。」
「哦?」
「你可別看他們這樣皮皮的,對於電腦方面其實還蠻有一套的,要什麼資料跟他們交代一聲,很快就可以拿到。」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根本就不想僱用這兩個愛嘰嘰喳喳的小鬼。
符沙將聞言,並沒有多問。
池文矢想用什麼人,他從不干涉。
「找到她了嗎?」他狀似無意的問道。
池文矢覷了他一眼,將剛泡好的咖啡拿到嘴邊,隨即想起咖啡燙口而放下杯子。「抱歉,我們還是沒有她的消息,所以我想她是真的不在這個人世了,你不必再浪費精神和時間找她。」
其實,他是騙他的。
就憑他靈通的消息系統和手下的人才,怎麼可能花了三年的時間還找不到一個女人?
而且這麼簡單的尋人資料,說不定連剛才那兩個小鬼都不用花兩個小時就查得出來,更逞論是「自由人」這個組織的龐大資源了。
不料,一提及這個話題,符沙將立即面露肅殺之色,看了他一眼。「我不管她是活、是死,都要找下去。」
但池文矢臉色不變,對他舉了舉杯子。
也許就是因為他這泰然自若的神情,因此才能夠瞞符沙將三年之久,謊言從來都沒有被拆穿。
然而,他卻不確定能不能再瞞另一個三年。
雖然說是忠人所託,但符沙將就算不是他的至親,好歹也算是他的朋友,因此他也只能夠盡量保持中立,兩方都不得罪了。
符沙將看著他,似乎是在觀察池文矢有無任何的破綻,好半晌才轉移話題。「有工作嗎?」
「有,工作多得不得了,就看你要哪一個了。」
「能殺人的工作。」符沙將的臉上出現令人發毛的微笑。「因為我已經有一陣子沒見血了。」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池文矢嘆了口氣。
明知道法律不容的事情,沙將還偏偏要去做。
不過他在三年之前還是個殺人機器,三年之後已改變不少,至少,他不再善惡不分了。
也許該慶幸,他的「良心」還在人世吧?
池文矢啜了一口咖啡,回到辦公桌前,拿出一疊資料。「你要的工作有三個,可以殺人,對方會負所有的責任。第一個是美國富商雷費爾的委託,要在三天之內把他被綁架的親人救出來,殺多少人都無所謂。」
符沙將聞言,點了點頭,表示他願意做這個工作。
池文矢繼續念下去,「第二個委託人是瑞士珠寶商,因為他在尋找繼承人所以辦了一個小遊戲,期限七天內,要是能偷得他身邊的珍貴珠寶,他願意把全部的財產都送出。」
符沙將搖搖頭,他對保護東西沒興趣,也對殺一些半調子感覺無趣。
「最後一個委託雖然報酬不多,但是我想你應該會有很大的興趣。」池文矢瞥了他一眼道:「這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委託,要找一對日本夫婦他們五歲大的孩子,根據他傳過來的調查顯示,那個孩子被一個黑道組織帶走了,目的……你應該很清楚,不是販賣人口,就是為了培養一流殺手。」
也就是說,他們如果不儘快救出那個孩子,那麼他要不是幸福的被另一對夫婦收養,十幾年之後,就是變成像符沙將這樣,少了七情六慾,只剩下殺人時的興奮和狂熱了。
因此,當他在中情局工作時的老朋友,殷徑竹找上他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符沙將。
「我知道了。」符沙將回想起那個被他殺了的疤面男子,唇角彎了起來,那是一個接近瘋狂的微笑。
池文矢悄然嘆了口氣,「是的,我相信你應該知道,這個工作時間非常重要,你如果要接下,行動最好快一點。」
尤其,沙將如果決定連第一個工作一起接下,那麼他這一陣子肯定會忙得不可開交。
符沙將思量了一會兒。
其實他並不缺錢,他接這些工作只為了排遣不知在何時開始感覺到的寂寞,和過一陣子必嘗的血腥味罷了。
她到底去哪了?為什麼找不到她呢?
縱使時間無情流逝,他還是非常不習慣身邊少了溫暖的感覺……
「我兩個工作都做。」他語氣平板的答道。半和的眼不再銳利,反而有種一般人會有的寂寥。
池文矢每次看到他這表情,就會覺得他是個人,而不是他曾經以為的那個殺人如麻的鬼神。
「要我派人幫你嗎?」池文矢問道。
「我一向獨來獨往。」
「沙將,別勉強,你這次有兩個工作,多一個幫手,就多一份安心。」池文矢說完,翻起手邊的冊子。
自從他離開美國中情局回到台灣后,就組了一個專門解決一些政商名流間的疑難雜症,名為「自由人」的組織。
他也沒有想到,這隨便一做,倒也做出了些成績,自由人的業績蒸蒸日上,許多人都找上他,只因他們至今尚未失敗過。
他倒也不是怕沙將失敗,只是他很容易因為某些事情而失控……畢竟要收拾數十具死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我不需要。」符沙將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
打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是一個人,而且除了她,他不想將任何人留在身邊。
他只要她……
「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你了。」池文矢看著手上的文件道。「一個小時后你可以搭私人專機到美國去,然後我會將資料全傳到飛機上,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我,至於事後的酬金,我會像以前一樣直接轉進你的戶頭裡,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對了,第二個任務和你在美國接頭的人叫殷徑竹,他是我的朋友,有什麼問題可以立刻去找他。」
池文矢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連同資料夾在一起,但是符沙將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那我走了。」
說罷,符沙將收下客戶的一些基本資料,便打開門離開了。
不過當門合上的那一刻,池文矢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應該不會有事吧?」
他還記得,三年多以前,他還在美國中情局工作時,初次見沙將的情景。
當時他整個人一身紅,像只因血而興奮、發狂的野獸,他殺了四、五十個人,腳邊是屍體堆起來的小山。
那情景如今回想起來,宛若煉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