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數天之後。
台北縣某社區，一幢五層樓樓房前小小的庭院里，充滿了烤肉的香味，和不少人的歡笑聲。
因為闕艙若以前就曾說過要和雷胤宸見面，而這一回碰巧是個好機會，便由葉沾衣出面邀請雷胤宸一同前來參加這個屬於朋友間的小小聚會。
參加的人除了葉沾衣經紀公司的老闆紀熾澄外，還有他的兩個三胞胎明星兄弟、他們的妻兒，以及知名攝影師等等……
葉沾衣本該感到格格不入的，但是因為她曾經在闕艙若家寄住了三年左右，因此這裡的每一個人她幾乎都熟絡。
倒是雷胤宸，彷佛走人了一個星光十足的世界中……
紀熾澄的兩位兄弟是目前演藝界有名的演員兼歌手，所以他一直有這種錯覺。
尤其紀熾澄兄弟三張一模一樣的臉，真夠他頭疼的了。
「你也認不出來嗎？」葉沾衣笑著間道。
此時此刻，他們正坐在客廳一角，葉沾衣的膝蓋上還坐著闕艙若快五歲的小女兒。
雷胤宸苦笑，「你認得出來嗎？」
「我只認得出熾澄大哥，不過津綠哥滿愛笑的，而覓藍哥則是比較沉默，只要他們不捉弄人，應該還認得出來。」
「是嗎？」
雖然葉沾衣一開始就替他們做過介紹了，不過他還是完全看不出誰是誰……唉！
他臉上的無奈引來她一陣笑聲。
「難得看到你這種表情……」葉沾衣似乎覺得很新鮮，忍下主頃身過去，在他的嘴角親了一下。
雷胤宸訝異了一會兒，馬上回神。
當他也壓過身去想吻她，她膝上的孩子抗議了。
「我也要親親！阿姨親親啦！」
葉沾衣見狀，再度發出銀鈴般好聽的笑聲，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她在孩子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然後把她抱了起來。「要吃東西嗎？阿姨去拿東西給你吃好嗎？」
那模樣讓雷胤宸著迷。心想，倘若有一天，他真的和葉沾衣結婚、有了孩子，是否也是這番光景呢？
但是不管如何，他都確定，他會很高興葉沾衣是他孩子的母親。
一會兒，葉沾衣抱著孩子走到外頭去找女主人闕艙若，雷胤宸則戀戀不捨地目送她離去。
「雷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非商業的場合見面吧？」
這個聲音讓雷胤宸回過身，看見女主人闕艙若的丈夫，同時也是商場上的大亨黑聿吾朝他走了過來，他禮貌的伸手和他交握。
「你好，黑先生。」雷胤宸恭敬地打招呼。
在台灣這個不大的市場上，黑聿吾的領導風格算是他最欣賞的，他的領導力穩建，公司擴張的速度雖沒有鷹揚來得快，不過在獲利來說，卻是每一年都在台灣十大企業里名列前矛。
「我聽艙若說，你正在和沾衣交往？」黑聿吾不愧是商場上的老將，被他銳利的眸子一瞪，很少有人能夠不畏懼。
不過雷胤宸也不遜色，他雙眼正視著他，毫不迴避地答道：「是，我們是在交往。」
黑聿吾臉部的線條雖然和平時無異，不過他的眼裡已經閃著頗為欣賞的光芒了。
「她就像是我的妹妹，而且她的身世和我太太有一點類似，所以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夠找到真正珍惜她的人，再步入禮堂。」黑聿吾將視線投向庭院，看著和自己妻兒談笑的葉沾衣，開門見山地說。
「我會珍惜她的。」雷胤宸臉色同樣嚴謹，「雖然我和沾衣交往的時間不長，不過我是愛她的。」
知道黑聿吾是想明白他的心意，雷胤宸也毫不閃避地回答。
不料，黑聿吾卻揚起唇角笑了，這一笑，也柔和了他那嚴肅的臉部線條，讓他看起來更像個居家的男人。
「我知道，因為熾澄說，你們簡直是不顧一切的在談戀愛。」
不怕被狗仔隊跟蹤、不怕被狗仔隊偷拍；更誇張的是，雷胤宸連在葉沾衣家過夜都毫不避諱……
這種行徑根本是不把那些辛苦的八卦記者看在眼裡。
聽到紀熾澄的形容詞，雷胤宸也笑了出來。
他記得那一天，他從葉沾衣家開車上班的照片被大量刊登的時候，張曉生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們只是覺得，談戀愛不需要偷偷摸摸的罷了。」雷胤宸微笑回答。
他也不是沒想過顧及葉沾衣的聲譽，只是葉沾衣不介意，再加上他早認定了她，才決定放手不管。
「這的確是沾衣會說的話。」黑聿吾撇撇嘴角。
「她很特別。」
「的確。」黑聿吾的目光再度轉移到他臉上。「我想，我說了那麽多，你應該了解我的意思。」
他先前說過，他將葉沾衣視為妹妹，所以特別來找他談話的這一層意思，雷胤宸怎麽會不懂？
黑聿吾想保護葉沾衣，而他也一樣啊！
「我明白，我的心意剛剛說得很清楚，她對我來說，就如同尊夫人對你一樣重要。」雷胤宸慎重地聲明。
他方才也瞧見了一向嚴肅、冷酷的黑聿吾另一面。
他在注視闕艙若時的溫柔神情，恐怕和他注意葉沾衣的表情沒多大差別吧？
黑聿吾點了點頭，不過仍然繼續說道：「沾衣她看來很堅強，其實她的內心是很脆弱的。」
「嗯，她的心裡有什麽痛苦，絕對不會說出來。」
「雖然她看起來對什麽事都相當坦白，也會主動說出，但是她幾乎不曾說過自己內心的感覺，所以她並不如大家想像中那麽開朗。」黑聿吾若有所思地說道。
雖然葉沾衣對大家幾乎都沒有任何隱瞞，不過她受了苦不會說，受了傷也不會叫疼。
「我知道。」
雷胤宸也總是在等待，等待她開口說出來，再緊緊擁抱她。這種心情，他不知道該怎麽讓她明白？
黑聿吾點了點頭。「她以前也是這樣，我還記得艙若帶她回來的那一天，她衣服上沾著大量的血跡，身上包著一堆繃帶，瘦得好像根本沒吃過幾頓飯，不過她還是不怕我，率直的看著我。」
「她……受傷了？」雷胤宸深深地皺起眉頭，心狠狠地刺痛了下。「是誰傷害她的？」
「沾衣跟你說過，她們家有家暴問題？」
「嗯。」
「她果然說過了。」黑聿吾一副料中似地表情。「那好像是被她母親打的，雖然她不說，但是我們都知道。」
「受傷的事她沒告訴我。」雷胤宸握緊了拳頭。
就如同黑聿吾方才說的，葉沾衣不會說出自己心中的感覺，所以她內心的傷從來沒有真正的爆發出來……
黑聿吾繼續說道：「剛開始是她父親，父親過世了之後，換成了她母親對她施暴，雖然之後我們有安排她的母親去接受心理治療，不過因為長期的壓力造成心理障礙，效果似乎不大。」
「那麽伯母現在的情況如何？」
「一個人獨居，跟沾衣很少聯絡，沾衣每一個月則會固定匯錢過去幫她還債兼家用。」
事實上，黑聿吾基於保護葉沾衣的理由，派人二十四小時觀察葉沾衣的母親，不過這件事，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而平時去照顧葉沾衣的母親、帶她上醫院看心理醫生的人，也是他們特別指派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葉沾衣不再受到傷害。
他們知道，或許是因為長期受到暴力對待，所以葉沾衣對自己的雙親有種莫名的恐懼，她母親的一舉一動也相當容易對她的心靈造成影響。
「伯母不是再婚了嗎？怎麽會一個人獨居？」
「是報應吧。」黑聿吾諷刺地笑了笑，「她的第二次婚姻也不好，在她第二任丈夫丟下大筆債務離家後，已經好幾年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所以現在的債務幾乎都是由葉沾衣匯錢清償。
葉沾衣或許無法主動和自己的母親見面，不過她還是沒有忘記身為兒女該盡的責任，因此她雖然當了這麽多年的模特兒，自己的一切開銷還是相當節省，就連現在住的地方也是經紀公司提供的。
對於這樣一個聰慧懂事的女孩，黑聿吾他們怎麽也不願意見到葉沾衣再度被傷害。
所以一向不管他人私事的黑聿吾才會站出來，要是雷胤宸並非真心與葉沾衣交往，他將不顧一切，禁止他們來往。
雷胤宸聽完了他的話，陷入一陣沉默的思考中。
他望著葉沾衣平淡卻開心的笑容，心中除了萬般不舍之外，還有更強烈的保護慾和愛意。
他知道，他想一輩子和她相守，但是她呢？
她好像還沒說過愛他……
回家的路上。
車子里，雷胤宸欲言又止。
他本來想將自己的心情告訴葉沾衣，但後來又顧慮到她可能不喜歡他們在私底下討論她的事，所以到嘴的話又被他吞了回去。
不一會兒，他送葉沾衣來到家門口。葉沾衣看著他好半晌才開口，「你想告訴我什麽事嗎？」
雷胤宸搖了搖頭，忽然大膽地說：「沒什麽，我只是在想……如果不是我明天一早又要飛去歐洲，我就在這裡過夜。」
可惜他凌晨四點多就得起床準備，再加上行李放在家裡，否則他會選擇留在這裡陪著她。
聞言，葉沾衣的頰上漾著淡淡的粉紅，看起來更加嬌羞、美麗。
「我已經被熾澄大哥念過了，他說我們的八卦再寫下去，可能會寫到我結婚、生小孩。」
「這有何不可？」雷胤宸朗笑了幾聲，讓她心跳加速。「就讓他們看看我們幸褔的樣子也不錯。」
葉沾衣聽了，微感訝異。
接著，她覺得胸臆里充滿了感動與快樂，因為他描繪出來的未來讓她極為心動。
不過，她的心裡還是有一層說不出口的陰影……所以當雷胤宸抱著她、親吻著她的時候，她恍惚了。
只是覺得……幸福真的有那麽容易就得到嗎？老是被父母說是掃把星的她，真的會有幸福嗎？
忽然之間，她再也沒有自信了，只能無助地回抱雷胤宸，努力從他身上汲取她最想要的溫暖。
如果未來不能幸褔，那麽最起碼她還擁有這快樂得幾乎昏厥的一刻。
所以當雷胤宸終於依依不捨的駕車離去之後，她雙手抱胸，站在冷冷的夜風之中良久，不願他殘留在身上的暖意太快消失……
這些日子葉沾衣雖然還是照常上下班，不過她早就做好可能被奪去一切的心理準備了。
畢竟在很久以前，她也曾經一無所有，所以沒有了雷胤宸，她應該還是過得下去。
只是，那種生活可能會非常痛苦、非常痛苦……
雷胤宸給了她滿滿的快樂，即使兩人相隔遙遠，只要一接到他的電話，她就可以快樂一整天。
每天早上一起床，她就會慶幸心中那滿滿的愛意又能夠再持續一天、又能夠再多保留好幾個小時。
除了把握每一分鐘和雷胤宸相處的時間，她不再多想其他的事情了。
但是快樂終究會有中止的時候，當一通通無聲的電話愈來愈頻繁時，她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是葉沾衣沒有想到，打電話捉弄她的居然是自己的母親，而且這一次竟然能夠忍耐這麽久才找上她，也讓她多享受了一陣子被愛的幸褔……
當她照著母親的吩咐前來赴約時，母親看到她獨自一人出現，竟有些不悅。
「你沒帶他來？」
葉沾衣武裝自己，坐在出租公寓的客廳里，鎮定地回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與他無關。」
葉母看了她好一會兒，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怒意，但是並沒有即刻發作，她走到女兒面前坐了下來。
「說吧，你找我來有什麽事？」葉沾衣宛若陌生人似的，面無表情。
葉母挑起了眉，輕嗤了聲，「你知道嗎？有一個姓陳的人找上我，要我阻止你和那個姓雷的在一起。」
「陳？」
她記不得自己有認識什麽姓陳的人。
「他說，他是鷹揚的主管，還說你只會給他們公司帶來負面形象。」葉母臉上寫滿了恨意。「我就說嘛，你這個掃把星哪有可能高攀上人家？結果呢，都鬧得這麽大了，還在給人家看笑話……」
對於母親的惡意批評，葉沾衣默默承受。從小到大，母親都是這麽對待她的，沒有變過。
過去她父親毆打她們，她母親咒罵她是個掃把星，後來父親去世了，卻換成母親來毆打她出氣……
葉沾衣知道她恨她，卻不知她的恨可以持續這麽久。
葉母見她不吭聲，罵聲自然是停不下來。
「你呀！從小就這樣不得人家疼，就算那個姓雷的喜歡你，但是以後又怎麽樣？像我就是被你連累才會變成這樣，死鬼跑了沒回來，就連債務也都是我在扛，你這個惡魔，將來也會拖累那個姓雷的－－」
「我不會拖累他的。」葉沾衣微弱的反駁。
「呿，少在那裡說那種好聽話！」
聞言，葉沾衣除了嘆氣還是嘆氣。「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我沒事不能找你嗎？」她張牙舞爪地吼，「你這個掃把星到底是找了幾個姘頭，居然找人帶我去看精神科醫生！呸，我精神狀態好得很，就算是有問題，也全是給你氣出來的！」
葉母愈說愈生氣，忍不住撲過去在她身上捶了一拳。
葉沾衣沒有還手，只是皺起了眉頭。
「還有呀，你們公司那什麽老闆，我去找他要你的薪水，他居然讓警衛架我出去，王八蛋！要是我有錢一定告死他！」
只見葉母愈來愈激動，氣得臉都紅了。
「你想要錢來找我，不要去公司。」葉沾衣嘆了口氣。
同樣的，這一回她還是沒躲過母親的拳頭，一拳打在她臉頰上。
她很痛，不過她的心更痛。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要那麽恨她……
「可惡！我要上你住的地方找你，結果還被人家攔住！說，你到底要害我多慘才甘願？」
「有人攔住你？」
她根本不知道有這一回事……
但是葉母不管三七二十一，見她打不還手，便乘機一泄心頭怒火，乾脆對她拳打腳踢了起來。
「不是你還會有誰？不是你還會有誰？」她用力的踹著，邊喘氣邊罵道：「你以為你會幸福嗎？錯！你這早就該死的掃把星，只配永遠不幸！你要是比我幸褔，我就殺了你！」
葉沾衣聽了，眼眶刺痛了起來……
原來如此呀！母親想見她，只是不要她得到幸福……
為什麽？她不是已經痛苦很久了嗎？既然該痛的都痛過，該失去的她都失去過了，幸福不是也該降臨了嗎？
為什麽？明明母親也曾經生活在暴力之下，又為什麽在脫離了暴力陰影後，還要對她拳打腳踢呢？
因為自己得不到幸福，所以她也沒有資格擁有幸褔嗎？
哈哈哈，不知道為什麽，她又突然想大笑了……但是她一笑，恐怕她的母親真的會殺了她吧？
「那個姓陳的說，如果我能阻止你再跟雷胤宸見面，他就要給我一大筆錢，都是你這該死的女人找人攔住我，害我沒辦法找你！」
愈想愈氣，葉母踹不夠，還拿著放在玄關的掃把，用力打在她身上。
葉沾衣也不喊痛，只覺得身體里好像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
「該死的，你怎麽會是我女兒！你怎麽會是我女兒！要是沒生下你就好了，我也不用受苦！」
這句話再度刺傷了葉沾衣淌血的心。
「是嗎……原來我本來就是你不要的孩子。」她也終於知道，母親總是恨她入骨的原因了。
「是！我一開始就不要你，但是你那天殺的父親要，他逼不得已娶了我、生下了你，卻沒有想到你根本不是男孩！該死的婦產科醫生，明明是女的卻檢查成男的，生下女的有什麽用？女的又分不到家產！該死，害得你父親專門打我們出氣，這不是你害的，又是誰害的？」
哈哈哈……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難怪他們把她當作掃把星，難怪他們老愛打她出氣，原來她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存在，果然還是不應該活著的。
哈哈哈……她的心又痛了……
如果紀熾澄看到，又會念她了吧？
但是她覺得好累、好累，好想……就這樣躺下，就這樣抱著自己，好好的睡上１覺，永遠別醒過來了……
雷胤宸……她好想他，她真的……好想見他……
「你現在知道了吧？配不上人家就快點離開人家，不要再去搞什麽八卦，你只要做牛做馬賺錢來還債，其他的事你都別再妄想！」
葉母打著、打著，終於打累了。
她目光一瞥，瞧見一旁餐桌上的水果刀，心念一轉。
「我看，我乾脆拿把刀子在你身上刻上『掃把星』三個字，看你還敢不敢老是跟男人鬼混！」
因為葉沾衣已被打到幾乎沒知覺了，所以就算她睜大了眼，也看不清她的母親正拿著水果刀走過來。
她虛弱地喘著氣，感到身體好像愈變愈輕……思及此，葉沾衣彎起了唇角，忽然很高興自己終於能解脫了。
下一秒，葉母粗魯的拉扯她的上衣，想把她的衣服脫下來然後用刀子刻字。殘酷的想法還來不及實行，大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呼喊聲。
「有人在嗎？快開門！」
葉母轉頭看著玄關，喃喃自語了起來：「哼，怎麽每一次我想修理這丫頭都有人阻止？」
不過這一次，沒人阻止得了她。
不管外頭的人如何喊叫，她決定舉起刀子，直接先在她背上划幾刀再說。
「唔……唔……」
刀鋒熱辣辣的劃過葉沾衣的背，混合著母親得意的笑聲，傳進她的耳里。
此刻，她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是淚流不止，頻頻呼喊著她唯一、也最奢侈的願望－－
「胤宸……我愛……愛你，那麽……你呢？」一向愛問問題的她本來打算在他回國後，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意。
但是現在看起來，她似乎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