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從菲貝兒來到天堂就很少獨自行動的黑天使，來到了天堂高層的宮殿門口，然後踱了進去。
不一會兒，亞赫拉就在內殿里瞧見一名白髮天使。
他知道他就是休米安，畢竟五百年前的事他也想起不少。
因此現下他雖然只是名在天堂四處晃蕩的黑天使，也從沒見過休米安，倒聽過不少有關於他的事。
不過為了讓休米安知道他來了，亞赫拉咳了幾聲才開口。「休米安，你找我來有事嗎？」
今天一早，他就接到其他天使傳來的消息，說休米安要見他。
但……這可怪了，他黑天使雖然也屬天堂的一部分，卻不需要執行天堂的任務，因此他實在是想不出休米安有任何召見他的理由。
所以他瞄著菲貝兒跑來--不過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已為什麽要瞄著菲貝兒，只是隱約的察覺，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坐在大桌後的休米安抬起頭來，一見到他，露出了慣有的溫和笑容。「你好，亞赫拉。先坐下吧！」
於是亞赫拉便大剌剌地挑了個順眼的位置坐下，卻不安地拍拍黑色的翅膀，莫名地感到不自在。
也許是因為過去的記憶吧！讓亞赫拉有一點不太喜歡待在這個自己曾經「死」過的地方。
休米安彷佛能夠感到他鎮定外表下的不安，便離開桌後，踱至他的身旁坐下。「你來這裡多久了？亞赫拉。」
「去！不要問這種沒營養的問題。」亞赫拉毫不客氣地說道。
他明白得很，休米安連他心裡在想什麽都很清楚，囚此這種小事情根本不必問他，不是嗎？
休米安先是一怔，然後輕聲笑了起來。
可能是因為他只認識那個五百多年前的亞赫拉，因此當亞赫拉反唇相稽時，他一時之間竟無法適應這種改變。
這道理亞赫拉當然也明白。
因為當他慢慢地想起過去時，他也常在思考，他到底是誰？是過去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
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就覺得這種問題真是蠢斃了。
因為他就是亞赫拉，不管現在或者是過去，這個靈魂沒變過，所以他只要率性地活下去就好了，沒有必要再為這種問題浪費時間。
休米安笑了一陣子才止住笑意。「看來，你恢復了一點記憶。」
亞赫拉則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是呀！身為天堂之首的你，不是對這事最清楚不過的嗎？」
「嗯，的確是。」
「那麽你今天叫我來有什麼事？」亞赫拉將話題拉回。
休米安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那麽我就直接說了。相信你也很明白，雖然黑天使的產生是非自然的，但是你還是天堂里的一分子。」
亞赫拉點點頭，對此他沒有任何高見。
而且說實在的，他還挺感謝當年負責去引路的天使哩！
要不是當初引路天使迷迷糊糊的弄錯時間，讓他在報到的時候出現問題，否則現下他說不定得跟天堂里的每一位天使一樣，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與其如此，當個黑天使的確是自在多了，不僅有時間跟著菲貝兒到處飛，就連工作也不必做，簡直是太棒了。
但是休米安這種打啞謎的說法，卻讓亞赫拉有了不好的預感。
「喂，你該不會是想要把我的翅膀染白，派我份工作做吧？」亞赫拉歪著嘴道。
休米安又笑了，為亞赫拉的天馬行空、異想天開。
「怎麼可能！」
「呼，那就好。我還想繼續逍遙下去。」亞赫拉喘了口氣。
該怎麼說呢？他早就習慣當只被野放的動物，自由自在，現下想要在他的脖子套上項圈，他會無法呼吸的。
不過休米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差一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那麽，你該投胎了。」休米安道。
「什麼？你剛剛說了什麽？」亞赫拉忍不住再問一次。
休米安的表情不變，還是一臉溫儒和氣。「我說，你投胎的時間到了。請你三天後去報到，準備投胎。」
這回，亞赫拉沒氣質的張大了嘴，下巴幾乎鬆脫垂到地上，完全合不起來，而一雙黑眼也瞠得老大，整個人宛若僵石。
亞赫拉只覺得自己的腦漿凝固，讓他無法再思考……好不容易解了定身咒，甩甩頭，他還是覺得思緒一片空白。
好半晌，他忽然有些乾澀的嘴才吐出幾個宇來。「你是說……投胎？」
休米安仍是一臉笑意。「是的。」
亞赫拉抓著自己一頭黑髮，快發瘋了。
有沒有搞錯呀？他怎麽不曉得在天堂里當黑天使還要投胎……
不，不對，應該是說，像黑天使這樣的狀況，好幾百年也才會不小心出現這麽一例，所以他根本不曉得這黑天使該不該投胎……
不，也不對！應該罵的是他這該死的記憶，只恢復了一些有關於菲貝兒的部分，其他的不曉得被藏到哪去……
唉！不管怎麼樣，這投胎……他還當真想都沒想過。
此時，菲貝兒那有點憨又可愛的笑容和嘟著嘴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腦海里，讓他回想起過去他也是這樣，不得不離開他。
千萬沒有想到，這回他又得再嘗一次……
不過幸好，菲貝兒只當他是朋友，說不定等他投胎了以後，他根本不會再想起他……唉，算了，這樣也好……
亞赫拉吐了口氣，對上休米安靜謐等待的視線。「我知道了，我會在三天後去報到投胎的。」
「謝謝你，亞赫拉。」
像只斗敗的公雞，亞赫拉往門口踱去。但是之後他又回過頭來，看著休米安臉上那神秘的笑容問道：「我可以知道一件事情嗎？」
「嗯？」
「當年……他許了什麽願？」
休米安當然明白，亞赫拉說的「他」，指的正是五百年前的「菲貝兒」，因此他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是嗎？我知道了。」
亞赫拉失望地離開了。
休米安在他離開後，站在窗檯前，看著他黑色的影子愈飛愈遠，口中則預言似地喃喃自語……
「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夠告訴你，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
身材嬌小的天使左右張望了下，有些不悅地跺了下腳。「哼！平常叫他少跟，他都黏在身邊，但是偏偏要找的時候卻找不到……去！」
拍拍翅膀，菲貝兒離開羅比諾的宮殿，準備往天堂大門飛去，卻發現黑天使亞赫拉朝他飛了過來。
「喂！你去哪了？都找不到你！」
虧他還好心地準備帶亞赫拉一起下凡去玩，怎知他像是飛過頭似，竟連他也沒有瞧見，筆直地往前飛去。
菲貝兒呆愣了下，立刻憤怒地轉身追過去。「喂，亞赫拉！你是怎麽了？發燒了嗎？」
他伸出手去摸亞赫拉的額頭，然後故意在亞赫拉瞪著他時，拍了下手。「哦，我忘了，天使是不會生病的。」
亞赫拉則沒好氣地道：「廢話。」
「什麽？亞赫拉，我是看你眼神獃滯的亂飛，怕你撞到別人才好心幫你的耶！」菲貝兒不滿地說。
要不是他出言諷刺，亞赫拉說不定現下還在神遊太虛呢！
亞赫拉扁了下嘴，本來想反駁，但是一思及他三天後就要離開，他就像是沒了氣的球，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菲貝兒則好奇地看著他，不太明白為什麽一向笑嘻嘻，而且賊頭賊腦的亞赫拉突然變得愁容滿面？
「你怎麽了？是不是前幾天下凡的時候吃壞肚子？」菲貝兒眨眨水靈大眼猜臆道。
因為他喜歡在休憩的時候，施法變變人類的電視來看，因此他知道人類吃壞東西是會壞肚子的。
難不成……天使也會嗎？
亞赫拉翻了翻白眼。「跟那個無關，你不要亂猜。對了，你找我有事嗎？」
「找你？哈！我才沒有找你。」菲貝兒轉過身去，展翅往前飛了飛。
「那你叫住我做什麼？」亞赫拉戲謔地問。
如果……他是說如果啦！如果菲貝兒有那麽一點喜歡他的話，或許他會想盡辦法，別下凡投胎去了。
「我……我哪有在找你！」菲貝兒不敢承認，他的確是在出了官殿之後就急忙找亞赫拉，只能懊惱地否認。
但是他這話卻活似在亞赫拉的心臟一擊，打得他有一點無力。
看來，他比五百年前還沒有用。唉……
「好吧！不是找我？那我走了。」一反往常，黑天使居然沒執意跟著他，往東邊的宮殿無力地飛去。
菲貝兒見狀，睜圓了眼。
「反……反常了！反常了！我很確定他反常了！」菲貝兒望著亞赫拉的背影，自語自語道。「那麽……果然是吃壞肚子了？」搖了下頭，菲貝兒又點點頭。「好歹我也算是他的朋友，還是上前去關心一下吧？」否則他突然覺得有些焦躁，一顆心也都定不下來，怎麼下凡執行任務呀？
萬一……任務要是再失敗，這亞赫拉絕對又是罪魁禍首的不二人選。
再三思忖，彷佛是給了自己一個理由般，菲貝兒忍不住跟著飛去，在背後拍了拍亞赫拉的肩。
「哎，別這樣，只是壞肚子而已……跟我到凡間去吧？我終於又要去執行任務了！只要你答應我不幫倒忙，我就讓你跟，怎麼樣呀？」
聽到菲貝兒這不算是安慰的安慰，亞赫拉忍住爆笑的衝動，抿著嘴唇。
然而菲貝兒看了卻問：「亞赫拉……你該不會是想吐吧？」
這會兒亞赫拉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笑得他抱著肚子。「哈哈哈……哈哈哈……你有沒有搞錯呀？天使都不會生病了，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吃了人類的那一點東西就壞肚子？哈哈哈……」
亞赫拉笑著笑著，側過身去，見到菲貝兒的臉氣得發紅，兩隻眼也大大地瞪著他，讓他把笑意全都壓了回去。
「呃……那個……」
「我……我……我是關心你耶！你難道就不能……就不能說點好話嗎？」難得如此生氣的菲貝兒大喊著。
而亞赫拉也因為自責而沉默了。
他承認他是有些不該，但是他的個性天生如此，有些彆扭，即使是面對自己喜歡的對象，也說不出喜歡。
突然之間，菲貝兒生氣地轉過身去，抖著肩、吸吸鼻子。「我……我最討厭你了！」
然後他振翅疾飛而去，沒有再等亞赫拉跟上了。
亞赫拉皺著眉，目送他離開。
不過對於菲貝兒的關心，他還是很開心，但是關於他要投胎的這件事，他卻連個字都說不出口。
「唉，我該怎麽辦？我實在是捨不得就這樣一走了之……如果再有三個願望就好了，可惡……」亞赫拉握緊拳頭喃語。
他要是再有三個願望，第一個會許不投胎，第二個會許菲貝兒喜歡他，第三個會許他們能夠永遠在一起……
「唉，想這個也沒有用，還是快想點好話讓菲貝兒消消氣吧！」剩下最後的三天，他當然要好好把握。
不料當他打定主意往前飛去，竟瞧見幾名天使將灰色翅膀的潔絲佳包圍住，並且惡言相向。
亞赫拉在此時，驀地想起了菲貝兒當時問他的話--
「喂，亞赫拉，我實在不懂耶！灰色的翅膀跟黑色翅膀、白色翅膀有什麽不同？要是討厭的話，他們應該是比較討厭黑色翅膀的你吧？為什麼利提亞卻是比較討厭潔絲佳呢？！」
亞赫拉那時候是這麽回答的：「因為我是個意外，而他不是。」
「意外？」菲貝兒撒撇嘴，似乎不懂他在說什麼。
沒錯，黑天使是因為意外而造成的，也就是說，天使們知道他的出現是因為錯誤而來。但是潔絲佳就不同了。
他是以正規的程序被引上天堂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視為天堂的異類。
不過亞赫拉現下在意的，卻是那名叫做利提亞的天使，因為他……彷佛在利提亞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其實利提亞應該是喜歡潔絲佳的吧？因為想要引起潔絲佳的注意，才會故意欺負他。
這就像小孩子想引起注意而弄壞東西的道理是一樣的……真沒想到，原來他也有欺負自己喜歡的人的個性。
亞赫拉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開什麼玩笑？我只是嘴巴毒，可不會請其他天使把菲貝兒給包圍起來，痛扁一頓。」
是呀！他是真心的喜歡菲貝兒，又怎麼可能會傷害他呢？
於是亞赫拉拍起翅膀，往菲貝兒離開的方向飛去，沒多管閑事。
不過他卻在心裡暗暗盤算，或許在他投胎之前，他可以幫利提亞一點小忙，讓他及早看清事實。
如同菲貝兒說的，灰色的翅膀跟黑色翅膀、白色翅膀有什麽不同？難道就因為翅膀的顏色不同而否定他的存在嗎？
哈！那麽，他才是最應該被否認的那名天使。至少潔絲佳可是乖乖地在天堂做牛做馬，而他卻沒有。
利提亞要是不早一點看清事實的話，說不定就會跟他一樣，落得只能分離的悲慘下場。
而且他也開始懷疑，是否有什麽不確定的因素在影響，否則為什麽他會恢復五百年前的記憶呢？
難道，是命運的惡作劇？
還是……那個曾被他遺忘的願望實現了？
☆☆☆
來回踱步。
當菲貝兒察覺自己竟然感染了羅比諾在煩惱時的標準動作，忍不住又氣又惱地抓著一頭金髮。
不過雖然自知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在休米安的宮殿大門口，來來回回地走動著。
「怎麽辦？要不要進去呢？」菲貝兒似乎分裂成了兩個，第一個菲貝兒正問著第二個菲貝兒。
而第二個菲貝兒則回答，「當然要啦！你不是要來這裡問亞赫拉的下落嗎？難不成你就想這樣落跑？」
「不，我當然不想。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休米安一定會覺得奇怪……啊，不，是全天堂的天使都會覺得奇怪。我那麼討厭那傢伙，為什麽一定要去問他的行蹤呀？說不定……說不定他明天又會從哪裡蹦出來嘲笑我……我看……還是算了吧？」
「不行！都來到這裡了，為什麽不進去？」
接著，跟自己對完話的菲貝兒拍拍翅膀，逕自在階梯上就找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
「唉，算了！亞赫拉的死活又不干我的事，誰在乎他怎麽了？」菲貝兒托著腮，再度喃喃自語。
不料，有一個聲音回答了他。「是這樣子的嗎？」
「咦？」菲貝兒這一回頭，傻了下才慌張起來。「休米安！啊……我是說，我沒有什麽事要找你……」
嗚，他這樣說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哦……
原來休米安正好步出宮殿，而他的身後還跟了另一名高大的天使藍凱爾，這更是讓菲貝兒說話打了結。
唉，誰教他平常犯錯像在呼吸空氣一樣自然，因此每當他一見到藍凱爾這名司刑罰的天使，總會有種毛毛的感覺。
休米安笑了笑，伸手將他由階梯上拉了起來。
「你是想問亞赫拉的事情吧？」
「你怎麽會知道……啊，我……那個……」菲貝兒漲紅了臉，只覺得自己真的是笨呀！怎麼會那麽簡單就被套出話來呢？
但是算了，既然休米安主動提起，那麽讓他知道也無所謂，只要他不會告訴亞赫拉那個尖酸刻薄的傢伙就行了。
「難道亞赫拉沒有告訴你嗎？」休米安狀似訝異地問道。不過他心裡卻有數，這才只是個開端而已。
「他？告訴我什麽？」菲貝兒猶豫地問。
這幾天，他也許是賭氣，刻意不主動和亞赫拉說話，即便亞赫拉仍嘻笑地用話激他，他還是不予回應。
因此他根本不曉得，亞赫拉忘了告訴他什麽了？
休米安家平常一樣從容道：「他去投胎了。兩天前就去了。」
「投胎？」菲貝兒大叫了一聲，瞧見藍凱爾注視著他的目光後，又趕緊壓低聲音問道：「黑天使也要投胎？」
他還以為……以為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因此他從來沒有想過，亞赫拉會有離開天堂的一天。
是啦！他是很討厭亞赫拉那張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只會惡言惡語，可是他早就習慣了呀！亞赫拉也犯不著因為這樣就跑去投胎吧？
菲貝兒愈想，心裡就愈是難過。
猛地，他也突然發覺，其實他並不是真的討厭亞赫拉，甚至於是非常的依賴亞赫拉……
但是他似乎覺悟得太晚了。他的心像破了一個洞似地刺疼著，也讓他急欲知道原因。
休米安回答了他的問題。「因為亞赫拉本來就是天堂里的一分子，因此仍然必須下凡投胎。」
「但是……但是那個傢伙平常待在天堂又沒有做事，為什麽要讓他投胎？」菲貝兒這算是在替亞赫拉抱不平嗎？
休米安聞言，輕笑出聲。「是呀，就是因為他平時都沒做事，所以才讓他早早下凡投胎。」
「呃……是這樣子的嗎？」菲貝兒沮喪地垂下頭。雖然事情的原因是如此，但他還是覺得難過。
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他能夠早一點原諒亞赫拉，說不定亞赫拉就會好好跟他道別了。
不，誰要那個混蛋跟他道別了？不過至少……至少他也該說個再見吧？難道連個再見，他都不願跟他說嗎？
思及此，菲貝兒的肩塌著，整個人猶如背負了顆大石，痛苦難當。
因為雖然亞赫拉滿口毒辣，不過他也不否認，有亞赫拉在的天堂熱鬧了許多，也快樂了許多。
而且自從亞赫拉不在他的身邊後，一切都不對勁了……
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想笑也笑不出來，原本以為的解脫，更是一種難以啜飲的苦澀。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只讓他更加沉重，快樂不起來。
然而菲貝兒悲傷的表情讓休米安想起了五百年前那個願望，也想起了往事。如今命運之輪將再度為他們而動，其齒輪也會再度緊密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