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盜亦有道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我們才知道它的可貴,才想到要去珍惜。
可它卻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在很多人身上被印證著。
不是真的經歷了、承受了,誰又能知道其中真正的味道。
只有真正經歷了,才能體會這種痛苦是如何深邃,如何濃烈。
今天對於秦不還來說,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最糟糕最倒霉的一天。
黑暗的屋子、陰冷潮濕的地面、被綁住的手腳、飢餓、疲憊、孤獨、思念和自卑,一下子全降臨到他的身上,緊緊地包裹了他。
他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灰心、和抑鬱的滋味。
甚至還有絕望。
現實當中遭遇的挫折和他心目中的理想產生了激烈的衝撞。
英雄豪傑豈會遇到幾個小毛賊就落到這步田地?
他可是一直一心一意要做頂天立地的英雄仗義豪俠的好漢的。
他曾想作「雪獅子」林易一樣的豪傑。
林易三十歲即創立雪峰堡,手中霸王槍橫掃大江南北,百戰無敵,並且史無前例地連任兩屆武林盟主,聲望地位無人能及。雖然他已故去二十餘年,但若論槍法造詣,普天之下,至今無能出其右者。
他也想作肖明月一樣的大俠。
肖明月出道之初即以「一鶴衝天」的輕功冠絕江湖,以「綠竹松風劍法」傾倒天下,成為南樓一派最傑出的弟子。
重要的是他生性洒脫磊落,豪邁脫俗,出道不久即與武當沖霄、崑崙派的海迪風聯袂江湖、懲奸除惡、快意恩仇,風頭之勁一時無兩,被譽為「風雲三傑」,成一段佳話。當時,甚至是今天,他們都是無數青年人崇敬效仿的偶像。
後來,他雖受人誣陷,蒙受不白之冤,但他忍辱負重,心懷天下,非旦無損於他的形象,反而使他成為繼林易之後最具傳奇色彩的一代名俠。
他還想象花飛夢那樣。
花飛夢師承「天外四大奇人」之無名和尚,出道之初即敢以一人之力對抗當時勢力滔天的「七煞教」,雖然歷盡艱險,卻百折不回無懼無畏,以熱血、鐵骨、柔情譜就了段段英雄之曲。
雖然他很快就淡出江湖,與紅顏知己歸隱海島,但他的故事至今廣為流傳。
林易、肖明月、花飛夢的故事將在另外的作品《劍氣飛花》中敘述)
他們都是秦不還心目中的英雄,是他一直以來想要成為的英雄。
可今天,他的豪情壯志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他今天才知道他的真實本事和他想象中的有多大的差距。
他一下子認清了很多事情,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這一天過得雖然很糟糕,對他卻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甚至對他今後的生命都將產生重大的影響。
如果他還有今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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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天似乎亮了起來。
透過門縫漏進來的光線越來越明朗。
咕嚕嚕的肚子的叫聲把他拉回到現實,眼前的處境重又激起他對強盜的仇恨。他暗下決心,若有機會一定要把這些該死的強盜個個碎屍萬段。
不,碎屍萬段之前先要把他們打個**開花。
得讓他們先吃點苦頭。
外面漸漸有了人聲,而且吵聲越來越大,聽起來喜慶而熱烈。
同時伴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象是在做飯了,原來這地方離廚房不遠。
跟著,飯菜的香氣透過整間屋子的縫縫隙隙毫不知趣地涌了進來,迅溢滿了秦不還置身的小小空間。
媽的,這該死的廚師的手藝還真不賴。
此刻的飯菜之香竟是秦不還聞所未聞。
他的肚子已經毫不掩飾地證明了這一點。
秦不還從來沒有覺得象現在這樣痛苦過。
他現在只盼著快點來人把他**去,即便出門就被剖心挖肝他也不在乎了。
繼續待在這裡,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時間一點點的在推移,門縫裡射進來的光線已經由金黃變成了一種更亮更白的顏色,他甚至聽得出廚房的人已開始上菜了。
此刻的外面,太陽想必升起老高了。
秦不還度時如年地忍受著,忍受到門終於從外面被打開了。
昨天擒獲他的丁家四虎打扮一新,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
丁大虎宛如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手一揮,氣勢十足地道:「把他帶走,壽宴已經開始了,咱可別落在他人的後頭。」
其餘三個答應一聲,一起動手,解開秦不還腳上的繩子,把他拉了起來,向外面推去。
秦不還傲氣頓生,用力一甩,倔強地道:「放開我,本少爺會走。」
「臭小子,倒有幾分倔脾氣,一會兒挖出你的心,看你還倔不倔。」
丁二虎說著話,一腳踢在秦不還的**上,險些把他踢倒。
昨天就是他的手被秦不還刺中了,心裡恨得要命,雖然不能把他殺了,但這小小的報復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
秦不還氣得險些暈過去,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儘力配合些,以便少受點這種侮辱。
外面的太陽確實已經老高了,陽光明媚,山風和煦,倒是個十足的好天氣。
這個寨子很大,大部分房屋都是巨木壘成,隨山就勢,屋脊相連,很有氣勢。到處都插滿了旌旗,上寫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等字樣。
對這些,秦不還當然是嗤之以鼻。
,不斷地有人來來往往,抬酒的端菜的,好不熱鬧。
走了不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座大廳,上書「聚義廳」三個大字。
裡面人聲呼喝,熱火朝天,看來壽宴確已開始了。
他們剛走到大廳門口,裡面有人呦喝起來:
「四虎來了,四虎來了。」
不少人引頸張望,鬨笑不絕。
喊聲和笑聲裡帶著三分的不懷好意和七分的幸災樂禍,明顯是等著看好戲呢。
下子受到這麼多人的關注,四虎還以為是無上榮耀呢,不禁意氣風,昂挺胸大步走進了聚義廳。
秦不還則感覺到自己的臉一定和剛剛逝去的朝霞和即將到來的晚霞是一個顏色的,他恨不得眼前的地能裂開一條縫隙,好讓他躲進去。
聚義廳很大,此刻已坐滿了人。
靠近門口是排長條桌子,一直伸到裡面,都圍滿了人,桌子上酒罈肉山,眾人狂呼豪飲,好不熱烈。
大廳最裡面,一個一人多高的壽字金光閃動熠熠生輝,壽字前面是一個單獨的圓桌,這一桌人比較少,也相對文雅,所以就顯得安靜些。
居中而坐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漢子,紅紅的一張臉,三綹漆黑的鬍鬚飄灑海下,給人一種很斯文的感覺。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平和中透著威嚴。
不用說,這位應該就是秋風寨的寨主,大名鼎鼎的「黑道書生」西門秋風了。
西門秋風的身邊坐著他的夫人,女兒,還有他的兒子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旁邊的幾個,看樣子應該是山寨里的頭目。
四虎押著秦不還來到桌前,整齊站好,向西門秋風同聲道:「寨主,我們兄弟給您老人家請安了,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西門秋風含笑點頭,正想問一下秦不還是怎麼回事,丁大虎已指著秦不還道:「寨主,我們特把這小子做為壽禮獻給您。」
西門秋風笑了:「我向來是不收自己兄弟的禮的,再說,就算收,你們尋個活人來給我又有什麼用?」
四人齊聲道:「挖他的心肝,給您老人家下酒。」
下面已有人笑出聲來了。
西門秋風臉一沉,道:「為什麼要挖他的心?他可犯下了什麼十惡不赦之罪?」
丁大虎道上:「寨主對我們兄弟有活命再造之恩,我們就是想好好尋點東西獻給您,昨天本來在山下遇到一隻肥羊,卻讓這小子給攪了,所以,我們就把他給捉來了。」
「胡鬧。」
西門秋風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我一向不收兄弟們的禮,你們不知道么?山寨生活清苦寂寞,我過壽只是想讓大家熱鬧一下,為了防止你們竟相送禮,我才定下這條規矩,你們何以明知故犯?」
西門秋風的臉色讓四虎心裡一寒,但丁大虎仍壯著膽道:「別人可以不送,我們剛來,不能不送。如果不是寨主收留,我們早死在嚴心良那王八蛋的手上了,您不但收留我們,還殺了那個王八蛋為我們報了仇,這樣的大恩大德怎能不報,我們是拚了受處罰也要表這份孝心的。」
「還敢強詞奪理,我問你們,是誰允許你們下山的。」
西門秋風鐵青著臉站了起來。
「沒……沒有,我們……」
「我不要人送禮,你們偏要送禮,我不許人私自下山,你們偏私自下山,竟然明知故犯。」
西門秋風真的生氣了。
四虎立刻閉上了嘴。
邀功不成反挨了罵,看來要麻煩。
四人站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底下笑聲一片。
西門秋風把目光投向眾人,忽然叫道:「鄭旺財。」
人群中晃悠悠站起來一個人,正是昨天給四虎開門的長著兩撇鼠須的漢子。
起來他已經有了幾分酒意。
西門秋風盯著他道:「這三天來都是你在帶人把守山寨,你告訴我,四虎兄弟是如何下的山?」
鄭旺財的臉立刻漲得通紅,支支唔唔地道:「我……我……他們說要下山要給您尋壽禮,所以……所以……」
西門秋風嚴厲的目光下,他竟說不下去了。
「住口。你跟著我多少年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吧,你什麼時候看我收過兄弟們的禮?四虎剛來沒多久,寨子里的規矩他們不清楚,你也不清楚么?」
鄭旺財低垂著腦袋,一聲不敢出。
西門秋風又道:「你是不是看他們兄弟木訥憨厚,所以存心戲弄?」
「我……」鄭旺財原想否認,可一看到寨主的目光,嚇得又咽了回去。「我」了兩聲,一下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寨主,屬下一時糊塗,只想同他們開個玩笑,並無惡意,屬下知道錯了。」
西門秋風綳著臉道上:「既然錯了,就得受罰。四虎初來,我就不追究他們,至於你實在是可惡,從明天開始,你暫停帶人守寨,罰你為廚房挑水五百擔,表現好了再恢復原職。」
眾人紛紛起鬨叫好,鄭旺財一肚子苦水,卻不敢出聲,只能稱謝坐下了。
四虎趁這機會,早已悄悄溜進了眾人中間躲了起來。
西門秋風只是想教訓一下鄭旺財,並沒有真心想處罰。這樣的處理方式非但無損於今天的氣氛,反而提高了眾人的情緒。
他待眾人笑聲稍歇,高聲道:「我早同你們講過,我們既然聚到了一起,就是一家人,就是手足兄弟,就得相互關心相互照顧,不必屈從於強的,更不能欺負弱的。不錯,我們是強盜,可是盜亦有道,當強盜不一定就非得搶非得殺。
「不要忘了我們是怎麼當的強盜,有地種有衣穿有飯吃有太平日子過誰願意當強盜,不就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我們才當的強盜么?現在我們手裡有刀有槍,可這刀槍該怎麼用?我們要拿著它對付那些讓我們沒衣沒飯沒有生機的人,去幫助那些和我們當初一樣還處在苦難中的人,這就是我為什麼給你們定下規矩不能隨隨便便下山搶劫。
「我們是強盜,可我們得有道,不能恃強凌弱,傷害無辜。當然,更不能傷害自己兄弟,如果再有人犯鄭旺財這樣的錯誤,就不是五百擔水的問題了。」
他這一翻話講得慷慨深情,但說到最後,語氣緩和下來,引起了大家的笑聲。
完之後,他大步走到秦不還的身前,親自解開秦不還身上的繩子,然後向秦不還一輯到地,道:「這位小兄弟,我手下兄弟無禮,讓你受驚了,在下這裡給你陪罪了。」
秦不還第一眼看見西門秋風就覺得這個人不象是強盜,至少跟他想象中的強盜不一樣。等到西門秋風處理完整個事情,他明白了始末,心中的氣恨全消,甚至立刻改變了對秋風寨的看法。
西門秋風向他拾禮陪罪,反而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了,連忙道:「寨主說的是哪裡話,都是在下學藝不精,怪不得寨中兄弟。」
「哈哈,小兄弟真是大人有大量,胸懷坦蕩,既然不見怪,相請不如偶遇,就請一起過來喝一杯,這可是緣分啊。」
西門秋風拉起秦不還就要入席,只聽門外一個聲音道:
「怎麼,不請我喝一杯么?」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出現在大廳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