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面一片寂靜,可在白天,那裡卻是一片殺戮之地,血仍是鮮紅的,即使沒有月光也能依稀看到。人一隊一隊地死去,在斷糧兩天的今夜一切都顯得那麼凄涼。蒼老的戰歌在空中飄蕩:不知是誰失去了親愛的戰友,不知他被掩埋沒有。大部分的屍體就那麼靜靜地躺著,沒有人再有力氣安葬他們,只有風帶著沙塵,掩蓋住年輕士兵不願閉上的眼睛。
亞米,安靜地坐在帳內,記憶變得遙遠。她緊緊握著他的手,擔憂的眼裡含著淚光。
「你會沒事的。」
躺在床上的自己無法張開眼睛,只有那手一直沒有放開,暖暖的,亞米,像一個咒語,可以令人心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回頭時總能看到亞米的臉,笑著的,擔憂的,慢慢地熟悉,慢慢地不能再分離。
「你想過出去嗎?」把焦急掩藏起來,只有十歲的自己問著同自己一樣大的亞米,不知道心底的東西是什麼,有點兒酸,有點兒澀,只想就這樣和亞米永遠在一起。
「羅已呢?」總是把羅已放在第一的亞米,每個決定都會看羅已的意思。
「不知道。」
亞米為難了起來,「那麼我也不知道了。」天真的眼裡只映著羅已的影子,「我只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是什麼時候長大的?看到亞米時控制不住地想要把那身體用力緊緊地抱住,有點兒想要吞噬掉的感覺,就像一個飢餓了很久的人。只是好奇怪為什麼是亞米,為什麼會對亞米有那樣的感覺,害怕被亞米拒絕,他忍耐著,卻發現自己的眼已經離不開她了。這是什麼樣的感覺?精光在眼裡浮現,緊緊握住手,指甲鑲入了肉里,命運那樣的東西,一定可以改變的。
外面一片漆黑,明天,血仍是紅的。
西方國的國旗是一頭撲向獵物的豹子,黑色的身上印著幾道白色的花紋,遠遠看去黑壓壓的一片。風裡,帶著濃濃的血腥,就連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羅已都有點兒被壓得喘不過氣了。
只要號角聲一響,對面的死亡軍團就會蜂擁而上,不曾害怕過什麼的羅已真正感到力不從心了,現在的羅新還在重建中,面對以尚武為風的西方國,能堅持到現在已用盡了他渾身解數,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早早就失了地利。如果……抬頭看天,嘆了口氣,就算亞米召集到了民間的力量,哪有可能這麼快就會趕到。六天前發出去的求援信,不知道亞米看了會有多擔憂。
腦海里正在想著,忽聽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像從雲際傾下來一樣響徹整個空間。所有的人都緊握手中的兵刃,生死只在這一線間了!
身後喧囂起來,羅已心裡一驚,轉過身去,就見一隊隊平民打扮的人手裡拿著各種工具紛紛衝上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亞米,那是羅已從未見過的亞米,神采飛揚的臉,有種說不出的傲然,坐在馬背上,看到他,她輕輕地笑了,是那麼的驕傲。
雖然困難,他們還是在最後的時候頂住了西方國的進攻。看著有序撤退的西方國軍隊,亞米的臉沉了下去,如此訓練有素的軍隊!看著不遠處臉色蒼白的羅已,她走過去,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抬頭掃視著死亡的華圖。
身上有幾道不算大的口子,大概是被流箭所傷,自行上了葯,亞米等著羅已察看軍營回來。不知道明天又會是怎樣的戰場,今天的自己即使站在了隊伍的最後方,一幕幕血腥的畫面還是刻在了腦子裡,羅已就是這樣生活了近兩個月嗎?可怕的戰爭,現在的羅已全身只有眼睛還像以前的樣子。
見羅已走了進來,想也不想便撲到他面前,抱住瘦了的羅已,亞米心痛著,然後揚起臉問:「還好嗎?」
「還好。」羅已扯出一個笑,「你到得很及時。」
亞米靦腆地笑了笑,「我是一邊走一邊召集的人馬,我想越靠近戰爭的地方,人們應該越有憂患意識,召集起來應該不難。」
羅已點頭坐到一邊,看著亞米消瘦下去的臉,看來亞米最近也很難過,握住亞米的手,他有點兒心痛。
「藍已……夫人在後宮幫著支撐,她其實是個很厲害的女人,」說到這亞米抬起頭,問:「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羅已愣了一下。
亞米瞭然地道:「你前一陣真的很厲害,能讓西方國最厲害的鐵甲軍團損失過半,可惜你所有的計謀都讓這平原束縛住了,是嗎?」
羅已看著說著話的亞米點了點頭。
亞米嘆了口氣,「羅已什麼都好,聰明冷靜,只是有時候又太過倔強、高傲,尤其是面對旗鼓相當的對手,就有想放手一搏的衝勁。」看著羅已有點兒沉下去的臉,亞米繼續說道:「可是現在不是什麼王者較量的時候,羅新能趕走西方的進攻就很不錯了,所以……」話雖然重了些,卻不得不說,「收起你的王者之心,只要能贏就好。」
羅已沉默起來。
亞米半跪在他面前,就像小時候安慰做錯事的羅已一樣,輕輕握著羅已的手,深吸口氣,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一鳴現在正帶著我選出來的五十個宮內侍衛從小道繞到西方國,最遲後天,西方國內就會有動亂,雖然不大,但對那些正打在興頭上的西方國已經夠了,我們就趁機向後撤,等他們明白過來,追的時候,我在來時安排的那些東西大概就能用上了。」
羅已靜靜地聽完,臉上表情未變,只低聲問道:「一鳴可靠嗎?」
「這點可以放心,我在他身邊安插了兩個人,那兩人的家眷都在宮裡,只要有不測,他們的家人就跟著陪葬。其實開始我不想讓一鳴去,可現在宮裡只有他有帶著那些人繞到西方國的能耐,而且我這一走,只留下他和藍已,我放心不下,還是讓他跟了去省事。」亞米話說到這頓了一下,沒有注意到羅已眼裡一閃而逝的精芒,仍自說著:「我在來時命人在途經的地方設了陷阱,我們小隊小隊的人馬沒事,但他們要是著急迫趕一定會跑不了,然後他們吃了暗虧,會變得小心,後面的事就是利用地形了。」說完,她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在地上鋪開,上面用筆勾畫著一個個村莊。
「我在猶豫,你看這……」手指給羅已看。
羅已低下頭仔細看了起來,間或抬頭看亞米一眼,問上幾句。
此時,亞米心裡從未有過如此的安穩,她終於可以幫上羅已了。
戰爭繼續著,每一刻都有戰報傳來。心慢慢靜了下來,亞米望向羅已的臉,羅已正在凝神觀望著遠處的戰場。為首者亂了,如何安撫下面的人,亞米一點點學著,理解著她眼裡的戰爭。想要知道得更多,她認真地看著,聽著,總有一天,她可以站在羅已身邊,成為他最有力的臂膀。
西方國內大亂,有人在井水裡下了毒,許多人無辜慘死,雖然知道這是最有效的辦法,可聽聞后,亞米還是心裡不安,戰場上死得再多都是士兵,而那裡卻是百姓。為了勝利,亞米努力忍著,頭一次心裡覺得不安,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佔有最有利的地形和西方國軍隊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一塊塊消滅著不可一世的敵人,後方的增援也趕了來,在本土打仗,地利先佔了上風,西方的殘暴也把人和促成,天時就是隆冬的來臨。僵持近兩月的戰爭,應該會在隆冬來臨時結束吧!
在篝火旁,亞米看著眼前跳動著的火苗,面前的食物都涼透了卻吃不下一口。昨夜被人偷襲,在半夜裡醒來,就看見閃閃刀光劈頭而來,千鈞一髮之際有貼身的侍衛擋下,亞米沒有慌張,倒是匆忙而來的羅已讓亞米沒來由地慌張起來,害怕著,卻又不知道害怕什麼。頭一次看到那樣的羅已——冷凝的臉,汗珠順著臉頰直往下淌,不由分說緊緊地抱住她,像要把骨頭都捏碎似的。身邊的火把把四周照得一片雪亮,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心裡慌了,卻推不開羅已的手臂。
「傷到了嗎?」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在壓抑著什麼。
亞米冷靜了下來,回抱著羅已,不再在乎那些好奇的眼光,只是安慰著嚇壞了的羅已。
自己對羅已很重要嗎?心酸酸的,有點兒痛,卻又有說不出的高興。
只是為什麼從那之後就不想再見到羅已了?不想看到那種臉,即使心裡想著,可總是有點兒怕。白天也沒有去找羅已,把自己關在了帳子里,靜靜地待了一天,晚上再不去找羅已的話,會不會很奇怪?心裡正想著,有影子擋住了亞米眼前的光線。抬頭看去,是羅已沉著臉看向自己。
他俯下身,看入亞米的眼,「今天怎麼了?」
亞米把頭一低,不去看他。
羅已坐到了她身旁,那些貼身侍衛小心地在四周觀察著。羅已現在是羅新國的心臟。風刮的火苗忽閃忽閃的,亞米忙站起身道:「外面冷,回帳子里去吧!」
「去我那吧!」羅已坐在地上抬眼看著亞米,那雙亞米再熟悉不過的眼,好像吸收了天上的星光,亮得讓亞米似乎都呆住了。
自從再次見到羅已,亞米就不像小時那樣和他睡在一個寢室了,現在卻被叫入了帳內。亞米匆匆打量了下,比自己的地方要寬很多的帳子乾淨整潔,不知為什麼最近自己好像被忽略掉一樣,這還是頭一次可以如此走進羅已的住所。
亞米看了一圈,找好了個位置就要去拿毯子,卻被羅已一把攔了住。
「做什麼?」
「鋪床啊!」
羅已因她的話把臉沉了下來,放開亞米的手,走到一邊,假裝看著桌上的東西。
亞米站也不是動也不是,半天,輕輕喚著越來越不明白的羅已。
羅已沒有抬頭,「你先睡吧!」
「早點兒休息,你每夜都要和將軍們商量到那麼晚,明天又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亞米擔憂地說,心疼瘦下去的羅已,只是羅已一點兒忙也不讓她幫,急死了。
「亞米。」羅已忽然低喚一聲,亞米的心沒來由地跳了一下。
「你是不是很想幫我?」聲音很輕。
亞米看向站在另一邊的羅已,為了不讓外面的人看到裡面的情況,帳內的火併不亮,映得羅已若隱若現的臉上好像有什麼在燒著,紅紅的。
亞米過了半天,才回道:「嗯。」
之後再也沒有說過什麼,就在亞米以為自己快睡著的時候,感覺有什麼擋住了眼前的光線,還沒有張開眼就被人捂住了眼,熟悉的蔓羅靈花香在鼻間停留。
「想過我嗎?」羅已的聲音不太對,好像在壓抑著什麼似的,問得很急,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
亞米閉著眼,用力點了點頭,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說好永遠在一起的,對嗎?」
又一次點頭。
羅已的聲音就在咫尺。
「那就幫我吧!在我身邊一步也不分開。」話里有著亞米不太明白的無奈。為什麼要無奈?難道羅已不喜歡和自己在一起?
「亞米,發誓。」
捂住眼的手慢慢鬆開,逐漸清晰的視野里是羅已年輕漂亮的臉。
亞米痴痴地看著羅已,無法動,害怕只要一動就會弄壞了什麼一樣。
「用你的家人發誓,如果你要離開我,他們就在地下不得安寧。」
亞米輕輕笑了,「不會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羅已卻在下一刻把頭深深地埋在了亞米的發中,像是撒嬌一樣,胡亂扯著亞米的發,緊緊地和自己的發混在了一起。
「頭髮亂了。」亞米說著,卻沒有阻止,靜靜看著羅已把發弄得一團糟,直到他停下,亞米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黑色的發中傳出,「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把你搶走。」
亞米笑著抱住彆扭的羅已,「傻瓜!」
羅已卻忽然從亂髮中抬起頭來,近乎痴狂的眼直直地看向亞米,他笑了,笑得那麼堅定。
以後亞米就待在了離羅已最近的地方,幫著羅已處理各種事情。慢慢地,軍中都知道在找不到王的情況下,亞米的命令是等同的。
戰爭也因為隆冬的第一場雪發生了變化。
密探說西方國糧草已經快用完了,羅已這幾天在設計一個可以讓西方王完全死心的辦法。
因為在山裡又下了雪,大隊人馬分成小隊小隊向前走著。看著慢慢豁朗的前方,再看看暗下去的天,亞米忙用馬鞭碰了碰前邊的羅已。
羅已從沉思中醒來,看了下前邊,下令在前面的空地上安營。
亞米快速下馬,跺著沒有知覺的腳。羅已心痛地看著亞米的樣子,亞米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卻一聲抱怨也沒有。
亞米發現了羅已正在看著自己,忙笑了,快步走過去,道:「怎麼?想出來了?」
羅已搖了搖頭。
亞米失望地嘆了口氣,「要不就開它一仗,打得他害怕,不得不走。」
前方密探來報,一鳴他們已經從西方國撤了回來,所以只能和西方國正面較量了。
羅已拍了拍亞米的肩,吐了口氣,「要是那樣的話,又要損失很多人馬。」
亞米也明白,只是如果不早下決心的話,一仗一仗地打下去,損失也不會少,何況夜長夢多。
「打吧!」
羅已點頭,「可在哪打?又怎麼打?要想一擊而成的話……」話到這停了下來,羅已忽然看向亞米,那眼神亞米太熟悉了。
「找到了?」
羅已點了點頭,卻擔憂地看著亞米。
亞米有點兒不安,「怎麼?有危險?」
羅已又點點頭。
亞米似乎明白了,「你不會……」
羅已無奈地笑了笑。
亞米嘆了口氣,「你也真敢想。」
話雖如此,那個辦法卻真的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