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寬敞的辦公室中，一個男人正低著頭，埋首在成堆的文件資料中。

交響樂在整間辦公室大聲地響著，帶著一股振奮的力量，讓他更有精神的批閱文件。

「叩叩叩!」

敲門聲輕輕地響起，沒有等他回應，一張俏皮的臉蛋立刻從門縫中露出來。

門慢慢地被推開，驚動文件堆里的他，抬起頭，正是妹妹雷靜允，帶著一臉詭異神秘的微笑看著他。

「哥!你不覺得吵死人了嗎?整棟大樓都聽到你的交響樂了啦!」

她刻意捂住耳朵，瞪著他。

「不是跟你說過，這裡不是遊樂場，沒事別來這裡。」雷震允終於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將一旁的音響關掉，頓時恢復一室的寧靜。

對他而言，辦公室算是他的聖地，是他最能找到歸屬感的地方，在這裡工作總是能夠得心應手，永遠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靈感與收穫。

所以他特別不喜歡在上班時間有人來吵他。

雷靜允可不吃這一套，她眨眨眼睛，大刺刺地坐到一旁沙發椅上，嬌小的身子立刻陷進去。「我又不是沒事，我可是代替媽來看看你的。」她頓了下，不滿地瞪著雷震允。「你這個不孝子，有多久沒有回家啦?」

由於他們家住在較遠的郊區，離公司有一段距離，雷震允為了工作方便，索性在公司附近租房子安身，又因為公司最近的業務比較忙碌，所以他的確有好一陣子沒有回去。

他算算日子，開始有些過意不去的念頭，畢竟自己不在家裡頭，總是由妹妹照料兩老。

雷靜允又絮絮叨叨地道：「你啊，媽老是念著你，盼你早點回來，是你自己不回家，勞動我這個親愛的妹妹來拜訪你，居然還對我一副死人模樣。」

其實她倒也習慣這個木頭老哥的臭嘴臉，只要他一認真工作起來就是道德行，習慣就好。

「我剛剛在工作你沒看到嗎?」他白了妹妹一眼。「最近公司很忙。」

「又是工作!你一天到晚都在工作還不夠嗎?」

「不夠!」他老實地道。只有在忙碌的工作中，可以忘卻自己所有煩憂，可以拋棄一切煩惱，真真實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雷靜允拍拍自己的腦袋，她實在是受不了這個像工作機器的哥哥。

「天啊!我快要受不了你，難怪你都交不到女朋友。」雷靜允脫口而出，一臉快要昏倒的樣子。「明明是電腦公司的總裁，幹嘛還忙得跟個小職員一樣。」

她的話讓雷震允的身子微微一僵。

那僵直的動作雖然很細微，但還是讓雷靜允察覺到，她立刻誇張地捂住嘴，知道自己說錯話。

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知道這對雷震允而言似乎是個禁忌話題，沒有人敢當面對他提起女朋友的事。

以前媽媽曾經提過幾次結婚的事，結果只是換來雷震允更積極地投入事業中，好些日子都沒有回家。

他的公司規模愈來愈大，但是眉眼間的落寞卻始終沒有消失過。

對於這樣的他，他們一家人總會擔心焦急他未來的婚姻生活。

看到妹妹懊悔的神色，雷震允放裝不在意地聳聳肩膀，揮揮手。

「雖然我是公司的總裁，但這可是我空手打拚出來，為了上下員工的向心力，自然不能坐享其成，否則怎麼去因應現在這變化快速的資訊科技?」說著，他瞪著她。「你以為像你這麼幸福，當一個不事生產的大學生就可以了。」

「喂喂!別人身攻擊啊!我只是幫媽傳話而已。」

雷靜允收斂地擺擺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

「好了，你話已經傳到，這星期周末我會回家一趟，我要工作了。」雷震允不大想理會這個口不擇言的妹妹，視線又打算放回那一疊文件中。

「唉唷，等一下嘛，我還有話要說啦!」雷靜允從沙發上跳起來，拍拍他的桌子突然壓低聲音，臉色也變得比較正經。「哥，我告訴你，媽最近的身體不太好，我總是聽到她喊頭痛腳痛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身體不好?」雷震允抬起頭，擔心地看著妹妹。「有沒有去看醫生?」

他的模樣讓雷靜允暗暗地笑了下，隱藏住自己慧黠的眼神，故意裝作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這一招果然有用!不愧是媽媽，果然了解從她肚子里出來的兒子。

所以才特地要她設這個局，引領大木頭哥哥一步一步掉入他們的陷阱中。

她搖搖頭。

「沒有，我看媽的身體不太好，可是媽說她沒事，堅持不肯去看醫生，只是說頭痛一下子就好了，沒什麼大礙。」

「這可不行，你一定要叫她去醫院徹底檢查才行。」

說到母親，雷震允露出憂心的神色。

雷靜允見自己已經達成想要的效果，適時地收手，然後……等著好戲登場。

「我知道了，我回去會跟媽說的。」她點點頭，諷刺地對他笑了笑。「你這個工作狂啊!繼續工作吧!」

然後，等著被我們暗算吧!雷靜允怕自己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被看穿，急忙離開辦公室，將一室的沉寂留給雷震允，剩下他一個人。

其實，雷震允有時候就是怕這種莫名的孤單，狂烈地侵襲心頭，所以才會這樣投身在工作中。

事業有成的他對別人而言，或許是黃金單身漢，身邊的女人總是趨之若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那道缺口還沒有彌補，他不想這樣快就步入婚姻，暫時不想讓女人介入他的生命。

他不自覺地走向落地窗前，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街容，「允業」是他一手努力所創造出來的王國，而他是這裡的國王。

不知道過了多久，辦公室的門也不知何時陂推開來，一個帶笑的男性嗓音喚回雷震允的神智。「嘿!沒想到工作狂居然也有發獃的時候啊?」

調侃的聲音讓他不用轉頭也知道來者何人，他吸了口氣，淡淡地說：

「怎麼樣?你是嫌工作太輕鬆了是不是?還特地來這裡幫我分憂解勞。」

他的好友方仲麒，與他一同開創這個電腦王國的人，他們之間有著最深厚的友誼，而他的過去也只有方仲麒知曉而已。

「嘿，我的大老闆啊，你居然還敢說我的工作輕鬆，真是不知人間疾苦。」方仲麒大呼冤枉。「我只是休息一下，讓自己喘口氣，否則到時候莫名地過勞死，豈不是讓那些女人傷心難過?」

「有時間休息不如去工作!」雷震允轉頭瞪他一眼，開始翻起桌上成堆的文件夾，準備讓自己沉浸於工作中。

「喂喂，搞清楚，我們是人類，可不是機器!」

方仲麒走向一旁沙發，舒舒服服地坐下來，他實在太知道雷震允的習性了，有人在場對他而言，是一項莫大的打擾。

「對了，剛剛我看到靜允一臉調皮搗蛋的離開，她來這裡做什麼?是不是又專程來煩你?」其實他剛才看到雷靜允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就知道她不懷好意，偏偏從她口中問不出什麼，乾脆自己進來問問大木頭雷震允。

雷震允皺皺眉頭，說到靜允，讓他想到身體不大舒服的母親，以及她口口聲聲指責自己的不孝。

有空的時候，真的應該多回家去陪陪父母，畢竟他們的年紀都大了。

雷震允沒有正面回答方仲麒的話，只是揚起一道眉毛，冷笑著。

「她來這裡跟你做一樣的事情，你說呢?」

方仲麒自然聽出言外之意，但他不在意地搖搖頭，一副痞子模樣。「喔!原來她是來陪你這個孤僻自我的工作狂咧，沒想到靜允還滿善良的！」

他的自我吹噓讓雷震允不敢恭維，索性半躺在辦公椅上，顯得無奈。

「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今天工作沒做完休想回去，知道嗎?」

方仲麒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根本不把他的表情當成威脅。

「我說過我是來陪你，不然你說靜允來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他沒好氣地回答。「我媽身體不大好，她要我有空回家看看。」

這些話讓方仲麒心裡莫名地升起一絲困惑，雷伯母身體不大好?

那個注重身體保健、正常飲食又持續運動的蹦蹦跳跳婦女，身體會不太好?

「所以我請你高抬貴手，讓我早點完成工作，才能回家。」說完，他像趕乞丐一樣地擺擺手。「走吧、走吧!去做你的事情，別打擾我！」

「工作、工作!每天都只會工作！」方仲麒看著雷震允這幾天為了公司的事，眼睛下方明顯有一層黑眼圈。「你何必把自己搞成一條繃緊的弦，難道是為了那個杜珊珊?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不是嗎?」

當初都是為了那個杜珊珊，雷震允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如果沒有那個女人的話，或許今天的他完全不一樣了。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但是……」他沉吟著，眼睛上一層淡淡的輕愁。

「回憶並沒有過去。」他的眼睛失去焦距，落在遠處。

人與人之間的變數太多，只有工作可以讓他沉靜下來。「仲麒，你出去吧!」

方仲麒看著好友，才心甘情願地緩緩起身，離開辦公室。

他突然想到方才雷靜允在離開時，調皮的眼神以及故做神秘的話。

「嘿，這次一定要讓我老哥結婚成功，你等著看好了。」

不管他們的詭計是什麼，他真的希望他們的計劃可以實現，早點讓雷震允忘卻那不愉快的過去。

*****

這是一個不顯眼的小小店面，叫「香草蛋糕」婚友社。

巷子口，一對躲躲藏藏的中年夫妻正左右觀望著，一副害怕被發現的模樣。

女人頭上圍著一條花花大領巾，還戴著一副大大太陽眼鏡，遮住她泰半的臉。

同行的男人也是戴著一頂鴨舌帽，配上黑黑的眼鏡，兩人都一派神秘的樣子。

雷孝天不停低聲埋怨妻子庄美娟，不自然地頂著自己臉上的眼鏡。

「老婆，我們何必一定要這樣子?婚友社到處都有，幹嘛一定要來這裡?而且這裡還是兒子公司附近的婚友社，還要擔心被他發現。」

「廢話!婚友社當然到處都有，但是有效的不多啊!這家可是我探聽左鄰右捨得來的結果耶!聽說開幕沒多久，已經促成好幾十對幸福的夫妻呢!」庄美娟用力地白了雷孝天一眼，但是因為太陽眼鏡的關係，對方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這麼厲害!」

「當然啰!我可是絕頂聰明的女人呢!到時候我們兒子一定會乖乖地結婚。」

庄美娟彷彿已經見到雷震允穿著新郎裝的模樣。

好不容易終於躲進「香草蛋糕」中，店面不大，但是十分乾淨，顏色的搭配有種甜蜜的感覺，就像店名一樣。

他們稍微審視了下店面裝潢，脫下外衣。

「歡迎光臨!」一名女子笑著從裡頭走出，看起來風姿綽約又天真開朗，從外表竟猜不透她到底幾歲，是個神秘至極的人物。

雷孝天揚起一道眉毛，眼睛露出激賞的神色。

庄美娟氣的頂了老公一下，雷孝天才連忙把視線移回其他擺設上，故做沒事。

老闆娘微微一笑，笑容里媚態橫生。

「兩位是要報名嗎?我們香草蛋糕現在推出優惠方案喔，凡是我們促成的每一對佳偶，都可以獲得婚紗照半價優待。如果剛好是第一百對、第兩百對的話，還有一百盒喜餅可以帶回家喔!報名要快，你們絕對不會後悔的。」

「不，我們是為兒子報名。」庄美娟搖搖手，然後輕輕地詢問：「你年紀輕輕的，行嗎?」

老闆娘但笑不語，從身後的柜子抽出一本厚厚的相簿，在他們面前翻閱著。

「這些都是我促成的夫妻，你覺得我行不行呢?」

相簿里全都是結婚照片，而老闆娘都會站在新人旁邊燦爛地微笑著，翻了翻，每一張人物都不同，沒有灌水的嫌疑。

庄美娟拚命地點點頭。「行行，那我兒子就交給你了。」

「好，請填寫一張報名表，然後再交會費。」老闆娘開始介紹。

「我們會提供一對一約會以及各式聯誼活動，當然是針對客人喜歡的項目加以挑選組合，每年交一次會費，直到結婚為止，我們就功成身退，對了，填寫完成，我還要比對一下證件，請你們交一張照片。」

接過報名表，庄美娟開始填寫起來，為了今天偷偷出來幫兒子報名，她可是所有東西準備齊全，只希望這一次可以成功。

兒子啊，別怪媽欺騙你，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好了。」庄美娟將表格和相關證件以及會費一併交給老闆娘，老闆娘稍微看過之後，又輕輕問著。「請問需要什麼特別的條件嗎?」

「特別的。」庄美娟想想兒子的喜好，然後搖搖頭。「只要能讓他結婚就好，我已經想孫子思瘋了。」

老闆娘輕輕一笑，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這樣就可以了，包在我身上!」

短短的「包在我身上」幾個字，讓他們見到無數的希望。

他們重新又罩上所有可以掩飾自己的衣物帽子，躲躲藏藏地走出去。

只是在室內戴太陽眼鏡實在是太暗了，他們一個沒有注意，出門的時候剛好撞上進門的兩個人。

「哇——啊——」四個人同時叫出聲來，幸好沒有跌在一起。

庄美娟與雷孝天同時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沒有注意到!」

被撞上的也是一對中年夫妻，兩人也相當有禮貌地道歉。「對不起，你們有沒有被撞疼了?」

四個人同時搖搖頭，然後笑了出來，感覺像是老朋友一樣。

「既然這樣，那就打平吧!」雷孝天輕笑一聲，看看手錶。「唉呀!不行，等會他們就下班了，快點回去，不然被撞見就慘了。」

「是啊、是啊!快走吧!」庄美娟也緊張起來，出門之前又忍不住地看看這一對中年夫妻。

「嗯，這家老闆娘不錯，可以試試看。再見啰!」

「嗯，再見！」

另一對夫妻其中之一的江露也笑著回應，看著他們離去，轉頭看自己的老公。

「老公，他們夫妻好像人還滿不錯的嘛，如果小霜可以過上這樣的公婆也滿好的，不是嗎?」

夏擎摟緊老婆，點點她的鼻子。「你說的什麼都好。」

「歡迎光臨!」

老闆娘又迎面而來，夏擎同樣地稍微失神，讓江露不滿地拍拍他的胸口。

老闆娘淺淺地笑著，重複地又介紹一次。

「兩位是要報名嗎?我們香草蛋糕現在推出優惠方案，凡是我們所促成的每一對全偶，都有婚紗照半價優待。如果剛好是第一百對、第兩百對的話，還有一百盒喜餅可以帶回家喔!報名要快，你們絕對不會後悔的。」

「我們是來幫女兒報名的。」夏擎在老闆娘的笑容中，說出自己的來意。

本來他也不相信什麼婚友社，畢竟有些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但是卻聽說這一家「香草蛋糕」十分特別，開幕才沒多久，每一個加入的會員都已經有良好的歸宿，這才會讓他們夫妻倆想來試試看。

雖然這麼做對小霜還是滿捨不得的，但是畢竟她也差不多到了適婚年紀，是可以開始物色對象了。

「好，請填寫一張報名表，然後繳交會費。」老闆娘又再一次地說明。「我們會提供一對一約會以及各式的聯誼活動，當然是可以針對客人喜歡的項目去加以挑選組合，每年交一次會費，直到結婚為止，我們就功成身退了。對了，填寫完成，我還要比對一下證件，還要請你們交一張照片。」

夏擎聽話地填寫起報名表，一旁的江露有點吃醋地跺跺腳，索性開始翻閱起男性會員的資料。

裡頭的男人沒幾個能入眼的嘛!江露扁扁嘴，突然看到桌上的報名表也是男性會員，那名字讓她眼睛一亮，大大地感興趣。

雷震允?多有意思的名字啊！

再看看他的相片，雖然只是張大頭照，但是卻可以看出他的五官端正，以及不凡的氣質。而資料裡頭說明他是在電腦公司工作，與女兒的興趣又相當。

真是一切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樣的男人，與女兒有多麼相配啊!

江露好像已經見到夏霜穿著一襲雪白的新娘禮服，一步步走上紅毯的那一端。

哇!多麼浪漫!

當夏擎都還沒有填完報名表，江露就等不及地指著桌上的那張單子。

「這個，我們女兒第一次約會的對象，就選這個好不好?」她先是看看老公，又看看老闆娘。「好不好?行不行?」

老闆娘仍是一臉悠閑的笑意。「當然，顧客要求，一切照辦。」

她點點頭，燦爛的笑容映入他們的眼裡，讓他們不由自主地信任起眼前這個年輕女子。

「包在我身上。」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