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醒來時又是兩天以後的事了,幾天沒進食的那顆爛胃又開始隱隱作痛,頭昏腦脹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到了天堂,好半天視線才順利對焦到眼前的那雙涼鞋上。
堂堂吸血鬼王,卻愛穿著運動涼鞋走來走去,連品牌都跟雪森穿的那雙一樣,你說他不是雪森是誰?!百分之百他也和蕭雪森一樣不愛穿三內褲只偏愛寬鬆的四角褲吧!
吸血鬼王的四角褲是蝙蝠圖案的嗎……想到這夏雨農忍不住輕輕地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雪的聲音冷冰冰的,從頂上傳下來。
「笑四角褲……」
「你還有多少時間能笑?」
「不多了。」艱難地撐起虛弱的身體坐起,夏雨農緩緩地說道:「我認輸,這就把毒解了,給你當早餐吃。」
「解法。」雪蹲下身,瞇著金色的眼眸看著夏雨農。
「先讓我離開這間鳥殿。」
「妄想。」
「那就在這裡吻我吧。」
「叫條狗來吻你可以嗎?」
「不可以。只有你可以,當然如果你要自認自己是狗我也不反對。」
「少耍我。」一巴掌揮過去,然後扯著夏雨農的衣襟道:「和個不愛你的人索吻,你不覺得你有病?」
「和個快死的人計較這麼多,你不覺得你很小氣嗎?」夏雨農伸出舌頭舔了舔破裂嘴角滲出的血絲,甜甜地微笑道。
心中卻是苦的。
就連雪覆上來的唇,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吻,都嘗起來好苦……
可他卻捨不得分開唇舌,捨不得結束……
「你騙我?」
「你好好騙。」
夏雨農笑得很開心,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然後伸手緊緊摟著雪的頸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所以我絕對絕對不會死在你手上。」
然後閉上眼睛,手一松整個身子失力地往下滑,不負責任地沉沉昏睡去。
讓你打,讓你揍,反正這一覺睡下去應該不會醒來了,你怎麼打我揍我也不痛不癢,頂多死得比較丑而已。
***
「媽媽,裡面有個大哥哥在吐血!好多血!」
小男孩碰碰跳跳地跑向公園的公共廁所,才踏入廁所內沒三秒又碰跳出來,一臉驚嚇鬼吼鬼叫地沖向他阿母。
「快走快走!說不定是黑道什麼的……」阿母拉著小男孩轉身就走。
「我們不用叫救護車嗎?老師說……」
「老師說的都是屁啦!快走啦!」
「可是人家尿急啊!」
「等下去樹後面尿啦!」
「可是老師說不能隨地……」
「老師說的都是屁!」
是血流得太慢,還是他吐得太多,還是根本就是水管不通啊?不怎麼大的公廁洗手槽,眼看著裡頭暗紅色液體幾乎要滿出來了!夏雨農雙手緊握著洗手槽的邊緣好撐著他發軟的身軀,垂著眼瞼喘著氣,不太敢把眼睛睜太開,方才嘔吐得太劇烈,眼球不知道有沒有鬆掉,不小心掉下來就糟糕了……
所幸嘔勢好像有逐漸緩下來了,可喜可賀!扭開水龍頭洗了把臉順便將滿口的血腥味漱掉,這才頭重腳輕地走出公廁。
外頭艷陽高照,足足有兩個月住在那不見陽光的吸血鬼聖殿的夏雨農對這刺眼的陽光還不是很適應,伸出手擋了擋頂頭的陽光,腦袋又是一陣暈眩。
原本還以為,他再也沒機會見到太陽了呢。
原本還以為他夏雨農要英年早逝在那吸血鬼的聖殿了。
結果他贏了。
當他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的景象既不像天堂,也不像是地獄,身旁沒有牛頭馬面在等他當然更不要說是小天使來迎接了,被太陽烘烤到快冒煙的公園連只粉鳥都沒有哪來的小天使……連不鏽鋼椅子都燙得像烤肉架,躺在上頭的夏雨農差點沒變成熟肉一塊。
最諷刺的事是,正好頭頂上的陽光就是他身上的毒的解藥,那囚禁他兩個月囚禁不出個所以然的吸血鬼王要知道了,不悔得跟他一樣嘔血才怪。是說,那隻大蝙蝠算是有公德心,沒將他隨地亂拋還知道要將他物歸原處,連他的包包都安穩地躺在椅子邊,彷彿那晚他只不過是在公園裡睡了個覺做了個夢,這兩個月的一切悲慘都沒發生過那樣……
夏雨農真的很想知道知道雪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將他送回來的……悻悻然?挫敗?咬牙切齒?槌胸頓足?
不用想了,九成九還是那張冷冰冰沒表情的臉。
這場賭注,輸家自然是得不到想要的,但贏家也占不了啥便宜。看看他這殘花敗柳的身體……身體傷了,心也很傷。在看著自己所愛的人用那種彷彿在喝洗腳水的嫌惡表情和自己接吻后,夏雨農真的、真的好希望就那樣不要再醒來了。
我贏了,但不是因為他捨不得找,他只是捨不得我的血。
而我捨不得的,卻是他的一切。
到底誰才是贏家?
***
將臉埋在幾乎已經快沒有雪森味道的枕頭棉被中狠狠地睡了三大,最後是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才不甘不願地離開那張床。
大蝙蝠沒找上門。
估計那臉皮薄自尊心又高的傢伙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再對他窮追猛打了。
小蝙蝠們也沒敢找上門。
連大蝙蝠都制伏不了的人類,還有誰敢碰……
下了床,穿上了平常雪森專用的那雙拖鞋走到浴室,望著漱口杯里那成對的牙刷半晌,最後抓起了雪森的那支擠上牙膏塞入口中,刷完牙后,又用了雪森的毛巾洗臉。
有潔癖的蕭雪森如果知道自己精心呵護的盥洗用具被他人用過了,搞不好會把「他人」的盥洗用具扔到馬桶里泄憤。
「你再不回來,我連你的內褲都拿來穿,惡死你……」夏雨農對著平常總是會有個傢伙坐在上頭看報紙但現在卻空無一人的馬桶自言自語道。沒精打采地走出浴室,卻被掛在浴室門外牆上那面全身鏡給嚇了一跳。
見鬼了,這憔悴的乾巴骷髏人是誰啊?難不成是那個青春可愛俊俏結實的夏雨農我?兩腳踏上鏡子前的體重計,指引指著的那數字讓他更是錯愕,步下-體重計又踩了回去,數字沒變,體重計沒壞……夏雨農天生就是那種掉肉容易長肉難的體質,自己倒還不怎麼在意,但雪森對此可是斤斤計較,甚至還特別買了一台體重計放在這逼著夏雨農天天秤給他看,嚴格規定上頭的數字只許增加或維持,不許減少,少個零點零一斤都下成,錙銖必較的程度活像主婦在菜市場買豬肉。
現在一下子少了十公斤,就算接下來半年餐餐吃一堆豬肉都補不回來……
「你找死啊?枉費我辛苦賺錢養你全都白養了!」看著鏡子,夏雨農模仿著腦海中蕭雪森不爽時的口氣和表情說道。
「對不起,主人,奴才不能為您去參加神豬大賽了。」下一刻,又變回了自己嘻皮笑臉裝模作樣的表情。
「白痴。快去吃飯!」
「雪森,人家的消瘦是因為缺乏愛的滋潤,就好比花朵……」
「要是不想被仙人掌滋潤,馬上去吃飯。」
「嘖,沒情調……」
停止了自言自語自說自唱,鏡子中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徹骨的冷……夏雨農伸手緊緊地環著自己的雙臂,緊到胸口都發疼了,緊到快要不能呼吸了,卻還是感覺冷得要命。
我好想你。
沒有你愛我的日子變得好長,長到我快要想不起和你相擁的溫暖感覺了。
用雪森的杯子喝完了一杯沖泡咖啡,用雪森的筷子吃了一碗泡麵,坐在沙發椅上雪森專屬的那個寶座看了一個下午的幼幼頻道,點了一支雪森的煙抽了一口嗆了十口,從衣櫥內翻出雪森的襯衫一件穿上,一照鏡子卻發覺松垮得滑稽可笑……嘆了口氣,他深深覺得自己有義務替這些東西將他們的主人找回來。
翻出包包裡頭剩下的那兩管金色玻璃管,隨手將其中一管塞到床頭縫中,剩下的另一管握在手中。
百分之二十的存活率,不死也重傷。
到底發明這玩意的人,要對付的是吸血鬼,還是人類自己啊?如果連這麼先進的東西都能發明出來了,那怎麼沒人發明出可以控制顏面神經,可以一直保持笑容,讓人即使心裡頭難過都還能微笑面對的葯?
如果連笑都笑不出來,是不是連堅強下去的力量都會一併失去?
***
「親愛的,我不在的這幾天,你有沒有很寂寞?」
「……」
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但笑容卻依然的燦爛,彎彎的嘴角,彎彎的眉毛,連凝視著他的那對墨黑色大眼睛也瑩亮瑩亮地閃著笑意。
不知情的人看了那神情聽了那真情的口吻,也許還真的會以為他倆是小別勝新婚的小情侶。
只是小情侶的其中一位一張臉冷得快結霜了,另一位臉上雖然是笑著,手中卻抄著斧頭,血管里流著毒血。
吸血鬼王雖然表情是冷的,但瞪著夏雨農的金色眸子里卻隱著他人難以查覺的怒意。那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哪生來的怒意,當四天前這傢伙昏倒在他懷中時,當他的手觸碰到那骨瘦嶙峋的單薄身軀時……還有四天後的現在,當他又見著夏雨農出現在他面前,再次用那該死的毒藥摧殘著自己的生命時。如果他真的活得不耐煩了,那為何又那樣執著地守著自己的命?求死與求生,難道不是互相矛盾的兩個行為?
只因讓他努力活著的,是那根本已經不存在的蕭雪森?
只因讓他寧可死也不願妥協的,卻是自己?
手指頭不自覺地握了握,突然地他非常想要殺掉眼前這個人類。這次卻不是因為他長得像那八百年前的仇人雨。殺意出自於想要毀滅掉那屬於蕭雪森的一切,包括蕭雪森愛的他和愛著蕭雪森的他。至於那完全化的問題,早被他拋在腦後。
「別用那麼可怕的表情看人家……你不會是想要謀殺親夫吧?!」
「你到底想怎樣?」
「想跟你做個交易……」
夏雨農笑吟吟地往前靠了幾步,完全忽視吸血鬼王那凌厲的殺氣,伸出食指比了個一字,不急不徐地說道:
「陪我睡一個月,我就把這條命送你。」
話一說完,一旁的高級吸血鬼們嘩然成一片,阿不打比氣急敗壞地怒吼道:
「該死的人類!竟然如此侮辱尊貴的吾王!你……」
「關你屁事,又不是要睡你老娘,你吵什麼?還有,要不是你這短小王八拆散我們,我們小倆口現在還不是甜蜜蜜的睡在一起?不要說是睡覺,你尊貴的「吾王』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早給我摸光了,輪得著你來啰唆!」夏雨農一臉惡狠狠地吼回去,手中那把方才砍了不少擋路吸血鬼的斧頭也一併朝著阿不打比飛了過去。
「你……」狼狽地閃過斧頭,雖知道夏雨農說的是事實,阿不打比還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吾王』,考慮得怎樣?」回過頭,惡狠狠的表情立刻又變回笑吟吟,翻臉比翻書快。
「你要我陪你睡一個月,還是要蕭雪森陪你睡一個月?」雪怒極反笑,薄唇微微上揚,彎出了個極美的弧度。
美人的笑容美則美矣,但那皮笑肉不笑的陰冷卻令在場的每個人看了只覺一股寒流沿著背後那條脊椎骨竄上竄下。
沒計較那亂七八糟無禮的話,沒計較夏雨農提出的荒謬交易,卻和那不存在的人格計較了起來。
雪意外地察覺到,最亂七八糟最荒謬的,原來是他自己。
「那有什麼差別嗎?」夏雨農笑容里有著絕對的堅定,回答得也很乾脆:「你就是你。」
你就是你。
和八百年前的那人,竟是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我才不管你是吸血鬼王還是什麼豬王狗王貓王的!」
「你就是你,就是我最喜歡的雪而已。」
一句話像一根針,狠狠扎了他心臟一下,好像有什麼溫暖的酸澀的,從那微不可見的針孔兒滲出來。
溫暖的酸澀的,像是淚水。
金色眼睛裡頭的殺氣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惘,濃濃的哀愁……緩緩地伸出手扣住夏雨農纖細的頸子,輕輕地說道:「雨,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是夏雨農。」
「雨,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是夏雨農……」
「你為什麼要殺我?」
「……」夏雨農沒回答,也快沒命回答了……死命地扳著扣在自己頸子上的指頭卻扳不開,隨著那手指逐漸的緊縮,能夠呼吸到的空氣越來越少,缺氧的肺部好像被灼燒著那樣劇痛。
可是眼前那張越來越模糊的臉,卻讓他心更痛。
那是什麼樣的表情啊?絕對絕對不是憎恨,不是怨,不是仇。明明就是很深的思念,很深的在乎,很深很深的依戀啊……說過在乎他甚過在乎自己的雪森,說過除了他沒想抱過其它人的雪森,他的雪森,卻曾經對他以外的人有那樣深刻的情感。
在他之前,在那遠古遠古他夏雨農根本還不存在的八百年前的世界。
雪不愛夏雨農,他應該是愛著那個背叛了他的雨吧。
雪森愛夏雨農,但怎麼從來就沒有想過那樣的愛是不是只是一種栘情?
他怎麼忘了,雪森就是雪,雪就是雪森……如果是那樣,真的死了算了。
眼前一黑,雙手漸漸地停止了掙扎,雪卻在此時鬆開了手,夏雨農便像是斷了線的木偶頭一垂整個身子軟綿綿地攤往地板上。
「雨……夏雨農?」
眼中的迷惘逐漸散去,彷彿正在作夢的人突然被喚醒那樣,但漠然的表情,卻在見著躺在腳邊沒了氣的人時,閃過了那麼一絲的紊亂和驚慌。立刻提起腳用力往夏雨農胸口踹了一下,一口氣提不上來正往北邊靠的夏雨農在這重重一踹下,微弱地哀叫了一聲醒轉了過來,抱著發疼的胸口不停咳著。
這次又沒死成……卻是托雨的福。
有些事情夏雨農突然看清楚也想明白了,雪不會殺他。
從他放過了他第一次開始,就註定了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根本就不想殺他,夏雨農幾乎可以肯定,一個月後吸血鬼王依然不會要他的命。
但這樣的留情卻不是留給他夏雨農,也不是留給夏雨農的血,而是留給那八百年前的雨。
對夏雨農來說,看清這樣的事實卻讓他感到更難受。至少血還是他夏雨農身上的產物啊,而那個叫雨的古人,卻和自己一點也扯不上關係。
他抬起頭看著那面無表情望著他卻藏不住眼神中一抹關切的雪,心頭漾著一分的甜蜜,和九十九分的酸楚。
雪啊,雪森啊,你不殺我,不代表我不會殺你。
如果愛情不純粹,那我勢必會親手毀掉它。
「雪森,如果你心裡有我以外的人,我一定會殺了你。」
「殺我?拜託你也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好嗎?連殺條魚都要我幫忙,蒸螃蟹還會被螃蟹夾傷鼻子的傢伙,你拿什麼本事殺我啊?」
「不要笑,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總會找到辦法的。不要小看純愛少年被辜負后的反撲力量。」
「好吧,純愛少年,那你殺了我以後,誰來養你?」
「咦?情殺以後不是通常會殉情嗎?」
「夏雨農,你是不是連續劇看太多腦袋浸屎了?」
總會找到辦法的。
夏雨農還是伸出手指,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種心情下還能笑得出來:「一個月,你考慮得怎樣?」
「憑什麼我要答應你?」
「就憑你捨不得我死掉。」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不是,不用勞煩你,我自己隨便都能找到幾萬種方法死。」
「我連血液流動的方向都能控制喔,像現在,只要讓某幾條血管內的血液逆流,很快就會死掉的。」一面笑著,一面站起身,整個人蹭上了雪的胸膛,再一次不怕死地伸出雙臂勾上了雪的頸子緊緊擁抱著他。
「就這樣說定了,跟我回家吧。」
夏雨農笑得很自然,笑得單純可愛,但雪在那雙黑亮的人眼睛里卻看不到笑意。
夏雨農明明是笑著,但雪怎麼看都覺得他在哭泣,所以他竟然沒有推開他,也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突然地他又覺得夏雨農和雨完全不像。
這個叫夏雨農的人類,像是鳳蝶的翅膀,那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語都是那樣漂亮又張狂,吸引著他人的目光,刺激著他人的神經。
但卻又脆弱得彷彿一捏就會粉碎掉那樣。
***
清晨無限好。
被睡相難看的蕭雪森踹下床去,這種事情從前一個禮拜約會發生六次,但夏雨農從來就沒用這麼感動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情過。連貼在身下冷冰冰硬梆梆的地板,那觸感都是如此地溫潤舒適,靠近臉旁的那隻臟拖鞋看起來都是那樣可愛……從地上坐起來,看著床上那睡相極為難看的美人,夏雨農有種恍若隔世的感慨。
最後一次和雪森同床共枕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以為在雪森把手錶送給了他,把小菊花的第一次也給了他之後,從此他們就會過著神鵰俠侶……不,是神仙伴侶般幸福快樂的日子,再也沒有分別,沒有誤會,沒有心結,水乳交融情更切……結果隔天早上,從那個早上睜開眼睛,他的苦命人生就此展開。
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像只貓咪般蜷著身子卧在美人的身旁,貪婪地嗅著那熟悉到不行了的氣息,貪婪地望著那愛到心坎里去的睡臉。雖然他知道這傢伙前一天晚上為了壓制身體內暴走的力量,還要一面被迫聽著他在旁喋喋不休地講著他倆過去的鴛鴦蝴蝶史,早就累得筋疲力盡睡死不起,可是睡死的獅子畢竟還是活的獅子不是死獅子,睡死的吸血鬼大蝙蝠也不是死掉的吸血鬼大蝙蝠,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醒來咬人啊?
折了胳膊折了腿也都還好,夏雨農很清楚這傢伙的起床氣向來就不小,最近不但把愛人夏雨農給忘了,而且還對他非常有意見,他夏雨農脖子就這麼細細的一根,折了可就玩完了。
所以他的動作很輕很輕,屏著呼吸湊上了嘴唇,連情不自禁地偷個香都輕得如點水的蜻蜓那樣。
只是輕輕的一點一觸碰,胸口彷彿有什麼甜甜又苦苦的東西化了開,這些日子來的委屈和辛酸沿著泛酸的眼眶滑落,一滴一滴在枕巾上暈了開來。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多好……如果他不要睜開眼睛,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可以假裝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他可以忘記被五指插肩的感覺,可以忘記骨頭被踏碎的感覺,可以忘記被踹被揍的疼,可以忘記被那刀刃般冷漠的眼神和言語所傷,就連那不被雪森所愛的錐心疼痛,也都可以忘記。
只要他別張開眼睛,讓他繼續吻著就如往昔那般,還要再深再沈,再多一些的溫柔纏綿,驚醒睡獅的危機早拋到腦梭,蜻蜓點水的淺啄已是無法滿足那深刻的想望和愛戀……
清晨無限好,就算現在死了也很好,無論是他死,抑或我亡……
然而雪對夏雨農那致命的浪漫卻不領情,閉著的雙眼突然睜得大大的,伸手用力推開纏在他身上的夏雨農跳下床,狂風一般的速度衝進浴室。
「媽的……嘔……」
對著水龍頭灌了一肚子的冷水,再用細長的手指深入咽喉,將吞入的水和那帶著劇毒的甜蜜血液一併嘔吐出來。連續重複了幾次灌水嘔吐的過程,終於白色洗臉台中那嘔出來的血水逐漸變成粉紅色,最後完全透明。
到底那傢伙趁他熟睡時讓他咽了多少血進去?如果不是他警覺性高,也許現在已經化作一灘屍水在那床上!怒氣沖沖地抹了抹嘴跨出浴室,正想將那企圖把他毒死的惡人抓起來狠扁一頓,卻被眼前滿床單的鮮血和惡人一臉無辜的表情給愣住了。
「不好意思啦不是故意的,少年郎血氣方剛,早上起床總是會出點湯……」坐在床上的夏雨農扯著身上同樣沾到了鮮血的T恤擦著嘴邊還在湧出的血,然後脫下T恤連著床單包成一團抱著,搖搖晃晃地下床走往放有洗衣機的前陽台。
那表情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臉色說有多慘白就有多慘白,而且吐了那樣海量的血叫人怵目驚心,有那麼一瞬間雪還真的相信這一切都是意外。直到當夏雨農抱著床單從他身旁擦身走過時,雪不經意地瞥見那沒有血色的唇微微上揚露出了狡猾的輕笑。
「……」這傢伙肯定是故意的。
似有意,也許無心。
的確,方才吻得正濃情密意卻碰上了突如其來的毒發時,夏雨農不是沒有動過「乾脆毒死他」的念頭。
死去的雪森,就不會再傳遞任何不愛他夏雨農的訊息,死人的嘴也不會再說出任何關於不愛的言語。
不愛他的雪森,不應該存在這世界上。
只是念頭轉過的那一剎那,也是雪驚醒的那一剎那。
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連夏雨農自己都不確定。
吐了那麼一堆血夏雨農整個人只覺得四肢冰冷頭重腳輕,胡亂地將一團被單塞入洗衣機中又胡亂地倒了整盒的濃縮洗衣粉進去,蓋上洗衣槽蓋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按了洗衣鈕還是脫水鈕就讓它去胡亂地轉。
暈頭轉向地飄回客廳,朦朧的視線中,熟悉的身影坐在他慣坐的那個位子上,那盤著腿坐把玩著電視遙控器的姿態也是如此地熟悉……幾個月前,他家的雪森每天早上起床不就那副德行坐在那?
擺在雪面前桌上那隻裝著水的馬克杯不也是雪森的嗎?夏雨農可沒那好心告訴他馬克杯收在哪,也沒告訴他哪只杯子是他專用的,更不曾告訴他雪森習慣看的頻道是哪一台。
僅此一位,別無分號。
他是雪森。夏雨農在心中重複地說著。
他家的雪森啊……每天早上起來總是盤著腿坐在那看著某台新聞,用他送給他的馬克杯裝著一杯溫溫的開水一口一口慢慢地啜著,要這時候在幫他的肩膀推拿幾下消除他辛苦工作的疲勞,那雙冰冰冷冷的藍色眼睛便會舒服地微微瞇著,薄薄的唇微微揚著,那表情總是嫵媚得嘻夏雨農心甘情願當他的小奴婢幫他連馬個一節也毫無怨言。
然而手指才剛碰到那人的肩上,就被那冷冽的語氣給定住了。
「別碰我。」
「人家只是要幫你馬殺雞……」不安分的手指繼續在肩膀上爬動。
「別碰我。」轉過臉,那雙金色的眼眸帶著殺氣掃射過來。
明明是絢爛熱情的顏色,怎麼裝到了這人的眼眶中就成了冰塊那般冷?被戀人用那樣冷漠的眼神看著,夏雨農打從心底就不爽,本來輕放在雪肩膀上的手指突然縮起扣成叉狀,直往那雙金色眸子插去。
夏雨農的指頭在距離吸血鬼手眼珠子零點零一公分處就被雪出手截停,指尖已碰到了那密長的睫毛,而那雙金色的眼睛卻連眨也沒眨地望著夏雨農。
「今天,你第二次攻擊我。」
「不是故意的……哇啊啊~~」
話還沒說完,一股強大的力量拖著他的手將他往前扯,他甚至還來不及作出任何防守姿勢整個身體就被扯翻過那張沙發,頭下腳上直直地往前方的桌子墜下。
死定……這次真的死定了!
那張花崗岩材質的桌子,之前雪森不知道稱讚了多少次,說它歷久彌新一張可以用個千百年,說海會枯這張桌子也不會爛,說它堅固耐用遇到大地震就算整間公寓都震垮了只要人躲在這桌子下面一定安然無恙,說它穩如泰山就算在上頭做愛做的事情也不怕垮,真是絕妙好桌!可此時此刻眼看著自己這皮肉包骨頭就要往那絕妙好桌撞上去了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來臨,吸血鬼王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竟大發慈悲,抓著夏雨農的手腕一轉,將他整個人扔往沙發上。
躺住沙發上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頂頭上的那張臉,夏雨農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樣的慈悲,那樣的不舍,都是給那個雨的吧?但卻還是忍不住妄想著,有沒有可能,有那麼一點點,是為了夏雨農?畢竟,他曾經是如此那般地呵護愛惜著他的蕭雪森啊……
「雪森啊……」
似低吟又似嘆息的輕喚,其中包含了那樣沉重的愛戀和憂傷,聽在雪的耳里,卻是令他感到無由來的焦躁。
那是對他的輕喚卻又不是。
過去,現在和未來,這世界上會有人用這樣深的感情來喚著他嗎?被這樣狠狠地愛著,被這樣執著地放在心上,應該會感到很溫暖吧?曾經,曾經他也有過類似這樣的溫暖但,那卻是建立在有目的的欺騙上。
「閉嘴。」別再讓我聽到這個名字。
「雪森……」
「閉嘴!」別再讓我聽到那樣深切的喚語。
「雪森……」
「閉嘴!我不是你的雪森!」別再讓我看到那樣赤裸裸的感情。
「你明明就是雪森!」
「你找死啊!」無端的憤怒,抓起躺在沙發上的人壓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打。
「哎喲!好痛!停……救命啊家暴啊!我要打給晚晴協會……說你酒後亂性打老婆唉喲!」
直到發現身下的人亂七八糟的叫聲漸漸微弱,然後一動也不動了,雪才停了手。
不會吧……他竟打死了他?他不過才甩了五巴掌踹了六腳順便賞上數枚老拳……
感覺到夏雨農那淺淺薄薄的呼吸讓他鬆了口氣,但瞧著他臉上那青青紫紫的「家暴痕迹」,揍完人才梢微舒開的胸口又鬱結了起來。望著地上昏死過去的夏雨農好半天,雪慢慢伸出了手指,拭去他嘴邊的血絲,拭去他眼角的淚。
你為什麼哭?
而我……為什麼覺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