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臉好癢,頸子好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搔著。無意識地伸手想把那東西揮走,雙手卻被一把握住。

「……」努力撐開像是灌了鉛的眼皮,好不容易才將渙散的視線對焦在眼前那張臉上。

「你怪怪的。」寇翎那已經漸漸沒有奇怪的地方口音但依然清脆好聽的聲音傳入耳中。

「什麼?」縮回握在寇翎手中的手掌,青禹疲憊地連說話都只能發出低啞的聲音。

這傢伙……什麼時候又跑到他床上來了?搔著他臉頰頸子的,原來是垂在他身上那頭長發。

「你睡了24小時了都沒醒。」

「喔……」24小時?都過了那麼久胸腔和內臟還在作痛,那種像是內臟被打爛的疼痛和被陽光撕扯出傷口的疼痛完全是兩種不同滋味,但殺傷力彷彿更重。

只是那樣輕輕地一碰……青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不太願意去想像身邊這個水一般細緻的少爺,被那種東西傷害的樣子。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不好……」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看起來更加地死灰本來就涼冷的身子摸起來像冰一樣,這一兩天來青禹那嗜睡萎靡的模樣叫寇翎十分擔憂。

「沒事,只是有點累。」

「嗯,那女人……你老婆,要我來請你下去吃飯。」

「……」一聽到這句話,青禹猛地睜開眼睛。

兩天的考慮時間?所以她現在是要他下去給她個答覆了嗎?

這種事情連想都不必想,他怎麼可能讓寇翎受傷?但難道就甘心這樣讓寇翎走?

坦白告訴寇翎的話,他那牛一般的個性肯定會反抗到底,而自己連自身都難保了,到時候能不能保護著他都是個問題……

從來就不受威脅,果斷乾脆的他終於明白了進退兩難的滋味。原來在乎一個人無疑就是給自己多添一個弱點,越在乎,這個弱點越擴大……

「青禹……」

寇翎彎下身,伸出舌尖沿著青禹乾乾的唇慢慢舔著,慢慢地規律地舔著,一圈又一圈,乾燥的裂紋漸漸被那濕潤的舌尖給消抹掉……

「我今天可不可以不睡客廳……」

「那你要睡哪?」濕軟的小舌才離開嘴唇幾秒就足以讓青禹感到難耐,他按下寇翎的身子,反受為施主動覆上那張挑逗他的粉唇。

舌頭忙著和青禹的舌頭交纏,雙唇也被封得密密死死的,沒嘴可以說話的寇翎只好伸出手指指了指身下的床。

「那我睡哪?」青禹鬆開了寇翎的唇舌看著他問道。

寇翎那雙被吸得腫腫的唇傻愣愣地微張著,半天才尷尬地把視線移開,小小聲說:「也睡這啊。」

「……」

那單純又憨傻的淺笑,讓青禹的心臟莫名奇妙地疼了起來。

「可以嗎?」有些不確定地問著,然後又連忙補充地說道:「還是你要我睡這房間地板也可以……唉呦!」

話沒說完就被青禹一把抱住,他抱得好緊好用力,全身筋骨彷彿要被擠碎了那樣疼痛。此時此刻他真感激自己不需要呼吸的身體,因為在那樣強烈的擁抱之下,肋骨緊縮著讓肺連吸氣的空間都沒有。

但寇翎沒掙扎,就那樣任憑青禹粗魯地緊摟著他。

他聽見青禹在他耳邊用微弱到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說出了那句他一直想要聽的話。

*

圍著方形飯桌四個編坐著的兩人兩鬼沉默地夾著菜扒著飯。一場飯吃下來,除了碗筷等器皿的聲音之外,靜得叫人鬱悶。

聿敏做的菜的確非常好吃,而且色香俱全,不難想像這對父女要漸漸習慣寇翎相較之下不甚美味的菜色,需要作多大的調整。

可是這樣沉悶的吃著飯,就算眼前放著山珍海味,也難以提起多大的食慾。

平常受到阿南的薰陶而善於察言觀色的小然,隱隱約約感受到大人們之間不尋常的氣氛,她也不喜歡這樣大家都綳著一張臉吃飯的心情,她加快速度將碗中的飯扒完,說了聲「我吃飽了」便跳下椅子上樓去。

寇翎很想也說聲「我吃飽了」來逃離這個尷尬不愉快的氣圍,可是做菜的人跟一家之長還沒離席就先離開,實在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用眼角的餘光偷瞄了坐在正對面的青禹,他沒啥精神地低頭緩慢吃著手中的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再反觀旁邊的那個女人……那張和小然很相像的甜美臉蛋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愉悅著,也許等下又跟誰有約要去哪玩樂了吧。據他多天來的觀察,這個女人一到了晚上活動多得匪夷所思,常常玩到了大半夜才回家。

這要是他寇翎的老婆,早就被他給休了……不過她是青禹的老婆不是他的,況且這個年代,好像也不是說休妻就可以隨便休妻的。

繼續悶悶地低頭吃飯,突然好想念之前三個人偶爾加上阿南四個人有說有笑地吃飯的情形……

寇翎一低頭,聿敏立刻在桌下伸腳踢了踢青禹的腳,然後對抬起頭看著他的青禹努了努嘴,眨眨眼,一臉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青禹臉色難看地瞪著她,半句話也不說。

看青禹沒動作,女人又抬了抬下巴指向掛在一旁的那個巴巴瑞水餃包包,露出挑釁地微笑。

「寇翎……」

「嗯?」等了半天青禹卻只是凝望著他卻沒下文,寇翎忍不住又問了一次:「怎樣?」

「……你走吧。」

「呃?」完全聽不懂青禹的意思,寇翎滿臉問號地望著他。

「走吧。」

「走?去哪?」是指要他離開這個飯廳?

「回你的月亮湖泊去。」

「……你說什麼?」青禹的話像是疾雷一樣轟得寇翎差點沒將手中的筷子掉下來。

「離開我們家,回去投胎。」

「……」「我們」是什麼意思?是指他和他妻子還有女兒?是故意要將他排除在這之外嗎?

寇翎緩緩地放下筷子望著青禹,那強烈質疑的眼神讓青禹轉過臉刻意不去面對。

他不相信,前幾個鐘頭還那樣緊緊抱著他,彷彿要用盡所有力氣把他融到自己懷裡的擁抱,怎麼可能現在又要他滾蛋?

況且,他答應過他的,他不可能趕他走……

「是她叫你這麼做的吧?」說著話的時候,寇翎始終盯著青禹瞧,連看都沒看一旁的女人一眼,當作她已經不存在在這個飯廳里的樣子。

「……」

一股怒氣從寇翎胸口爆發出來,不是為了這樣莫名奇妙的要求,而是因為自己無法從青禹現在的臉上讀出什麼所以然,這個傢伙又將自己的情緒全部鎖了起來,讓他讀不到……

「這是你的房子吧?你還是不是男人?她要你怎樣你就怎樣?」

寇翎沒有辦法克制自己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別像個怨婦一樣地刻薄,而平日的溫文儒雅,也早被他摔到一旁去。

「FUCK!是我要你滾蛋的!我要我的家庭回到從前那樣正常,我不需要兩個幫我煮飯洗衣的,你聽懂沒啊?!」

「……」我的存在造成了這個家庭的不正常?對他而言我只是個煮飯洗衣的?

寇翎咬著下唇,垂著頭看著那雙強握到筋骨浮現浮現的手。

「你答應過我的……」

「我反悔了。」

按照他的個性,現在應該很爽快地站起身,撂下一句「我走」,然後瀟洒地離開,甩上門,怎麼樣都別讓他們看輕了。

就像那個時候他爽快地喝下那杯毒茶,爽快地將杯子甩了,乾乾脆脆地走出那間房間,將那些等著看好戲的人丟在身後去張口結舌。

可是現在卻洒脫不起來,爽快不起來。他不想要離開青禹,不想……

「我不要走。」抬起頭望向青禹,受傷的眼神還帶著一絲絲的請求意味。

那個眼神讓青禹看得心痛。他知道寇翎在請求他,為了要留在他身邊他甚是如此放低他的自尊用那不曾有過的請求眼神看著他……

「他不想走,你干麻非得趕他走?」

一旁的女人突然插了腔,事不關己地說著風涼的話,然後提起她的水餃包作勢在裡頭翻找著什麼東西。

「……」壓下了想要一拳打她的衝動。不打女人是他的原則,況且,這一拳真的打下去了那個女人會耍出什麼報復手段青禹可不想冒這樣的險。他拉開椅子站起來扯住寇翎的手就往客廳拉去。

「我不要走!」

「滾。」

「我不要走!」

「我叫你滾。」

一把將寇翎甩到門邊,最好是離那個飯廳里拿著水餃包包的女人越遠越好,他打開大門,將寇翎推出去。

「我不要……」不要推開我……寇翎緊緊扯著青禹的襯衫不放,好幾次青禹差點沒被他拉扯到一起摔往地上去。

老天簡直在作弄人……才多久前兩個人也是這麼在這門邊拉拉扯扯,可是那個時候的情形是寇翎拚命地想要逃,他拚命地將他揪回來……但現在這情形卻完全相反,竟然變成他強推著寇翎要將他推出這個家門。

說著違背心意的話,做著違背心意的事情就像是將心臟扭著反過來裝一樣折磨。

他好想對寇翎說「回去月亮湖泊等我」,但這算什麼?等他,他何德何能要寇翎孤孤單單地守在那個大宅子里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到的他?寇翎不是他的情婦,不是他包養的小老婆,他有什麼資格這樣自私地不許他去投胎要他等?

那個女人拿著那樣致命的兇器在他身後虎視眈眈的,與其要他看著寇翎重傷消逝在他眼前,他寧可放手,放開他……

冷著一張臉將揪著自己上衣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然後用力往外一推關上門,只是門沒關上就聽見清脆的碎裂聲響,寇翎竟然用他自己的小腿卡在門縫不讓他關門……

「……」緩緩地拉開門看著用手扶著門框一臉痛苦站在那的寇翎。

方才那碎裂的聲響,是厚重大門折斷腿骨的聲音,還是心臟碎裂成一片一片的聲音?

「你不是說,喜歡我的嗎?」

「……」因為喜歡,才不願意讓他受到傷害……沒想到,他還是傷了他。

「說話啊……」

「喜歡……和早安你好謝謝你對不起一樣,算得了什麼?」

「你干麻抱我,干麻吻我?」

「要不然,你要我找小然發泄?還是找阿南……」

話沒講完,寇翎一拳重重地揮向他的臉。他的力氣本來就不小,這一怒之下一拳打下去青禹的嘴角立刻難看地腫了起來。

「你再說一次。」

「發泄。」

又是一記不輕的拳頭招呼過來,這一次拳頭打在他還沒復原的胸口上,痛得他彎著腰好半天才直起身子來。

「再說一次。」

「你想聽幾次?」

「……」寇翎鬆開了拳頭茫然地望著青禹,卻沒有再繼續打。

「拿去。」摘了玄關旁掛著那串寇翎常用的鑰匙,只拆下了車鑰匙遞給他。

「……」默默地伸手接過了鑰匙。

「走吧。」說完,青禹關上了大門。

*

浴室里的沖水聲從晚上到凌晨不曾停過,聿敏終於忍不住來到浴室門口敲著門。

「祝青禹,你要在裡頭呆多久?現在是缺水期你還浪費水?」

這男人從關上門之後也沒回到飯廳,自顧自走進浴室關上門就開始沖水,真要是正常人早就衝掉一層皮了!

「喂,你不出聲,我要開門了喔。」

裡頭除了水聲還是水聲。

「搞什麼……」掏出口袋的家庭鑰匙打開浴室的門,本以為會見到一個裸男在浴缸里沖著水,卻什麼都沒見到。

整個浴室沒有半個鬼影,浴缸里的水滿了出來流到地面上,上頭的蓮蓬頭依然注水注個沒停。

「跑哪去了……」踏著滿地的水走到浴缸旁將龍頭扭緊,卻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寒毛倒立。

「誰要你關水了?」

「……」轉過頭,青禹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馬桶蓋上,冷冰冰地瞪著她。

「你想嚇死人啊!」奇怪……方才進來明明沒看見他的……鬼里鬼氣的!

「誰要你關水了?」

「你又不洗澡,想要聽水聲可以出去外面聽啊,外面在下大雨。」看他身上穿得完完整整的衣物,想必那流了好幾個鐘頭的水都是浪費了。

「開水,然後滾出去。」

「……」和兇狠發怒的男人爭論絕對是不智之舉,她扭開了水龍頭,走出浴室關上門。

青禹繼續閉上眼睛,聽著水灑在浴缸裡頭的聲音。

回想著那天……他也是這樣聽著水聲,摸索著找到了寇翎。

只是這一次,恐怕沒機會再找回他了。

「瘋子。」

坐在玄關旁的椅子上一邊穿著高跟鞋準備去赴朋友的約,一邊碎碎念著。

她認識青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她認識他,比誰都還要久,他們兩個人的交情,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一起長大的兄妹來得妥貼。

可是在這樣長的歲月里,她沒見過青禹為誰失去過冷靜,沒見過青禹為誰失了神,也沒想到青禹會這麼容易就屈服別人的威脅。

如果是以前的他,八成是丟給她一句「來啊,誰怕誰」然後硬杠上她。他向來就是這樣,他的聰明和冷靜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讓他膽怯。如果他真的這樣,自己也未必真得會動得了手。

畢竟,那個姓寇的跟她無冤無仇。

只是她沒料到青禹竟然妥協了,難道說愛上一個人腦袋真的就會變遲鈍,眼光變得短淺,連性子都變得退縮了嗎?

搖搖頭。

她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沒碰到那個讓她擔心,也為她擔心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她在乎的只有錢。

拿了雨傘打開門,卻被坐在門外階梯上那個身影給怔住了。

「另一個瘋子……」

撐了傘走到寇翎面前蹲下身,伸手在那雙眨也不眨無神的眼前揮動著……動也不動,他的樣子就像是放在那的一尊白瓷雕像,任憑雨水在那白皙的臉上打著,然後渾身都像是浸到水裡再撈起來那樣,就連雨滴順著密長下垂的睫毛滑入潭一般黑漆漆的眸子里,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從包包掏出手機一看,四點了。再這樣坐下去不必她出手,他也會完蛋吧?

「……算了,算了。」

她想要的,也不過就是錢。要從青禹那挖到錢,她還有備用1備用2等等一堆備用方案,看這兩個瘋子瘋成這樣,看了就煩。

走回家中浴室門口她拍打著門。

「喂,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再不出來,你會後悔!」

這樣夠意思了吧!在心中不停咒罵著自己的雞婆,出遊的好心情都被破壞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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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湖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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