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語清,對不起。讓你等很久了哦?」雪卿匆匆進餐廳后,在語清身旁落坐。

「我們最近聯合所有私立幼兒園,合辦愛心勸募園遊會,討論一些細節問題,所以來遲了。」

「媽,沒關係,我了解的,你又不是愛遲到的人。」語清托著腮,微笑的凝視眼前美麗優雅的媽媽。她一進餐廳,立刻吸引了眾多異性的視線跟隨。

「倒是站在門口一個小時的爸爸比較慘。」

「你爸也來了?」雪卿驚訝得四目張望。

一大束香水百合擋住了她的視線。

「雪卿,生日快樂。」石毅農溫柔的嗓音從背後傳來。

雪卿立刻回頭,正對上他那雙情意濃烈的眸子。

「你看我,忙得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她微笑的接過了花,心情似乎挺好的。

語清立刻朝爸爸眨了眨眼,示意他趕緊趁機坐下。可不是媽每年生日,她都會這麼開心,有時她仍會一整晚擺個臭臉給爸看。即使是她允准爸來一起慶生。

石毅農也識相的立刻在她身旁坐下。

「爸、媽,點菜吧,今天我請客,盡量點!」語清慷慨的笑著。

「咦?這麼大方?加薪了嗎?」雪卿促狹道。不是語清小氣,而是這家法式餐廳的消費相當昂貴,光是開胃菜就上千,何況是主菜。而這家餐廳又是語清特別挑的。

「的確是加了點薪水,不過那不是主因。」想起這個月多了一萬元,教語清嚇了一跳。程經理告訴她,那是卓協理向上面爭取的,認為她原本的薪水過低。

想起卓協理,語清莫名的在心裡起了一股騷動,那種浮浮沉沉的情緒讓她既陌生又手足無措。

最近,她甚至忍不住想躲他。躲什麼呢?躲他溫柔的眼神還是言語?他嚴肅時她都不怕,反而他對她溫柔時令她想逃。她是瘋了嗎?語清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她肯定是瘋了,才會妄想他對自己有意思。

「語清?你怎麼突然發獃?不是要告訴我們,為什麼要請這麼昂貴的一頓。」

石毅農伸手在語清面前揮一揮,藉以拉回她的注意力。

「喔!」語清霎時回了神,紅潮也染上她的臉。「這個呀!待會再揭曉。你們先點餐嘛!」

雪卿敏感的盯著女兒;瞧她剛才發楞的模樣,眼中神采不定,分明就是為情傷神的模樣,難不成……?

掩住心中的驚喜。雪卿不著痕迹的輕問:「該不會是我們女兒有意中人了?」

正在喝水的語清,一口氣哽住了,立時嗆得喘不過氣來。石毅農立刻輕拍她背部。

「喝水喝得這麼急幹嘛,又沒人跟你搶。」他輕聲斥責道。抬眼看向雪卿,卻見她跟他猛眨眼。

「怎麼了?雪卿,你的眼睛不舒服嗎?」石毅農傻楞楞的問道,結果換來雪卿的一記衛生眼。

「女兒呀,你還沒告訴我呀!」雪卿仍不放棄道。

「告訴你什麼?」語清裝傻的問道。

此刻,雪卿已經確定,女兒心中真有其人,否則她不會吞吞吐吐的不肯說。

她那二十四年來從不動情的女兒終於--動--心--啦!

耶!萬歲!雪卿不禁在心中狂賀!

「不說就算了。」她裝作若無其事,不敢打草驚蛇,以免她女兒又縮了回去。

「我們叫瓶酒來慶祝一下。」她轉向石毅農。

「慶祝什麼?」石毅農獃獃的問。

「笨蛋!」她忍不住敲了他一記。這個笨男人!他似乎在她面前總會少條神經,在別人面前的機智敏捷全不見了!哈!誰叫他欠她,活該在她面前得矮一截,笨死算了!

雪卿悻悻的想道。「當然是慶祝--我的生日啦!」

「喔!當然好、當然好!」石毅農伸手叫了侍者,交待餐點后。還點了一瓶紅葡萄酒。

看著父母親狀似打情罵俏,語清快樂的脫口而出:「真希望你們能一輩子恩愛,就像現在這般。」

「語清,我今天心情很好,別破壞。」雪卿淡淡的警告。

語清看著媽淡漠的表情,再看爸爸正對著她微微的搖頭,她終於放棄了說服,暫時的。

「語清,聊聊你的工作吧!有新來的上司或……同事嗎?」雪卿假裝漫不經心的閑聊。

「呃……有位新來的協理,姓卓,來了一個多月了。」語清簡略的提過。

「你們一起工作嗎?」雪卿打量的眼一點也不含糊。

「我是他的臨時秘書,三個月後再找專任秘書來幫他。」語氣仍淡淡的。

「他既然做到協理,那肯定有點年紀了吧!」她試探的問道。女兒愈平淡,這中間就愈有問題。

「嗯……不,他很年輕。大我幾歲而已。從美國回來,能力相當好。」語氣仍是保留。

「他帥嗎?」雪卿實在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究竟女兒喜歡上什麼樣的男人。

「呃……這……」語清不自禁笑開了,該怎麼說呢!

「他很……丑嗎?」雪卿緊張的問。雖然石毅農就是因為長得太帥,才惹來泰國女子投懷送抱,甚至設計詭計,陷害他入瓮。但是,現代有外遇的男人不一定是帥男,有時是讓人跌破眼鏡的老實醜男。現在的「社會公害」--專門搶人家老公的女人,口味變化不同;反正醜男在婚姻里不一定安全,倒不如找個帥一點的,起碼養眼些,每天看著也較為賞心悅目。

而且有利於優生學。

「也不是,他看起來不好看,實際上卻是個大帥哥。」語清終於找個比較清楚的說辭來形容。

「這是什麼意思?」雪卿被搞胡塗了。

「他平常戴著眼鏡就好醜,但摘下眼鏡就變得很帥。」語清又憶起第一次,還被他靠近的俊臉嚇得跌坐地上。

「你是說他……偽裝?」雪卿敏感的猜測。

「不是,他幹嘛偽裝。他告訴我說,他戴其它眼鏡會頭暈,只有這一副不會。」語清忙著解釋。

「他告訴你?」雪卿盯著她看的眼神,似乎太過明亮。「你們這麼好啦?」

「什麼呀!媽!」語清立刻低喊。「人家已經有女友了,在美國呢!」

她緋紅的臉卻泄露了心中的秘密。雪卿更加篤定。

「有什麼關係?男未婚女未嫁,而且近水樓台先得月,沒聽過嗎?況且我女兒是這麼美麗……」

「而且這麼肥胖。」語清平靜的接了口。

「語清,我不准你這麼貶低自己。」雪卿臉色肅穆說道。

「我只是說明事實,而且我不想交男友,也不想結婚,您不必再浪費時間。」

語清在某些事上是相當堅決。

「語清,你還這麼年輕,怎麼能這麼快就決定自己的人生,而且蓄意斷絕所有機會!」

雪卿悲忿的低喊。

驀然,一隻手溫暖的覆住了雪卿的手。

「雪卿,別勉強她,她有自己的一番想法。隨她吧!」石毅農溫和的說道。

原本剛才他還笑咪咪的看著她們母女親密的聊天,也終於知道雪卿眨眼的含意,所以他也不打擾她們對話,靜靜的看著兩個他最愛的女人。

雪卿忿然甩開他的手。

「都是你!都是你!若語清一輩子沒有得到幸福,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雪卿,你別這樣好不好。」他輕嘆氣,仍未移開他凝眸的視線。「語清還年輕,尚不懂情的滋味,當然還如此堅決,等到她遇到真愛后,她就不會這麼說了。你忘了嗎!

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也是個獨身主義者啊!抱定一輩子不結婚,只要遊山玩水、遊戲人間即可,是你讓我一頭栽進婚姻里的,記得嗎?認識你不到三個月,我就同你求婚,結果你足足讓我等了一年……」

「誰叫你是個花名在外、惡名昭彰的情場浪子!」雪卿杏眼圓睜反駁道。

「我才剛畢業沒多久,你就叫我嫁給你,當然把我嚇死啦!沒見過像你這麼猴急的男人!」

「沒辦法,一見到你就忍不住猴急。」石毅農沙啞的嗓音帶著極度的溫柔。

「貧嘴!」雪卿的臉上出現少見的紅暈。

石毅農只是痴傻的凝視著他最心愛的女人。

「好啦!別像個傻子般,讓女兒看笑話!」雪卿羞赧的伸手遮住他勾魂的眼。

「不會、不會!這或許會刺激我趕快找個愛人呢!」語清話一出,突然有個想法在腦中成形。

石毅農一手拉下雪卿的手,牢牢的握住,不再任她離去,即使雪卿又羞又氣的瞪著他。

「別掙扎了!你沒聽女兒說,我們恩愛有助於她更快找個愛人。」石毅農趁機更握牢她,在她耳畔輕語。

「是嗎?」雪卿半信半疑的看向語清。語清用力的點頭。

「從我小時候,你們就分居了,星期天才看得到爸媽聚在一起。我知道爸和媽都很愛我,這份豐足的愛在我成長過程中,給了我很大的自信,讓我能無所畏懼他人的閑言閑語,也能自在的接受自己外在的與眾不同。但是,我沒辦法接受愛情這東西,因為我看到你們相愛卻彼此傷害;相聚時,你們彼此眼中都有令人炫目的快樂光采,分開時,我看到媽的眼中有孤寂,所以拚命工作;而爸的眼中是落寞,所以天天去海釣。我不懂,愛情如果像你們所說的甜美,為什麼在你們身上看到的卻是傷心與難過?」

說著說著,語清也哽咽了。本來只想演場戲,不意卻說出了長久以來她真正的心結,她不要步父母的後塵。

「有位作者紀伯倫說:『愛給你加冠,也將你釘在十字架上』。胡適也曾說過:『愛情的代價是痛苦,愛情的方法是忍受痛苦』。媽,你們的婚姻讓我印證了這些話。

你和爸彼此是那麼的相愛,卻又是那麼的痛苦,如果愛情一定要這般折磨,那我寧可不要,我寧可一開始就遠離愛情,何必明知痛苦卻仍一徑往下跳?

人生中有許多事也可以嘗到甜美,卻不必受盡痛苦的折磨。」

雪卿此刻早已淚濕衣襟,她沒有接過毅農遞來的手帕,她反手抓住女兒的手,聲音中充滿悔恨。

「語清,對不起!媽從來沒想過這會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我忘了身教更重於言教,才會讓你對婚姻、愛情不信任,這都是我的錯!因為我的任性與怨恨蒙蔽了雙眼,才會任錯誤一直下去,對不起!對不起……」她也哽咽得說不下去。

毅農將她輕擁進懷裡,無言的溫柔與包容表露無遺。

「媽,你錯了!」語清含著淚眼微笑道:「對不起這句話應該是向爸說才對。

我一直擁有你們兩位的愛,不因你們分居而有減少。但是爸呢?他一直痴痴的守著您,從不曾變心過。他從年輕等到壯年,這樣的懲罰真的夠了!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二十五年?生命是有限的,別拿無限的恨意揮霍有限的青春,生命如此短暫,現在不珍惜,等到失去時才來怨嘆後悔,也於事無補了。爸、媽,和好吧!」

雪卿抬起清亮的眼神凝視毅農深情的眼。女兒的字字句句深深的敲望著她的心,令她悚然一驚。二十五年了。她任性的懲罰毅農二十五年了!這是怎樣漫長的歲月啊!其實她也明知他無辜,卻仍忍不住將氣出在他身上,女兒的被詛咒,他也同樣痛苦呵!但二十五年來,他沒有絲毫怨言,依舊默默的守在她身旁,從不曾離開。或許她已習慣了他在身旁,從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他會離她遠去……不!她不能失去他!此刻她才深刻了解,她依舊深愛著他,她痴傻深情的毅農呵!

是該讓他回來,也結束自己痛苦的時候了。一旦作了決定,她發現自己竟然輕鬆了許多。

「毅農,呃……你願意……」她竟嬌羞得無法啟齒。

「願意、願意!我願意!我當然願意!」毅農一連疊聲的回答,欣喜若狂的猛點頭。

「傻子!你願意什麼?」雪卿忍俊不禁的笑道。

「我願意回到你身邊,願意保護你一輩子,願意一生都愛你!你知道我願意的!我已經求你求了二十五年,就是求這一刻!」毅農滿眼的光采亮得教人無法逼視。「你……

不氣我?」雪卿悄聲問道。

換來毅農溫柔的微笑。

「我愛你深到無法生你的氣,而且我知道你同樣也在受折磨。這二十五年來,你並沒有讓任何一份感情進駐你心中,表示你仍是愛我的,這項事實讓我心甘情願的守候你,是你的愛讓我無怨無悔、痴痴相隨呵!」

雪卿感動得無以言喻,只能感謝上蒼,讓這個男人依舊在她身邊,而她尚能及時回頭。

語清同樣也沉浸在他們言歸於好的幸福里。童話中王子與公主的結合恐怕未必比她父母之間歷經如此長久考驗終於苦盡甘來的結果,來得更為甜美恆久吧?!

此刻,她體會了愛情原來也有永恆。

看著爸媽終於撥開陰霾,綻開了陽光般幸福的笑容,爸媽真是幸運!語清不禁想道,因為,他們遇到了在愛情路上同樣堅貞不移的彼此。

她也會如此幸運嗎?

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霎時浮現眼前,惹得語清苦笑自嘲,自己何時學會在白天作夢呢!

正一正色,語清神秘的開了口:「爸、媽,女兒先恭喜你們終於撥雲見日,排除萬難。披荊斬棘,邁向一條日光大道,喔,不,是幸福大道。」

「女兒,你在說什麼呀!瘋言瘋語的!」雪卿忍不住笑罵道。

「媽!我覺得自己是『先知』呢,聽好喔,我已經在你們當初結婚請客的圓山飯店預訂了一間套房,這是女兒送給爸媽的二十五周年結婚紀念禮物。別謝我,先謝謝你們自己,是你們生了我這個體貼聰明又……美麗的女兒。」語清微笑道。

說到美麗時,她差點舌頭打結呢!真是不習慣說這麼噁心的話,為了逢迎爸媽,只好忍耐了。

「女兒,你……怎麼知道?」毅農驚喜的問道。

「不知道就枉為你們的女兒了!」語清俏皮的眨眨眼。「我早算好今年媽的農曆生日正好是你們的結婚周年;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將媽弄進飯店裡,讓你們和好如初。可能是上帝聽到了我的祈禱,真的幫我完成了夢想,以後我們一定可以天天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了!」

女兒的一席話,讓雪卿更加慚愧。她暗自發誓,有生之年,她一定要全力維護家庭的幸福,而且,也要讓女兒得到幸福。

「好了,進行到這裡,也該是我退場的時候。」語清解下餐巾,拿起了皮包。

「語清,吃完飯再走呀,不急於這一時嘛!」毅農開口說道。

「是呀!這一頓這麼貴,餐點都還沒上來,你捨得不吃就走啊!」雪卿激她道。

「這一頓買你們和好,再貴也值得。今天這麼特別,我這個『菲利浦』是超級的刺眼,怎能不識相呢!你們盡情的享用吧,這一頓我請客。不妨礙你們談情說愛了,拜拜。」

語清背起包包,瀟洒的起身至櫃檯買單,而後揮手離去。

留下毅農與雪卿,兩人相視一笑,笑中不再有隱藏及對峙,有的是無限情深,彷佛又回到最初的愛戀,一個情場老手被一個甫出校門的青澀女娃勾動出天雷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熊熊燃燒了二十幾年,至今--仍在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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