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什麼人在耳邊輕聲喚著他的名字,且毫不猶疑地訴說著喜歡的話語?
是什麼人的指尖那樣輕柔地撫碰著他的身子,那樣小心又含蓄地舔吻著他的唇?
在意識渙散的半夢半昏睡之間,那樣的溫柔卻為武裝了好多年的靈魂帶來一種強烈的悲傷感。
因為不曾擁有過。
教養院里那段記憶不必提,能夠安然無恙地長大,已經是修女們給予的恩惠,溫柔那種東西,吃不飽也穿不暖,到底值些什麼?沒有人願意付,也沒有人需要。
而他生命中曾經是最重要的阿洛,是個感情猶如風火的人。火燒著旺時,燒得對方渾身是傷也無妨。而風起時,他的冷淡叫人就算是穿了厚重的大衣抱著暖爐,還是從心內冷到外頭。
阿洛是個順著自己情感和慾望行事、長不大的任性男人。溫柔,他根本給不起。
甚至,阿洛連喜歡這樣的字句都不曾給過,他總是說:「在一起快樂就好,喜不喜歡愛不愛不重要。」但青禹卻知道,阿洛只是生來討厭被束縛,「喜歡」這種話,對他來說是一種承諾,必須束縛住自己情感的可怕承諾。於是直到分手的那天,青禹依然無法確定,到底這個男人喜歡過他嗎?
不曾擁有過的溫柔,不曾擁有過的承諾,因為想要擁有卻從來不曾有過,因為不曾擁有於是可以預見即使是擁有也不會長存。
那樣很快就要道別得而復失的悲傷充塞在胸口,幾乎讓從小到大就不哭泣的他有想要流淚的感覺。
只是乾涸的眼眶怎也流不出淚水,撕裂般的痛楚代為表達那釋放不出來的悲傷感。
「唔……」
不是在作夢也不是在昏睡,那疼痛太真實了,真實到他的腦袋還沒找回全身上下肢體軀幹的位置時,就彷彿看見疼痛的形狀。
再經過個一分鐘的回神,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是「看」不見的。所謂的疼痛的形狀,原來存在他的腦袋中而不在他眼前。眼前是一片黑暗,看不見他處於何處,看不見伸到眼前的雙手,當然也看不見造成他每做一個動作都痛得咬牙切齒的遍體鱗傷。
伸手一摸,眼睛上原來是被捆了幾圈繃帶難怪什麼也看不到。
他吃力地慢慢解著繃帶條,隨著繃帶一層一層解開,刺痛感就越來越嚴重,一點點室內的光線都像是刀子一樣割著他的眼,這才明白了原來那不舒服的繃帶是用來充當眼皮保護那雙陽光傷害的脆弱眼睛……最後他只好放棄,認命地又把繃帶纏回去。
不只是眼睛痛、肌膚痛、筋骨痛……連內臟都像是被翻攪過了一樣不舒服還帶著強烈的嘔心和暈眩感。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強忍著疼痛從床上爬起來,用手探著摸著四周的器物,確定了自己是在卧房內后,他憑著記憶一路摸索到了門邊。
寇翎呢?他沒事嗎?他離開了嗎?
強烈的擔憂和不安促使他加快了腳步,在跌跌撞撞的盲行之下吃了不少的痛,千辛萬苦,終於才給他摸到寇翎的房間。
「寇翎?」
伸手觸及沒有關上的房門,青禹的心情漸漸往下沉。
走到床邊爬上了那張床,彎著身用雙手掌滑過床的每個角落,整張被單鋪得平平整整摸起來一點皺摺也沒有,連枕頭和棉被都整齊地擺在一旁,而床上空無一物。
停止了手的摸索,那失去的感覺像是鏟子一樣將身子內所有的東西都掏空了,鏟空了的心,鏟空了的腦袋,空蕩蕩疲憊而無力的身子就這樣趴在那張床上動也不想動,埋在雙臂間的臉也沒有力氣再抬起。
他不在了。
不在這個房間這個家中?還是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或許……或許那個笨蛋現在又把自己陷於什麼危險的處境之下……
一想到這本來已經如死灰一般的黯然情緒又緊張了起來,青禹迅速地跳下床半走半跑地離開那房間,沿著牆壁摸索到了樓梯口,側著身扶著樓梯的把手一步一步快步往下走。
看不見所以不容易判斷梯與梯的間距,加上急快的腳步使得一層樓梯走下來險象環生,幾次差點沒踩空跌倒,好不容易僥倖安全地走完了一層,跨步往通到一樓的樓梯踩去時,卻一腳踩到了一個滑不溜秋的不知名物體,手來沒來得及扶住把手整個人便從樓梯上往下跌去。
「……」背脊碰到地板的一瞬間除了碰撞聲以外還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喀嚓聲,
在意識空白了三十秒之後,身體原來的那些傷口加上剛剛的撞擊將疼痛提升到最高級,攤在冰涼磁磚上的手痛得微微抖著,想要將身體支撐起來卻使不上力氣。
脊椎應該是摔斷了,不過很快它又會復原,身上的那些傷痛遲早也都會消失,這些都再再提醒青禹,他不是人,他早就死掉了,他是個不能投胎轉世的冤死鬼。
但為什麼身體死都掉了還能存在著?為什麼腦子死都掉了還會渴望溫柔?為什麼心都死掉了,還會因為失去而感到難受?
如果這些是必然的,那那些想靠自殺得到解脫的人又是怎樣地白費力氣?活著不快樂,就算當個鬼也不過是個不快樂的冤魂;活著是寂寞的,死了寂寞依然要繼續,哪來的解脫?
不過說來諷刺,死掉后的他,卻似乎比活著的時候來得快樂、來得不寂寞。
因為從死亡到現在,他的身邊一直陪著那個傢伙。
那個傢伙的存在讓他忘了死亡有多可悲,將他活著時都不曾解凍的感情給溶解。
因為他,一直像個空殼子麻木活著的自己,在死掉了以後竟然一點一點地又開始感受到自己彷彿是活著的那樣。
可是他卻不在了。
看不見的雙眼除了讓灰暗的心情更加黑暗,也讓聽覺變得敏銳,於是他突然聽見了浴室傳來微弱的水聲。
幾乎是從地板上彈起來的青禹往浴室奔走去,途中還撞上柜子角導致放在上頭的小水草缸摔毀在地板上。一手按著撞疼的腰際,一手繼續伸在前頭摸索開路,也不管腳下的碎玻璃和一地的水,踉踉蹌蹌地來到了浴室門口。
浴室的門關著但沒鎖上,裡頭傳來蓮蓬頭沖水的聲音,他想也不想就推開門。
「哎呀!」
站在滿是水的浴缸中用蓮蓬頭沖著頭髮的寇翎,被突然打開的浴室門給嚇到,鬼叫了一聲連忙雙手抱著光裸的身體蹲坐回水中。
「你……你干麻不敲門?!」
看到站在浴室門口的是青禹,寇翎鬆了一口氣。反正青禹他看不見……只是,這樣光溜溜的面對別人,特別是這個「別人」還是他所喜愛著的青禹,寇翎還是覺得難堪極了……
「你醒了……」
難堪歸難堪,但見到讓他擔心了這麼多天的青禹終於從昏睡中醒來了,一抹鬆了口氣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還好,青禹他看不見。
「……」
聽到寇翎的聲音……那以為再也聽不到的聲音,竟是彷彿好久好久沒聽到了那樣……放心取代了擔心,而因為憂慮而一直強撐著的身體也因失而復得的感動而鬆懈了下來,這一鬆懈,那些撕裂傷刺傷摔傷撞傷又發疼了,青禹抱著雙臂緩緩地蹲下身,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禹?你沒事吧?」見青禹蹲在那不動也不知道是哪裡痛著哪裡不舒服了,寇翎焦急地立刻站起來想要跨出浴缸去扶他一把,但頭一低看見自己一絲不掛赤裸裸的身體,明知道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卻又下意識地蹲回水中。
「你……等我一下!」說著他伸手正要把一旁吊架上的浴巾扯下來,青禹卻站起身來,慢慢地摸索著走向浴缸旁,蹲下身,朝著寇翎伸出了雙手。
貪婪地撫摸著寇翎濕漉漉的頭髮、濕漉漉的臉頰,以及那浸在冷水中沒有溫度卻光滑柔軟的美好身軀。
重複著撫摸的動作,帶些焦急和渴望的情緒,親自用他的手掌來確定。
想要確定……想要確定他是真的存在著,在他面前。
「青禹?你這樣會弄濕你的衣服……」
抬著頭困惑地望著這個像是中了邪般的男人,那雙總是冷淡的眼睛被白色繃帶包起來了,於是寇翎只能從那緊抿的雙唇,察覺到青禹的不安。
「怎麼了?」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
那個向來都強悍的大男人,怎麼會有這樣像孩子般的語氣?
心疼著,狂喜著。
心疼他的脆弱,狂喜終於確定自己是被他所在乎所需要的了。
寇翎從水中伸出濕淋淋的雙臂扯過青禹的身體,緊緊地擁抱著他……
「嗚~~是誰把人家芭比的頭踩斷掉,還有人家的水草……」
從客廳傳來小女孩的狂哭聲打斷了兩個人的溫存氣氛,有點不舍地放開了手,一個明眼人一個瞎子面對面杵著,一陣無言的尷尬。
「喂……是你踩斷芭比頭的嗎?」寇翎首先打破了沉默說道。
「……好像是。」
剛才那個害他從樓梯滾下來的,原來是芭比……
*
「全寫完了?」阿南難以置信地翻著手中那一大疊手寫稿。
「全寫完了。」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的祝青禹翹著腿,手中轉著那隻陪他完成趕稿的自動筆。
「嗯……其實當瞎子也不錯啊。」阿南發自內心地稱讚著。文字內容不必說,
他相信青禹的實力不會因為看不見東西就有所損失。重點是那些手稿上的字,就算是明眼人也少有能夠寫得這樣工整漂亮的字體。可眼前這一個禮拜下來眼睛完全看不見的男人卻做到了……
「你也可以試試看,我可以幫你把眼睛戳瞎掉。」青禹揚了揚手中的自動筆,沒好氣道。
這一個禮拜下來,他吃的苦頭可多了!光是撞到傢具的次數、打翻咖啡的次數,已經多到他不想去數,這樣慢吞吞摸黑一個字一個字地「刻」著稿子,把他刻到差點沒瘋掉……
「我可沒有一個貼身的看護幫我把飯送到面前,幫我洗澡,幫我換衣服,幫我這個那個的。」
「你讓我戳瞎你,我本人就免費幫你這個那個吧。」
「嗯,我考慮考慮……」阿南的聲音聽起來有一半開玩笑,一半的認真。
「可是上廁所擦屁股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種事情誰不是自己來?」
「喂,祝大牌,說真的……」阿南走到青禹面前,伸出雙手在包著紗布的眼前輕輕揮動,青禹沒有任何反應於是增強了阿南的勇氣。
「長久以來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情不過苦無機會。」
「什麼事……」青禹話還沒說完,忽覺雙頰一痛,阿南竟然狠狠捏了他一把……
「你找死!」向來就是討厭極別人碰他的身體,碰手碰腳都討厭!更何況是臉……青禹的腿像是反射一樣立刻往外踢出,只是踢了個空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阿南早就閃得遠遠的了。
「出版社在等我,我先走了,不必送。」揮揮手上的那疊稿子,阿南微笑說完立刻離開書房。
「你……」從椅子上跳起來想要往房門口追去,身體卻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拉住。
「你當心點!看不著就別用跑的。」寇翎一手端著剛煮好的咖啡,一手扯著差點沒第N次撞往書櫃的青禹,口氣中有明顯地不悅。
「……」青禹倒是挺乖巧地任寇翎拉了坐回椅子上。
「你的咖啡。」
「謝謝。」
手不甚靈敏地在拖盤上摸著咖啡杯,還不小心碰出了幾滴……
是哪個王八蛋說當瞎子也不錯的?
寇翎什麼話也沒說,從小熊圍裙的口袋掏出手帕,拉起了青禹的手幫他擦掉手指頭上沾到的咖啡,然後一手端起咖啡杯一手握著青禹的手將之牽引到杯子的握柄讓他握穩。
說也奇怪,極度討厭和其他人有身體上碰觸的身體,連當年和自己所愛的阿洛在一起時也花了好多時間才克服那種心理上的障礙,甚至是第一次抱自己女兒時還掙扎了好久……
可是和寇翎在一起,與他身體碰觸時的感覺卻很自然,不管是像這樣手碰著手,或者是彼此擁抱,接吻……完全沒有異樣的不舒服。
「你和阿南感情很好……」寇翎完全不隱藏臉上悶悶不樂的表情,反正青禹看不見。
「一點也不好。」
「嗯……」那樣叫不好,那怎樣才叫好……
目不轉睛地看著青禹享受般輕啜著他泡的咖啡的樣子,方才心中那微酸的感覺漸漸被滿足所取代。
突然他可以理解為什麼每次阿枝看著他吃飯時,臉上都會露出滿意的微笑……
原來能有這樣一個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對象,能夠幫他做些什麼,是很幸福的事情,無論你的身分是奴俾還是少爺,全都一樣……
「你怎麼不抽煙了?」瞥見桌上空空的煙灰缸,寇翎有點訝異這個每逢趕稿必成煙腔的男人竟然沒碰半根煙……
「戒了。」
「為什麼?」
「戒煙一定要理由嗎?」況且真正的理由,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是不必……」眼光又掃視到煙灰缸旁那疊應徵管家的履歷表。
「我看過你桌上那些履歷表了。」
「嗯。」
「我覺得都不太適合。」說著,也不經青禹同意他從桌上抄起那堆履歷表就往一旁垃圾桶里丟去。
「……你干麻丟它們?」
「不喜歡一定要理由嗎?」
「是不必……」察覺到了寇翎的心思,青禹嘴角不自覺微微往上揚。
「笑什麼?」
「沒有……」
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似乎很久很久沒那麼開心地笑著了……
*
握著畫筆站在餐桌旁凝視著桌上那幅墨還沒幹的畫,寇翎那秀氣的眉不滿地輕蹙著。
高山流水,古木參天,這幅畫無論是骨幹還是肌膚,連寇翎自己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不過就是少了些什麼……使這幅畫看起來空洞極了。
心不在此嗎?
畫中的景色向來都是他心中的嚮往,希望住在這樣與世無爭的山林間,過著白日閑雲野鶴,夜裡把酒對明月的生活,清心寡欲,終其一生。
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嚮往了?
「住這多無聊……」
盯著山崖上那一小間房舍,房舍旁有個看不太清楚的小人,如果這真的是他……什麼閑雲野鶴,把酒對明月,雲跟鶴跟月又不會跟他說話,豈不孤單死了?
但如果是兩個人住在這樣的小屋子裡……
粉色雙唇漾出無聲的輕笑,他把筆沾了沾墨,彎下腰趴回他的畫紙上眯著眼睛,仔細地在那個小人身邊又多加個人……
「喂,你的頭髮。」
「……」
抬起頭,站在餐桌前的青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手中提著寇翎沾到硯台上墨汁的發尾。
「畫畫一定得這樣趴著畫?」抓了一旁的濕抹布擦著寇翎頭髮上的墨。
「看不清楚啊……」
「明天去配個眼鏡吧。」
「不妥吧,眼鏡行裡頭有鏡子。」
「……」是啊,鏡子。
從前不覺得從鏡子里看得見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直到再也無法從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影像時,才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仔細地看過自己的樣子。
最後一次看自己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三年前吧……在阿洛那間民宿的浴室里,老舊的置物柜上鑲著那面鏡子。他還有印象掛在牆上那個置物柜子是檸檬色的,但對於鏡中人的模樣,竟是模糊到沒什麼記憶了……
才三年便如此,那眼前這個了將近一個世紀的鬼……
「你記得你的長相嗎?」
「我?當然不記得。問這干麻?」
「那……」端正秀氣的五官,乾淨又優雅的氣質,單純卻魅艷的淺笑神情,盯著那樣美麗的臉蛋看著,一不留意就會讓人看到出神。
「怎樣?」自從青禹的眼睛好了以後,每回接觸到那雙深褐色的雙眼時,寇翎總莫名奇妙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寇翎拉回青禹手中握著的頭髮,低下頭看著桌上的那幅畫,當目光停留在畫上那兩個並立而站的小墨人兒時,他為自己方才的念頭而感到有些心虛……
他竟然想要跟青禹兩個人獨居在深山裡,沒有小然,沒有阿南,就他跟青禹兩個人,朝夕相處在同一間小屋子裡、同一張床上……他是欲求不滿了還是怎樣怎麼會有這樣的奇怪念頭?!
「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好看嗎?」
「很多。」
「喔,那算了。」
本來想告訴寇翎他所遺忘掉的自己的長相,不過聽他這樣一回答青禹又不想說了。
「可……可是我沒聽你說過……呃!」話說了一半手中的畫筆不小心掉到地上,寇翎連忙彎下腰蹲到桌子底下去撿,在起身的時候卻又撞到餐桌,順帶將桌上那塊將近十萬塊的螺溪石硯被碰撞到地板上,不偏不倚地往他的沒穿鞋赤著腳的腳趾頭砸去。
「哀喲!好痛……」一邊含著眼淚蹲在那撫著差點沒被砸爛的腳指頭,還不忘忍著痛撿起地上那顆寶貝硯台檢視有沒有損毀……
「……有沒有怎樣?」青禹蹲下身問道。
「是沒有……還好這個很硬!」跛著腳站起身,欣慰地將手中的硯台放回桌上。
「我是說你的腳。」
「就痛啊……」還能怎樣……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笨?」青禹把寇翎抱到沙發上坐好,將那隻傷腳拉到面前檢視著。
「只有你說過我笨。」寇翎咕噥地說著,一面試圖想將腳從青禹的手中抽回。他總覺得腳趾頭是隱私而且不潔的部位,這樣光裸著腳被他捧在面前觀看,跟在人前脫褲子裸臀部感覺也差不了多少……
「只有我說嗎?那我會盡量多說。」扯住寇翎不停踢著的腳,青禹若有所思地說著。
「我又不笨--」
「你想不想看日出?」
青禹突然插入的問句讓寇翎摸不著頭緒,突然放開的手卻讓他整個人往沙發倒頭栽去。
「什麼日出?」
「你不是想要看日出,才會跑到那個山上去找死嗎?」
「我……」
怎麼好意思說,其實自己是因為忌妒和傷心,所以跑去那等死的?丟臉極了!
「等一下。」留下寇翎在沙發上,青禹打開客廳的門走到院子去。
「……」不知道青禹在玩什麼,整個晚上在那進進出出忙著弄那些寇翎看不懂的機器和線材。
坐了一會,寇翎還是按耐不住他的好奇,提了澆花用的花盆出去澆門口的那幾盆向日葵,「順便」看看青禹在干麻。
「你在做啥?」
「在忙。」
「快進來,天快亮了。」抬頭看著顏色漸淡的夜空,上次吃的痛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他不安地扯了扯青禹的衣袖子。
「好了。」推搡著寇翎一起進入屋內關上門,順手把室內的燈都切掉,然後拉著他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
「咦?」
外面的天空,出現在客廳電視銀幕上。鏡頭對焦在祝家宅子對面的那座山頭,太陽升起的東方。
像是一段影片,卻又不太像。影片中的未必是真實,角色不是真實的,腳本也是經過設計的,連呈現在眼前的聲光效果都是經過設計的。但眼前那未經過修飾的、靜止無聲的畫面,一點一點的光芒從山的背後溢出,然後整個山頭漸漸地被金黃色給染上了。
坐在沙發上寇翎抱著膝蓋,緊扭著自己的手指沉默地看著銀幕上太陽升起的過程,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與感動之外,還有那麼點淡淡的哀傷。
「我已經忘記了……」
忘記了日出的樣子,忘記了看著日出迎接一天開始的清新感覺,於是畫面中的日出就像是好久好久不見的友人捎來了一封問候的信那樣令人感動,但儘管是那樣的真實,終究還是因為它只是接近真實的不真實而感到一點點哀傷。
無論如何,都再也無法回想起陽光照在身體上是怎麼樣溫暖的感覺。
「喂……」
「怎?」
「哭啥啊?」
「我沒有啊……」慌忙地用手背抹著臉。
「你怎麼這麼愛哭?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話你們那個年代沒有嗎?」
拉開了寇翎抹臉的手,青禹邊幫他擦著臉上的淚水,邊調侃著他。
「去!我活著的時候也從來沒哭過!你要死了一百年你就知道那種感覺。」
「什麼感覺?」
「忘記很多事情,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的感覺。」
「長相那麼重要?那我來告訴你你的長相好了。」
說著他抬起寇翎的臉,眯著眼認真地端詳著。
「你的眼睛長長的,眼珠子很黑很亮,瞳孔一邊各一個……」
「廢話。」寇翎被青禹說的話逗得破涕而笑。
「眉毛像新月一樣彎彎的,從這邊到這邊。」他用指尖在寇翎的眉毛上描著。
「眼睫毛很長,個人是覺得太長了有點女人樣。」
「那我把它剪了。」
「剪了有屁用嗎?」
「……沒用。」
「你有一張瓜子臉,臉不大,大概像我這樣一個巴掌就可以抓滿。下巴有點尖尖的,皮膚很白,白到有點透明的感覺。」
「好噁心……」
「嘴唇也很白,但形狀還不錯,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彎俏的地方彎俏,柔軟度很好。」
「呃……」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寇翎偏過頭避開青禹的眼光。
「哭起來的時候像流浪狗。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這裡,會有一點凹,聽說這是愛吃的象徵;頸子也很白,白到可以看到血管。細細長長的感覺還不錯,只是惹人生氣的時候就會有想要一把掐住的衝動。」
「什麼啊……」
「整體而言,我是覺得還不錯看啦。」
「謝謝你喔,我怎麼聽起來不覺得像讚美。」
「我喜歡人通常不會把外表放第一考慮。」
「你有喜歡的人嗎?」
「……」
「阿南說你喜歡男人,對吧?」
「對。」
「那沒什麼,我們那個年代也是有契兄契弟類似的關係……」
「所以?」青禹揚著眉,饒富趣味地看著寇翎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所以……嗯……所以……」
「所以你想知道我喜不喜歡你吧。」
「嗯……」
「憑什麼你會認為我喜歡你?」
「因為我很喜歡你的,所以我想……」
「我不會讓我不喜歡的人這樣靠近我。」
「啊?」
「我也不會這樣抱著我不喜歡的人。」
「嗯……」閉上眼睛享受那令人愉悅的擁抱。
「不過因為喜歡,所以會有情慾也是難免的。」
「耶?」睜大眼睛看著青禹,寇翎還沒弄清楚他的意思,疑問的嘴就被青禹堵住。
不同於上次那帶有安撫性溫柔的吻,青禹的舌頭像是想從他口中掠奪些什麼,靈活的舌尖在齒后的牙齦跟舌側舔著,然後將他整個舌頭包卷至自己的口中,放肆地旋動著……
「……」整張口都被堵得牢牢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暈眩的腦袋也跟著青禹的舌旋啊旋的,所剩無幾的力氣支撐不住身體重量乾脆整條鬼掛在青禹身上任他一邊扇情地深吻著同時雙手從他背脊一路摸到腰間。
寇翎滑軟的身軀抱在懷中感覺好舒服,那緊閉雙眼昏亂無措的表情也可愛極了,青禹將口中那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寇翎的唾液咽入了喉頭,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寇翎的唇舌,抱著那酥了骨頭似的寇翎往沙發躺去。
在這方面上完全沒有任何經驗的寇翎只知道緊閉著雙眼任憑青禹為所欲為,任青禹脫掉他的上衣露出那骨架勻稱的胸膛,牛仔褲下那雙修長的腿弓了起來,纖細的腰枝也不自覺地配合著青禹的愛撫而扭動著。
青禹將寇翎那礙手礙腳的長頭髮往旁撥開,髮絲像是細密的黑瀑從沙發邊緣垂灑下來,那情色的味道讓從來在床上都是冷靜理智的青禹幾乎把持不住巴不得想要立刻佔有身下的寇翎,而綳在褲子里的下半身也早就腫脹到有點疼痛難耐。
「青禹……青禹!」寇翎突然睜開眼睛驚恐地望著他。
「干麻?」
「為什麼……我那個……」咬著唇羞愧難當的表情,只讓壓在他身上的人看了更加慾火焚身,青禹不理會他繼續他的動作,一面舔著那光滑白凈的項頸,手也開始解著寇翎牛仔褲上的子和拉鏈。
「啊……等……我那個……硬了……」寇翎忍住了爽到想要呻吟的衝動,努力拚湊著那即將潰散的意志不死心地發表著他的言論。
「廢話,不硬的話我還要擔心。」
「唉呦……」褲子就那樣被扯到大腿上,露出了那個令他難堪又質疑的挺立物。
「我的意思是……鬼怎麼會……會硬?」
「我哪知道?你非得要在這種時候問這樣煞風景的事情嗎?」青禹臉色不爽地說著。
「可是……嗯……」渾身一顫,往上扭著的身軀又被青禹用力壓回沙發上,強烈的刺激從下半身那個地方傳來,想問的事情全都化成連他自己都難以想像的淫蕩呻吟,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雙手緊捏著青禹靠在他腰部的肩膀……
寇翎簡直不敢想像青禹竟然用他的嘴幫他……
舒服到幾乎要昏過去,舒服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半睜半闔的上下睫毛和眼眶間又被淚氣霧得朦朦朧朧的……
「你也幫阿洛這樣做過嗎……」
「……」從寇翎腹下抬起頭便看見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青禹長嘆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多愛心與耐心應付這個-哩叭唆得傢伙……他將寇翎摟在懷中,輕輕舔吻著他的耳朵,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沒有。」他沒說謊。和阿洛在一起,一向都是阿洛主動挑逗,主動幫他口交……不過這個他可沒打算說。
「嗯……」對於自己竟然會像個娘們一樣吃醋忌妒而感到羞愧不已,但青禹的回答不管是真的還是敷衍他的,都讓他有被捧著呵護的感動。
他是特別的,在青禹的心中他是特別的,光是知道這樣就滿足到就算下一刻被灰化掉了也無所謂……
『喀嚓』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讓一瞬間來不及反應的兩個人像是石化般僵住了,不過在客廳門打開的前一秒青禹立刻反應過來翻轉過身將寇翎身體緊緊擁在背光的那一面不讓他碰到一絲光線。
「快點把門關上!」青禹怒斥著那位不懂規矩的不速之客。
「你們在……」
那聽起來非常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聲音,夾雜著幾分訝異,幾分嫌惡。
青禹抬起了頭望向那個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