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以為在那樣又打又罵的對待之後,他會一走了之的離開,回到他的湖泊投胎去。

所以當青禹回到家幫小然拿換洗衣物時看到趴在餐桌上睡著的寇翎時,除了不解以外,也許在內心深處,還有那麼點不舍。

他後悔,真的很後悔。

後悔自己幹嘛當初硬是要把他帶進這個家,後悔自己竟然會前所未有地信任著一個人,那樣完全地把自己的小孩跟家庭交付另一個人的信任而失去了警戒,後悔開啟了小心翼翼地封閉著的感情世界,把原本住著阿洛的位置讓給了他。

昨天在醫院怒不可遏的情緒中除了痛惜女兒所受的傷,其中還包含著被寇翎所背叛、被寇翎擺了一道的失望成分。

原來寇翎是那樣處心積慮地想要離開這個家,應該說,這麼長一段時間的相處他還是全然不把這個家當作家看待,不把他或者是小然當作家人看待。

甚至是不惜犧牲他對他的信任,不惜利用那麼小的孩子當離開的一步棋子。

只能怪自己瞎了眼睛的一廂情願,還真以為把他留住,就能把他的心也留住嗎?

可是為什麼他又要回來?為什麼不早點滾?為什麼他真的很想要回到平靜的生活和心情真的要放他走的時候,他還出現在這撥弄著他的情緒呢?

打開冰箱拿出了礦泉水猛灌著,想要借著水的冰涼來澆熄那股煩躁,但冰水的溫度還沒他身體的溫度低,根本是於事無補。

「起來。」走到了桌旁搖了搖寇翎。

「咦……」半夢半醒地從臂彎中抬起了臉,看清楚了桌子旁站的是誰后,本來模糊的意識立刻清醒了過來。

惶恐不知所措的表情,寇翎看著青禹的眼神中有著警戒疏遠的情緒,那神情讓青禹微微地感到有些悵然,他把視線移開不想去探索那樣眼神的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心思,拿起餐桌上的紙巾抽了兩三張沾了些礦泉水,伸手扳起了寇翎的下巴,不怎麼溫柔地擦著蒼白臉蛋上幹掉的淚痕和嘴角邊淡紫色的痕漬。

擦著擦著,沒有溫度的淚珠滾落在青禹一樣沒有溫度的手指上,那張臉是越擦越胡塗,怎麼擦都擦不幹。

「你哭個屁啊。」

「求求你……放過我。」寇翎哽咽著說道。

別再這樣時而冷淡時而溫柔的對待了,明明已經狠很地推開他了,現在這樣的舉止又是為何?

最令人感到害怕的,就是這樣像是有意又根本無意的、半調子的殘酷溫柔。

「……」青禹的表情一瞬間凍結了起來,他放開了那張臉。

從來就沒看過寇翎這樣低姿態的求著人……他是那麼想離開到就算放下他少爺的尊嚴也無所謂了?

「這麼想走?」努力地壓抑著心中的苦澀,青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沒表情。

「嗯。」咬著薄唇,說著違背心意的話。

那樣破天荒的的哀求已經是他的底線了。難道要他再不顧尊嚴地巴著對方的腿死纏著不放,死皮賴臉地想要留在他身邊嗎?雖然心中的確有這樣的念頭但那是連自己都瞧不起的無恥行為,他不可能那麼做的。

「為什麼?」

「因為厭惡。」

「厭惡……」

是誰?厭惡著誰?

厭惡兩個字像是刀刃一樣,先是已經將寇翎的五臟六腑戳得傷痕纍纍之後,現在反過來往青禹的身上插。

青禹怎麼能料到,自己盛怒之下不經思考的言語卻被寇翎當真了?

寇翎也沒有料到,自己那句「因為厭惡」的話在這樣的情境下,卻被誤解成他對青禹總得感想表態那樣。

儘管早就設想了對方不可能對自己有什麼好感,但這樣聽到厭惡兩個字親口由對方說出時,還是很傷……

「那,我可以走了嗎?」將口袋裡那串青禹特別打給他的祝家鑰匙掏出來擺在餐桌上,寇翎不想看青禹的表情,他只想快點離開。

不想再一次看到那樣令人傷痛的冷漠了……至少這樣還算和平的分別。

青禹沒回答他,打開冰箱原本是想要把手中的礦泉水放回去,但看著冰箱卻發起了愣,開著冰箱門站在那一動也不動,陷入了沉思中。

「青禹?」

「……」

「青禹兄……」什麼也不表態的沉默叫人感到恐怖,寇翎又叫了他第二次。

不過接下來青禹的行為還真把寇翎嚇傻了。本來站在那不動的男人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始把冰箱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扔。

「青禹!」

牛奶、青菜水果、果汁、布丁、魚肉、雞蛋……那些自己細心分類擺上去的東西一樣一樣被青禹發泄似地摔到地板上,看了寇翎心理就難過,他蹲下身一樣一樣地撿著,但撿的速度怎麼也沒丟的快,丟完了食物,青禹連冰箱的分隔架也抽出來丟。

他自己很清楚那是一種很幼稚無聊的發泄,他知道寇翎有多喜歡這個雙門冰箱。

之前舊冰箱在寇翎剛來的那半年就故障了,兩個人開了車一起到大賣場選新的冰箱。寇翎幾乎可以說是一眼就看上了這台冰箱,而青禹也可以說是連半秒的考慮也沒有就順著他的意買下了這台冰箱。

寇翎愉快喜悅的表情,讓青禹跟著心情也變得異常地好……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在追逐著寇翎的情緒,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喜歡看他笑的樣子。

可是現在看到這台冰箱只覺得一肚子火大,冰箱是被喜歡的,自己卻是被厭惡的!連台冰箱都比不上了真是鳥極了!

冰箱已經被他掏成一個空盒子沒東西好丟了,他開始用力踹起了冰箱。

「喂!別這樣……」寇翎驚叫著。

雖然說冰箱那麼硬怎麼踹也踹不壞,可是踹久了腳也會受傷吧……但青禹卻充耳不聞,只顧著踹著那台本來是有著好的回憶現在卻怎麼看怎麼礙眼的冰箱。

「別踹了!」屢勸不聽,這下寇翎也火了,他抓起地上的胡蘿蔔就往青禹的背脊砸過去。

這一砸果真有效,青禹停下了動作,轉過身來對他怒目而視。

「冰箱跟你有仇嗎你踹它做啥?」

「你也想被踹嗎?」

「要踹就來啊!冤有頭債有主的,這麼大的人了還拿傢具出氣算什麼啊!」

「你……」那你那樣喜歡冰箱卻這樣厭惡著我又算什麼?

青禹火大極了,本來心情就很爛了,現在還得在這跟寇翎進行著這哪門子低次元的爭執,而寇翎的話聽在耳中就好像他寧願為了保護冰箱而不惜跟他起衝突那樣,更叫人不爽。

「既然你那麼喜歡的話乾脆就把它一起搬回你那個鬼湖去。」

「我搬它做啥?投了胎以後又用不著冰箱!」真是莫名其妙了,好端端的扯起冰箱來干麻?

「干!」投胎投胎,這傢伙滿腦子就是想著投胎!用力往冰箱踹了一腳,力道大到從腳趾到整條小腿都麻痛到沒知覺。

然後這又讓他想起了小女兒細細瘦瘦的小腿又是打鋼釘又是裹石膏那活受罪的可憐樣更是火上加油,忍著腳上的麻痛大步走向蹲在那的寇齡,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提起來。

「呃……」看著青禹怒氣沖沖的樣子,寇翎以為自己真的要被踹了。閉上眼睛等著招呼來的腿卻沒等到,而是整個人被青禹提住。

「投你媽的胎!」

「等……」寇翎根本來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被青禹一把推入空蕩蕩的冰箱中,碰碰兩聲他一個字還沒說完,兩片冰箱門就被青禹用腳踹了關上。

「不……」

恐懼的感覺在黑暗襲來的那一刻開始像吹氣球一樣膨脹著,寇翎害怕得彷彿整個人也如同過滿的氣球一樣瀕臨爆炸。他用力地拍著推著冰箱門,無奈那雙門早就被青禹隨手抓了流理台旁邊的磨刀石當門閂卡得牢牢的,任憑寇翎在裡頭怎麼使勁都推不開。

「放我出去!快給我開門!放我出去!」

向來注重形象的寇翎被嚇的什麼修養啊氣質啊全都飛到天邊,剩下的除了驚恐還是驚恐,他用他所能夠發出最大的叫聲不停叫罵著,然後手腳並用又是踹又是敲打推,其中還挾帶著他們那個年代特有的奇妙粗話。

青禹不理會他,轉身走出飯廳,到小然的房間幫她打包行李。

等他收拾完畢再度踏入飯廳時,寇翎那名副其實的激烈「鬼叫」已經終止了,隱隱約約,只聽得見低低的像是啜泣的微弱聲音。

「放我出去……求求你,拜託你……青禹,求你放我出去……你要我做啥都可以,放我出去……」

「……」有那麼一那,祝青禹真被那聽起來悲慘極了的哀求給說服了。

不是因為那句「你要我做啥都可以」讓他動搖了,而是那斷斷續續,強忍著哭泣的哽咽聲……從來就不肯在口頭上有任何示弱的寇翎,竟然會用那樣又驚又怕的聲音苦苦哀求著。

幾乎可以想象出他蜷著身子縮在狹窄的冰箱內,臉上掛滿了淚水那樣凄楚叫人看了就心疼的模樣。

沒想到這小子除了恐毛物症那種怪異的毛病以外,還有這樣嚴重的幽閉恐懼症……

青禹走向冰箱,伸手就要抽掉那塊被拿來當門閂的磨刀石,手還沒碰著那閂,腳下卻先踩到一團圓滾滾的物體險些沒摔得四腳朝天。

低頭一看,是那條方才寇翎拿來扔他的胡蘿蔔。

這一驚險,方才油然升起的不舍之情又飛走了……就關他一下當作是對這次意外事件還有剛剛丟胡蘿蔔那挑釁行為的報仇吧,反正都是個死人了也關不死。

只是雖然這麼想,但是在離開前還是因為不確定鬼到底會不會被凍傷於是把冰箱插頭拔掉了。

少了冰箱的馬達聲音,突然襲來的靜止讓早已飽受驚嚇的寇翎噤住了哭泣聲,害怕地睜大了眼睛,卻和閉上眼睛一樣盲目。

看不見也聽不見的黑暗,比黑暗還要黑暗,而沒有邊際的黑暗卻被濃縮在狹窄的空間中,像是觸手一樣黏膩地包住整個人然後融成一片,連自身的形體也都跟著失去了邊和形。

把顫抖的手指伸到唇邊,應該說,把彷彿是手指的部位移動到彷彿是嘴唇的部位邊……黑暗讓一切都變得不確定了。

張口用力啃咬著指頭,儘管方才的一陣敲打早讓那雙手傷痕纍纍,加上不停滑滴的淚水更刺激著手上的傷,他卻一點也不留情地用牙齒啃著。

借著那一陣一陣刺痛來證明自己還是存在的,順便宣洩那高濃度的恐懼。

好黑,除了黑還是黑。

是在作夢嗎?

伸手想要捏捏自己好確定自己是不是清醒著,手卻碰著了奇怪的硬物,粗糙的堅硬面,平攤在自己躺著的身子上方不到一隻巴掌的距離處,那堅硬的東西延伸到自己臉前,頭頂……手心一轉繼續摸,發現身體左右側也各置放了同樣質地的東西。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在黑暗中摸索才發現,自己竟是被困在一個狹窄的硬盒子中,狹窄的程度到,手腳無法舒展開,連轉個身都嫌困難。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會是,有人圖他家財富,所以把他擄了當人質來勒索吧?

那這擄他的人未免也太過犯傻了吧?要擄人之前難道不會先打探打探嗎?

依他對他家人的了解,擄了他恐怕是連個碎銀子也拿不到的。

那些家人啊……反正都是出窟磚兒一個模樣的自私自利、鉤心鬥角,少了他這一個,可能眾人還樂得緊哩!如果是死了那當然是更好的啦。

怪……他怎麼會這樣看待自己的家人?是說在這個家裡的確是沒幾個人喜歡著自己、向著自己,不過那還不至於讓他生過這種冷嘲熱諷的心態啊……

啊,對了,是經過了那件事。

那杯有毒的茶,他怎麼忘了這件事了?

所以說自己現在真是死了嗎?四周這硬梆梆的平面是棺材板?

那也說不通啊!死掉的人,怎麼還會被困在棺材裡頭?

莫要是……沒死透就被塞到棺材埋了?

想到這,寇翎慌了起來。從前聽了長輩說過有些人家幫先人撿骨時,開了棺木才赫然發現棺材蓋板內側有無數的抓痕,據說是沒死透活轉過來的人出不來,在悶死前發狂地掙扎留下的痕迹……

他不怎麼害怕死亡,但好歹這輩子也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說什麼也不應該落得這般凄慘可怕的死法吧……

試著用力推推頂頭的板子,聞風不動;再試著扯著嗓子大聲地呼救,也沒人理。

徒勞無功了一陣子,反而弄得一身疲累,寇翎索性又正正地躺好在他的棺材里,閉上眼睛。

睡一覺吧……也許這麼一睡就可以完全死透了,化作鬼魂,早日脫離這個鬼地方。

醒來時,還在那無窮盡的黑暗中。

方才過度的緊繃和恐慌讓他神經斷線昏睡了一下子,卻夢見了從前從前的事情……

好久好久以前……他在他的棺材里,躺了足足有三個月之久。

不知道什麼原因,在中毒死亡了以後,他的魂魄卻跟著他的屍體一起被鎖在棺材里出不來。一開始,寇翎以為自己沒死,既然沒死那就等死吧。可是等啊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卻發現自己似乎始終沒辦法離開那個僅容自己身子大小空間的黑暗。

死亡並不可怕,而被剝奪了行動的自由,被置於一個無聲無光的寂靜空間,卻讓他嘗到了從出生到大從來沒體驗過的恐怖經驗。

死不掉卻又不像是活著,他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意識那樣的清楚身子卻消失般地被黑暗給吞噬掉了,好像連理智也一點一點被吞噬掉了。

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離開那個恐怖的空間,因為在那之前他幾乎被關到半發狂神智不清的狀態,唯一能夠讓自己勉強沒有失心瘋的,是手上那些啃咬出來的傷痛。

就像現在一樣……

寇翎低著頭,繼續猛啃著那幾隻被他啃到皮開肉綻幾乎快啃到骨頭的手指頭。

一樣的害怕一樣的叫人瀕臨崩潰,數度走神到夢中的棺材又數度回神到現實的冰箱之後,昏亂中他已經分不輕到底自己在哪了……

也許打從一開始他就一直被困在那個棺材里沒有出來,後來的一切,阿枝的服侍、當鬼的那八十幾年、在月亮湖畔遇到了祝青禹、喜歡上了不喜歡自己的人還被關到冰箱……

也許後來有喜有悲的一切都是他在那個黑暗的棺材里幻想出來的故事。

*

搞不清楚自己被關了多久,在理智被消磨殆盡的同時,空間感、時間感、存在感……除了恐懼之外各種內在與外在的各種感覺也都被剝奪了,以致於當冰箱門再度開啟時,寇翎早就分不清那是一天後?一個禮拜后?還是一個月後?

實際上那也不過是在五六個小時后的事情。青禹本來已經打算好要留宿在醫院以便隨時就近照料女兒,反正醫院裡頭陽光也照不進去,所以也不必擔心白晝的問題。

他甚至是連家屬休息室的床位都申請好了,人也都躺在那硬硬的木板床上了,黑暗中隱隱約約聽到不知道是哪床的家屬躲在棉被裡低聲啜泣著的同時,青禹腦子裡所想的、心裡掛記著的,卻全都是那個被他關在冰箱里哭泣的少爺。

一直到他凌晨快破曉匆匆開車回到他家院子停妥時,祝青禹還是無法置信自己竟然放著住院的小女兒,然後巴巴地趕回家指為了對另外一個男人的掛心。

站在冰箱前聽不見冰箱里傳出任何聲音,沒有哭泣聲,也沒有怒罵的聲音。

那完全絕對的安靜讓站在冰箱門前的祝青禹生出了奇異的念頭:也許打開冰箱門會看見空無一物的景象。

然而這樣的念頭卻讓他感到有些慌張。

如果寇翎真的就這麼消失掉了,那他是該要去哪把他給找回來?

可是……為什麼要找回來?明明是連失去了最喜歡的人時也可以用「算了,讓他去吧」的態度去面對,明明是那樣拿得起放得下的個性,在意識到寇翎可能消失而

永遠找不回來時卻表現出這樣的恐慌,恐慌到握著冰箱的門把卻一時間無法斷然地拉開冰箱門。

刻意忽視的情感原來早就出乎意料得多,但從來就不曾在喜歡與被喜歡之間得到平穩的青禹卻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樣的姿態來將那些情感修成正果。

閉上雙眼稍微將心頭那慌亂的思緒沉澱,然後他拉開了冰箱門。

張開眼睛所幸並沒有見到想象中空空蕩蕩的冰箱,但那蜷縮著動也不動的身影,卻讓他胸口有被揪扯住了的感覺。

凌亂的長頭髮披在單薄的身子上,藏在膝蓋里的臉看不清楚,而那雙抱著頭的手上斑斑駁駁的傷口讓青禹想起了以前曾經在紀錄片上看過的被野獸咬爛的屍體的手。

「喂?」

青禹蹲下身推了推寇翎的肩膀,沒反應。

「喂!」不會是死了吧……不對,他早就死了怎麼可能再死一次?但那樣不聞不動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被殺了藏在冰箱里的一具屍體……

判斷眼前的這傢伙根本就沒有意識了,青禹立刻伸手想把寇翎抱出冰箱,就在這時候寇翎像是突然被他嚇醒了那樣,先是抬起頭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他幾秒,然後那些累積到快要爆炸的恐懼,全在一瞬間化作對於這位將他置於如此可怕境界的劊子手強烈的敵意。怒意襲上那張蒼白的臉,他死命地往冰箱內縮,警戒地弓著背脊握著拳頭,怎麼也不讓青禹碰他一下,更別說是讓他抱。

青禹當然嗅得出那強烈的敵意,但他現在想到的只有速速把這個被關到好像不太對勁的傢伙趕緊弄出冰箱要緊。一手格開了寇翎想要抗拒的拳腳,另一手揪著他的上臂硬是把他從冰箱拖出來。

「放開我!」聲音都嘶啞了,但依然聽得出那幾乎達到滿點的怨恨。

「不放。」一手依然抓著寇翎,另一手關上冰箱門。

「我叫你放開!」

「不放。」

寇翎想也沒想膝蓋一屈狠狠地往青禹的脆弱部位踹過去。

「靠……」沒有一個男子受到那樣的攻擊還能繼續施力,青禹手一松,痛得連站都站不住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捏著大腿上的長褲,咬著嘴唇強忍著那幾乎令人昏厥的抽痛,連完整的句子都罵不出口。

趁著青禹遭受重擊無暇之際,寇翎踉踉蹌蹌地走出廚房。此時不逃尚待何時?

他氣得巴不得立刻離那個男人越遠越好,況且方才那一踢也等於拔了老虎的鬍鬚,他才沒那麼傻到等著憤怒的老虎來把自己給撕爛。

只是先前在冰箱里用那樣曲折的姿態蹲坐了多時,兩條腿麻到幾乎沒知覺,還不能適應室內光線的瞳孔刺痛得直冒星星,沒走幾步路就撞到傢具,然後一個踉蹌又摔坐回地板上。

走!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踏出他們祝家的門不可。就算是用爬得也要爬出去!

下定了決心寇翎扶著一旁的茶几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憑著一股怨氣努力把自己狀況不佳行動不便的身子慢慢拖到大門邊。

開了無數次熟悉的大門,這是最後一次了。

就在他伸手轉開大門把手時,突然一隻手扯住了他的手,然後強迫把他拉離那面

大門,「碰」的一聲開了一小縫的大門又被用力推上。

「你!放……」

「放個屁!不準開!」彎著腰忍著痛追上來的青禹被寇翎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衝到門邊阻止了寇翎。這一蠻沖更讓下體的疼痛加劇了幾成。

寇翎本就不是人高馬大祝青禹的對手,只是現在還在痛得半死的青禹也沒比他好到哪去,兩個人一個掙扎著往門邊想轉開大門把手,另一個強忍著發疼的下半身用力扯住對方的雙手往樓梯口的方向拖去,一時間誰也占不了上風只有讓彼此的力氣消耗得更快。

「你給我安靜!」

用兩隻手根本拉不住正在使性子像是一頭牛的寇翎,眼看著好幾次都差點讓他撲到門邊開門跑出去,青禹氣急敗壞地索性按著寇翎的後頸把他的頭壓往自己懷裡,然後用手臂把寇翎整個身子緊緊圈住不放,使得寇翎就像摔角場上被擒壓注的選手那樣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嗚~嗯~唔~」還想抗議的寇翎卻因為整張臉被埋入了青禹的胸口裡導致說出來的話全都變成了狀聲辭。雙手被強而有力的臂彎給緊箍住想要推開眼前的人也無法辦到,只剩下一雙腳在那亂踢亂踢的,無奈貼得那麼緊,青禹又高他一大截,想要再一次踢出剛才那種好成果根本就不可能了。

青禹就以這樣的姿態連拖帶抱把寇翎弄回他的房間,直到了床邊才放開他把他推到床上。

「你!」被緊抱得頭昏腦脹分不清東西南北,好不容易才止了暈眩從床上爬起來,還沒坐穩又被推倒。然後青禹長腿一抬腳一跨,寇翎整個人被他騎在床上製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放開!」

對寇翎憤怒的大叫完全充耳不聞,青禹隨手抓起地上小然之前在這玩耍留下來的塑料跳繩,把寇翎那雙又是捶又是打的手按到他頭上,用跳繩捆得死死的,然後再將多出來的另一端繩子往床頭的床柱綁死。

「放開!放開我!」

「等你瘋完了我就放開你。」青禹冷冷地說,然後把腿抽回爬下床。

這一折騰,除了那話兒沒完沒了的痛之外,渾身上下都是抓痕打痕跟酸痛,但跟方才那看見寇翎差點開門衝到外頭陽光中時內臟因過度緊張的劇烈抽痛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

「放開我!」

用力扯著被綁得緊緊的雙手,無奈塑料跳繩彈性好,吸附力極佳,越扯只是讓繩子越緊。

「現在外面在出太陽你想自殺嗎?」

「放開我。」

「……」

寇翎那雙向來溫婉美麗的黝黑眼睛,現在載滿了濃濃的憎恨,不示弱地瞪視著祝青禹,說來說去始終只說著那強烈命令語氣的三個字。

「要走,天黑再走。」

別過臉不去看寇翎那敵意的眼神,青禹努力地把心中那無力和挫折的感覺藏好,裝著淡然的表情,淡然的口吻,留下了這一句話便走出了房間。

*

凌亂不堪的大床上,雙手被綁在床頭的男人一樣也是一身衣物凌亂不堪,披散在床上的黑色長發更是凌亂不堪到極點。

要不是來之前青禹事先已經把前情稍微對他提要過,看這一片狼籍,阿南真的會不排除往那個方向想去。

寇翎睡得死死的,完全沒察覺到阿南打開了房門然後走到了床邊站在那。

儘管雙手被綁在頭頂的姿勢實在跟舒適兩個字沾不上邊,但經過了前一個晚上的那場風風雨雨,又是關冰箱事件又是肉搏,最後被青禹綁住時的掙扎幾乎把他最後剩餘的力氣也消耗殆盡。青禹一離開房間,原本全靠著一股怨怒之氣強撐著的身體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下來,而一直緊張著的情緒也啪的一聲像斷了的弦,又疲又累的他根本不需要手上的束縛,沒三兩下工夫就跟身下那張軟綿綿的舒服大床妥協了。

阿南坐到床邊,盡量用不驚醒寇翎的輕慢動作幫他解開綁住的手,看著那雙白皙手腕上一圈一圈難看的繩紋,阿南搖了搖頭。

綁住了人,卻不懂得怎麼綁人的心有什麼屁用?真的喜歡的話,難道少一些無意義的戒備多一些退讓和體貼都做不到嗎?

弄傷了寇翎,想必青禹自己也不會好受到哪裡去吧?阿南的法眼怎麼會看不出來青禹交代他來照料寇翎時,刻意想要隱藏的鬱郁和想要逃避現實的心態?

阿南一邊想著,伸手拉過一旁的被子幫寇翎蓋上。他不確定和青禹一樣睡著就成了一具屍體樣的寇翎會不會著涼需不需要蓋被子,青禹交代他的,也只有要他千萬別讓寇翎碰到陽光,以及如果寇翎想要去哪就開車安全把他送達這兩件事情。

在將那雙繩紋已經消退得差不多的手塞入被子里時,因為稍微心不在焉動作不夠輕巧,不小心驚動了熟睡的寇翎。眼睛一睜開便是帶著警戒和敵意盯著阿南看,直到確定了眼前的人不是青禹后才又放鬆了下來,武裝一解除,空洞茫然的神情又佔據了他的臉,沒多久長長的睫毛緩緩闔上,累壞了的他又掉回了睡夢中。

這一來,讓阿南恍然大悟為何青禹會表現出那彷彿要逃開什麼的感覺……

說穿了,就是那個男人的愛情EQ幼稚到叫人發笑。寇翎那樣敵意的戒備眼神,對喜歡著他的青禹來說,無疑是很嚴重的挫折吧……只是那種一碰到挫折就忙著逃避而不知道怎麼去正面解決的態度,簡直和不成熟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覺得可笑的同時,卻又同情起了青禹來。

不懂得怎麼愛怎麼表達情感的那個人,在他看來和被關在冰箱裡面還是綁在床上的這個人,一樣可憐。

*

「痛……」

坐在床沿的寇翎手中握著木頭梳子梳著長發,除了梳子卡在打結的地方扯痛頭皮時低哀個幾聲外,整個過程他幾乎都是心不在焉地望著空無一人的鏡子。

七天了……七天,整整七天他沒踏出這間房間過,而那個人,從那天踏出這間房間后也沒有再出現在他眼前過。

住在同一棟房子里,卻是比鄰若天涯。就彷彿他所住的這間房間不存在……正確地說,應該是這間房間存在但卻是被隔離在這個家之外的空間那樣。

這樣也好……寇翎在心中默默地說道。

這樣也好,雖然被屏除成為了局外人感覺有點落寞,但現在他的是真的不想再面對青禹了。

一想起他,就想起了那個恐怖的冰箱。身體是從那幽閉的恐怖中脫困了,但飽受驚嚇的心理卻一直被那不舒服的感覺給困著,就算是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睡在這開著日光燈明亮乾淨的房間內,卻三番兩次被討厭的惡夢所驚醒。

夢裡面,表情冰冷的青禹,扯著他的手狠狠地將他推入了黑暗的箱子。

不是冰箱,那是他的棺材,青禹將他按入棺材里,無論他怎麼苦苦哀求,他的表情依然是無動於衷。

棺材蓋子被蓋上的那一那,他被嚇得從夢中驚醒過來,一次又一次。

然後等他花好些時間才從那惡夢帶來的恐懼中回過神時,卻總是發現自己哭了一臉的淚。

這算是情愛嗎?

他不知道所謂情愛應該是什麼滋味,將近九十年的漫長歲月里他沒嘗過。

他也從沒遇到過這樣讓他在意著,卻又讓他感到痛苦的人。

如果這般又痛又累又驚又懼毫無喜樂可言的滋味就是情愛,那他寧可永遠都不去碰。

「……」長發經過了這幾天來的折騰又疏於整理,打結的情況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不但梳起來痛得要死,怎麼理都理不開那一頭凌亂。他索性打開抽屜翻一把剪刀,拉過牆腳邊的垃圾桶,蹲在垃圾桶旁將那頭亂髮一把一把剪掉丟進垃圾桶,反正,這頭髮沒多久又會長回來。

看著垃圾桶里的頭髮,寇翎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痛快。多容易,多輕鬆啊……怎麼理都還亂的東西,剪斷不就得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月亮湖泊(中)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月亮湖泊(中)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