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迅速燃起的希望火苗,在律景鳩羅的拒絕下,很快地被澆熄了。
由於律景鳩羅已將一切講白,說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等於是擺明著叫流叶音放棄。
一哭二鬧都用過,要流叶音要上吊這招她才不肯,所以最後,她只能悶著心情坐到一旁,等到衣服烤乾后,便跟著律景鳩羅步出樹林。
原本吱吱喳喳的小麻雀瞬間沒了聲音,表情上還寫著不情願三個大字,看在律景鳩羅眼裡,雖是有些無奈,但他也明白,對流叶音太好就是對自己殘酷,會害得流叶音更無法放棄他。
與其讓她一直誤會他是個好對象,倒不如趁著她對他的感情尚未投入之前,就令她先抽身而退。
因此,律景鳩羅並未出言安慰流叶音,僅是帶著她沉默地在林子里尋路,直到快到樹林出口時,律景鳩羅才停步回頭,向流叶音出聲發問。
「你……能不能跟我回懷國軍營一趟?」律景鳩羅略帶嚴肅地問道。
「要我當人質?」流叶音抬眼瞄了他一下,表情寫滿怨懟。
總之,她就是比不過懷國啦!
就連他們好不容易要離開這個令她傷心的鬼地方了,律景鳩羅滿腦子考慮的,還是懷國。
「兩國交戰,我不得不做出對懷國有利的決策。」律景鳩羅沉聲應道:「若是你肯到懷國軍營,同懷王談過後,應該也會認同不打仗比較好的想法,讓兩國停戰的。」
律景鳩羅並不知道,其實流叶音早打算退兵,更不知道,流叶音已體認到找豐族或懷國算舊帳,只會使更多人失去自己的父親,遭受與她相同的命運,所以早打消戀戰的意圖。
再加上方才他曾觸怒流叶音,又不肯接納她的求愛,甚至揚言出兵滅了懷國,所以至今他依舊把她視為容易衝動行事的女王。
因此,儘管硬將她帶往懷國,是有些違背她的意願,卻也是結束戰事的最快方法。
所以,若是流叶音不肯同意,那他也只能使出強硬的手段,不過這麼一來,恐怕流叶音會對他記恨更深吧?
他並不希望事情演變至此,若是可能,他想說服流叶音自願前往懷國。
只不過……在這種剛拒絕她感情的情況下,他實在是沒把握她會點頭答應這樣的「邀請」。
其實,他也算得上是自私的男人吧!
在這種兩難的時刻,他倒寧願流叶音可以看在她對自己的情分上,輕易地答允他的要求。
相較之下,他並不比懷國輔臣檀玉濂好多少,一樣是狡詐又耍心機的男人,否則怎會想著要利用她對自己的感情……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流叶音正悶著心情哀悼自己還沒來得及茁壯,就得夭折的愛意幼苗,加上她也不是什麼會深思熟慮的複雜個性,而且心裡又早有退兵之意,因此對她來說,其實見不見懷王都沒什麼差別,只是此時此刻,她心情正煩悶著,所以爆出來的順口回應,也就顯得略帶攻擊性。
「如果你們耍詐,以我為人質要挾流火國退兵,之後還是把我關在懷國,那又該如何?」流叶音沒好氣地迸聲。
「不,就算檀輔臣如此盤算,我也會向國王力爭到底。」律景鳩羅讓她這麼一提醒,忍不住想起了向來詭計多端的檀玉濂。
確實,如果依照檀玉濂的狡猾個性,流叶音只要一踏進懷國,就再也別想迴流火國了,因為檀玉濂一定會用她來牽制流火國,好讓流火國亦併入懷國領地,從此什麼也用不著擔心。
可是,他並無此意,但倘若檀玉濂真想說服國王慕連非鷹這麼對待流叶音的話……
「我答應你,無論如何,即使國王下令軟禁你,我也會違抗王命救你出來,送你迴流火國。」律景鳩羅下定了決心。
他確實不能接納她的感情,但這不代表他對流叶音完全無意。
只不過就算他再介意流叶音,不能相守的人最好是分開,可是……他多少是將流叶音這份單純的情感掛在心上的。
他知道,自己不會與她結親,更不會與她同赴流火國,或是拋棄懷國,成為流火國人,但他能夠做到,若事情真的演變到最糟的地步,他願意犧牲一切放她走。
至於慕連非鷹的怪罪、檀玉濂的告誡……那些他可以事後回來請罪。
但唯有流叶音的去留這件事,他想堅持到底,因為他明白流叶音有她自己的苦衷,他不希望她被無端利用。
她就只是個心機有點過於單純,又失去至親的孤單女王罷了,若檀玉濂真想軟禁她,那著實太過可憐——
「咦?」流叶音突地吐出訝異的音調,打斷了律景鳩羅的思索。
她沒聽錯吧?如果她被留下當人質,律景鳩羅要親自送她回國?
眨了眨眼,流叶音忍不住想跳起來歡呼。
霎時,剛才的煩悶憂愁,她都拋到腦後去了,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律景鳩羅居然可以為她犧牲至此!
方才她心情不好,是因為她喜歡律景鳩羅,卻被他冷硬回絕,但她也明白,律景鳩羅的忠心為國,已經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就算要他為懷國付出性命都沒問題,所以要他背棄、離開懷國,那根本不可能。
可現在律景鳩羅卻親口告訴她,說他會違逆王命,甚至送她迴流火國?
天哪!這簡直像是在暗喻她,說他也很在乎她嘛!
她早知道在律景鳩羅的心目中,懷國總占第一位,要搶這位子幾乎可說是絕望的,但律景鳩羅卻願意為她如此犧牲,在她聽來,這表示她在他的心裡頭,地位已經直比懷國的存在了!
所有的委屈和不情願,一瞬間全被流叶音丟個精光,因為這麼一來,她再也用不著說服自己要放棄律景鳩羅了。
彷彿是起死回生一般,此刻流叶音的心情真是好到最高點。
現在她只想馬上叫律景鳩羅帶她回懷國,最好懷王也別太明理了,直接把她軟禁當人質,等到他們威脅流火國大軍退兵后,只要懷王不放人,律景鳩羅就會來救她,送她回國了。
嗚……她好感動喔!原來律景鳩羅把她看得如此重要。
「如何?你願意答應嗎?」律景鳩羅不知道流叶音的思緒已經再度亂亂飛,僅是以他一貫的認真語調探問。
一句「我當然願意」的興奮之語尚未來得及說出口,瞬間,一支利箭咻的一聲穿破空氣,直往兩人射來,讓敏銳的律景鳩羅在注意到殺氣之後,立刻伸手往眼前的流叶音一推,令她跌到一旁。
箭矢硬生生地射入泥地,深陷其中,只是被推倒在地的流叶音完全無法體會律景鳩羅的苦心。
未能查覺到利箭射來的她有絲不悅地低嚷道。「喂!我還沒回答呢!你怎麼就推人啊?」
不管怎麼樣,先等她應一聲都不成嗎?這男人怎麼如此急躁啊?
流叶音逕自在心裡碎碎念,可律景鳩羅卻沒理會她的哀叫,僅是回身放聲大喊,「住手!」
瞧方才那箭落地之處,明顯是針對流叶音而來,所以律景鳩羅猜想,八成是自軍士兵見他摔落,因此順著水勢到下游林地找尋他,見他與流火國女王在一起,自然二話不說拿她當敵軍射殺。
只不過,當他這麼一回首……
「你們……」不是懷國,是流火國士兵!
難道剛才純粹只是箭術有誤,要射他這敵將,卻誤對上女王?
律景鳩羅剛要吃驚,那群士兵又連發數箭,這回可不只是一支箭意思意思了事,三、四支利箭扎紮實實地往落單了的流叶音射去!
「小心!」律景鳩羅往身旁一撲,掌心往她抱去,帶著她在地上打滾了幾圈,總算是閃過接二連三的利箭攻勢。
流叶音被他抱著滾了幾圈后,雖然覺得頭有點昏,但她終於注意到有人在攻擊她。
瞧瞧地上的利箭,她抬頭往射箭之人瞧去,一見到是流火國士兵,她忍不住蹙緊了秀眉。
「你們找死嗎?居然拿箭亂射,傷了我,就要你們狗命!」流叶音推開律景鳩羅,爬起身便往流火國士兵走去。
既然是自己人,就表示那些箭應該是要射律景鳩羅的,也就是說,這些人的箭術雖差,卻也是抱著想營救她這女王的熱心,因此,她並不打算怪罪他們,只不過,如果他們膽敢射到律景鳩羅,就別怪她發火了。
「把弓給我放下!看在你們還記得來救我的份上,我可以饒你們差點射到我的失誤,但這男人救了我,所以雖是敵將,但不用置他於死地,大伙兒收箭回營去。」面對熟悉的流火國士兵,讓流叶音重新擺起女王架子,只是……
「女王,你納命來吧!」
不如流叶音預期的那般,所有士兵聽見她命令后便乖乖放下兵器,相反的,他們卻是拔出刀來,群起往她圍攻。
「咦?什麼?」流叶音嚇了一跳,她沒想到自家士兵居然會攻擊她!
「快閃開!」律景鳩羅見她還愣在原地,而亮晃晃的刀鋒已對準她的頸項就要砍下去,他連忙跨步向前,伸手將她往後一拉,塞到自己身後,並舉手擋下其中一名士兵的刀,與他們對打起來。
流叶音被護在律景鳩羅身後,雖然沒受傷,卻怎麼也無法理解他們想殺自己的原因。
若不是律景鳩羅為她擋下那一刀,此刻她大概早已身首異處。
可為什麼?她做了什麼,令這些士兵反叛於她?
「你們是流火國人吧?為何想殺害自己的女王?」律景鳩羅與流叶音同樣感到不解。
原本他也只是推測罷了,可剛才士兵們不約而同地攻向流叶音,還要她交出性命,可見這並不是能鬧著玩的。
「對……對啊!你們好大膽子!連我也敢殺!造反了是不是?回國后,看我怎麼處置你們!」終於反應過來的流叶音,彎身撿起了被律景鳩羅砍倒的士兵的兵器,對著他們比畫了兩下,威嚇道。
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何要殺自己,可無故被人當成索命的標靶,總教她心有不甘。
不顧律景鳩羅的阻止,她氣憤地衝上前去,揮刀與士兵們打了起來。
流叶音吼道:「快招認!是誰指使你們來殺我的?」
「女王,我們是為了流火國的興盛將來,所以請你為流火國犧牲吧!」其中一名看來像是領頭小將的士兵突然迸出回應。
下一步,像是要印證他的決心一般,長刀咻的一聲劃過流叶音的胸口,只差那麼一丁點就要砍中她。
流叶音被打得連連後退,腦袋裡是一片混亂。
什麼叫做要她為流火國犧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過是摔落河川罷了,為何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世事卻變得如此陌生難解?
而且……更教她驚訝的是,她的身手分明就是直逼流火國各大高手,每逢比試一定贏的,所以臣子們還誇讚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女武帝,可怎麼此刻才與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子打了沒幾下,她就感到手酸,疼痛難當?
先前是與華京戰神對打,她被迫佔下風也就罷了,怎麼說律景鳩羅都是難得的將才。
可現在……她怎麼連幾個小兵都打不過啊?
甚至光是要擋下他們的攻擊,就讓她忍不住想哀叫了。
「好痛!」手一震,兵器幾乎要滑落,流叶音痛苦地慘叫了幾聲,只能連忙避開攻擊,再也不敢舉刀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