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邢少溥狂霸孤冷的性格,其來有自--
邢少溥的母親是邢氏媳婦列里出了名的「病美人」,生下邢少溥后,更是體虛難養育,且幾乎承受不住邢氏家族所處的寒冽高緯環境。邢少溥的父親為此擔憂不舍,便帶著妻子離開邢氏,遠走他鄉,定居溫暖宜人之地,專心陪妻子養病。而他們的兒子--邢少溥,則由邢氏老長輩們教養。
邢少溥是長子也是獨子,但他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寵溺,暗地裡,他反倒是受盡父執輩親人們的輕視。在邢氏這個「自成一國,,的大家族裡,除非犯了家規被逐出家門,否則終其一生都得效力家族、固守祖業。邢少溥的雙親是「特例,,出走,經長輩默許,但,同輩間不明事由,私下流傳,中傷他的父母。周此在邢少溥的成長過程中,關於他父母的流言便從未間斷。
等到邢少溥這一輩懂事之際,流言早成定律,除了邢少溥,每個邢家孩子都認定他的父母是做了辱沒邢氏的醜事,而被逐出家族,流放在外地的。他們看不起邢少溥,但沒人敢欺侮他,因為,他是直接受教於老長輩,身上本就有種「高於平輩」的優越氣質,所以他們孤立他、不與他為伍。
大家族裡,勾心鬥角在所難免,這樣的環境造就邢少溥冷心冷性的特質。在這個家族裡,他像匹孤狼,總居高處觀察動靜,伺機展現他的狂霸,掠奪一切!
陸征說過,狂霸孤冷是邢少溥的生存之道。這是可以理解的,孤兒獨子要想在大家族裡與人競爭,畏怯和軟弱是絕對的致命傷!他改不了命運,只能尋求另一種生活,壯大自身力量,踩倒其它堂兄弟,成為權勢最高的「邢氏」統治者!
舒皓寧在室內花園的礁石邊趴著,美顏朝著人工溪流,思緒隨著潺潺水聲飄轉,直想著與她不相干的事。
是呀,離她遙遠、不相干的事,為何她最近老想著呢?就算陸征待她善良有禮,她也無須記住他談論邢少溥的事呀!,她是怎麼了?竟把那男人的身世懸在心上……
「是你放走那些野兔,對吧?」邢少溥冷硬的嗓音突然介入,打斷了單純、寧靜的水流聲,也拉回她的思緒。
她倏地起身坐在礁石上,美眸朝薔薇花階出口處凝著。沒一會兒,邢少溥卓爾挺拔的身影便步下階梯,走入花叢,朝她而來。
「什麼事?」她問。神態和聲音有著不自在,彷彿怕他瞧出適才的心思般,「你有什麼事?」看著他愈行愈近,她促聲又問了一次。
邢少溥停住步伐,鞋底踩壞了幾株繽紛的石葵花。「誰允許你放掉那些野兔?」視線盯著舒皓寧,他語氣沉沉地,情緒難辨。但是她能捕捉他眸底那抹慍怒。
「是我自己想放掉它們!」毫無懼意,她直接答道。那些被囚禁、用來給大狼克勞斯獵殺的可憐小動物,的確是她親手釋放的。
她受不了每天早晨與他歡愛后,還得陪他「觀賞」克勞斯的血腥追獵,那樣的場景總讓她噁心、無助,彷彿那被撕扯、吞噬的野兔正是她自己,而那頭殘忍、兇猛的大狼卻是邢少溥!她痛恨這種精神遭受壓迫的無力感,所以,她解放了那一籠野兔,讓它們向森林奔逃,重尋自由。
「你幾歲了?還玩這種憐憫遊戲?」他走上前,擒住她的皓腕,俯著俊顏,不悅地說。
她扯拉一下手腕,掙不開他的大掌,便沉著氣,鎮靜地說:「那些是野生兔子,本就屬於山林。」
「是『邢氏』的山林!」他強調,「你以為放掉它們,它們能逃脫掉嗎?」
她一愣,眼神變得驚呆。山麓林間野獸多得很,不只克勞斯而已。她放走那些無辜的野兔,顯然只會加速它們的死亡。
「哼!」他冷笑,一把將她從礁石上拉起,「你讓克勞斯今晨的『遊戲』泡湯,影響我『賞景』的心情,我乾脆拿你取代『獵物』!」他沉聲呢喃,不時眯著眼瞅她。
意識到他的話,她突然睜開美眸,拎冷地倒抽口氣,使儘力量推開他。「放開!」她大叫。身子一陣地晃動,鞋底在礁石上踩了空,便滑落人工溪流里。
雖是人工溪流,但仍有些深度和冰冷,她不會游泳,一落水便手忙腳亂地撲騰。邢少溥胸口一窒,俊臉僵凝,直接走入水中,抓著她的雙臂一提,讓她站直身子倚在他懷裡。水只及她的腰部,但她卻害怕得臉色煞白,縴手緊揪著他的衣襟,雙腿站不住似的頓了下。
邢少溥將她抱離冰冷的溪水,徐緩地走回岸畔,鬆開鐵臂,舉止有些粗暴地讓她摔在柔軟的草坪上。「每一隻逃掉的野兔,都得找回,明天清晨你就跟著我上滑雪場!」他神態安然,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漠語氣道。
她沒說話,手掩著臉,衣服濕透,全身發抖,伏在綠草上,周遭有著沾水的花朵圍繞,像是個落水精靈般凄美--
濕透的衣料讓她姣好的胴體惹眼地層現,那顫顫的女性曲線太過嬌弱,他別過臉,不耐煩地命令:「上樓泡個熱水澡,換掉那身濕衣服!」語畢,他皺緊眉心,納悶自己過於關懷這女人。
隨著她住在這兒的時間增長,他隱約覺得她有種本事,可以挑動他的情緒……他不喜歡這個發現!能掌握、支配人的,是他!他是她的債主,他可以擁有她的一切、主宰她的身心,但,她不能!
「你最好本分些。任性妄為,只會為你增添更多麻煩!」想著想著,他突然發泄似的道。表面像在警告她「釋放野兔」的事,實際上,他是為自己情緒受她牽引而感到焦躁。
急促的呼吸轉定后,她徐緩抬眸,眼神瞥過他濕漉漉的長褲,一股異樣、莫名的起伏由心底泛開,搞不清是啥。她咬咬下唇,不再多想,遵照他先前的命令,踉蹌起身,踩著不穩的步伐欲往樓梯方向走。
「去哪兒?」邢少溥拉住她,正色問,「你沒把我的話……」語未了--
「我要上樓泡澡、更衣!」她打斷他,清甜的嗓音依舊抖著。水滴自她前額劉海沁入瞳眸,像是噙著淚水,雙眼炯亮亮地凝視他。
他也盯著她。男性胸壑沉緩地起伏,充塞悶氣,幾乎要咒罵咆哮,她居然這麼難被馴服!她此刻的態度是種諷刺,他能感覺到,那雙含著水光的美眸里,全是來自她心靈深處的執拗!
兩人相凝,視線交纏,四目有著火燎般熱切的眼神,但彼此的心思卻處於相抗狀態。她雖受他鉗制,卻並不等於認輸;他支配她,可情緒卻也因她波動!他們的關係,已不純然是「債」與「償」,而是男人與女人……
「該死!」久久,他受不住沉默地開口,「去做你要做的事,弄暖自己,免得把病毒帶上我的床!」甩開她冰冷的柔荑,他狂躁地邁大步走向樓梯。即便背後傳來她虛弱、乏力的移動聲響,惹起他心又一陣怪異悸動,他也不再回頭,便急急拾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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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空萬里無雲,一早邢少溥帶著舒皓寧穿梭在滑雪場的山林,探尋著野兔的蹤跡。他們沒有配戴任何滑雪裝備,兩人只著狸尾形雪鞋,徒步於厚實的積雪上。
邢少溥是天生的雪地冒險家,耐寒力強、體力充沛,步伐又大又快。舒皓寧並不習慣使用雪鞋,走起路來跌跌絆絆,行動緩慢,並不時扶著樹榦急喘。沒一會兒,他們的距離便拉得越來越遠。
她喘著氣,吐出唇的熱氣化為白霧,模糊了視線,讓她幾乎看不見前方的他。「邢……」她開口想叫他,但又作罷地止住。算了,即便是失了他的帶領而在這山林迷路,他也會找到她的,因為這兒是他的地盤,他能掌握林野間的所有聲息與脈動,何況他從不放過她……
她笑了笑,背倚著樹榦,優雅地彎腰解開雪鞋的系帶,著鹿皮靴的雙腳隨即踩上雪地,輕巧地邁開步子。但走沒兩步,積雪突地松塌,瞬息間,她的兩條長腿就陷在深深的雪層里。
唔!糟糕……她在心底暗叫。這下她進退皆難了!她的笑容轉為無奈。沒想到看似潔白、安全的雪,積得這麼深,且如陷阱般一觸就能吞噬人!她試著提腿,但高達她大腿處的厚雪像個頑固的孩子般抱住她,讓她施力困難。
「天吶……」她低喃著,雙手開始掘著積在身邊的白雪……
「你為什麼不跟緊我的腳步?」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腿幾乎要麻痹時,邢少溥略帶怒意的嗓音急急地傳來。「你存心找碴嗎?」他從一棵冷杉後方繞出來,走到她面前,垂眸瞧著已矮了一大截的她。
她盯著他,心中猛然躥過熱流,彷彿潛意識裡在為自己將脫困而慶幸,但似乎又沒這般單純,那是種無法釐清的複雜感覺……
邢少溥瞥了眼她後方被遺棄的雪鞋。「你找死嗎?」他氣得衝口而出,同時攀斷一根粗實的樹枝,然後敏捷地挖松環住她雙腿的厚雪。
「我從沒想過讓自己這麼狼狽。」見著他額鬢已因勞動而沁汗,她突然開口解釋,「我得跟上你的腳步,它讓我行動不方便!」她看向他的雪鞋,淡淡地陳述,卻是她首度對他的好語氣。
邢少溥抿著唇,冷冷掃了她一眼,不作響應,徑自手邊工作。半晌,他技巧性地將她拖離雪中,熟悉地往安全地帶移,讓她坐在一棵已被鋸掉的樹木上,並且以硬實的男性拳頭捶打她的雙腿。
「啊--」她大叫一聲。
「還有知覺……」他低喃,語氣中有著不著痕迹的心安。而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雕有狼形圖紋的隨身酒瓶,旋開瓶蓋,他命令她:「喝下去!」
濃烈的酒氣嗆入鼻腔,惹得舒皓寧不舒服地轉頭。「拿走!」她叫道。她恨這種強勢的味道!這味道總是能迷亂她、攻陷她的自我防衛,她討厭這個味道,還有那種灼痛她身體的嗆辣酒液,所以,她絕不再喝它!
「拿走!」她揮手擋開。
邢少溥不悅地挑眉:「你要我喂你?」說著,他隨即以唇就瓶口灌入酒汁,並迅速堵住她的唇,強迫她喝下烈酒暖身。
她搖著腦袋瓜,劇烈抵抗,但狡猾的邢少溥則捏住她的鼻子,讓急需空氣的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下所有的酒液。而後又狠狠地深吻她一記,才意猶未盡地離開她那誘人的紅唇。
她嗆咳著,眸中有著忿忿的光點。邢少溥不予理會,從容地將酒瓶收妥,取回被她丟在樹榦邊的雪鞋,重新固定在她的鞋底,然後拉她起身,繼續林間尋兔的行程。
這次他放慢步伐,始終牽著她,直往山林深處走。
針葉林區的深處,樹木的色澤因氣候而黯沉,放眼所及全是枯瘦的樹榦。陽光和暖,雪地閃亮。但樹枝上針似的葉子顯得灰藍,並不是生機勃勃的青綠。他們走了很久,就是不見任何動物留在雪地的足跡,天地間,充滿安寧,似乎只存有他們兩人。
「我們分頭找吧!」她停下步伐,仰著微微酡紅的小臉看他。這裡的景緻天然迷人,有種陌生的神秘,使她幻想並錯覺兩人是對在雪地密林幽會的浪漫情侶。她想,他們還是分開走……
「你知道打哪兒找嗎?」他眯著眼質問,「還是你又想找碴?!」俊顏閃過厲色,他握緊她的手,硬是拖著她滑下一個小坡坎。
她來不及反擊,身子便隨著他的拉力而行,腳步紊亂地下了坡坎,又轉入小小隆起的雪堆後方,沿著積雪較薄的小徑一路疾行。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奇特、溫暖的地方--
「克勞斯沒出門,你最好少惹事,」他在一根大枯木前停住步伐,「我的山頭不是『亂葬崗』,你別在這兒尋死!」他惡聲惡氣警告著。
他老是揪住同個問題--她的「不知雪鞋功能」在他看來就是惹事找死!她賭氣地衝口:「要我不惹事,就別帶我出來,何必死活掛口!」
她的反駁讓他悶不住火,戴著皮革手套的雙手粗魯地托在她兩頰,不高興的嗓音沖向她耳畔:「這時候你還要逞口舌之快!」盯著她嬌美的容顏,他著實後悔帶她上山林。因為事情有了變化,一股莫名的焦躁揪著心口,他隱隱覺得有場危機正在逼近……才這麼想--
山頭突然砰地巨響,隆隆聲接著傳遍整座山脈。
他們同時愣住,前一秒鐘的賭氣、爭執已被拋開。他一把抱起她,翻越枯木,彎著腰,將她圍在健壯溫暖的胸懷與枯木之間。
「怎麼回事?」她不解地喃問,明顯感到大地在震動。
邢少溥眼神一凜:「聽著,」他強勢地交代,「發生雪崩了。這裡安全,你待著,不準離開,我回俱樂部看看!」限制她后,他沒多停留,利落一躍,踩上枯木,消失在另一端。
聞言,她急切地起身,攀伏著枯木,定睛朝小徑張望,他的身影已模糊、湮滅於裊裊白霧中。
「邢少溥!」她驚叫出聲。換來的全是冰雪在遠處奔流的徹天聲響,彷彿群山正哀鳴,萬獸正凄厲咆哮。她有些恐慌,掩住雙耳,閉緊瞳眸,旋身藏回枯木后,不想目睹任何吞噬的場面。
久久……也或許是轉瞬之間而已,山林重歸平和,空氣像是凝結的冰,凜冽、無波動。此時,她睜開眼睛,眨了眨,發現前方景色儘是水氣氤氳的湖泊。湖面冒著煙,顯然是池溫泉。幾隻棕灰色野兔,就伏縮在岸石縫隙,貪婪地享受溫暖。
其實這一帶奇特的地貌,是邢氏山林最安全的戶外避難處。山中的小動物喜歡在這兒棲息,邢少溥就是知曉這點,才將她安置於此。
她愣了,秋水似的瞳眸輕瞟,細膩有型的雙眉微蹙,真的困惑了。原來,他早知這是野兔藏匿地吧?!既是這樣,為何要帶著她在滑雪場與林區,浪費時間、無頭緒地大搜尋?他就是這麼執意……甚至是「故意」地要懲罰她?
心中突然一陣酸澀,胸口悶悶重重的,恍若壓了隨雪崩而來的石塊般,難以舒暢。她一咬唇,不知自己到底怎麼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願在這兒等待!
起身,費勁地越過大枯木,依著腦中殘留的印象順著山徑和坡坡坎坎,走進樹木交錯的遠方。
離開溫泉處,空氣越來越渾濁。舒皓寧並不清楚自己是否走對了方向,只是一個勁兒朝灰撲撲的山頭走,因為那是滑雪場所在地。她左拐右彎,直到鼻端嗅到清晰的血腥味,心兒失律地猛跳,她倏地緊張起來,穿著不方便的雪鞋急跑,然後,在微微隆高的雪丘旁蹲伏。
「是你嗎?邢少溥!」她拉住一隻露在雪丘邊緣外的男性皮革手套,「邢少溥!」她低叫,嗓音中隱含著焦怒。她奮力撥開覆蓋的白雪。
「誰……讓你離開?」邢少溥氣弱但沈冷堅定的嗓音驟然進出。沒兩秒,他仰坐起來,上半身的白雪自動滑落。「誰准你離開?」他擒住她的雙手,生氣地逼問著,雪層不穩定,任何時候都可能再崩滑,他算是幸運,沒被深埋。這女人違逆他的命令、告誡,真想找死?還是……她想趁此逃離?
「我只是不想等待,沒有別的意思!」她望進他漆黑的厲眸,輕描淡寫地說。
邢少溥抿緊唇,半眯星目,審視她的神情,半晌才開口:「這種時刻,你該等待的!」他放開她的雙手,不再阻止她撥雪。
沒多久,他的兩條長腿重現天日。「天!」她驚叫。只見猙獰、可怕的捕獸器,竟硬生生地夾在他的右小腿,鋸齒利牙般的鐵器宛如嵌陷在他骨頭裡,傷口血流不止,染紅白雪,也將他黑色褲料滲得深暗。
她的容色頓時蒼白,雙手沒有猶豫地抓上獵具,使力想扳開。
「沒用的,」邢少溥咬牙道。「這是捕獵大型猛獸的鐵枷,光靠你的力量不可能解開!」他額上冒著冷汗,她的行為加劇他的肉體痛苦,但他沒發怒,也沒推開她,只是冷漠地瞅著她,刻意要忽略心底那股因她而起的怪異暖流。
她看了他一眼,眉目傳達出堅忍不懈,脫去滑溜的皮製手套,她繼續以纖纖玉手拉扯著獵具,弄得細嫩的蔥指刮出斑斑血痕--
「別白費力氣!」邢少溥伸手阻止她。
她不理,仍舊與那頑固的鐵器奮戰著。
「叫你別弄了!」他煩躁不耐地斥吼,大掌抓住她的小手,目光盯著細緻掌心上的血痕,隨即咬掉自己的皮手套,取下圍巾,撕成兩半,包住她的雙手。
「你……」她語塞,美眸愣愣直視著他。
他瞥了她一眼:「這種狀況,你再耗費體力,我們會回不了別墅。」他淡淡地解釋。
當她的白皙指尖沁出第一顆血珠時,他的神智竟也染上擔憂,情緒莫名地暴躁焦急,彷彿那血有如針刺般,扎疼他冷硬的心--
「扶我起來!」包妥她的雙手,他攬住她的肩頭,將一半的體重給她承受。
她微微頷首,柔弱的雙臂環抱著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幫助他站起身子。「一點辦法都使不上嗎?」看著他腿部汨汨而流的鮮血,她顫著輕柔的嗓音問道。她的善良、易感,任何殘忍的景象,她都受不起,即使眼前的男人曾無情傷害她,她也無法眼睜睜目睹他遭遇血腥。
邢少溥冷冷一笑,搭著她的肩,跛足緩行。「要有辦法,我會躺在這兒等雪埋么?」在自己的地方曝屍荒野,這豈不可笑!
他皺眉,回首看著他拖行於雪上的右腿,「先止血吧!」她扯開自己的圍巾,準備蹲下身。
「不用!」邢少溥抓著她的肩側,拒絕,「你弄暖自己就行,別凍僵,我這個樣子,禁不起你惹麻煩!」不想承認自己在擔憂她,他以苛刻的言辭傷害她。
她愣了愣,吸口氣,沉靜地說:「我也禁不起你惹麻煩,更不想背負害死邢氏總裁的罪名!」語畢,她半跪在雪地上,以最簡單的方法將圍巾纏緊在他膝蓋上方,暫緩鮮血的流失。
他在她眼裡攫獲淚光,胸口猛地一震,皺攏眉心,在她完成打結手勢的剎那,一把將她拉起,「走!」他命令。
她默默不語,一手橫在他腰后,抓牢他的外套,一手握住他垂在她胸前的大掌,沉重徐緩地在雪地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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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雪崩來得兇猛,不僅毀了原來的山徑,還將原本湛藍無雲的天空,蒙了一層白茫。
山頭變得岑寂,一切似乎混沌未辟。
舒皓寧喘著氣,步步艱難。肩上的重量愈來愈沉,她知道他不對勁。他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一道赤紅,那是他逐漸消逝的生命力……
「你還好嗎?」她停下腳步,側首貼近垂靠在她肩頸的他,「邢少溥……」她的頰輕觸他的,那是冰冷、濕冷的感覺。
「邢少溥?」她輕叫。困難地旋身,還來不及扶好他,他便癱倒在雪上。
「邢少溥……」她驚駭地大叫,立即蹲下身,拍打他的臉龐,「振作點,邢少溥!」
他沒反應。俊臉慘白、冰冷,跋扈的眉眼失了昔日凌人的英氣!她緊張不已,因為他正急速地失溫,生命恐怕不保。她挨在他身上,摸索那瓶曾讓她暖熱的烈酒。
「喝下去……快點喝下去……」她在他的暗袋裡找到酒瓶,立即轉開蓋子,小心地將酒汁倒入他唇中。
他早巳昏厥,根本無法吞咽,琥珀色的液體從他唇角溢流而出,滲入雪裡。
看著被大地搶飲的酒液,她的心一緊,無措地搖頭。「不……是你的,你該喝下去,這是你最喜歡的呀!」她低喃,茫然地望著另一口酒液又滲入雪地,「別這樣……」她抹去他嘴邊殘餘的酒液,幾乎絕望地哀鳴了。
強烈的無力感化成濃濃憂慮,點點的哀凄侵襲她的神智。她仰起纖頸,兩行清淚滑落,飲入大口辛辣而苦澀的酒汁,含在唇里,和著她的淚,她吻住他冰冷如刃的雙唇,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一點一滴哺餵給他,直到所有液體由她的唇舌送進他的咽喉方才離開,一起一落,她重複著飲酒、哺喂的舉動。
酒瓶在不久后成空,然而他的體溫仍冰冷,她雙手捧著他的臉龐,輕柔地摩挲,妄想喚回他的體溫,她能做的只有這些。沒了他的帶領,她在這座雪山林野,就像迷途的小動物,救不了他,連自己也只能等死!
「邢先生!」
正當她萬念俱灰之際,遠處傳來了男人的呼喊。
她雙眸一亮,重燃希望,站起身,循著聲音來源,奮力地奔跑--「陸征!陸征!在這兒!」她揚著手臂大叫。
暗沉沉的天空突然飄降雪花,她跌倒了,迅速爬起,繼續跑。只要是陸征,他就能得救,她邊想邊跑,直到一輛雪地重機車進入她的視野,她才停下,跪倒在地,露出帶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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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可怕的雪崩,並非自行發生!之前有人在山頭埋了炸藥,引發雪層大規模崩落,造成滑雪俱樂部外場全毀,惟獨慶幸的是沒人死亡。而邢少溥、舒皓寧也都安然。
「事件正由警方調查當中,」陸征的嗓音沉緩地傳散在幽靜的空氣里,「受傷的會員全都妥善照顧,只有少數幾個有所抱怨,但請邢先生不必煩心,一切陸征會處理。」
「那個捕獸器……」躺椅上的邢少溥開口,語氣不甚明朗。那個鏽蝕到得鋸開他才得以掙脫的捕獸器……
陸征神色閃了閃,語帶保留地道:「邢氏山林一帶沒有獵戶,附近山頭是禁獵區。」
邢少溥神色一凜,冷酷的俊顏浮現陰鷙。他心裡有譜,邢氏山林閑人匆進,自從有舒皓寧誤闖后,管理更顯森嚴。而俱樂部會員,只管滑雪嬉戲、縱情享樂,全集中於「寒帶聖地」里。誰能肆無忌憚進出山林雪地?誰又會「有心」地放置捕獸器?!
誰呢?
答案昭然若揭。
「邢少淵在哪裡落腳?」視線落在受傷的右腿,他情緒不明,無事一般地閑問。
陸征一愣,謹慎地答:「我去查查。」他倒忽略邢少淵與邢先生的恩怨。
邢少溥點頭,揮退陸征,兀白凝望窗外的雪景沉思。
那女人三番兩次救他,真的沒有所圖?人性?他質疑。他質疑她想擾煩他的心緒、存心讓他浮躁,讓他在見到她時,所有理智全然失控。尤其是在醫療中心醒來,得知她輸血給他的那一刻,胸口一陣窒塞……像是一把火悶燒他的神經……他搞不清白己要狂怒或狂喜,只知道他不能受制於她,於是他不顧醫師的勸阻,回到別墅質問她目的何在--救他,是想操控什麼,或妄想什麼?
當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睜著美眸,靜靜瞅著他。那雙翦水秋瞳隱含很多情緒,瞅得他更加狂躁,問不出話,他氣得旋身離開,沒再見她。至今,沒再見她……
喀的開門聲中斷他的思緒。
他側首看向門邊,濃眉不自覺地皺攏。
「傷口還痛嗎?」舒皓寧款款朝他走來,不等他開口,她又問,「真是你手足想傷你嗎?」她蹙著眉,神情染上愁緒。這些日子來,她變得奇怪,心靈和意識超越了自我的禁錮,總幻想著與事實不符的東西……她與他的牽扯,愈來愈理不清了……
「過來!」邢少溥看了她許久,伸手將她拉進懷裡,「你偷聽我和陸征的談話?」他問,語氣沉穩沒一絲責怪。再見到她,他依舊有著躁鬱矛盾的感受,但潛意識另一股強烈的思潮急湧向他心頭,衝破那孤傲的尊嚴。他不得不承認,他想著她,想著見她、擁她、吻她!
他俯首,將思緒化作行動,饑渴地封住她的唇,探尋她的甜美。
她也回擁著他,柔情蜜意地尋吻著……也許是著了魔,她無法再敵視這個男人了!捍衛「東方雙奇館」的那抹決心在這一刻,竟微弱得近乎消失!天吶,在這個瞬息里,在他懷裡,她只想當個純粹的女人。原來,在她崇高的藝術天性里,她也渴望愛,渴望被一個純粹的男人愛……
「我沒有手足,」久久,他喘著氣,微微離開她嬌艷溫潤的雙唇,望著她迷濛的雙眼,沉沉地說,「他們只是跟我同姓氏。在這裡,我沒有任何手足!」他不稱「家」,邢氏只是他生長、踩倒他人的「戰場」,並不是個家,不是個人人渴望的『『最終避難所」!
她凝著他。在他眸底看見一抹足以折損男人自尊的傷痛,心猛地抽緊,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邢少溥震撼了。
「為什麼哭?」他可以不用在意她的情緒的,但那一顆顆晶瑩淚珠,卻刺痛他某部位的情感,教他不得不開口。
她搖搖頭,柔荑環著他的腰,芙頰貼在他胸膛,不發一語。久久--
「你知道兔子藏匿處,為何要到處亂晃,浪費時間?」她問出無關緊要的問題。
邢少溥一愣,赫然驚覺,那日遲遲不找兔子……又或是在下令要她得找回每隻野兔時起,他心底就存有了時時刻刻想帶她在身邊的打算……在每日早晨「親巡邢氏山林」的時間內,安排給她的「懲罰」--其實只是想分秒見她罷了,但狂傲孤冷如他,又怎能承認這等情緒?!
「犯錯就得受罰!」他依舊選擇搪塞。而後,他托起她淚濕的小臉,再次堵住她的唇,不讓她多說一個字,破壞此刻的氣氛。
她早不打算多問,心裡只想安慰這個長期孤獨的男人。債與償,在她心裡已模糊了!
他們緊緊相擁,纏綿於躺椅上,任憑窗外雪景如何優美,他們的眼中僅容彼此和濃濃的情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