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後——
近幾年來,江湖上流傳著一句話——北冷月,南綠柳。意指江湖上的兩大勢力,江北是冷月堡,江南是綠柳庄。
冷月堡堡主嘯冷月年不過三十,卻一手創立了冷月堡,壟斷了江北所有有關衣、食、住、行的營生,甚至連藥材、礦場、牧場生意都佔了一大部分。他的崛起是一則傳奇,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
冷月堡建在洛陽城外的岑山山麓,依山而建,氣勢磅薄,遠遠望去,猶如伏在山麓上的巨虎。
今夜的冷月堡,卻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嘯冷月冷著一雙眼,瞪著書桌上那莫名其妙出現的大信封。是誰這樣東西放在他書房的?
「左星」
他揚聲一喚,一身灰色衣衫的高壯男子便出現在面前。「是誰來過我書房?」如何能無聲無息的把這東西放在他的書桌上?
「屬下沒看到有人出入。」
左星恭敬回道。他一直守在書房前,如果有人出入,他一定會知道。
「沒有?!」
嘯冷月挑高眉,嚴厲的眸光令人打顫。難不成這東西自己會跑到他書桌上?「看來咱們冷月堡的防衛尚有疏漏之處,才會讓人不知不覺的摸了進來。這次只是送一包東西來,下次恐怕就是要咱們的項上人頭了。」
「屬下知罪。」
左星惶恐的跪下。
「還不去查清楚!」冷月堡怎麼能讓人自由來去。
「是。」
見左星退下去,嘯冷月小心翼翼的打開這大信封。
看著裡面所記載的東西,嘯冷月越看心越驚,越看越心痛。天啊,他做了什麼?他對他最心愛的女人做了什麼?!
「應魂。」嘯冷月招來另一待衛。「有一件極機密的事要你去查清楚。」
「堡主儘管吩咐。」
嘯冷月把手中的資料交到應魂手上。「我要你去查清楚,這上面所說是真是假。」
「屬下遵命。」應魂一如他的名,像一縷魂魄無聲無息的退出去。
嘯冷月無力地靠向檜木紅椅,苦澀的笑著。
如果其中所記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豈不是冤枉了沐人堂?!
他一生的幸福,是葬送在他自己手上——
他害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是他毀了自己的幸福!
拿出貼身收藏的金底銀花的繡鞋,嘯冷月的眸中多了一抹難言的痛楚。
他永遠忘不了在湍急的岑江江畔找到這雙繡鞋時的痛苦——
那一刻,他恨不得跳入急湍的江水中和她相伴。
如果不是左星和應魂眼明手快的拉著他,也許他和她已經是一對幽冥夫妻……
他派人打撈她的屍體,卻毫無所獲。他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讓她帶著對他的恨離開這個人世。
他是錯待了她,可是在這場愛恨情仇的糾葛中,他同樣奉上了真感情,那是他從未給過任何女人的真情——
他的愛,早隨著湍急的江水,一去不復返……
又過了一年。
嘯冷月帶著左星和應魂來到了京城,一來巡查京城的產業,二來準備拜見武威王爺李煜,順便探訪幾名好友。
武威王爺李煜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若能得到他助一臂之力,冷月堡將不止雄據江北,也可以朝江南地區發展。
這一年多來,冷月堡的事業有明顯下滑的趨勢,據了解是有人暗中搶冷月堡的生意。他此次的主要目的便是了解何人對冷月堡有仇;或說……對他有仇。
當天晚上,一行三人住宿在冷月堡名下二泉城最大的酒樓春華樓。
掌柜一見當家的蒞臨,殷勤伺候三人,將春華樓的好菜全部送進包廂,還送上一壇濃郁香醇的佳釀醉月白。
一見醇酒送上來,嘯冷月便搶過來猛灌。酒入愁腸愁更愁,化做相思血淚……
「堡主,空腹喝酒傷身,還是多吃點菜吧!」應魂主動夾菜到嘯冷月的碗中。
「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你們吃吧!」說完又倒一杯苦酒入喉。
左星和應魂憂愁對望一眼,不知該如何勸阻主子。
忽地,樓下傳出歌女清潤的歌聲,吟唱著白居易的長相思——那歌女是春華樓的掌柜特地請來,在樓中駐唱的名伶。
「汴水流,四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短短的一首長相思,道盡了他心中的苦澀和憾恨。
恨到歸時方始休……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伊人,有再歸來的一天嗎?
又喝下一杯苦澀的酒,嘯冷月悔恨著當初的莽撞。
多年的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讓他一心只想報血海深仇。如果他能多花點時間查證,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悔不當初?
為何不信她的話?如果當初他肯聽她的勸告,那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白居易的長相思唱完了,歌女又接著唱出蘇東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滿,鬢如霜。夜半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作,短松岡。」
嘯冷月著這首追憶永亡妻的詞曲,心更苦、也更痛。
呵!人家蘇東坡尚有孤墳可以憑弔,而他卻是連憑弔伊人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夢中追憶那纖纖儷影。
可惜魂魄不曾來入夢。她——是恨他的吧?所以連來見一面也不願意……
望著主子哀戚的神色,左星大掌一拍,沉不住氣的叫道:「我去趕走那名歌女!」老是唱一些傷春悲秋、風花雪月的哀調,害他的主子心情都不好了!
「左星坐下,本座沒事。」沉冷的嗓音,阻止了憤憤起身的護衛。「對方只是圖一口飯吃,咱們又何需為難一名歌女?」他的心猶如在海中浮沉不定的孤帆,尋不到前進的方向。
沒事才怪!應魂抿緊唇瓣,在心中回嘴。
自從堡主拿著不知在何處得到的證據,要他重新調查二十年前嘯家堡血案,堡主要變了,變得神思恍惚。
後來調查結果屬實,當年嘯家堡的血案確定與沐人堂無關,而是西山一窟鬼和惡虎寨的匪徒所為,再嫁禍給沐人堂。
堡主一怒之下,親領冷月堡的兒郎滅了惡虎寨,又派追風堂里的殺手千里追殺西山一窟鬼,將那十二隻鬼凌遲處死。
從此,堡主變得更是沉默寡言、鬱鬱寡歡,終日借酒澆愁。
他知道,堡主為沐人堂百多條冤死的生命而自責,更為了沐家大小姐——沐舞衣的死悔恨著。
可是,人死不復生呀!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現在的堡主心早隨著沐小姐而去,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苟延殘喘的過日子。
如果沒有橫互著嘯家堡和沐人堂的血海深仇,他們該是一對人人稱讚的神仙眷屬。
如今證實和沐人堂的深仇只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這場誤會卻拆散了一切佳偶,也導致了一場墓名其妙的殺戮。
沐人堂的人已經全部死絕,這場冤讎得以平息,只是愧疚永遠像一根刺,梗在他胸口……
「本座先回房休息,你們慢慢吃吧!」提起酒罈,嘯冷月步履蹣跚的走向廂房,略帶酒意的吩咐道:「聯絡京城裡的各級管事,明日全到春華樓來報到,我要了解是何人在搶我們冷月堡的生意!」
他真不想管些繁瑣的事情,可是至少有上萬個家庭靠他吃飯,他連休息的權利都沒有。
嘯冷月回廂房,抱著酒罈倒在床上……今夜是否能夢見他思念的人呢?
這一生他再無幸福的權利,只求能和心愛的人在夢中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