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因仙枕洞賓敘往事

呂洞賓自袖中取出一物來，大家仔細觀看，原來是一枕頭，那枕頭其色如瑪瑙，溫溫如玉，兩端有孔，孔上有翅，製作甚為精美。/|試想起來，枕此枕而睡，定然會有一個甜美的好夢的。

呂洞賓道：「此枕名遊仙枕，枕著它睡覺，可參禪悟道，得一個美夢。」

悟空笑道：「這睡覺誰不會，飢來則食，渴來則飲，困來則眠。若說做得好夢，有那陳摶老祖，字圖南，自號『扶搖子』，人稱『睡仙』。他一睡就是八百年呢。」

唐僧插嘴道：「他還有詩，名《喜睡歌》，

我生性拙惟喜睡，呼吸之外無一累。

宇宙茫茫總是空，人生大抵皆如醉，

勞勞碌碌為誰忙，不若高堂一夕寐。

爭名爭利滿長安，到頭勞攘有何味？

世人不識夢醒關，黃粱覺時真是愧。

君不見，陳摶探得此中訣，鼎爐藥物枕上備。

又不見，痴人說夢更認真，所以一生長憒憒。

睡中真樂我獨領，日上三竿猶未醒。

真是睡得好覺！

他還有別的詩，我單愛他那《華山游》

華陰高處是吾宮，出即凌空跨曉風。

台殿不將金鎖閉，來時自有白雲封。

《歸隱》

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青山入夢頻。

紫授縱榮爭及睡，朱門雖富不如貧。

愁看劍戟扶危主，悶聽笙歌聒醉人。

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

八戒道：「師傅呀，你的名字應該改名叫陳到底了！」

唐僧道：「為何？」

八戒道：「那就一身都是濕（詩）了！」

呂洞賓聽了，不覺大奇道：「旃檀功德佛真是雅人呀！竟然知道我的朋友陳摶的詩句。請問可曾有著作傳世？」

唐僧羞澀地道：「有自傳《大唐西域記》一部，另外翻譯梵文佛經若干卷。」

呂洞賓嘆息道：「人才呀，看大師儀錶堂堂，相貌清秀，如果泡妞一定是個高手，可惜卻青燈黃卷，苦呀！」

八戒道：「是苦，現在人間已是佛法末世，凡間人們多喜享樂，有幾個真心信佛。縱有自詡為佛門弟子的，卻又有那一些招搖撞騙的，敗壞了佛門清規。現在我等享用供品，卻早是吃不飽了。」

沙僧道：「我師父那還用泡妞，西天取經路上，都是妞泡他。」

唐僧道：「沙僧，不得驕傲。」

呂洞賓道：「說起來你的事，我總是感覺奇怪，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怎麼會對女人一點也不感興趣呢？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別有苦衷。」

唐僧苦著臉說：「這和我從前所受的教育有關。我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我的父親就被強盜推進江中，母親被強盜霸佔。我出生后，母親怕我被強盜殺害，就將我拋棄江中的木板上，聽其生死。後來我被金山寺長老法明和尚所救。我以後吃住就在金山寺。金山寺的僧人們在我從小的時候就教育我：女人是老虎，惹了她們就會吃了你。等我長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於是報了父母之仇，又和父母奶奶團聚，可是母親在我們團聚不久后就自殺了。打那以後，我對於女人便恐懼。我想，父親是個狀元郎，都不能給他一生中最愛他的兩個女人我的奶奶和母親以幸福，你想，我一個和尚，又能給一個女人做幸福的保證嗎？後來在西天取經的一路上，那些女人不是想吃我，就是不管我樂不樂意，想用強嫁給我。我一個都沒有答應。再說那些揭諦，日游夜遊的神，六丁六甲神，山神土地，床神門神廁所神，那麼多眼睛在暗處盯住我，我怎好意思去和女人說什麼話呢！再說也沒有碰見透心合意的，我的條件太高，她要貌美如花，她要溫柔善良，她要懂得吟詩作賦，她要像一詩中所說的：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里。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就是有這樣的女子，我還得考慮自己能不能給她幸福。終於，我放棄了。所以我就一直心上插刀忍忍忍！」

呂洞賓又嘆息道：「可敬！真想不到旃檀功德佛還有如此辛酸的往事！也想不到你的真誠讓人汗顏！你的忍功讓人佩服！如果讓你再重新生活一回，你會怎樣選擇？」

唐僧道：「所以我就願此生一定取得大乘真經，自度度人，讓人世間再也沒有強盜和苦難。再也沒有妖魔和神仙，讓有情人皆成眷屬。等天下真的如此了，我會找個最愛和她一起度過一生。」

呂洞賓又道：「旃檀功德佛答得好呀！凈壇使者你呢，聽說你是一個色魔，取經路上也沒少對女人費心思吧。你是如何解決的？」

八戒道：「錯了錯了，我承認自己色，但應該稱為色仙色佛才對，因為俺只看，不動。女人就是世上最美的花朵，不能欣賞嗎？俺雖然也曾動搖過那麼若干次，但僅僅是動搖而已，並沒有付諸實際行動。知道我為什麼叫八戒嗎？」

呂洞賓道：「不曉得。」

八戒道：「我師父知道我風流。是男人誰不風流，只是有些人不願意承認罷了。他讓我在碰到喜歡的女人，想要泡她的時候，一定要遵守八想注意：第一，注意自己是代表大唐取經團的形象；第二，代表師父唐僧的素質；第三，大師兄會不會變成小蜜蜂、小蠅子、小蚊子在一旁監視；第四，那女人難纏不難纏，會不會耽誤我們的取經工作；第五，會不會被沙僧現，免得破壞大唐取經團安定團結的局面；第六，自己會不會傳染給女人什麼病；第七，自己的這種做法違不違法，敗壞沒敗壞道德，影響沒影響風氣；第八，把以前的七想再想一遍。你知道，俺是豬，笨，等俺都想完了，黃瓜菜也涼了。」

呂洞賓嘆了口氣道：「等你都講完了，俺的黃瓜菜也涼了。」

悟空道：「呂仙長，你這枕頭還有什麼好處，你倒是」

呂洞賓道：「我這枕頭是導我入道成仙的法器。當初我乃是一個讀書的秀士，姓呂，名岩，字洞賓，乃東華帝君見凡間繁華似錦，動了凡心，於是遣一魂別了方丈仙島，下界為人。我姓呂名岩，字洞賓，自號「純陽子」傳說我的母親生我時，屋裡異香撲鼻，空中仙樂陣陣，一隻白鶴自天飛入母親的懷中。我自小聰明過人，日記萬言，過目不忘。後來進京考試，屢試不中，有一次錢包還被小偷偷了，只好滯留長安。

這日，在旅舍里，遇見了道士鍾離權。我們同坐旅舍中，一起談論玄理。我問道：「先生，世外真的很好嗎？」鍾先生道：「人生浮世，如輕塵棲弱草耳。況貧賤乃求富貴，富貴遂蹈危機。故當是時，揚雄有天祿閣之災，韓信有未央宮之禍。此宦途甚苦也。若我方外之游，破衲頭勝於紫羅袍，雙丫髻勝於烏紗帽。魚鼓簡板勝於玎璫珂佩，葫蘆拂帚勝於象笏朝簪。紫絲絛勝於黃金帶，青芒履勝於皂朝靴。早眠晏起勝於待漏朝天，徐步安行勝於望塵跪膝。或有時而遨遊世界，則以山川當圖畫，以天地作行窩。或有時而棲宿岩居，則以風月作主人，以煙霞為伴侶。故陶隱君詩曰：『深山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娛樂，不堪持贈君。』以此論之，方外之遊樂也！樂也！」

我看自己的衣衫不整，破破爛爛的樣子，就長長地嘆息說：「大丈夫活在這世上不如意，竟然如此困窘呀！」鍾先生說：「看你的樣子，沒病沒災的，挺不錯的呀，還要嘆息自己困窘，為什麼呢？」我說：「我不過是偷活在人世間罷了，有什麼不錯的。」他就又問：「這不叫不錯，那什麼叫不錯呢？」我就說「讀書人活在世上，就應該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後才可以說日子過得不錯呀。我曾經刻苦學習，富有才藝，自以為富貴唾手可得。現在已經是中年了，還在為了生存而早晚忙碌不停，這不是困窘是什麼？」說完，就有些困了。這會旅舍的主人剛剛蒸上黍米飯，鍾先生就從自己的包中取出一個枕頭給我，他道：「你枕著這枕頭，會讓你做個美夢一場。」

太累了！人生真的是太累了！我的頭一沾枕頭，我就呼呼大睡起來。我覺得自己變小了，鑽進了那枕頭的小孔中，我看見了一線光明，我是在一線光明中行走。然後，那線光明漸漸擴大，明朗，忽然就到了家中。過了幾天，竟然有人給我提親，一個富家女。我喜出望外，急忙應了這門親事。第二年，我考試中了進士。先是任為縣令之類的小官，我薄賦稅輕徭役，不巴結上司，重視民生和教育，以禮義治縣，那真可謂一縣境內，百姓富裕，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家不閉戶。但我就是不能升遷。妻子朋友勸我多做面子工程。於是我鑿河三百里，修路五百里，拆房兩萬間，造房三萬間。雖然民怨沸騰，但我於工程中大得好處費，政績也上去了。我又四處拉關係，走後門，不惜萬金以博上司一笑。竟然一路青雲，接連升到州官、刺史，又當上了一方重鎮的節度使。

這時，我良心現，又想做一個好官。這個重鎮地近蠻夷，時常有蠻夷前來侵擾掠奪邊境百姓。我於是在其處開展射箭，舉重，騎馬，武術比賽。選其中精壯者五千人訓練，預先遣眼線偵察有蠻夷集結兵馬，知其必有異動來犯。就先令邊境百姓盡撤，而以兵丁各帶兵刃弓箭冒充百姓，埋伏於莊稼田中，以待蠻夷。蠻夷果騎馬來犯。被我兵將數陣箭雨，射得人仰馬翻，死傷無數。在往我城的路上，我又讓少數騎兵馬後綁上樹枝奔跑，敵軍見滾滾塵煙遠遠而來，以為是我軍大隊增援，驚慌逃走。待其逃到一片必經的樹林時，又被我預先遣去的埋伏的兵將射殺一陣。敵軍猝不及防，死傷慘重。待敵軍逃回其城，見其城煙火滾滾，一片狼藉。原來是我另遣一路輕騎，趁虛而入殺進敵城。然後掠敵軍家屬而還。蠻夷不得已，就派人談判，我曉以利害，不要對方金銀財物，就將其家屬放歸。此次我大破蠻夷，斬七千級，開地九百里，築三大城互為掩護以遮要害，當地百姓立下石碑歌頌我，蠻夷提起我是又敬又怕，再也不敢侵犯。然而朝中官員，因為不得我的好處，又嫉妒我的聲望日高，就給我安排罪名，說什麼我私開邊釁，謊報軍功，私吞軍費，將我免官查辦。蠻夷聽說了，又開始侵掠。朝廷派了幾名節度使，都不能平定邊亂。無奈之下，又把我調去當了節度使。這一次，我又順利地平定了邊亂。我向蠻夷勒索了很多的金銀財寶，我滿朝官員都給送禮。不喜歡錢的，我還把蠻夷的美女送去。這時候，滿朝都是讚譽我的聲音。朝廷因為我的軍功，就把我升做兵部尚書。後來宰相空缺，我又補為宰相，封燕國公。歸朝冊勛，恩禮極盛。我於是五十餘年，滿門享盡榮華富貴。我非常喜歡吃喝玩樂，那些我所吃喝玩樂的，都是世上最漂亮的。

後來我漸漸衰老了，患上了重病，百治無效。一天黃昏，我感覺自己大限將至。就讓人把我攙到了院子里那黃澄澄的夕陽。看著它緩緩的落下，想著我一生的事情，忽然覺得人生不過如此。夕陽落下的那一瞬間，我聽見有人驚喊道：「老爺過世了！老爺過世了！」。

然後我打了個哈欠，醒了過來，現自己還睡在旅舍的木板床上。鍾先生坐在我的旁邊，旅舍主人的黃粱米飯還沒有蒸熟。我惆悵了很久，道：「竟然是一場夢啊！」鍾先生道：「人生的快樂，也不過就是這樣吧。」我終於恍然大悟道：「寵辱的原因，窮達的命運，得失的道理，生死離別的感情，都已經知道了。我願意跟著你學道。洞賓驚道：「難道先生知道我的夢？」鍾離權道：「你的夢，生沉萬態，榮辱千端，五十年不過一瞬間！得到的不值得歡喜，失去的也不值得憂傷，人生就是一場夢吧。」於是我下決心遂棄家拜鍾離權為師，入終南山修道。並終於成就了仙業。」

悟空聽了，呵呵笑道：「怪不得你成仙以後遊戲人間，亂找美女，原來是要把成仙前沒得到的，都一一品嘗一遍啊！」

呂洞賓道：「我也是久經考驗呢。第一次師傅鍾離權變成了乞丐試我。乞丐問道士去討飯，你說他傻不傻？我就知道是師傅變得，我就把我身上的錢財都給了他。師傅說我度量寬洪，輕財布施，過了財關了。

第二次呢，師傅平日為了多賺些錢，讓我在山坡上放羊。有一天那羊正在吃草，忽有一猛虎見了此羊，咆哮而來。我就對那隻老虎說：「老虎呀，你要吃先吃我吧，要是你吃了羊，我師父那麼小氣，非打死我不可。你吃了我還能讓他老人家省口棺材！」這麼一說，那老虎竟然掉頭走了。後來師父說，那老虎是他變的。他還誇獎我會替他打算。我過了懼關。

第三次卻怎麼試我？他扮作一個女子，直接就進了道觀，直接就來到我住的地方。我正埋頭觀書，忽見一女子年可十七八歲，眉如抹翠，鬢似堆鴉。軟款款腰肢絕勝章台柳，嬌滴滴面貌還同金谷花。裊裊婷婷，更好如西家施趙家燕；標標致致，又好似宋國艷楚國娃。她笑容可掬，說道：「我回娘家，迷了路，想借宿一宵。」我道：「小娘子差矣。男女授受不親，嫌疑之際不可不避，小娘子請他往。」女子道：「日雲暮矣，道且甚長。況此天晚之時，猛虎皆出，其山中邪祟又皆現形。君子不假妾一宿，欲斷送小妾乎？」我無言可答，只得留他一宿。到晚來大明燈亮，效關雲長秉燭達旦之意。不想這個女子窈窕萬態，調戲百端，夜分逼我共寢，且曰：「妾與君子有緣，當此月夕花晨，覓取雲情雨意，有何不可？」我道：「你為女子，不守三從之訓，四德之規，深夜私奔，何敗壞風俗若此！」女子道：「卓文君就不是婦人？」我道：「柳下惠就不是丈夫？」你看此一晚呵，那女子千方百計，只是要與我。我三推四阻，只是要那女子休心。不覺的隔窗雞唱，天色已明，女子無可奈何，只得辭別而去。這一試，我的色關過了。」

八戒奇怪道：「你怎麼就扛住了。這色關很難扛的呀！」

呂洞賓道：「那女子老是扇扇子。天氣已經秋初，不是很熱。我想起師父是個大胖子，怕熱，喜歡扇扇子。還有一點沒洗澡的汗臭味，我估計就是他變的美女，果然！」

悟空嘻嘻笑道：「你小子和我一樣聰明還過什麼關沒有？」

呂洞賓道：「又有幾關，不過重複以前的老調。俺當然也不會上當了。後來，我就成了神仙。」

悟空想了想，道：「難道別人說你貪色，是冤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