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傳雲洗過澡,坐在梳妝台前抹擦保養品,對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來說,還是如花似玉的年紀,為何她總覺得自己已經像一朵枯萎憔悴的玫瑰?不但黯然失色且了無生氣?
來到診所上班已經三天了,距她離家也有一個星期,不知兒子可好?孟峰可曾瘋狂的找她?想到這些,她的眼睛立刻蒙上一層陰鬱。
她感到有些口渴,下樓去本來只是想喝杯茶水而已,經過客廳看見電話,突然忍不住的想打電話到兒子的保姆那裡去,這個時候小奇應該已經入睡,她是無法和兒子說說話了,但能知道一些最近的情況也是好的,這是她唯一能稍感慰藉的事。
她猶豫了半晌之後,終於遲疑的拿起電話,按了陳太太家的電話號碼。
「喂——」接電話的正是陳太太。
「侯太太?你跑到哪裡去了?你先生找你找得像要瘋了一樣,來問我好幾次了,還一直逼問小奇,問你有沒有來看他。」
傳雲無奈的道:「他要逼我賣房子,我當然得躲起來。」
小奇從小就交給陳太太帶,她和陳太太之間就像親姊妹一樣無所不談,她的父母在她讀護專的時候離異,隨後各組新的家庭,從此她就像沒有親人的孤兒一般,即使婚姻出了問題,她也無處可以依靠。
「他怎麼可以這樣呢?把一個好好的家毀了,對他又有什麼好處?」陳太太憤然不平的說道。
「都是賭害了他,如果他不沉迷在賭局裡,也不會把一份好好的工作弄丟,還把自己賭得不成人樣。」傳雲感傷的低語。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陳太太關心的問。
「過一天算一天吧!想多也沒有用,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難道都不聽你的勸嗎?」
「如果他肯聽我的勸,就不會有今天的情況發生,他現在因為債務纏身,非逼我賣房子不可,雖然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他也有出一部分的錢,但畢竟每個月辛辛苦苦繳貸款的是我,要我賣房子去替他還賭債,我怎麼會甘心?」傳雲恨恨的道。
「你想他會這麼輕易的就善罷甘休嗎?你不知道他來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的時候,那副窮兇惡極的模樣,我想他已經快被賭債逼得走投無路了,你一定要小心一點才行,如果被他找到的話,說不定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來,他現在真的已經不像人了。」陳太太半是氣憤,半是替她擔憂的道。
「他找不到我的,我躲到一個很鄉下的地方,他不可能找得到我的。」傳雲說道,接著把話題轉到孩子身上:「小奇睡了嗎?」
「他早睡了,如果你想和他說話的話,得在九點以前打來,還是我去把他叫起來?」陳太太了解她十分想念兒子的心情。
她在還沒有離家以前,因為在大醫院工作需輪班,所以小奇都是讓陳太太帶整天,但只要她放假或是空閑的時候,她一定都會跟兒子在一起,小奇是她的心肝寶貝,也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
「讓他睡吧,告訴他我會另外再打給他,但是不能讓他爸爸知道。」
「我會交代他的,他這幾天一直哭著要找你,因為他爸爸告訴他你不見了,他好擔心。」
傳雲感到一陣心酸,淚水立刻湧出眼眶。
「如果不是帶著孩子找工作不方便,我也捨不得丟下他。」
「你放心吧!他在我這裡一切都很好,思念哭鬧只是暫時的,一段時間就會適應了。」
傳雲難過的道:「他在你那裡我是很放心,只是我現在無法像以前一樣那麼常去看他,一想到他,我的心裡就……」說到後來,她的聲音便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陳太太同情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心情還是放開點,不要想太多吧!目前雖然身處困境中,但事情總有一天會過去的。」她不忘給她一些安慰。
傳雲想到她打長途電話也打得太久了些,便趕緊交代最重要的事:
「陳太太,以後每個月的保姆費我會按時寄給你,但是關於我的事請你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讓我先生知道。」她再次叮嚀。
「我還會不知道嗎?我也會交代小奇的。」
「謝謝。」傳雲的心頭充滿無奈,明知道這樣教孩子是不對的,卻又沒有辦法。
「不過你總得給我聯絡電話吧?萬一有什麼事得通知你的話,才找得到你的人啊!」
傳雲考慮了一下,才將診所的電話號碼念給陳太太抄寫起來,然後又不放心的再次叮囑:
「絕對不能讓我先生知道喔!」
「我知道啦!你放心吧!」
傳雲和陳太太道過再見,然後掛了電話,當她走進廚房喝了杯水,正要上樓休息的時候,建生突然從書房走出來,兩人面對面的互望了一眼。
「施醫師,還沒睡啊?」她先開口道。
他顯然還沒洗澡,大概診所關門之後,直接就在書房待到現在。
「我才準備要休息而已。」他看著她的眼光夾帶著一絲疑問,可是卻無意開口詢問。
她有些羞赧的主動向他招認:「對不起,我剛才打了一通電話到高雄。」
建生溫和的笑道:「沒關係,你打電話回家去嗎?」
「不,我打給我兒子的保姆,問一下孩子的情況,今天因為臨時想打電話,所以才使用診所的電話,以後我會出去外面打的。」傳雲訕訕的說著。
建生趕忙道:「不用了,你要打電話儘管打,我不會介意的,你以為我是那麼小氣的男人嗎?」
傳雲不好意思的道:「我打電話都會講很久,常會忘了時間。」
建生諒解的道:「出門在外,本來就得靠電話聯絡,多那一點電話費對我來講算不了什麼的,你根本不需要和我客氣。」
「謝謝,那我上樓去了。」傳雲說著便走上樓梯。
建生深思的凝望著她的背影,多麼溫婉嫻靜的女子,為何她的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輕愁?她的婚姻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才會逃到這種鄉下地方躲藏?
星期天只上半天班,中午診所關門休息后,建生照例要先在書房待上大半小時才會出來吃飯,歐巴桑仍在廚房炒菜,傳雲先回房間換下護士的白衣,改穿一件藍白印花的棉質洋裝,才到飯廳等著吃飯。
她突然想到這個時間兒子應該也在吃午飯,如果想和他說話正是時候,便毫不猶豫的拿起電話打到陳太太家:
「喂,陳太太嗎?小奇在不在?我想和他說說話。」
陳太太急著告訴她道:「侯太太,你先生昨天才又來過,他現在變得像瘋狗一樣,來我這裡大吼大叫的,他要我告訴你,限你十天內出面,否則他會要你好看。」
「你把我的事都告訴他了?」傳雲倉皇的追問。
陳太太趕忙道:「沒有,沒有,他只是在我這裡放話而已,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我都說我不知道。」
傳雲這才鬆了一口氣。「別理他,會吠的狗不會咬人,他的威脅只是想逼我出面罷了。」
「可是我看他的模樣不太像是在講謊話,狗急跳牆,人家向他逼賭債,他當然只有來逼你。」陳太太不放心的說道。
「反正他找不到我的,自作孽不可活,他也怨不得我。」傳雲冷冷的道。
「我去叫小奇來聽電話。」
一會兒之後,小奇的聲音便從話筒里傳出:
「媽——」他委委屈屈的喊著。「你到哪裡去了?」這句話才說完,小奇立刻哭了起來。
傳雲不禁一陣鼻酸,淚水跟著奪眶而出。
「小奇——」她叫齣兒子的名字,喉嚨立刻哽咽得說不出話。
「媽——你來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喔!」小奇哭著說道。
傳雲覺得心頭好痛,兒子小小的年紀就得忍受這種離別的痛苦,真是令人好不忍心。
「小奇乖,媽媽現在在好遠的地方工作,不能常常回去看你,你自己要勇敢一點,知道嗎?」她含悲忍淚的安撫兒子道。
「爸爸現在變得好凶喔!我好怕他,他一直問我有沒有看到你,還說你要害死他。」小奇向她投訴道。
「他是胡說的,你不要理他。」傳雲只好這樣對兒子道。
「媽,爸爸怎麼會變得都不一樣了呢?」小奇顯露出不合年齡的憂傷。
傳雲考慮了一下,決定坦白告訴兒子,也算是給他一個機會教育吧!
「你爸爸就是因為喜歡賭博,欠人家好多錢,所以他想把我們的家賣掉,可是媽媽不答應,才躲起來不讓他找到。」
「什麼是賭博?」小奇不解的問。
孟峰雖然好賭,但從不把賭友帶回家裡來,他在外面自有他一群狐朋狗黨,即使他想在家裡設賭局她也不會同意,她最恨的就是他不分晝夜的濫賭,不但賭掉了自己的工作,也賭掉了家庭的幸福。
「購博是一種不好的行為,會輸很多錢。」傳雲只好這樣跟兒子解釋,也不知道他是否能聽懂。
「爸爸為什麼要去賭博?」
「因為他交了一些壞朋友,大家都喜歡賭博,就常常跟那些人在一起,所以才漸漸變成這樣。」
小奇似乎有些了解了,輕輕的喊了一聲,才改問道:
「媽媽,那你什麼時候才能來看我?」
「媽媽還不能確定,我一定會去看你的,你要乖乖聽陳媽媽的話,知道嗎?」
小奇有些失望的應道:「我知道。」然後立刻又再要求道:「你要快點來看我喔!」
傳雲的眼睛又是一紅,忍不住心酸的哽咽道:
「好,媽媽會儘快去看你的,再見!」
「再見。」
傳雲才一掛斷電話,淚水立刻不受控制的撲簌簌地滾落。
她不是一個會自憐自艾的女人,令她感到痛心的,是孩子在這件事中所受的傷害。
歐巴桑煮好飯菜走進客廳,看見她急著想要掩飾的用兩手輪流抹去臉上的淚痕,立刻充滿關心的詢問:
「傳雲,你在哭什麼?
「沒有,剛才和我兒子在講電話。」她因哭泣而帶著濃厚的鼻音。
歐巴桑在她身邊坐下來,了解的說道:
「女人都是離不開孩子的,就算和丈夫無法繼續在一起生活,再怎麼苦也要自己把孩子帶大。」
傳雲一時間倒分不清楚歐巴桑這些話是在說她還是在影射自己,便索性保持沉默。
歐巴桑停了一下,彷彿感同身受的對她道:
「俗話說丈夫若不能冀望,就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我也是這樣過來的,現在我的兩個兒子都有很好的工作,家庭也很美滿,女兒也嫁得不錯,我一切的辛苦全都有了代價。」
「那你應該可以好好享享清福才對啊!」她暫時忘了自己的問題,也對歐巴桑關心起來。
歐巴桑洒脫的揮了揮手,笑呵呵的道:
「沒辦法,做習慣了,根本閑不住,而且我兒子他們都住高雄,夫妻同時都在工作,孩子也都在上學,我如果去和他們住,白天就像在關犯人一樣,我才不要呢!再說我已經在施醫生這裡工作十幾年了,別說我離不開他,我想他也一樣離不開我呢!」
建生打開書房的門走出來,感興趣的問道:
「你們在說什麼?笑得這樣高興?」
傳雲笑著應道:「歐巴桑說你離不開她呢!」
建生的眼神流露出幽默的光芒,笑的回道:
「沒錯!我是離不開她,因為她煮的菜有媽媽的味道,如果她要辭職退休的話,我到哪裡再去找這麼好的廚師。」
歐巴桑得意的對傳雲笑道:「我沒說錯吧?他是真的離不開我。」
「我們可以吃飯了吧?」建生故意用一副巴結的語氣問道。
歐巴桑胖呼呼的身體吃力的從沙發站起來道:
「可以了,今天有你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和冬瓜蛤仔湯喔!」
建生裝出一副嘴饞的模樣道:「說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我們快去吃飯吧!」
傳雲雖然才來診所工作沒多久,但建生這樣輕鬆說笑卻是她頭一次看到,他那神情間特有的憂鬱也因此沖淡不少,她真希望他能常保這種愉快的笑容。
「施醫師,我先走了,傳雲,拜拜!」美嬙興高采烈的和他們打過招呼之後離去。
「她今天怎麼特別高興?」建生露出一絲疑惑的問道。
「因為她男朋友今天從部隊回來,要出去約會啊!」
建生露出恍然的神情。「原來是這樣,真的是女大不中留。」
傳雲調侃道:「你講話的語氣老氣橫秋的,倒像她父親一樣。」
「她的年紀當我女兒也不為過啊!」
她不以為然的回道:「你才多大年紀?能有這麼大的女兒?」
建生告訴她:「我兒子的年紀都比她大了。」
「我才不相信!」傳雲揚聲道。
「不然你看我幾歲?」建生露出好笑的神情。
「大概四十齣頭吧?除非你十八歲就結婚生子,不然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兒子?」
建生幽默的道:「多謝你的恭維,把我看得那樣年輕,我都快老啦!離五十歲也不遠了。」
傳雲仍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氣。「那你到底是幾歲?」
「四十七。」
「真的?」傳雲彷彿十分懷疑的模樣。
「我騙你幹什麼?」
「可是你一點都不像已經四十七了,我猜你四十齣頭,還怕把你猜老了呢?」
建生笑道:「我是不是該請你吃糖?」
「應該請我吃飯。」傳雲認真的回道。
「什麼時候?」建生倒很大方。
「現在。」
「現在?」
「當然是現在,我們再不上去吃,歐巴桑要以為我們失蹤了。」傳雲慧黠的笑道。
「這怎麼叫請吃飯?」
「我在你家吃,當然就是你請啊!難道會是我請你嗎?」她機靈的申辯。
建生微笑的凝望著她,搖頭表示佩服。
「你這張嘴還真會說話。」
他們一起上樓吃午飯,歐巴桑還有一樣青菜沒炒,建生卻直接就在餐桌旁坐了下來,令傳雲不著些疑惑。
「你今天怎麼沒有先到書房聽音樂?」
建生反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吃飯要先躲進書房聽音樂嗎?」
傳雲搖搖頭。「不知道。」
「當醫生的人每天所見到的,都是患者的愁眉苦臉,久而久之,不是變得麻木不仁,就是習慣性的會有沉重的心理負擔,就我來說,聽音樂是唯一能舒解這種壓力的方式。」
「你的興趣都在音樂上嗎?」
「說來也許你不信,以前年輕的時候,我曾經想當音樂家呢!為此我在國中的時候就開始苦練吉他。」
傳雲不解的插嘴問:「為什麼不是鋼琴而是吉他呢?音樂家不都是彈鋼琴的嗎?」
建生靦腆的笑道:「因為我父母他們一心只想要我成為醫生,學音樂在他們眼裡看來是一種不學無術的行為,怎麼可能買鋼琴給我練習呢?我當然只好偷學比較不花錢的吉他,總是聊勝於無嘛!」
「吃飯了,吃飯了。」歐巴桑炒好最後一道菜端出來。
傳雲去幫忙盛飯,她將一碗白飯放在建生面前,仍是一頭霧水的道:
「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說出今天為什麼沒有先聽音樂的原因啊?」
「你還不懂嗎?今天因為和你這樣說說笑笑的,心情自然放鬆下來,還用得著聽音樂嗎?」他說得相當坦誠。
傳雲心頭一熱,未經思索的便脫口而出道:
「想不到我比音樂還管用。」
他神情莫測的凝望著她,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她則不太自在的笑著,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什麼話。
他們的談話就此打住,各自沉默的吃著飯,歐巴桑吃飯的速度一向快,匆匆吃飽后就離開餐桌徑自去忙了,等他終於吃飽后,傳雲站起來幫忙收拾碗筷,建生突然訕訕的開口道:
「如果等一下我交代歐巴桑晚餐不用煮,那我們就可以到外面吃。」
傳雲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而露出一陣困惑的神情,然後她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趕忙推辭道:
「施醫師,剛才大家只是在說笑而已,你不必當真的。」
建生的眼神溫柔的凝視著她,好像別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存在,令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起來。
「其實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出去走一走了,正好有你可以做伴。」
傳雲歉然的說道:「可是我下午想回高雄看我兒子,我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看到他了。」
建生掩飾著失望的神情,用淡然的語氣回道:
「哦,那就下次吧!」
傳雲先搭車到屏東車站,再由屏東車站轉車到高雄,然後搭計程車到陳太太家。
陳太太的年紀雖然只大她不到十歲,由於早婚又集中生育,最小的兒子也已經十八歲了,所以小奇在陳太太的家裡倒像個寶貝一樣。
為了怕陳太太會帶小奇出去玩,傳雲放棄要給小奇驚喜的方式,事先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一聲,當她下了計程車,才走進陳太太家的騎樓,小奇已經迫不及待的開門跑了出來。
「媽!媽!媽!」小奇沖入她的懷中不停的叫著。
「小奇——」傳雲心疼的將兒子緊緊的抱住,忍不一陣鼻酸。
「從你打電話回來開始,他一直要到樓下來等你,怎麼講也講不聽,真是令人頭痛。」陳太太站在門口愛憐的說道。
「我們進去再說吧!」她牽著小奇的手往屋裡走。
陳太太家的樓下是廚房及飯桌,其餘的空間用來擺放腳踏車及摩托車,樓上才是客廳和卧房。
「你的孩子都不在嗎?」傳雲問道。
陳太太以一種感慨的語氣說道:「孩子大了,自有他們的天地,小時候他們一天到晚膩在身邊還會覺得他們煩,現在他們不找媽媽了,我反而覺得寂寞。」
傳雲笑道:「你很有福氣呢!這麼年輕就能清閑。」
陳太太倒了一杯茶給她,一起在沙發坐下來。
「那也是我年輕的時候,犧牲青春和忙碌換來的,要怎麼收穫,先要怎麼栽,付出多少,就得回多少,一點也占不到便宜。」
「小奇,媽媽有禮物要給你。」
「什麼禮物?」小奇興高采烈的問。
她從提袋中拿出那件在屏東車站買的玩具遞給兒子,小奇立刻歡呼起來。
「變形金剛!哇——是變形金剛!」
她另外又買了一份水果要送給陳太太。
「也不知道要送你什麼,就買了些水果。」
「跟我何必客氣呢?你不覺得我們就像姊一樣親嗎?還來這種陌生禮做什麼?」陳太太略帶一絲責備的對她道。
「只是一些生果而已,根本不算什麼。」
「我真擔心一個人在外面不知道生活得好不好呢!」陳太太流露出真摯的關懷。
「我現在在一家私人的診所上班,吃住都在診所里,施醫師待人很好,我在那裡很受他照顧。」
「那就好,聽你這樣說,我真的就可以放心了。」
傳雲看著兒子聚精會神的在一旁組合他的變形金剛,關心的問陳太太:
「小奇沒什麼問題吧?」
陳太太疼惜的笑道:「他很好,只是比較想你而已,一天到晚念著你怎麼還不來看他。」
「他在幼稚園的學習情況怎麼樣?」
「他是個相當聰明的孩子,連老師也都這樣誇他,而我的小兒子最喜歡幫他做功課,一個大孩子和一個小孩子玩得比誰都開心。」陳太太好笑的說著。
「我先生他——沒有再來找麻煩吧?」傳雲語氣艱澀的問道。
「最近沒有,只打過兩通電話來詢問。」陳太太雖然這樣說,臉色卻相當凝重。「你想他會這麼輕易就算了嗎?」
傳雲的心就像壓了一塊巨石,令她呼吸彷彿都困難起來。
「他現在的行為我也很難預料,其實我也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你們不是戀愛結婚的嗎?」
傳雲苦笑道:「有人說愛情是盲目的,說得一點也沒錯,戀愛中的人所見到都是對方的優點,有時候甚至會把缺點看成是優點,等到結婚之後,逐漸看清對方的真面目,衝突也就逐漸產生。」
「你們當初正在交往的時候,不知道他會賭嗎?」
傳雲搖搖頭。「約會的時候兩個人甜甜蜜蜜,沒有約會的時候各忙各的,我怎麼知道他去做什麼?而且我們結婚得很早,那時候他的交友情況也比較單純,只是偶爾去找朋友打打小牌,並不過分的,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我也是很意外。」
「一個人的變化是很難預料的。」陳太太感慨的道,跟著又很不解的問:「那你的公公婆婆難道都不幫你嗎?」
「我公公已經過世了,婆婆住在我大伯那裡幫他們夫妻帶孩子,又能幫我什麼忙?」
「那你娘家呢?也不願意出面嗎?」
傳雲黯然的回道:「我父母離婚很久了,各自又有新的家庭,我根本不想去麻煩他們。」
陳太太不以為然的道:「說什麼麻煩?他們是你的父母,幫你也是應該的。」
傳雲消極的說道:「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我又何必去干擾人家呢?雖然我仍是他們的女兒,但我覺得我已經不屬於他們的了。」
陳太太心疼的道:「你這樣只是苦了自己而已。」
傳雲無奈的苦笑,這種家庭與親情的失落感,正是當初使她那麼早婚的主要原因,她渴望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庭、關愛她的丈夫和幸福滿足的生活,哪知道一切都只是她的幻夢。
門鈴乍響,陳太太不疑有他的搖頭笑道:
「一定是我那個小兒子回來了,每個星期天他不是和同學去看電影,就是去打球,常一身汗臭回來,洗洗澡又出去,真拿他沒辦法。」她邊說邊走到對講機那裡問:「誰啊?」
「我是小奇的父親。」侯孟峰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把陳太太嚇了一大跳。
傳雲驚惶失措的站起來,壓低音量焦急的道:
「怎麼辦?怎麼辦?」
陳太太衝到她的身邊,低聲指示:
「快到我們的卧房躲起來。」一面又不忘提醒小奇:「不能讓你爸爸知道媽媽在這裡喔!」
小奇懂事的點點頭。
「喂——喂——」孟峰不耐煩的叫著。
陳太太用眼神催促傳雲趕快進去躲起來,然後才跑過去掩飾的說道:
「對不起,我廚房的水剛好燒開,去關個瓦斯,你要來看小奇嗎?」
「嗯。」孟峰漫應了一聲。
陳太太便按了電動門的開關,一會兒之後,孟峰就到了二樓的客廳。
「爸爸。」小奇顯得有些畏懼的望著他父親。
孟峰穿著一套發皺的休閑服,長期不正常作息使他眼眶深陷,明顯的兩個黑眼圈,鬍鬚也沒刮,十足窮途潦倒的模樣。
小奇仍坐在地上玩著他的變形金剛,孟峰走到他的身邊蹲下來,好整以暇的問道:
「這是誰買給你的?」
小奇低頭不語,陳太太趕忙慌張的解釋:
「是我先生買給他的。」
「你不用再騙我了,叫她出來吧,」孟峰站起身,眼光銳利的直盯著陳太太不自在的神情。
「你……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陳太太訥訥的回道。
「你還要跟我裝蒜嗎?」孟峰突然大聲怒吼,把陳太太嚇得倒退了幾步。
傳雲開門走了出來,冷冷的看著他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有眼線通知我,只要小奇在這裡,你總有一天會出現的。」孟峰嘲弄的回道。
「你想要怎麼樣?」傳雲的神情充滿戒備。
「跟我回去再說。」孟畢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
傳雲斷然說道:「我絕對不會答應賣房子的。」
「你真的要看我被人逼死嗎?」盂峰憤懣的質問。
傳雲淡漠的回答:「這也是你自找的,如果你肯聽我的話,也不會有今天的狼狽。」
孟峰彷彿有些難以置信。「你的心腸真的這麼硬。你知道那些地下錢莊的人都不是好惹的,我欠他們的債現在也只有拿房子抵押給他們,如果你堅持不肯辦過戶的話,恐怕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
傳雲忿忿的罵道:「錢又不是我向他們借的,他們憑什麼要我的房子抵賭債?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父債子還,夫債妻子能袖手旁觀嗎?就算是我拖累你吧!無論如何你也要幫我這次忙啊!再說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我也出了一部分錢,這房子我也有一部分的權利啊!」孟峰大言不慚的說道。
傳雲恨聲數落:「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才拿多少錢出來?我又要繳貸款,又要撫養小奇,你盡到多少為人父親的責任?竟然有臉跟我說這些?」
盂峰顯出語塞的窘狀,跟著就變得老羞成怒起來。
「總之你就是要看我去死就對了?是不是?想不到你的心這麼殘忍,一點夫妻的情分也沒有。」
「房子是貸款買的,就算賣掉夠還你的賭債嗎?」傳雲痛心的道。
孟峰以為她改變心意,喜不自勝的回道:
「只要先把地下錢莊的債款還掉,其他的可以慢慢再想辦法。」
「反正你這個人是賭性難改,為什麼不自己一個人躲得遠遠的?房子是我們唯一僅有的一物,賣掉我們就什麼也沒有了。」傳雲悲哀的說道。
孟峰懇切的保證:「只要這次的事情處理掉,我一定會改過自新,好好的對待你們母子。」
哀莫大於心死,他的這番話再也打動不了她的心,因為他已經不只一次這樣向她保證,卻一次又一次的令她失望。他曾經盜賣她出嫁時父母各自買給她的首飾,也曾經盜領她銀行里的存款,那是她每個月預留的生活費,以前他還有工作的時候,所領的薪水甚至還不夠他賭博花用,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爭執吵鬧,直到她對他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她以一種看透他的語氣淡然反問。
「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孟峰露出些許不耐。
「我再也不可能相信你了。」她眼神平靜的直望著他,不帶任何一絲情感。
「你——你以為房子是用你的名字買的,我就拿你沒辦法嗎?你要讓我死,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盂峰像一隻走投無路的野獸般朝她怒目狂叫。
陳太太怕他真的對她出手,趕忙攔在他的前面勸道:
「有話好好說嘛!用不著這樣大呼小叫的,當著孩子的面爭吵,對孩子的心理會有不好的影響。」
孟峰朝小奇看了一眼,見孩子一副驚惶未定的神色,終於放軟態度的對她道:
「我們回家去談吧!沒必要在孩子面前撕破臉。」
傳雲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點頭。
陳太太有些不放心的輕聲問她:「沒問題吧?」
傳雲先回答道:「沒關係的。」然後才對兒子道:「小奇,爸爸跟媽媽要回去談事情,你要乖乖聽陳媽媽的話,我會再來看你的。」
小奇點點頭,看著她的眼神竟也夾帶一絲憂愁,令她看了萬分不舍。
「我們走吧!」孟峰催促道,徑自往樓下走。
「真的沒有關係嗎?萬一你們談到後來起衝突怎麼辦?他不會對你使用暴力吧?」陳太太放心不下的再次問著。
「不會的,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你放心吧!我再跟你聯絡。」傳雲握握陳太太的手,她的關懷令她特別感覺溫暖。
「你們談完之後打個電話給我好了,這樣我才能確定你沒事。」
「好,那我走了。」
傳雲走下樓,孟峰已經站在門口等她,她將門隨手帶上,淡然的問道:
「你的車停在哪裡?」
孟峰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回道:「已經賣掉了,我用摩托車載你。」
傳雲這才發現停在騎摟下的那部老舊的機車,忍不住搖頭嘆氣的說道:「你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