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金狁,毛金似日,瞳必異色,其軀若仔貓,非白珠不食,非融雪不渴。又有一記,謂之身懷異能,肉可延壽,然其性善聰曉,信諾不二,是故喚以神獸。

摘自華蒼古記——異仙錄

※※※

泛黃破舊的古書上,潦草字跡淡得幾乎褪色不清,然而華蒼古記的記錄依舊在仔細的梭巡下,映入了唐燁飛的眼裡。

「身懷異能,肉可延壽……」就著燭光,唐燁飛的唇角溢開了笑容,只是那抹笑,卻不帶半點溫和,有的儘是殘忍。

他打著為皇帝尋求長生不死妙法的名號,四處搜集珍奇異獸,希望能夠找到稀世靈藥,表面上看來著實是個忠心耿耿的好臣子,但事實上,延年益壽這事誰不想要?

與其獻給皇帝,唐燁飛寧可自己留著。

對外宣稱尋求靈藥進貢皇上一事,不過是個避嫌的障眼法,可真正想要這靈藥的卻是他。

不僅是長壽,他還要長生不老之法與歷劫不死的仙丹妙藥。

雖然他已成為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也有著人人稱羨的華宅、一身的權貴,但是等到他年華老去,這些美好依舊轉眼成空,所以他決定要求得不老妙藥,然後讓自己登基為王,取代皇帝君臨天下。

到那個時候,他不再需要擔憂自己的年老、死亡,更不需要對皇帝唯命是從,今後他將號令天下,無人不從。

所以,在他得到神似金狁的生物的同時,眼前的問題,就只剩下如何向皇帝交代,還有如何確定幼獸是金狁,以及金狁該怎麼烹煮……就這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還算簡單,雖說獵戶確實將金狁賣給他,這事也少不了傳聞,但只要他先一步讓人去外邊散播消息,就說他確認后發現那不是金狁,卻是只樣子怪異的少見幼貓,就如同他後院養的奇珍異獸那般,雖然有著與眾不同的外貌,卻是俗物一群,這麼一來就再也不會有人追著他詢問金狁之事。

至於第二個問題,那更是容易解決,他已讓人洗凈金狁,倘若整頓乾淨后的身軀是一身金色毛皮,再加上那對異色眼瞳,那應該就八九不離十,是真的買到仙丹靈藥了。

但是第三個問題……

這是最麻煩的,因為自他得到金狁以來,就立刻搜遍古書,翻找與金狁有關的長生不老密法,偏偏全都記載不清。

有一說,指金狁是世上奇物,貌似幼貓卻具毒性,其血肉可致人於死,甚至見血封喉,再有一說,指稱金狁是天山神獸,與其交心可入仙籍。

以上這些看來都還算正式,而與金狁相關的野史記載則不勝枚舉,再加上年代久遠,所以無從得知哪個才是真的,哪篇又在說假話。

所以這金狁到底該不該吃?而他到底是要長生不老,還是更勝一籌,乾脆成仙去?甚至是如何與金狁交心?這些對唐燁飛來說,才真正是個大麻煩。

「將軍,那隻貓……那隻神獸……」

正當唐樺飛獨自在書房裡煩惱的同時,總管卻慌慌張張的跑來,甚至把主子怕吵、不準下人喊叫的命令也給忘了,大步地在長廊上奔跑,連門都沒敲就闖進書房,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外頭,卻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金狁怎麼了?」唐燁飛沒先發火,倒對總管口中的「神獸」兩字先起了反應,一把揪住總管的衣襟,沉聲怒道:「出了什麼問題?」

雖說還不能確定幼獸是金狁,但它有雙異眼總是不爭的事實,所以若是總管失手讓它逃了、死了,他一定會先殺了這傢伙再去追它。

「那真的是金狁,真的是神獸……」

總管張大了眼睛,沒開口說明金狁的狀況,只是不停地嚷著金狁和神獸這兩個詞。

「小的也說不清,將軍您快去看看,那隻貓真的不是普通的貓啊!」

「在哪?」

唐燁飛丟開總管,接下來的事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貓兒洗凈后,真的露出一身日光般的金毛了吧。

「在後院。小的照您的吩咐,讓下人在後院備了籠子和熱水,想把貓兒洗凈,沒想到……」

總管一邊小跑步,一邊帶著主子往後院去,只是此時後院的景象,卻是唐燁飛想都沒想過的。

原本他期盼的,是暴露一身耀眼金毛的異眼貓兒,可偏偏貓影沒見到半分,卻看見幾名家丁押了個看來病懨懨的少年,個個一臉警戒地守在後院。

更詭異的是,單就眼下情況而言,明明是人高馬大的家丁們佔了優勢,但不知為何,家丁們臉上的表情,卻又不約而同地流露出懼怕的神情,至於原本幫忙提水洗貓的侍女也縮到了廊道下,對著少年指指點點。

唐燁飛板起了面孔,不知道這名看起來像在昏睡、又像昏迷的黑髮少年到底是打哪邊冒出來的?但是他可確定,自己真的沒見到金狁。

「金狁呢?」唐燁飛惱怒地瞪向身後的總管,喝令他把金狁交出來。

如果有人膽敢瞞著他把金狁藏起來,他絕對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將軍,那孩子就是金狁,方才他變成這個模樣,想逃走……」總管走近唐燁飛,指著少年小聲說著,卻不怎麼想靠近被家丁抓著的少年。

「那……是金狁?」唐燁飛向來凜冽的眸子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驚愕。

視線轉向黑髮少年,唐燁飛大跨步地走近,拍開家丁們的手,一把將少年抱進懷裡,然後拍了拍他的臉頰,想將少年搖醒。

如果這少年真有對異眼,那他再來考慮相信這種不像真話的事實。

少年雖然虛弱,但還是勉強撐開眼睛,想看看現在又是誰抓住了自己,就這一瞬間,便讓唐燁飛瞧見了他盼望的異色眼眸。

紫眼、綠眸,兩種色調硬生生地衝進了唐燁飛的眼底,讓他在訝異之餘感到驚喜。

定下心來,唐燁飛猛然扯高少年的手腕,那被粗麻繩綁緊而磨傷的痕迹,著實與先前的金狁神獸烙印在相同的位置上。

「金狁!真是金狁!」

唐燁飛的眼裡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光采,他終於尋到足以改變他人生的神獸妙藥了。

轉過頭去,他一邊將少年抱起,一邊對發楞又臉露畏懼的總管命令道:「去備間上房,我要讓他住起來舒舒服服。」

既是神獸,能幻化人形也算是應該,所以為了方便起見,給神獸一間屋宇倒比籠子來得恰當許多。

「是,小的明白。」

總管跟隨這暴躁易怒又殘忍的主子多年,自然有他的應對之道,在確定主子的心意后,他立刻斂起對金狁的恐懼感,快步跟上唐燁飛。

「還有,誰敢走漏半點風聲的話,我就殺了誰。」

唐燁飛這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他要金狁,卻不打算交出去給皇上,所以無論是誰,敢走露任何消息的話,他都不會讓對方好過。

「小的知道,小的會堵住下人們的嘴。」

總管小聲地吩咐跟在身旁的下人,要他去傳達將軍的命令。

從今以後,若有僕役或外邊百姓問起金狁神獸的事,只能說被獵戶送來沒多久便傷重死亡,絕不許多應半句。

至於金狁的房間嘛……

為了方便將軍親自看管,所以總管很快地挑了臨近唐燁飛房間的好地方,清幽寧靜,又鮮有人能擅自靠近。

而飲食方面,在知道這回要照料的是金狁神獸之後——即使,那金狁神獸看起來是活生生的少年樣貌——總管自然不敢怠慢,依照唐燁飛的吩咐,跟著古書上邊的記載,為金狁盛上了整盤的雪白珍珠作為飼料。

既然主子說他是神獸,那就是了。

微光自窗外透入,落在唐燁飛所坐的床邊,只不過這裡卻不是他的成眠之處,而是金狁的居所。

唐燁飛用算計的眼神瞪著床上的少年,腦海里想的凈是關於食用金狁的傳聞。

他到底該把床上的金狁下鍋煮了吃,還是與他交心成仙比較好?

如果古書寫的是真實記載,那他吃了豈不中毒,回天乏術?

這麼一想,那升天成仙似乎是比較好的選擇,反正日後若發現這不過是書上的虛傳,再把金狁吃了也成。

上過戰場、殺敵無數的他不在乎金狁是貓形還是人身,只要能讓他達到目的,照樣能睜著眼把躺在床上的少年給吃了。

但是……

唐燁飛有些頭疼地皺了下眉頭。

唉!要交心、要成仙都好,這隻金狁也得先活過來才成啊!

瞧著少年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模樣,都已經昏睡那麼久,餓得一身皮包骨,又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簡直就像一腳踏入棺材一樣,讓他心裡感到焦慮不已。

想必之前的獵戶一定沒好好照料金狁,所以金狁才被折磨成這副病軀,偏偏他費盡心思替金狁備了上好珍珠,金狁卻又一顆也不肯吃。

「你到底想吃什麼啊?要黃金、還是要靈芝?就算你要人肉我都能找給你,你就不能張開眼告訴我一聲?」

末了,想得頭越發脹痛的唐燁飛終於火大了。

他這兩天幾乎夜不成眠,時常守在金狁身邊,就怕下人的看護有個萬一,偏偏金狁常是昏迷多於清醒,就算張了眼也對珍珠不多瞧,讓他升仙的期望自高空落進谷底。

「咪……」微弱的聲音自金狁的口中吐了出來,像是在回答唐燁飛的問話一般。

「你醒了?」唐燁飛這些天來沒聽到任何聲音,一度還以為金狁是不開口的。

「咪……」金狁轉頭看了看唐燁飛,響應卻非人言。

「你不會說話嗎?你都變成人了。」唐燁飛居高臨下地瞪著神獸,雖說是想與其交心,可他卻沒對眼前虛弱的金狁有著半點憐惜之意。

金狁望著唐燁飛,然後靜靜的沉思了一會兒,才有些虛弱的開了口:「我不太會說……」

他成天待在山裡,若非不小心讓獵戶抓住了,這輩子大概用不著說半句人話,既然如此,派不上用處的語言,自然不會多溜了。

聽見人語,唐燁飛心底像是鬆了口氣,只是表情依然冷淡。

「那你想吃什麼?身子哪邊不舒服?想喝什麼?」

餵養神獸雖是他從來沒經驗過的事情,但是應該跟養個人相差不遠,尤其這神獸還能說話,直接發問總比猜測快,更何況他可沒空與金狁窮耗時間,讓金狁越病越衰弱。

「甜果子、水……」與記載相差極遠的普通食物,是金狁的回答。

儘管歸屬神獸之列,但生物終究是生物,金狁不吃珍珠寶玉,他要的不過是普通的山野果實罷了。

「甜果子?」唐樺飛冷然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

就這麼簡單?他想盡辦法要給神獸端上最珍貴的美玉,結果它居然丟給他一句「野果」了事?

那些該死的古書,真沒半句可信,什麼非白珠不食,簡直唬人,差點害死他好不容易到手的神獸。

「你等等。」

唐燁飛綳著臉起身,叫醒了守在外邊的僕役,要他們端來新鮮蔬果和乾淨的飲水。

「嗯……你對我好,感激……」

金狁勉強撐起身子,趴在床上,用不怎麼順暢的話語對唐燁飛表達謝意。

雖然唐燁飛的善意另有所圖,不過單純的金狁根本無法理解複雜的人心,他分不出語氣,看不透眼神,小腦袋裡只知道獵戶抓他、綁著他是惡意,而唐燁飛不分日夜伴在身邊兩日,為他張羅吃喝則是善的表現,所以唐燁飛是好人,更是他的恩人。

唐燁飛站在床邊,為著金狁的回答感到些許愕然。

對他好?這樣便算?這神獸這麼容易與人交心的嗎?

罷了,這樣也好,省了他一番功夫。

丟開雜念,唐燁飛將僕役送入的新鮮水果放到床邊,然後揮揮手要他們離開,畢竟他現在可是打著和金狁交心的念頭,所以閑雜人等還是一概驅逐比較妥當。

「來,你要的甜果子。」

唐燁飛把虛弱得幾乎動彈不得的金狁自床上抱起,讓他靠在自己的臂彎中,然後隨手挑起一顆鮮嫩的紅果子往他唇邊送去。

雖然在過去,以他的身分根本不用做這些事,但今天對象可是金狁,所以喂喂他、看著他,都是小問題,只要金狁早些讓他成仙就行。

金狁看著眼前的果子,先是舔了兩下,接著便像許久沒吃東西的餓死鬼一般,張口就將果子吞了下去,甚至還不小心咬住了唐燁飛的手指。

「你……」雖然這一咬並不是特別痛,但唐燁飛還是忍不住皺眉。

他甩了甩手,為著倒不是痛,也不是閃避,而是金狁唇邊的口水和果子溢出的甜汁,已經沾上了他的手。

可多日未曾進食的金狁看見眼前的美味跑了,完全忽略床上整盤切片水果,只顧著勾回唐燁飛的手,伸出舌頭猛舔手指上的甜汁。

雖說是幻化為人形,但金狁似乎還保有貓般的習性,而且就連舌頭也如貓舌般,帶些微粗的顆粒感。

有如在沙地上磨蹭的感覺,讓唐燁飛忍不住想甩開金狁,況且他又不是食物,金狁舔他作什麼?

「吃床上那盤,別舔我。」

唐燁飛皺了皺眉心,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脾氣,若非要與金狁交心,他大概早叫人把少年金狁下鍋,哪還容得他舔食自己的手指。

經唐燁飛這麼一提醒,金狁注意到床上擺著整盤顏色鮮艷的各種水果,自然轉移目標,趴在床上吃起唐燁飛替他準備的飼料來,只是貓畢竟是貓,他把手壓平在床板上,將嘴湊近盤子,咬了水果就吞,對溢出來的甜汁沾上衣服和旁邊的床單卻不怎麼在意,甚至連臉上都是水果的汁液。

「你就不能……」唐燁飛剛想叫金狁稍微有點人樣,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是了,這傢伙剛才也說過,他不太會說人話,而且舔著自己的舌頭又宛如貓舌般粗糙,再加上神獸的身分,所以不像個人樣也是應該的,叫他學當人反倒是本末倒置、可笑之至。斂起抱怨的神情,唐燁飛沒再數落,只是將融雪推到金狁臉邊去。

「喝些水,這是純凈的融雪,你總喝吧?」

「喝。」

金狁放下啃得亂七八糟的水果,往唐燁飛遞過來的瓷碗里舔了幾口,在吃飽喝足了以後,總算有精神許多。

「你……感激……」為了表達謝意,金狁再度往唐燁飛的手上舔去。

「別舔。」

唐燁飛這回可沒再傻楞楞地等著金狁以口水洗滌他的雙手,很快地將手抽開,嚴肅地警告著金狁,「我不喜歡有人這麼舔我。」

為了避免日後三不五時就會被金狁以口洗手,唐燁飛索性醜話說前頭,先把規炬攤開來說。

面對這個命令,金狁卻只是歪著頭眨了下眼睛,顯然不明白唐燁飛的意思。

「我喜歡。」

開口表明了自己的喜好與習慣,金狁畢竟是非人的生物,完全不受世俗的禮法束縛,也不懂將軍該受什麼樣的禮遇,自己又該對唐燁飛表達什麼樣的敬重或畏懼。

「我喜歡舔……」

這是金狁的習性,但唐燁飛為這個反叛自己的金狁擰起了眉心。

喜歡?金狁喜歡,他可不喜歡!

女人想舔他的手,他都不一定給舔,何況是一隻貓!

就算金狁是神獸、是稀世奇珍,住他身邊就得好好聽他命令!

「我告訴你……」

唐燁飛正想開口再多交代幾句命令,省得日後麻煩,不料金狁卻搶先一步,截斷了他的聲音。

「還有……我喜歡你!」

甜膩的笑容宛若春臨花綻,自金狁美貌的臉上泛開,他完全不知唐燁飛居心叵測,這份喜好只是源於感謝,進而自心底滿溢出安心的感覺,最後演變為如此的甜蜜滋味。

只不過,這樣的真情示好,卻讓唐燁飛這向來活在算計當中的男人止住言、忘了語,更生出短暫的空白,讓金狁接下來的甜美聲調,佔據了他狡詐的思緒。

「我喜歡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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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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