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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這件事,再聰明的人也不一定能解決。

想那麼多幹嘛?反正現在各地知名綉女已經被江湖人士保護起來,鎮天幫應該不會輕舉妄動,有足夠的時間讓他等待秋震天的出現,還有,尋找海月。

現在比較頭痛的是眼前這個和冷雪誓成水火的勵之,還有明天會搬進來的,將自己當成奶娘的雲弄影——他敢保證,雲弄影其實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同意搬過來的。

黠慧的女子啊……

江湖一向是以幫派論的,一個人的力量再大也敵不過一群人,所以,弱者會找幫派加入以壯膽,強者則會以此提高自己的名氣,順便過過官癮。

所謂的四庄八派九幫,也不過是如此,頂多就是門規不同,因此掛上的黑白牌匾也不同罷了。

四庄之中,勢力最大的自然是蘇州季庄。莊主季勉之武功既高,又有過人的智慧,江湖上共推他為武林盟主,掌管武林大小事務。在他管理下,紛亂的江湖竟然也安生了很多。

季庄是武林世家,但季勉之一身功夫不只限於家傳,而是另有高人指點。據說,這位高人還有一位徒弟,卻是以丹青著稱於世的明皓凡。這樣,二人間密切的關係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明皓凡不常出徽州,出得徽州,也便是在季庄停留。季庄最好的院子皓月軒,就是專為皓凡而設。

「這便是皓月軒了,果然雅緻,也只有明公子這樣的才子才配居住其中。」待東西搬入屋中,弄影方才有心情打量周圍,「我等住此地,怕會令這院子沾上俗氣呢!」

「雲姑娘說笑了,二位姑娘之靈秀方才適合這院子,男子住此反而不稱。」皓凡陪二人搬行李,倒也有些累了。

「明公子大概累了吧,還是先回去休息,待我二人整理好東西再去拜見季老夫人和江姑娘。」季老夫人是季家兄弟的母親,他二人父親早逝,是由母親撫養長大。勉之不在,庄中諸事自是由她主管。江姑娘則是江湘綾,弄影和她還沒有見過面。

「在下還撐得住。」皓凡自是不能離去,「雲姑娘還有什麼要收拾的,差遣在下就可以。」

「如此勞煩明公子了。」弄影倒也不再推辭,進得屋中將箱籠打開,只見箱中儘是畫軸綢緞綉品及綉線,還有一摞摞的書。她支著皓凡將畫掛起,一面笑道:「我二人夠不到那麼高,多虧明公子。」冷雪雖然身具輕功,但既然有皓凡這方便的「工具」,讓他來做,自然是更好。皓凡也只有苦笑從命。

弄影此番掛的畫又與雲庄廳上不同,但也均是千金難求之作。正中掛著的綉畫亦是出自她的手筆,畫中樓閣迴環,一男子背向而立,瘦削的背影無限凄涼。畫上綉著一首詞,卻是李後主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皓凡凝視綉畫,臉上現出憂色。此時是宋真宗當政,太宗卒不過十年。李煜於太宗太平興國三年被賜酒毒死,便是因著這一首《虞美人》。雖說真宗對文人犯禁並不十分看重,但這幅畫極可能被安上一個「心懷前朝」的罪名,只看有沒有有心人罷了。

弄影見他臉色,輕輕一笑:「作為皇帝,後主只是一位亡國之君;但作為詞人,他該算得上是才華橫溢。詩詞重在情真,又何必在乎太多?」

「雲姑娘,這裡畢竟人多嘴雜,這幅畫還是收起來比較好。」皓凡勸告著。

「無所謂。」弄影側過臉,「明公子,我不是你,要顧忌到父母,朋友,親人。弄影孑然一身,又何苦在乎那麼多?但求自在罷了。」

「在下慚愧。」皓凡心中一震,她的瀟洒讓他無語。

若他也做得到……是不是他的人生就會完全的不同了?

羨慕啊,羨慕她的自在。他,就算想求,也是求不到的呢!

季老夫人果非易與之輩,這是弄影和她談了小半時辰后得到的結論。

上午收拾完行李——當然,仰仗皓凡不少,中午休息了一下,下午弄影帶著冷雪,由季庄配給她的丫環萌兒領路來拜見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其實並不是很老,也只四十餘歲,相貌還是甚美,能看出年輕時的風華。多吃幾年飯的確是不同,她話語和氣,每一句話卻都是在打探弄影的底細,以及綉女事件的種種。弄影每說出一句話都要費心斟酌,生怕有什麼地方說不好被她揪出馬腳。冷雪在一旁一聲不吭,倒免了麻煩。

明皓凡邀她住在季庄,應該是他和季老夫人的主意吧!她就說嘛,那傢伙守禮守得滴水不漏,怎可能越過主人直接邀請她?

一番話談下來,她也筋疲力盡了。季老夫人讚賞的看著她:「深藏不露,雲姑娘果然厲害。」

「老夫人讚譽了。」弄影還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和儀態,「弄影無物可藏,自也無從露起,哪裡當得起厲害二字?」

人家都沒有對明皓凡裝啦,哪裡還稱得上深藏不露?弄影的抗議只敢埋在心裡,語多必失,話還是少說為好。

季老夫人笑中頗有深意:「雲姑娘晚上可要記得把你的孩子帶來我看看,聽皓凡說,那孩子很可愛呢!」

看就看,身正不怕影歪,一個普通的寡婦帶著一個孩子,有什麼怕看的!

弄影應下,然後起身告辭。季老夫人盯著她離開。

她在懷疑她,弄影知道。

唉,她又不想和季庄對立,為什麼要懷疑她呢?

嘆息一聲,拜會江湘綾去也!

還沒走到錦蘭軒,在路上先遇到了皓凡和勵之。他二人現在都住在文淵閣中,離錦蘭軒算不上近,看來並非巧遇,此二人竟是來探望江湘綾的。

冷雪皺起眉頭,心下不滿。弄影倒是巧笑嫣然:「真是好巧,二位也是來見江姑娘的嗎?」

「不,我們是去皓月軒看雲姑娘你的。」皓凡笑笑,「誰想到我們到了皓月軒,丫環說二位已經去拜見季老夫人了,我們當然只有跟著,卻在這裡遇上你們。」錦蘭軒就在皓月軒之側,季老夫人當初安頓江湘綾時想必有撮合她和皓凡之意,卻不想皓凡會將皓月軒讓給別人。

「謝謝明公子照顧,既然公子到了錦蘭軒,何不陪我們一起去見江姑娘?」弄影說著,進了錦蘭軒。

「自當奉陪。」皓凡和勵之跟著冷雪及萌兒進入。

「貴客到——」弄影一進門,鸚鵡的聲音戛然而止。那隻鸚鵡側過頭來盯著弄影,拍打著翅膀,似乎若沒有腳環系著,它便要撲上去啄弄影兩下。

弄影也不服輸,瞪著鸚鵡,眼中肅殺之氣甚濃。鸚鵡在她的眼光下慢慢縮著脖子,不敢正視她的眼。

「這位可是弄影針雲姑娘?」屋中一女子正專心刺繡,聽得人聲抬起頭來,她亦是貌美如花,但比起冷雪來還頗有不如,更不能和曾與弄影有過一面之緣的庄海月相提並論。弄影瞄了眼她手中刺繡,果然是精巧無比,針法尤在「針神」之上。這名女子自是江湘綾。

「馨兒!」江湘綾站起走進,將不安分的鸚鵡移開,轉對弄影道,「馨兒一向乖巧,今天不知是怎麼了,竟然對貴客無禮,請雲姑娘不要見怪。」

「我一向不得動物緣,江姑娘不要責怪它。」弄影斂起眼中神色,「這鸚鵡倒也可愛,是江姑娘養的嗎?」

「馨兒陪我多年,平時也還算乖巧……」湘綾見後面進來之人,嘴邊浮起笑:「姐夫,季二哥,你們也來了。」

幾人絮談間,弄影走到桌邊,仔細端詳江湘綾綉了一半的扇面。

扇面繡的是荷花,粉色的花瓣、翠綠的荷葉和蔚藍湖水交映,美不勝收。桌上另放著一畫,是唐時周晃(水晃)荷花圖的仿畫。那扇面顯是臨此圖而得,臨得幾乎是分毫不差。

湘綾見弄影凝視扇面,俏臉一紅:「湘綾不知雲姑娘要來,倒是獻醜了。」

「江姑娘哪裡話來。」弄影淡道,「江姑娘針法細密,弄影自嘆不如。只是此處渲染……」

她停住不說,湘綾忙道:「雲姑娘果是此中高手,湘綾已儘力,但怎樣也無法把圖中荷葉摹綉下來,請雲姑娘指點。」

弄影倒也不推辭,拿起扇面和針:「此處蹙金不如盤金,蹙金雖也能達到暈染的效果,但失之工細,反而沒有寫意之感……」她一面說,一面將本已極細的綉線劈為兩股,手起針落,頃刻便綉出一片碧綠。

弄影放下針:「弄影不自量力,壞了江姑娘的扇子,望乞恕罪。」

屋中幾人均看向扇面,微風吹拂,扇中荷葉竟似動了動,幾人大驚,定神看去,方知是錯覺。

「雲姑娘之技幾可亂真,佩服佩服。」湘綾心中暗驚,執起扇面慢慢看來,越看越是驚羨,「『弄影針』之名果非幸致,若能尋到師姐與雲姑娘比試,針神之名怕也要讓與雲姑娘呢!」

「江姑娘說笑了,皇上御封之名怎能說讓就讓?」弄影知她此語用意,但心下還是起了個疙瘩。這御封的針神二字本就是她心頭之病,她的實力可以遠超庄海月,針神二字卻是她難以擊敗的。若能在天下人面前和庄海月比試一番,讓她認輸,倒也是勝過她了。但依現在的形勢看來,自是不可能。

所以,即使再努力,世人也只看得到御賜的針神之名。弄影針名氣再大,終究只能在針神的影子下生活,即使她的實力已遠超庄海月。

好勝。雪就常常這麼說她,她承認。

若不是好勝,此刻,她又怎麼會在這裡,鋒芒畢露?

「可能是有些冒昧,但云姑娘能否答應湘綾一事?」湘綾放下扇面,柔聲道。

「江姑娘請說。」弄影聲音卻比她更柔上幾分。湘綾幼年久居開封,后又到徽州,口音早改,自是不及弄影帶著軟軟吳音的官話。

「雲姑娘在此應該會住上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湘綾可不可以向雲姑娘討教綉藝?」弄影還沒有反應,冷雪已經皺起了眉看向弄影:「小姐……」

「雪,藏私只會妨礙刺繡之藝的發展,你又不是不知道。」弄影輕斥冷雪,然後柔聲對湘綾道,「討教不敢當,若江姑娘不棄,弄影願和姑娘一起研究。」

「雲姑娘……那我叫你雲姐姐可好?」湘綾臉上現出興奮,冷雪在一邊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我大概痴長你幾歲,那叫你湘綾吧!」弄影好笑的看著冷雪的臉色,徑自說道。

兩人這就開始討論起綉藝來了,兩人皆善綉畫,言談間自是少不了畫,皓凡也加入她們的討論。冷雪和勵之在一旁,冷雪是天生少言,不願多語;勵之卻是對此一竅不通,插不進話。

冷雪神色不豫,在旁找了把椅子,竟然大模大樣的坐下,雙眼盯著弄影。

勵之幾乎要氣死,他走到冷雪面前,正想教導她一下丫環該有的禮節。冷雪手一揮,所蘊勁力讓未加提防的勵之差一點摔出去:「讓開,你擋到我了!」

擋到?勵之審視一下自己的方位,方才發現他擋住的是冷雪看向弄影的視線。一時怒不可遏:「你這丫頭懂不懂規矩?哪裡有主子站著你坐下的道理?就算你武功高絕,你也只是個丫頭……」

皓凡幾步到他身邊,阻住了他後面的話,歉然道:「勵之年少氣盛出言無狀,還望冷姑娘見諒。」

「哪裡,是雪得罪在先。」弄影走到冷雪身邊,微責的眼光讓她不自禁的低下頭,弄影續道,「我與雪名為主僕,實則比姐妹還要親。我二人平日雲遊天下,甚少拘禮。雪本性如此,還請幾位不要見怪才是。」

話說至此,勵之也只有道歉:「哪裡,是在下『年少氣盛、出言無狀』,還請冷姑娘海涵。」咬牙的聲音清晰可聞。

冷雪大刺刺的點了點頭,竟不回話。弄影心中好笑,也不多說,看看了天色:「我出來也有半天了,紋兒一定餓了。明公子、季公子、湘綾,恕我先告辭。」

皓凡提醒她不要忘記晚上的接風宴,然後將弄影送回皓月軒。

「你不喜歡明皓凡和江湘綾,這我可以理解。但你對季勵之的反感又是從何而來呢?」錦紋果然在哭,弄影急忙喂她奶,順便阻止她鎮天的哭聲。

「就是討厭。」冷雪板著臉。

「視屋及烏吧!」弄影笑笑,知道冷雪的心情。

「也許。」冷雪也不分辨,「咱們不要住在這裡了,搬回雲庄吧!」

「為什麼呢?這裡不錯啊!」

「可是很危險……」冷雪話沒說完,弄影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笑得更加燦爛。

「若論危險,這裡應該還比不上雲庄。」錦紋吃完奶,弄影整理好衣襟,將錦紋放下,「在這裡,至少他們不敢來明的,只能下下毒行行刺。有你在,我怕什麼?」

冷雪臉紅了,弄影正要笑她,只聽錦紋哇一聲又哭了出來。

弄影無奈笑笑:「而且我還要仰仗明皓凡呢!沒有他,帶著紋兒,我可怎麼去賞景啊!」

當晚,季庄大廳里,季老夫人設宴款待弄影。因著她白天的吩咐,弄影將錦紋抱了去。錦紋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哭,弄影只有將她交到皓凡懷中,莫名其妙的停了她的哭聲。

「這孩子還真漂亮,看著也不怎麼像母親,是像她父親嗎?」季老夫人道。她白天的時候曾問過弄影先夫的情況,弄影只是淡淡幾句描過,說是浪跡天涯時遇上的平常人。

「是的。」弄影回道,在下面偷偷做了個鬼臉。

皓凡聽季老夫人問起弄影先夫,不覺留上了心。季老夫人見他專註的眼神,暗中好笑:「雲姑娘眼光想必不低,即使說是平常人,該也是非常的吧!」

「非常什麼的倒不敢說,只是普通夫婦,他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他,如此而已。」弄影眼光幽然。她遠來是客推辭不得,坐的是首席,和主座第二的皓凡正相對。此刻她的視線落在皓凡身上,但她眼中映著的,卻顯然不是他。

皓凡見她眼神,心口彷彿被什麼撞了一下,疼痛無比。

「哦,只要是兩心相許,即便是普通人也會幸福?」季老夫人一生富貴,自是不知普通夫婦的幸福,在座的諸位亦然。在他們心中,自是要妻憑夫貴才算幸福,什麼情啊愛啊,只是那些不知羞恥的女子為了錢財或歡娛掰出來的而已。

弄影笑笑,並不想解釋什麼,對季老夫人原本的印象也突然跌了幾分。她低聲吟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但眼中終還是現出了凄苦之色。

詩是卓文君的《白頭吟》,司馬相如文才舉世,與文君又是情深意重,還不是欲納她人為妾?後來的回首,是為了這首《白頭吟》,但,這樣的感情又怎可白頭?

皓凡卻道她是想起了亡夫,縱使一心,卻無法白頭。

季老夫人愣住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雖是諸事順遂,丈夫也不曾有過外心,但不曾知道兩心相許是什麼感情。她丈夫早逝,她忙著照顧孩子打理季庄,到此刻,方才體會到孀居的孤寂。

勵之不解幾人心緒,冷雪不管他人喜怒,二人見席上靜寂下來,均感奇怪。勵之看向皓凡,冷雪看向弄影,兩人視線又延他二人視線前行,在空中相交,兩人都哼了一聲,移開視線。

哼聲驚斷了幾人的思緒,季老夫人忙用其它話題岔開眾人的凝思,但弄影的話已經印在他們心中,再也抹不掉了。

況且,其中也有人根本不想抹掉它呢!

這個女子真的很特別。

皓凡幾乎是食不知味,眼光有意無意總在弄影身上打轉。

弄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那樣的從容,淡然隨意間說出的話卻讓人一再深思。她似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清泉,讓人在其中照出自己的淺薄,進而產生對她的嚮往。

天下怎會有這樣的女子?不張揚,淺笑微顰,卻讓人的視線就此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弄影感到了他的視線,抬頭與他對視,微微一笑。她深邃的眸子中映出他的影,是那樣的渺小。

生平中唯一一次,心跳得厲害。皓凡眼不敢稍眨,生怕眨一下眼,他的影子便從她眼中消失。

他無所求……他只想要這雙眼映著他,渺小也好,卑微也罷,只要其中有他就好……

弄影看著他專註而急切的眼神,心中愣了愣。然後,似是覺得這樣的對視不妥,翦水雙眸不著痕迹的移開,嘴角含笑,似乎在聽勵之的高談闊論。

心裡好空……空的看不到底……

不曾有這樣的空落,一直以來,沒有什麼想要,也沒有失去的空落。即使對現狀不滿,也只是隱約的惆悵。

因為沒有什麼特別的想要,所以,聽從父母的話去考試做官;所以,在看穿官場黑暗和朝廷無能后毅然放開;所以,任由皇上指親,婚後亦是相敬如賓;所以,不反對母親提出的納妾。

想悠遊天下,想覓一知己,想自在翱翔……一切的一切,他都只當作是夢,不曾認真的追求過。因為他是明皓凡,明家大少爺。

可是,如今,他知道,他有了想要的。

他想要留在這個女子身邊,聽著她駭俗的話語,分享她難解的心緒。他想看到她眼中映著他,他想和她游遍天下,他想在她身邊,他畫她綉,偶爾抬頭相視一笑。

心是如此盼望的,盼望的痛了起來。他沒有這個資格,他知道。

這樣美好的女子,不是他要得起的。他不配。

他是那樣的庸俗,而她不俗,所以,他配不上她。

他已有妻室,而她,又怎會是屈居人下的女子?

況且,他早已決定,若能尋得海月,一定好好待她,終生不提納妾一事。

雲弄影……弄亂了他的心,卻不會是映著他的影……

他唯一想要的,卻永遠不會是他的……

「多可愛的女娃兒啊!要是我將來也能生這麼可愛的一個男孩就好了。」宴畢季老夫人仍不放幾人離去,在院中設了點心水果,據說是要賞春景。湘綾繞著皓凡和弄影,逗皓凡懷中的錦紋。錦紋對她的態度又是不同,冷冷淡淡的,根本不加以理會。

弄影笑得頗有幾分嘲弄,湘綾可能沒注意到,皓凡卻看了出來。

「我又沒有夫家要求傳宗接代,女孩更可愛呢。」雖然錦紋這孩子的可愛一向不是對她,但做母親的,總不能因孩子的不友善而拋下孩子吧!

「雲姐姐,為什麼錦紋要跟著你的姓,而不是……」未競之語方才有更多的餘地可以臆測,而且也不會顯出不善。

「因為雲比較好聽。」弄影的話成功引起眾人的驚奇,「我夫家的姓……唉,不說也罷!總之,紋兒跟著我的姓比較好,是吧,紋兒?」

錦紋在皓凡懷中狠狠瞪著弄影,一點看不出贊同之意。但是三個月大的孩子當然是不會知道什麼的,她的眼神也被理所當然的忽略掉。

天已暗,春天的晚風熏人慾醉,柔柔的月光灑下。

皓凡看著懷中的錦紋,再看看眼前和錦紋瞪來瞪去的弄影,也不自禁的醉了。

湘綾一直在看皓凡,見他表情,臉色一凝。

冷雪也是一激,秀眉皺了起來。

「雪,雲庄的廚子手藝好像還不及你呢!」進了皓月軒,弄影大模大樣躺在床上。

弄影幼時家境貧寒,不是非常在意吃穿的人。但冷雪怎能讓她受委屈,自是習的一手好廚藝。

「那是自然。」冷雪抱過錦紋放入搖籃,她已經睡去,臉上猶帶笑容。

「你不覺得明皓凡那傢伙對你有一點心懷不軌嗎?」冷雪氣鼓鼓的。

弄影笑笑,想起四目相接的那一瞬,他眼中的渴盼和凄涼讓她心有不忍起來。

「不用管他,他也只是個被禮教束縛住的可憐人而已,做不出什麼的。」

如果他做出什麼呢?弄影心中一滯,想起這幾次見他時,他眼中愈加劇烈的反叛願望。

都是她不好呢,她的率性,還是影響到了別人。或是,他早就有反叛之意,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

如果他做出什麼……那到時再說吧……

折騰了一天,現在最重要的是睡覺。

嗯,這床還不錯。隱約的男子氣息,是他留下的吧。

弄影沉沉睡去,冷雪在床邊凝視她,半晌,她嘆息一聲,然後在房內另一張小床睡下。

夜涼如水,月明星稀,正是春夜。

「明公子,多謝。」隨著弄影一聲謝,錦紋從她的手中「傳」到皓凡懷裡。

皓凡笑著接過孩子,幾天下來,他已經習慣去做一個「奶媽」,也真正見識到錦紋哭聲的威力:一哭起來可以一天不停,聲音直上雲霄。弄影身為母親,卻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奇怪的是,錦紋格外的喜歡他,不管哭成什麼樣子,只要到了他懷裡,她便馬上破涕為笑,百試不爽。

弄影格外怕這孩子的哭聲,因此,每當錦紋哭的時候,她總像找人救命一樣到處找皓凡。然後把孩子拋到皓凡懷裡,鬆了一大口氣。

皓凡總是笑著看她多變的表情,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像一個二十上下的女子,而非永遠不慌不忙對世事淡然處之的少婦。

他知道,他的心,管不住了。

隨著皓凡和弄影相處時間的增加,兩人的跟班——勵之和冷雪也常常碰面。這兩個人好像是天生的仇人,一見面不是互不理睬就是冷言冷語。

其實先挑頭的人多半是冷雪,她對皓凡的態度幾乎是厭惡。許是看出皓凡對弄影的心跡了吧,每次在他接近弄影時都會冷眼以對。對皓凡崇拜的不得了的勵之當然無法忍受她的這種態度,每每和她針鋒相對。

皓凡勸了他幾句,見他死命不改,倒也不再提。勵之向來豪爽大度,一根腸子通到底。現在這麼和一個女人記仇,大概是心動了吧,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而已。

只有苦笑,冷雪對他顯而易見的敵意,倒怎麼也不會是出自喜愛,而是對情敵一樣的排斥。他生在大富之家,各種主僕關係都看了不少,但像冷雪對弄影這般執著的僕人,倒是不曾見過。

不知道冷雪對弄影去世的丈夫,是不是也一樣排斥。還是,那個人好到連她也不得不接受?

莫名其妙的開始嫉妒起來,為著那個佔據了弄影的心,弄影每次提起都一臉溫柔的「先夫」。

但是,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嫉妒?羅敷不再有夫,他使君卻還是有婦的。

抱著錦紋,看著弄影的笑臉,已經是奢求來的幸福了。他還能要什麼呢?

「明公子可曾去過虎丘?」將錦紋交給皓凡,弄影充滿期待的問。

「當然,來蘇州怎能不去虎丘?」皓凡理所當然的答道。

「那明公子可願帶我去那裡遊玩?」弄影不再客氣,直接提出請求。

皓凡表情有一點詫異,揚了揚眉:「雲姑娘不是蘇州人嗎?蘇州各處應該比我熟悉才是,怎麼反要我帶著姑娘?」

「我是自小在蘇州長大沒錯,但由於自幼家貧,從懂事起就每天幫家母做事,哪裡有時間遊玩?後來跟著師父學刺繡,十四歲上成名,方才解決了家裡的窘況。」弄影回憶往事,眼中竟出現了傷感之色,「因為師父她行蹤不定,我也跟著他跑遍大江南北,卻始終沒有回過蘇州。」

「蘇綉大家卻不在蘇州,這倒也真的是怪事。」皓凡笑著,想驅走她的感傷。

「針神的師父江夫人不也是久居開封嗎?」弄影問著,庄海月算是綉女中的傳奇人物,江夫人也是。

「也是。」江夫人一家皆在開封,海月家居開封郊外,求師自是方便。

「今天天氣晴朗,是出遊的好日子呢!」弄影眼中有著期待,看起來光芒四射。

皓凡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為她眼中的光芒,他可以做一切。

「好啊,我們騎馬還是坐轎?」弄影嬌柔,怕是要坐轎的吧。

「騎馬啊,聽說季庄好馬不少哦!」弄影笑得燦爛。

冷雪一踩馬鐙,極為瀟洒的上了馬,回頭看著弄影。

弄影慢慢騰騰的踩上馬鐙,慢慢騰騰的翻身上馬,姿勢沒有冷雪的瀟洒,卻從容而悠閑。皓凡見她自己上了馬,方才牽過他的逐凡,抱著錦紋小心上馬。

楊柳閶門路,悠悠水岸斜。乘舟向山寺,著履到漁家。夜月紅柑樹,秋風白藕花。江天詩景好,回日莫令賒。

閶門在蘇州城西,是吳王闔閭為西破楚國而修建的。閶門本是神話傳說中的天門,闔閭以此命名,其中之意自不必待言。

出閶門七里,便是虎丘,又名海涌山。相傳吳王夫差葬其父闔閭在此,以十萬人治葬。三日後金精化為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虎丘高不概雲,卻深藏無形,氣勢萬千,為宋之「五山十剎」之一。

三人三騎未到虎丘,便看見雲岩寺塔。塔在虎丘山頂,在亭台樓閣和重林古木之中極為顯眼。

「這塔始建於周顯德六年,建成於建隆二年,短短兩年間,便已改朝換代。但人世變遷,對它似乎沒有任何影響。」皓凡兩手皆不得閑,只好直接解說。

弄影笑笑,皓凡看來真的是被她影響到了,這種感慨自自然然的便宣之於口。

三人在雲岩禪寺前下馬,入寺便登山,自是只能步行。

春天的蘇州一向是遊人如織,況且今天是一個好天。拾階而上,倒也有不少同行者。冷雪暗中皺下眉,皓凡也看出遊人中竟有不少身具武功,心生警惕,更加靠近弄影。

虎丘二山門是斷梁殿,過了殿,便見一正中被劈開的橢圓磐石。弄影走近,劈痕甚深,石上三字「試劍石」。

「這便是試劍石了,據說是闔閭為試幹將莫邪而開的呢!雪,你要不要試試你的劍呢?」弄影手撫劈痕,笑道。

「小姐!」冷雪抗議的叫著,周圍人卻已因弄影此言而看向冷雪佩劍。其中幾人臉色突變,雖立即掩了詫異與驚喜之色,眼光卻始終不離三人。

皓凡也看到幾人眼光,只作不見,尤自笑道:「還有一說,此石是秦始皇掘得吳王殉劍而試成的。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氣勢自是不同。」

弄影搖搖頭:「秦王怕是還沒有挖到劍。」語畢繼續前行,注視她們的幾人聽得此言,臉上表情又是一變。

皓凡跟上,隱約覺得事情可能並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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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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